原创科幻小说| 乔治
一、偷渡怪人乔治
做警察是很麻烦的工作,如果是管理偷渡的警察就更是如此,而在地球上管理偷渡那就绝对是所有职业里最糟糕的。
官不大,但是盯着你的人权不小。事不少,但是添乱的人更多。
这不,我前脚才把两个麻烦的柏图斯人送走,马上就又有人找了过来。
“张队,那个……就是三个小时前,我们从三原抓回来的那个,那个,那个,没有身份信息,也查不出是哪个星球来的,然后说着一口完全没听过语言的那个……你,你还记得吧?”
老李说的“那个”,是他在三原地区抓住的一个外星偷渡客,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听报告说,这是一个,迄今为止,我们完全没有见过的新品种外星人,目前完全没有他们的档案记录。
我看着李干事牵着的警犬,顿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你好歹也是我的老同事了,应该知道我小时候被狗咬断了一条触手,几个月才长回来。我对这玩意儿是有祖传的心理阴影的。
“老李,有什么话你快说,我这儿真的忙……很忙呢。”我只感觉他牵着的警犬在对着我呲牙。
“他的语言被翻译出来了”,李干事的触手在自己滑溜溜的头上抓着,吸盘吸得啵啵直响。
“这么快!”
呵,这确实是新鲜事,自从地球星域放开之后,偷渡来了各色外星人,因为语言问题让我们移民机关头大了不少。
毕竟各个星球的语言发展历程和地球完全不同,不得已只好引进人工智能来翻译,不过效果嘛……那也就只能是死鲸当活鲸医,不要说三个小时破译出来这种事情,就是3周之内破译出来的,那也是少之又少。
“好吧,既然这个家伙运气这么好,那我先处理他的事情吧”,我说道,然后我一个弹射进入了快速通道,然后在管道中一路滑行,最后准确地从窗口进入了关押偷渡者的隔间——总算摆脱那只警犬了。
那个偷渡者看到我的突然出现,显然吓了一跳。
毕竟快速通道的大小比起我的身躯来说,似乎太小了,违反了视觉的直觉,这是我们地球人的特技,我们的身体柔软无骨,只要我们的口腔能通过的地方,我们都能通过——你问我,为什么是口腔?因为我们只有口腔这有骨头呗。
这些被内骨骼支撑着的种族无法理解,是正常的。当然,拥有外骨骼的智慧种族看到这一幕,更是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了。
眼前这个“偷渡者”显然是属于前者,长相上有点类似于我们地球上猿猴,不过除了头顶以外,从目前能看到的皮肤组织上,看不到明显的毛发,这副尊容,很容易被辨别为猿猴的劣化版本,想到此处,我不禁莞尔一笑——不过没有关系,对方大概率是看不出我在嘲笑他的长相的——要知道,这在目前的地球上,不嘲笑别的外星人的长相是一种政治正确。
我把文件录入仪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对方,打开了翻译机。
对方很快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十分老练,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偷渡过来。
“说说吧,你从哪儿来的?”
“地球”,对方说道。
“我不是问你,你在哪儿——而是问你,你从哪儿来?”谁给我说人工智能已经完全破译了对方的语言的?
我真想把李干事抓回来,把他的八条触手打个结倒吊起来。
对方听到我说的话,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什么对策,这种人,我真的见得多了。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把李干事骂了一通。
骂完李干事,我回过头才发现,对方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仿佛我才是偷渡客似的。
“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有点想念章鱼烧了”,对方回答道。
“那是什么?”
“一种食物”,对方回答道。
根据我的经验,一般嫌疑人开始要吃要喝就好办了,说明离我突破他的心理防御不远了。
“饿了啊,没有关系,我这就给你安排吃的,把你的触手……哦不,上肢,伸过来……”
对方配合地将他的上肢伸了过来,他这上肢一看就知道不怎么灵活,里面有骨骼支撑,在肢体的尽头,又分出五个细杈,短就不说了,居然里面都还有骨骼,活动起来,动作很僵硬。我真不知道凭这样的上肢能在地球干点什么?
我用基因采集器在他上肢上点了一下,然后将信息发给了警务后勤处,他们很快就可以根据这家伙的基因准备好适合他的食物。
“我这里已经让人安排你的食物了,怎么样,我们聊聊吧”,我说道。
“聊什么?”
“咱们先从名字开始吧。”我说道,大多数智慧生命都有个体名字。
“我姓乔名治。”
“姓乔名治。”我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在录入仪上输入。
“啊,不对不对,如果要填姓名的话,你只用写‘乔治’两个字就行了”,对方站起来跟我说道,竟然是在纠正我的输入,难道你还能看得懂我写的是啥?
行,我不跟你计较,就按你说的写吧。
“你从哪个星球来的?”
“我其实真的是从地球来的。”
“嗯?”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我在耍你,但这确实是事实”,对方说道,他似乎正在努力从他的眼睛里挤出一种叫做诚恳的东西,不过在我面前,他还是显得太嫩了。
“你是说你也是地球人?”我问道。
“嗯。”
“哈哈哈……”我差点把我的牙齿都笑掉了,来地球寻求移民和工作机会的人,数不胜数,但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皈依者狂热症状这么明显的。
“你看看我——我们地球人,有八条触手……”我举起自己的8条触手,但没有想到我的一条触手正在开小差,于是我补充道:“有时候,我们的触手还会有自己的想法。”那一刻,我是真信佩服自己的神反应。
“我们还有差不多占体重一半的大脑”,然后我指着自己的头说道。
“你有这些吗?随便你走到哪儿,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地球人的”,我说道,并斜着眼睛观察他,让这个外来生命在我们地球人面前自惭形秽。
我看见他用手扶住了额头,这大概是羞愧的表情吧。
看来我的技巧凑效了,于是我接着说道:“除非——你,能够获得地球的星籍,但要获得地球的星籍,那就需要知道之前你来自哪里……”
我这招对偷渡客非常管用,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当然,我也没有撒谎,毕竟的在我经手的几百个偷渡客当中,还是真有那么两三个因为有特殊的能力获得了地球的星籍的。
我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看样子似乎是听了我的话,心理有所松动。
“不不不,你听我说,我知道目前地球是什么状况,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是地球来的,只不过……时间不一样”,对方说道,语言表达很流畅,意思也很清楚,但是我却有一点点无语。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是从未来的地球来的?”跟我聊科幻?呵呵,那可是找错人了,我从小学4年级开始看科幻期刊,我什么没有见过?
“差不多吧,我想你们现在的文化里,应该也有这样的设定的……穿越时空……之类的”,那家伙说着,两只上肢僵硬地摆来摆去。
“对啊,我超喜欢看些穿越故事的,最近就有一部电影上映,你知道吧,《寻鲸记》”,我装作很兴奋地说到,甚至还将一直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仿佛我们两个人刚刚才一起去电影院看了《寻鲸记》似的:“所以说,你是从哪个片场跑出来的特形演员吗?”
我这拉感情的方式,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他甩开我的触手,然后伸手使劲地拉扯自己头顶上的那些毛发,他这个行为让我有点点怀疑:他身上其他地方原本也是有毛发覆盖的。
我的一只触手悄悄地扣住背后的镇定剂枪,准备找准机会就给他来一下。
但是不料,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好吧,咱们都冷静一下”,他说道。
不,只有你需要冷静,我不需要,我心里想。
“我知道你是管理偷渡的……其实,我不是偷渡客。”
得,你不会下一句就要说你是地球土生土长的了吧,我努了努嘴。
“等一下,你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也想回家!”
得,虽然这家伙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很激动,但他这种话是我最爱听了,要是每个偷渡客都想回家,我就能清闲很多。
“想回家?那还不简单,只要你告诉我,你来自哪儿?我们立马安排你回家,还附赠到穿梭通道摆渡飞船的一日两餐。”我坐下来,说道。
“我!来!自!地!球!”
结果他几乎咆哮起来了,我不由得又把镇定剂枪拽在触手里了。
“你要再这样说,那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了”,我说道,同时保持着戒备。
让我意外的是,我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他心中的某扇窗,我看到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看了看我,喉结又明显地动了一下。
“对,对,对,你说的对……”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确实帮不了我,我得找能帮我的章……人来帮我……我想想,你们这里有谁能帮我呢?”
他在隔间里来回走动,大概转了五、六圈,然后他突然转向我说道:“要不这样,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你们这边的科学家,最好是研究时间方面的,也许他们一听就明白了……”
“可以啊”,我说道,我心想既然你有要求,那我们就可以谈谈条件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不要说见科学家,就算是你要见皇帝陛下,我也能给你安排。”
他听到我这样说,却像脱水一样蔫了下去,仿佛根本不想理我。
“你不会还坚持你是地球来的吧?”
在我接触过的偷渡客里有过不少这样的案例,就是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狂想症的病征,把自己的臆想当成了事实。
“你这是病,得治”,我在他左边说,他把头转向了右边。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请医生,我们地球是文明之星、友好之星……”我在他右边说,他又把头转向了左边。
得,那我们就这样耗着吧,和嫌疑人对耗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就是让对方无所事事,而我有可以慢条斯理地做的事儿。
正在这个时候,女警小崔也是一个漂亮的弹射飞了进来,我看到她端来了一盒清蒸虾仁,我接过虾仁,别提有多开心了,这简直就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水箱。
我一脸得意地看着对方,慢慢地把把第一个虾仁放进嘴里……等等,为什么小崔的反应不大自然?
她脸上的色块不断变化颜色和大小,这种变化方式和顺序……嗯……我熟,他是在暗示我不要吃!
“怎么了?”
“这个……这个是给他的……”小崔至少用了三条触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那家伙。
“没搞错?”
“没搞错”,小崔回答道。
“真没搞错?”
“真没搞错!”这次回答我的,不是小崔,而是那个家伙,显然他虽然头偏向一边,但是却时时刻刻在偷听我和小崔的对话。
紧接着,这家伙就在我和小崔目瞪口呆的注视,把虾仁盒子拿了过去,挑出一个来,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咀嚼起来,但是表情看上去……有点痛苦。
“你没事儿吧?”
“吃虾仁能有什么事儿?”
“话可以乱说,东西可不能乱吃……你看你这难受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们做得真的太难吃了……真糟蹋美食。”
他嘴里说难吃,但是还是一个劲地把虾仁往嘴里送,看着他这状态,我的心都快提到脑门上了,我低声跟小崔说道:“赶紧去把他的基因分析结果,给我找过来”。
小崔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很快,这家伙的基因报告就传递到了我手上。
活见鬼了!
报告上显示,这个嫌疑人,乔治,他的基因图谱和地球生物极其接近,根据生态系统学分析,他是地球生态链中的生物的可能性高达99.9999%。
二、地球生物乔治
在我们地球,天大地大,科学道理最大。
谁叫我这个嫌疑人,哦不,大家记着以后提醒我,从现在开始,我得叫他“乔治”——谁叫他被证明就是地球生态链的智慧生物了呢。
可问题来了,像他这个品种的地球生物,谁都没有见过,更何况还是一个智慧生物。
这要是在地球改革开放之前,他这种情况显然是应该被关进实验室,用来解剖做实验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地球是《智慧生命权益保障公约》的主要发起方,成千上万的缔约方都关注着我们的一言一行,任何新发现的智慧生命无论文明等级,相关权益都受到公约的保护。
所以,他是不可能继续住在警局的小隔间里了,局长让我给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住,就在我家附近——好吧,其实就是我家阳台,当然他的房租由地球财政负担——海神作证,在这件事上,我可一点私心都没有。
房屋租金是好,但同时也来了一些大麻烦。
自从嫌疑人,哦不,乔治,住进我家之后,我家的变化很大。
第一件变化是乔治跟我妻子走得很近,你们别误会,我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是他现在居然在教我妻子烹饪!这下,我更不敢吃我妻子做的饭了。
第二件变化就是我家现在成了整个东陆市被科学家们拜访最频繁的地方。
要知道,在地球上,这些科学家一个个的,那可都是宝贝疙瘩!在警局里,我还算是个人物,在他们面前,我最多就算是一只生物。
因为最早来的,都是些生物学家。
他们围着乔治转着圈量尺寸,用三维扫描仪给他做体检,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我估计他们会把乔治身上有多少根汗毛都数清楚。
然后还想让乔治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他们怕乔治“看不懂”这些文件,特意要我告诉乔治:这些文件是安全的,合乎人道主义精神的,是文明的,是对乔治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损害的,同时,还是对地球科技的发展能做出卓越的贡献的。
问题是,这些文件用语生涩冗杂,我读起来都是倒懂不懂,还怎么给乔治讲?
这个时候,只见乔治上肢一挥,反倒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语文课。
他先是把这些文件字里行间背后的真正目的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口若悬河地给我们讲起了《智慧生命权益保障公约》:从具体条文细节,到遣词造句的讲究,再到各个条款的背后的血泪,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就像这本公约是他当年亲手写的一样。
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当初在警局,并不是我们的人工智能破译了他的语言,而是乔治破译了我们的语言。
那场景,别说我了,就连在场的那些生物学家都瞪大了眼睛,惊讶得满嘴吐泡泡。
最后,由于乔治坚持说他包括肢体末端在内的身体各个部分都没有再生能力,加上他对《智慧生命权益保障公约》的通透了解,彻底打消了生物学家们想把他忽悠着大拆八块的想法。
最后,这些生物学家只是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取走毛发标本、皮肤碎屑等组织,整个过程中,他们紧张得都生怕乔治叫一声疼。
再后来,生物学家们围着乔治问了很多问题,主要就是乔治的种群生活在哪里,有些什么样的风俗文化,甚至关于种群繁殖方式也问得清清楚楚。
乔治倒是一副你敢问我敢答的样子,至于这小子说的有几句真几句假,我估计连海神都不知道。
什么,你要问我站那一边?我当然是站在公约的一边啦,公约的威严不容亵渎!虽然具体条款我今天才从乔治的口中了解到的,但这绝对是一本好公约,因为它保住了我的房租。
折腾了小半个月,我们终于将这些生物学家送走了,当他们中最后一个人的触角从我的门口滑出去的时候,我和乔治对视一眼,一种战友一般的感觉油然而生。
要不是他的上肢没法自由扭曲,我都会跟他来一次触手缠绕——在我们地球人,只有最铁的战友,才用这样的庆祝方式。
“乔治,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发现我终于能够顺口地叫出他的名字了,鬼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啊”,乔治斜躺到阳台上的一个奇怪家具上,这是乔治用我废弃的凹床改出来的东西,据说叫做沙发床,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对于内骨骼的生命来说,躺着和站着有多大区别。
“你的地球语怎么会比我还好?”
“因为我也是地球人啊”,乔治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是……你……”我知道他这是在捉弄我,但却无言以对,海神作证,我当场就被他给气得浑身发绿。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乔治看到我现在这副表情赶紧说道,“因为我几乎是看着你们的文明发展起来的,从海洋生物,上岸转变为濒海生物,建立陆地文明……你们的第一个朝代叫做‘鲸’,对吧,然后你们的……”
乔治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开始我也以为他只是信口胡诌,但是慢慢地,他说的话,就让我觉得心慌。
“你暂停一下”,我急忙叫停他,然后弹到我儿子房间里抓了几本历史教课书又弹了回来。
“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家里弹射!!”我老婆从厨房伸出一只触手,对我吼道。这妇道人家只关心我撞翻了一个柜子,哪里知道我这有多大的发现?
“你讲讲这里呢?”我翻开书指着一个地方说道。他瞟了一眼,于是那张嘴就像开了闸似的滔滔不绝:“凌海王?还不错,是个厉害的家伙,我不知道你们的历史书怎么写他的,但如果不是他挡住了东蛟军,你们整个文明的历史都得改写……”。
“那……那这个呢?”
“嗨,这个公孙飞鱼,一辈子真正真正干成的事儿没几件,但是就是运气超好……”
看着他的滔滔不绝,我隐隐觉得,可能我家还会有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那波生物学家离开后不久,几个文学家和历史学家又联袂而来。
文学家们与乔治相谈甚欢,我看的出来,他们的愉悦在于获得了第一手的创作灵感,也感叹于乔治在地球语方面的造诣。
而历史学家们和乔治的相处就不那么愉快了,乔治对我们的历史描述,虽然整体上和教科书大差不差,但是在很多细节上,却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味道。
比如他说我们建立了地球第二帝国的伟大领袖,其实是个无赖,关键是,他还能举出好几个事例,搞得这些历史学家触脚乱飞。
而据我观察,搞不好乔治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然这几个历史学家的反应不至于这么夸张,最后在我的惊讶中,乔治说了一句古文,对,就是那种,一听就知道这是我们地球的语言,但是我又听不懂的话。
我听不懂,不代表历史学家们听不懂,我看到历史学家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顿时愤怒异常,一个个甩触手而去,留下满屋子人的惊讶和一个人的潇洒。
“你最后一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在文学家们也三三两两离开之后,我勾着乔治的肩膀问他。
他回过头看着我,然后就笑了起来,吓得我的触手就像过了电一样。
“其实也没有啥,翻译成你们现在的语言的话,就是:我在山外看遍了山,而你却在山中看花了眼”。
乔治看到我的反应,还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可你们听听,他说的这是个啥,简直就跟谜语一样。
似乎猜到了我心里所想,乔治笑了笑,像我们地球人似的,把我的触手挽了个圈,然后他用上肢从中穿过,以表示友好,随后他似乎有点期待地望着天空说到:“下一批来的,应该是能帮到我的人了。”
我去!还有一批人要来我家?
不,等等!敢情来我家的人,都是这家伙下饵钓来的?
这家伙这么喜欢钓鱼,对地球人真是太不友好了!
三、钓鱼达人乔治
在我的忐忑中,乔治说的下一批人终于来了,乌泱泱一大批人来到我家楼下,不过谢天谢地,最后只上来了两个人。
但一打开门,我又顿时想收回刚才说的“谢天谢地”这几个字。
因为,来人之一竟然是皇家科学院首席院士周鳍之博士——这绝对是条大鱼,我捂着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赶紧微微低头,收拢触手,心中默默念叨:乔治你这个杀千刀的,对这两个人,你可千万别失礼啊,不然你就等着被解剖吧。
出乎我意料对是,似乎乔治也知道来者身份不凡,只见他在客厅里站得笔直,海神在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摆出这样的姿势,但是我感觉得到,这种姿势,是他在表达尊敬,呼——算你小子识趣。
这两人进屋之后,仿佛是在自己家似的,周鳍之博士选了最大的位置坐下,另一个人立在一边,打开了今天的话题:“我是周鳍之博士的助理,何如鲍,今天我们过来,周院士是有一些话想问你,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你问我这个时候在哪儿?
我当然还在门口,我关上门,远远地望着他们,八只触手,竟然没有一只知道现在该怎么办的。
“如鲍,不用这样,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信息,我相信我们眼前的这位乔治先生,也是一位不输于你我的学者,大家还是坐下说吧”,周鳍之院士说道,并示意何如鲍也找个地方坐下,然后似乎是突然瞥见我还呆在大门口,于是也挥舞着触手示意,让我过来坐——我的海神啊,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这可不敢当,我在我原来的时间线里,只是个语言学家,在您面前不敢自称为学者”,乔治坐了下来,解释道。
“语言学家?”
“在我们的时间线里,我们的种群拥有很多种语言……所以才有我这种研究方向的人,不像你们,你们的历史上有一次持续了上百年的海洋链接运动,统一了整个地球的语言,这真的是一次壮举……我本来以为,你会对‘我们的时间线’这个表述更感兴趣一些的。”乔治回答道。
“我确实对这个词更感兴趣,之所以先问别的,是因为我不想我们讨论正题的时候,我的好奇心被别的点分散。”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你感觉已经等不及了?”
“是的,我经历的事情,靠我自己理解,真的很困难”,乔治说道。
“那,要不你先说说看吧,先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周鳍之缓缓地说道,同时给了一旁的何如鲍一个手势,何如鲍便打开了记录设备。
“你们能相信我吗?”乔治准备开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周鳍之院士缓缓地说道:“不好说,您还是先讲吧,现在谈相信不相信,似乎为时过早。”
“也对,这才是科学的态度”,乔治笑了一下,有点苦涩,然后清了清喉咙,开始了他的讲述。
这么久以来,我不是没有打听过乔治的经历,但是这家伙看到我,似乎就想起在隔间里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一副做噩梦的表情,这次终于要说了,我赶紧挪了挪身体,顶着周鳍之和何如鲍的目光缓缓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可能一切都要从我身上这件装备说起”,乔治解下上衣,露出他的上身,我还在想他这副躯体在之前已经被生物学家认真研究了一个底朝天,哪里有啥奇特之处……结果,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见一些纹路就开始在他的身上快速生长起来,须臾之间就覆盖完了乔治整个上半身,看上去就像是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
“感觉像是某种电路图,很精细,相当精细”,何如鲍凑近拿出了一个微型显微镜观察了起来。
“这是一部时间机器……当然,他的工作原理我并不清楚……”乔治解释道,随后他告诉我们,这东西最早他们是在地球的一个古文明遗址里找到的,当然他口中的这个地球显然不是我们这个地球。
“当时这个东西出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立方体,非常坚固,我们的工具打在上面连划痕都没有,从外观上看,感觉就像是无数层精密的电路图重叠在一起形成的。”乔治告诉我们,当时他的工作就是破译立方体上呈现出来的文字,显然,他成功了。
“根据我的破译,这个立方体本被称作时间机器,从功能描述上,应该是能够让所有者穿越到一定的时间”,乔治继续说道。
“然后你就相信了?”我惊讶地问道,然后看到周院士和何助理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按照我们当时的科技,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只存在于小说里。”乔治苦笑道。
“时间旅行在我们这里,也只是停留在科幻小说的阶段……”何如鲍说道,周鳍之点了点头,于是我也跟着点了点头,大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气势。
“不信归不信,但如果有一份用词严谨的说明书摆在你们面前,告诉你这个东西该怎么使用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乔治继续说道,随后他不知做了什么,一份投影从他的胸口的位置投射而出,投放在了我客厅的墙上,既不是我们的文字,也不是乔治向我展示过的他们的文字。
他目光期待地看着周鳍之和何如鲍两人,然后补充道,“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这份说明书翻译成你们的语言提供给你们,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对你们的研究有所帮助。”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先试试了。”我开口道,然后我就瞥见周鳍之和何如鲍两人表情古怪地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正在思考要不要这份说明书了,而我却还在停留在想要不要试一试这个问题,我只好报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个说明书……随后再说吧,我们还需要做一些验证”,周院士说到,何如鲍在旁点头,“但是,你刚才提出的假设……我觉得我们肯定也会忍不住按照说明书的步骤试试——然后,你就真的试了?”
“是的,这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次尝试,我只是按照说明书的步骤,一步步启动了它,说实话,当时我其实也是抱着这只是一个玩笑的心态……然后这个立方体就展开了,几乎在一瞬间,它就附在我的身上——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然后……”,乔治说道。
“难道就不能脱下来?”这个时候我伸出触手碰了一下,海神作证,我本人完全没有想过要打断乔治说话的意思,只是我的那只触手太好奇了,它下意识就做出了行动,真的。
而这次触碰,事实上回馈给我的,除了乔治的皮肤触感,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我回过头准备给周院士汇报一下我的感受,却发现这两人瞪我的眼神就像要把我吃掉似的,我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表示之后我一定会规规矩矩坐好。
“然后,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感受……这就像是,你在试图打开一个有六位密码数字的宝箱,你输入了前面5个数字,结果碰巧都猜对了,你能忍住,要把最后一个数字输入进去的冲动吗?”乔治看到我坐好之后,继续了他的讲述。
不用想都知道,我反正肯定是忍不住的,随后我转头看了下两位顶级科学家,只见他们两人也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也是一样。
“你说你用这个穿越了时空,你怎么证明给我们看?”何如鲍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实际给大家演示,因为这个机器所说的穿越时间,跟我们想的可能都不一样”,乔治回答道。
“是怎么样的不一样?”周鳍之问道。
“具体该怎么说呢?”乔治在说话的时候,用他的上肢在自己的眼前虚空一指,他胸口的投影转换了投影的内容,是一个我们常见的坐标系。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怎么理解时间的,至少在我获得这个机器之前,我们认为时间是这样的一根直线,所有的事件都依次排列在这根坐标轴上,假设我们回到过去的某个点。”
乔治说话的时候,投影听话地在坐标轴上标出了一个点,备注为“现在”,又在坐标轴左边一些的位置,标出了“过去”的字样,非常贴心地用的我们的文字。
“那么,我们会沿着这个轴,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对吗?”
“我们的理解,并不完全是这样”,周鳍之缓缓地说道,“我们认为,由于你的干预,时间会在那个点生长出一个分支,走出一条和原来时间平行的道路来。”
“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也有很多学者是这样认为的”,乔治说道,看上去不像撒谎,而且我觉得这样的推论,连我这种热带鱼脑子都能想到,别的智慧生命体能想到也实属正常:“但如果我告诉你,我实际的经历并不是这样的呢?”
“哦?具体点呢?”
“那就是每一次穿越,我都遇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按照你我的理论,至少在起点应该是同一个世界,对吧?”乔治说道。
周鳍之院士和何如鲍博士两人听到乔治的话之后,开始低头沉思起来,而这个大家都在沉默的时候。
我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这可能这是我这辈子最闪耀的想法了:“如果穿越的时间很短会是什么情况,比如你只穿越到1分钟之前?甚至1秒钟之前?”
四、时空旅者乔治
好吧,是我又唐突了,我那个想法其实一钱不值,我刚刚提出这个想法,就遭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同时鄙视,貌似我的思维总是有点跟不上他们。
这让我有一点点的委屈,似乎他们三个才是同类,而我才是个外星人似的——当然,你们不用提醒我,我看过乔治的基因报告,我知道说他是外星人也是不严谨的。
“就算觉得不可能穿越时空,但在第一次实践的时候,我也不可能把时间跨度选得太大”,乔治说道,而周鳍之和何如鲍这两位同胞也点了点头,显然,换做他们,他们也会采取一样的方案。
“所以我在正式准备穿越前,正对我家的闹钟,我设定的时间,大致是穿越到一分钟之前……”乔治说道,随后他给我们讲了一下他原来时空的时间计算标准,由于我们两个时空的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差距并不大,所以我们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只见乔治在空中某处一指,仿佛在空中点中了一个看不到的按钮,一个红色的光罩便将他笼罩其中:“这个设备一但启动,就像现在这样,我的眼前看到的东西,会和平时看到的有所区别,首先是,这里会显示一串很长的数字,如果换算成地球年,大概是138.2亿年,最末尾的数字是一直在跳动的,这个应该是一个最小的计时单位,我之前估算过,差不多跳动36次就是我们的一分钟时间。”
乔治边说边在空中挥动上肢,似乎在操作什么,但我们都看不见。
“然后,我记录好我当时的时间数字,并设定好要到的时间,也就是我原来时间点之前的1分钟左右,然后启动了我的第一次时间跳跃,这一层红色的光芒把我笼罩在其中,透过这层红光我能看到外面的情况”,说这话的时候,乔治埋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太美好的回忆当中。
好半饷他才抬起头,继续说道:“我以为,我会看到闹钟倒转的奇观……但是结果是,我眼前的世界,就像是电影中切换场景一样,一瞬间全部换掉了……我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处荒山,要知道我家是在一座叫做九方的大城市里,整个城市有超过2000万人口。”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一定是穿越了时间,而是穿越到一个不认识的空间?”何如鲍问道。
“不,当时我也觉得,实际上我只是穿越到了某个空间,但是当我想要关闭红光笼罩的范围时,机器阻止了我,它提示说:该时间的地球不含氧气。”
“所以,我赶紧将我出发前记下的代表我原来时间的数字输入进去,然后启动……”
“结果……我并没有回到我熟悉的时间,迎接我的是一片原始森林,系统提示我,可以在这个时间中生存,于是我关掉红色光罩走了出去,但是眼前看见的全是不熟悉的事物,从未见过的植物,从未见过的动物……我不敢停留,赶紧又启动了机器,再次输入了出发前记录的时间数据……”
乔治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下来,我能感觉到他心情的沉重,周鳍之和何如鲍交换了下眼神,于是何如鲍问道:“你输入的那个时间点,仍然没有带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是的”
“你尝试了多少次?”
“记不清了,那段时间,我非常紧张,很害怕,我拼命地尝试……但每一次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都不一样,我见过地球满是岩浆的样子,也有身处太空的时候,还看到过地球崩碎的样子……地球轨道上,到处是巨大的岩石碎片,还有个碎片向我撞了过来,吓了我一跳,结果那个碎片从我身上穿了过去……我发现只要我不关闭红光,我似乎是不会受到伤害,而我自身的时间流逝我也不大感觉得出来。”
在乔治后来的描述中,他见过地球的各种生物发展成为文明种族统治地球,也见过地球被外星种族所完全替代,整个星球的生态被完全改造成了外星环境,那些外星人见到他的时候,吓得就地装死,似乎乔治才是外星人似的。
他还见过地球毁灭的各种场景,有的是因为太阳成为了一个死星,地球被绝对零度统治。也有被不知名的天体撞碎,成为散布在轨道上的一条小行星带,还有一次,是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
我不知道这上百个完全不同的经历里,有多少是乔治真正经历过的,或者都是他编造的。反正一句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是就是不了解意思,不过不妨碍我深受震撼。
等乔治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我问了一句:“所以,穿越那么多次,你应该已经适应了吧?”
结果又引来他们三个的白眼,好吧,我尽量不开口,除非实在忍不住。
“我问一个问题,按照你的时间来算,你是从我们的未来而来还是从过去而来?”何如鲍问道。
乔治抬着头,似乎是在空中读取某个数据,随后转过来,对周鳍之院士说道:“按这个上面的读数来看的话,我来自你们时间的未来,大概70年左右。”
周鳍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张鲀飞告诉我,你对我们的历史非常的了解,几乎跟亲眼见证过一样,但是根据你刚才的描述,你到达一个新的时间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难道你到达我们的时间线,是在5000年前,然后一直等到现在才现身的?”
张鲀飞是谁?我有点纳闷,突然想起,前不久来的一个历史学家似乎也是姓张,当时就数他和乔治吵架吵得最凶,哎,都是姓张的,脾气和学问怎么差这么多?
“并不是”,乔治回答道,“在多次穿越之后,我从最开始的恐慌中渐渐适应了下来,毕竟由于红色光罩对我的保护,让我的安全有充分的保障,所以为了回到我自己的时空,我开始静下心来研究这套时间机器。”
我就说你适应了嘛,为什么你们还对我翻白眼?我内心嘀咕道,但是这次吸取了教训,我并没有说出口。
只听到乔治继续说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这个时间机器上呈现的各种指标,我大致都搞懂了,只有一个指数,目前我还不知道该确切该翻译成什么,前面的数字是1,可调整的范围很小,只能在1到10 之间进行整数级别的调整……为了实验,我第一次将这个参数调整为了2,然后进行了一次时间跃迁,这次时间跃迁,让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
“不是每一次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吗?”我小声嘀咕道,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的表情,他们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的什么,不然我感觉等待我的又会是一次群体白眼。
果然,听了乔治接下来的描述,我就庆幸刚才没有大声说出来了。
“过去我跃迁到别的时间,眼前场景的转换都是瞬间完成的,这次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先是一个黑点爆发,然后一阵眼花缭乱,最后过了几个呼吸之后,才到达我设定的时间,眼前的场景才稳定下来。”
“你后来又实验过几次?”何如鲍问道。
乔治点了点头:“很多次,我发现这个参数的调整,并不影响我的安全,但是会显著地延长我跃迁的过程,选择1的时候,跃迁是瞬间完成……然后依次时间越来越长……当然,他们之间时间的长度并不是等差关系,更像是指数级别的关系,而我来到你们的时间之前的几次跃迁,这个参数选择的一直都是10”。
说到这里的时候,乔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了好一会,他才继续。
“虽然这几次,最后的场景都不一样,但是开头都一样,都是在一片黑暗中,一个黑点突然爆发,刹那间似乎整个宇宙充满了物质,并迅速地扩大,各种说不清是能量还是物质的东西,似乎从一个极小的点喷涌而出,不断翻滚,形成乱流,形成漩涡,然后逐渐消失,在眼前的一些物质停留在我的视野之中,更多的东西远离我而去,仿佛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奔向了无尽的远方……”
“而我之前看到的那串很长的数字,也是从零开始挣扎,从个位快速地变到十位、然后百位、千位……一直到我数不清的位数……”
“我眼前的物质也开始发生变化,很多物质会聚成一团,然后塌陷了下去,我以为他要熄灭了,然后他又亮了,随后散成了无数的碎块,伴随着刺眼的光芒,但却依然照不亮宇宙的黑色,然后像云一样,重新缠绕,渐渐集中,然后又亮了,又爆炸了……虽然每一次,这个过程有所不同,但是区别并不大。”
“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推算过地球形成的时间,我在知道那串数字代表时间的时候,做过换算,当那个数字接近的时候……在经过数次熄灭和重明之后,我看到太阳终于亮了起来,周围的一些物质开始会聚成行星……而每次都有些微的区别,有些时候,地球并没有形成,有些时候,地球形成样子太大了,有时候又太小了……有时候,好不容易形成,又被击碎了”
“也有的时候,大小正合适,于是,我看到地球上面,冰川乍起,又转瞬化为海洋,一些生物在海边搁浅,艰难求存,各色的植物在地表快速蔓延,又随着时间快速消退……”
乔治的讲述如歌如诉,我不禁觉得自己冷汗淋淋,我转头望了望两位科学家,他们此时也是跟我同样的一副表情,连我都感觉到了乔治在说什么,他们自然更不用说。
“然后,地表上,有些群落出现了,他们建立城市,互相厮杀……每一次,他们都不相同,但是只要智慧生物出现,总会干着相同的事情,从城市的变化就能看出他们发展科技速度,有的很快,有的很慢……在这期间,我能从任意角度,任意速度观察这些变化。时间似乎是停止的,又似乎是加快了的,我可以记得所有事件的细节,但是又仿佛大梦一场,几千年的经历如同白驹过隙。”
“然后当读数到达我设定的数字时,所有的眼前的一切就会恢复到正常的速度,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发现,不论我是穿越1秒钟,还是穿越上万年,都会经历这样的一次宇宙诞生的过程……”乔治似乎是讲完了他全部的经历,若有所失地看着表情愣愣的我们三个。
五、时间孤客乔治
“在这么多次时间穿越中……你还遇到和你原来的世界相同的世界吗?”周鳍之院士打破了整个客厅的沉默。但是,这个问题似乎简单得让我觉得有点意外,我想如果乔治遇到过和原来一样的世界,乔治肯定不会留在我们这个时间线。
“没有,最早我穿越的那几百次,因为我自己害怕和惊慌,所以没有记录,在我适应之后,我做了一些记录”,说着,乔治的投影,投出了一份他做的笔记,这是一份密密麻麻的表格,看上去乔治开始做记录之后,他竟然还进行了接近一千次的穿越。
“其中,成功形成我所熟悉的那个大小的地球有122次,而在这之中,地球上顺利诞生生命的有77次,发展出文明的有19次,而我的种群成为地球文明主宰的只有1次”,乔治指着表格,缓缓地解释道:“那一次,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在至少和我族群一起,虽然他们的文明程度很低下,但是……我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逃离。”
这个时候,我发现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了起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得,我几乎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等待一会之后,我正准备做打破僵局的这个人,却不料有个人先我一步开口了。
“好吧,你说的事情,我们回去研究一下,你告诉我们这些是为了……”还是周鳍之率先打破了沉默。
“当然是想从您这里得到启示,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回到我原来的时间”,乔治回答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这些资料……”周鳍之问道。
“这些资料在我的手里,其实对我并无作用,你需要什么样的资料,我都可以拷贝给你……甚至,我可以把我这里储存的所有资料都拷给你一份,里面有些东西或许能让你更了解我们的时间线。”乔治的回答,似乎让周鳍之非常满意,他缓缓地站了起身,预示着这一次会面即将结束。
在进行了简单的道别之后,我将周鳍之两人送出了大门,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能和这样的大人物坐在一起,我感觉我能吹一辈子,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
我听到何如鲍的声音从楼道传了过来:“老师,他说的事情是……”,然后这个声音显然被周鳍之阻止,戛然而止。
我关上门,看向乔治,此时的他瘫在沙发床上,似乎是历经沧桑之后的虚脱,又似乎是如释重负之后的慵懒。
“你觉得他们能帮到你吗?”我走过去问道,说实话,今天经历的一切,使我在独自面对乔治的时候,竟然从内心生出一点点敬畏的感觉。
“你觉得他们相信我吗?”乔治反问道。
“看样子……应该是相信了吧”,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那你相信了我吗?”乔治突然问道。
“我?反正听你讲得挺详细的,我感觉像是真的”,我说道,心里暗暗想到,你连周鳍之这样的人物都惊动来了,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人物相不相信你,又有什么意义?
乔治抬头望向天花板,眼神沉沉,似乎在那里看到了的他的家乡似的。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我问道,其实在我看来,乔治无外乎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他的时间漂泊,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的话;其二是留在这里,留在地球,那么我觉得需要帮他办理申请地球星籍了。
“我随时可以走,但是却没有地方可以去”,乔治叹道。
而我发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大约一个多月之后,何如鲍突然来到了我家。
这次何博士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独身一人,还是开着他的小车来的,说是要接乔治到皇家科学院去,让乔治赶快收拾收拾就走……乔治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为什么要带乔治去皇家科学院”,何博士的行为让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要知道,我虽然只是管理偷渡的,但是我好歹也是一名警察,有着警察的直觉。
“嗯,是这样的,乔治给我们的有些资料,我和老师理解起来有一些问题,所以,我……我们想请乔治去皇家科学院……协助我们研究,毕竟你知道的,我的老师已经年纪很大了,老往这边跑并不方便”,何博士解释到,他的心虚,在我眼里无处可藏,但可笑的是,他竟然还觉得自己编的理由已经骗过我这个老警察了。
“不对吧,如果是需要乔治去皇家科学院,那么,直接给我们局里打招呼,不就行了,何必您何博士亲自跑一趟呢?”
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有问题,但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预感会把自己卷进了一个可能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件中。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认识乔治,要是这事儿不发生在他身上,我根本就不会多这么几句嘴。
何博士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我面前漏了馅,他顿时局促起来,几支触手不自然地互相搓着:“我没有恶意,你相信我,好吗?……乔治,你相信我吗?”
何博士先是看了看我,估计是看到我面色铁青,所以他马上又转向了乔治,似乎想从乔治哪里获取突破,哼哼,想得太天真了——乔治可一直是个很精明的智慧生物。
“我相信你”,乔治突然说道,啊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要犯糊涂,他明显是在说谎!”我赶紧提醒乔治道。
“没关系,我也知道他在说谎”,乔治说着,竟然直接钻进了何博士的小车,这小车座位很小,对于有骨骼支撑的乔治来说,里面的空间显得有点局促。
你知道他在说谎,然后你相信他?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乔治的这句话了。
而何博士显然也被乔治的这个表现给弄懵了,然后,我看见他晃了晃脑袋,强行让自己从刚才发懵状态解脱了出来:“好的,我们要赶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就准备开车离开。
这个杀千刀的乔治!我心里骂了一句,“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觉得我如果就这么让乔治被带走,我下半生一定会活在自责里,于是在最后关头,我也跳上了车,海神啊,请保佑我吧,希望这次的事情最终能够完美收场吧。
小车在城区里顺着大街小巷弯弯曲曲地开着,速度并不慢,在一个拐角处还轻轻地擦挂了一下,但是何博士毫不在意,根本没有下车察看的意思。
小车很快开出了东陆市市区,上了一条高速公路。
这个时候,何博士才回头问道:“你知道我在说谎,为什么还要上我的车?”
“当然是害怕你对乔治不利啊!”我回答道,我心中说不出来的怨气,我预感这会是一滩浑水,但是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趟了进去!
“那个,张队,他是在问我”,乔治拍了拍我说道。
我去,我真是丢人丢到北冰洋去了。
乔治随后看向何博士,说到:“如果你要对我不利的话,你应该不会一个人过来找我,而且你肯定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慌乱……”
“……”何博士没有说话。
“你说来不及了,是什么事儿来不及了?”乔治问道。
何博士正要回答,我的手机居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局长。
“喂,张脂鲨,乔治现在在你身边吗?”
“不在”,我看了一眼他们两人,回答道。
“那就好,刚才皇家科学院那边来函了,他们对乔治评估之后,认定乔治的危险程度很高,必须马上处理掉……”
“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来吧?”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事儿,现在也是个扎手的海胆,国防部那边已经派专业人士过来了,你到时候配合就好了……他们知道怎么处理,但你得善后,记住了不能留把柄,你懂的吧?”
“我懂!”我回答道,抬头看着何博士和乔治两人,何博士脸色如铁,乔治则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挂了电话,看向了何博士。
“不是我,我是来救他的……”何博士有点手足无措地说道。
“得了吧,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个‘专业人士’”,我说道,然后在超车的时候,将手机扔到了旁边一辆经过的货车上,“所以,你准备带我们去哪儿?”
“我在海边有个小实验室,是以前我闭关做论文的地方,应该可以在那儿避一避”,何如鲍继续开着车,而我看向一旁的时候,却看见乔治看着我表情有点奇怪,显然他看见了我刚才的动作。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可能因为你,我再也不会吃章鱼烧了”,他很认真地说道。
哎?这乔治今天怎么了,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心里想。
何博士驾驶着小车在一个岔路口拐下了高速,这显然不是前往皇家科学院的道路,不一会在道路尽头出现里一座木屋。
六、危险人物乔治
“你们对我的研究得出了一个很糟糕的结论……是吗?”前往木屋的小路颠颠簸簸,仿佛我们离安全越来越近,这时乔治突然说话了。
“是很糟糕……”,何博士说道,
“能有多糟糕?”我问道。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处理掉乔治,难道因为他能时间旅行?别开玩笑了,虽然这个家伙看上去很强壮,但是我有自信能在一分钟之内就把他撂倒,如果乔治都叫做“危险程度很高”,那我该怎么算?
“你还是不要问了,我猜这个结论可能会吓着你”,何博士说道。
开玩笑,我是吓大的?看不起谁,也不能看不起警察的胆量啊!
我正准备和何博士辩论一番,谁知他突然踩下了刹车,我一个措不及防,差点被拍在了前挡风玻璃上。乔治因为内骨骼支撑的问题,反而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怎么了?”
“我老师!”何博士喊了一声,然后开始疯狂地倒车,在我们前面,两辆汽车正迎面驶来,很快我们后面也出现了一辆车。何博士只得停下来,我环视了一周,前后左右都有人走了出来。
“我们完了?”我问道,看样子海神到底没有保佑我。
“不,也许没有”,何博士转过身来,看向了乔治。
“乔治,如果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话,那是假话,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你之前的话的真假,会关系到你我的生死,所以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之前说的话,属实吗?”
“绝无虚言”,乔治回答道。
“那我们就有救了”,何博士说道。
于是,在周围的人快要围拢我们的小车的时候,我们主动下车了,但是当乔治下车的时候,所有人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往后退了几步——这时的乔治已经启动了时间机器,身上笼罩着一层红色的光芒,但乔治还没有输入即将跃迁的时间值,所以他现在仍然属于我们的时间线。
几发子弹射向了乔治,但什么都没有碰到,就穿了过去。
那些人停止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当然,我也张大了嘴巴,但是即使这样,我也不相信乔治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你疯了吗?何如鲍!”看到这个场景,周鳍之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但是他也没有靠的太近,而是示意所有人放下枪:“这个时候开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老师!”何如鲍向着老师的方向瘫作一团。
“我们师生已经二十多年……你知道他可能会对这个世界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周鳍之的声音有一些嘶声力竭,“这是我们共同研究出来的结果,还是说,你准备背叛整个世界吗?”
“是啊,二十多年了,老师,我一直活在你阴影里面。”何如鲍则带着哭腔。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如他们这般身份的人竟然会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互相撕扯。
“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我早就给陛下写过举荐信了,在我之后,你就是皇家科学院的首席院士!”周鳍之喊道,由于太过用力,也软倒在了地上,他旁边的两个人赶紧扶起了他。
“不,老师,我不用了,虽然在之前我确实很在意这个,但是乔治的出现,让我们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最终极的真相,老师,难道你真的对此无动于衷吗?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推导出来的那两个结果,哪个是对的吗?难道你能容忍留给后代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想吗?”何如鲍说着说着,似乎又恢复了力量,逐渐地直立了起来。
“你们到底推导出了什么样的结果?”乔治问道。
“你做时间跃迁的时候,能带上其他人吗?比如说我?”何如鲍没有回答乔治的问题,反而走到乔治面前说道。
“我尝试过,但是对我携带的人来说,很危险,因为这个红色光罩是依照我的身体智能覆盖的,之前……我遇到我同类的那次……我曾经试图带着她一起,但是她的身体的一部分超出了光罩,然后她整个人就气化了。”乔治回答道。
我去,这还是乔治第一次说到这个环节,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我竟然在这之前,还觉得乔治一点都不危险。
“没关系,我们身体结果不同,我能够不超出这个光罩”,何如鲍说道。
这个倒是实话,我们地球人的身体延伸性很好,换做是我,我也可以缠绕在乔治身上,就像穿在他身上的一件衣服一样……啊呸!
我在想什么呢?
这画面……哎,恕我没有办法再想象下去了。
“你带着我,让我跟你一起经历一次时间跃迁”,何如鲍恳求道,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乔治此时非常犹豫。
“没关系,你就带我经历一次,然后,你随便把我扔在哪儿都可以,我都心满意足”,何如鲍此时说的话,哪里像是一个有身份有体面的科学家,倒像是一个痴妇。
“不,你这样做,还有可能毁掉我们整个世界!”周鳍之大喊道,他听到了何如鲍的请求,这在他看来这个请求可能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
“你先告诉我,你们的研究结果”,我听到乔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心中也有种不祥的预感正在升腾而起。
“好的,我告诉你”,何如鲍看着乔治,缓慢地说道:“我们研究成果,主要有三个推论,其中有一个是我和老师比较确定的,剩下的两个是个二选一,应该有一个是正确的,有一个是错误的。但我们不知道那个正确,而这两个推论,只要你再进行以此时间跃迁,就能证明,但,这却是我们……我的老师,万万不敢尝试的。”
“你们比较确定是什么?”乔治问道。
“我们比较确定的是,你的每次时间跃迁,其实都是宇宙重新进行一次演化到你选择的那个时间点,所以你看到的那个场景……”
“……”
“那我说直白点吧,你相当于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虽然从因果律上来讲,可能有点令人费解,但我还是讲解给你听吧,”何如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构思如何能用乔治能听懂的语言解释他们的推论,而这个过程中,周鳍之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你之所以会穿越到我们这个世界,可能直觉上,你会认为是因为我们这个世界本来存在,然后你只是选了一个时间点进入……但实际上,可能真相正好相反,因为你选择了一个时间点,而有一个上层的规则不允许一个单独存在的时间点,因此,上层规则为了自洽,选择创造出了我们这一整条的时间线。”
听到何如鲍的这个解释,我顿时觉得心里面有一万匹羊驼在狂奔,这个乔治,我之前觉得他已经有点危险了,现在看来,我这是远远低估了他的危险性!——哎,不对,似乎创世也不算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乔治显然也处于震惊当中。
他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们不确定的两个推论是什么?”
“我刚才说了,你选了一个新的时间点,上层规则便为此创造了一个新的时间线……那么,那么,那么……你‘抛弃’的那个时间点所在的时间线会怎么样?”何如鲍反问道。
湮灭。
一个词语出现在我的脑海,仿佛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清空了我大脑里所有别的思想,只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不禁埋怨自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为什么要跑来凑这个热闹,现在这些话,是我免费能听的吗?
乔治受到的打击显然更大,我看见他双膝一软跪倒了下去,但是他身上的那层红色光罩并没有解除。
何如鲍赶紧降低了自己的身高,好让自己说的话能准确进入他耳洞。
“等一等,我给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推论,还有另一种推论,我和老师认为这两种推论的可能性相当,我们只是不能确认,实际情况是哪一种。”
“什么推论?”
“这种推论也许对你来说,会好接受一点,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跃迁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是瞬间就出现了吗?……还有,有一个特殊的参数,你都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对吗?”
“对……”乔治说道。
“我认为,那是有关你自身速度的调节,1是绝对光速,之后的2到10应该都是些微小于光速的选项,数字越大,和光速的差值就越大,所以在你眼前呈现的画面就越多。”
“你选择1的时候,你就是处于光速,根据相对论,当你以光速运动的时候,你的时间流逝速度为零,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离开的那个世界,并没有湮灭,而是,在你离开之后继续延续了下去,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乔治问道。
“只不过,对你来说,你离开只用了一瞬间,但是你离开的世界,已经度过无数亿年,并走到了那条时间线的终点。”
就感性而言,这个推论确实要比前一个推论要好接受一些。
但是,对乔治来说,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了,乔治”,周鳍之缓缓地走了过来:“你准备怎么做?是带着我的学生,去体验他就算是死也想感受一次的时间穿越……同时有一半几率毁掉我们现在的时间呢?还是放弃穿越,就安安分分地在我们现在的时间线上生活下去?”
乔治听到周院士说的话,他迟钝地抬起头看着他,乔治的面目从来没有变得如此平静过。
“这对我有什么意义?”
乔治站了起来,对着天空喃喃自语,他的声音仿佛一出口便溶解于空气之中,谁也听不清楚。
带着红色的光罩,乔治缓缓地,毫无目的地向着海边走去,何如鲍跟着走了一段路,但最后还是怅然若失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而我却感觉自己正在瑟瑟发抖,每一条触手都想仓惶逃窜,我惊魂不定地看向大家,那一刻,周鳍之、何如鲍、不……所有的地球人,都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