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猫 (四十九)
在毕业以后我有两个感觉,一是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也不需要坐在一间屋子里听讲台上面的老师口若悬河了,二来有觉得迷茫,因为我所上的大学,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大学,找工作就业恐怕确实困难。在学校里我还有些奖学金和零工赚的钱来为此生计,可是一旦毕业,就没有了做学生的特权。现在,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比以前要困难了,不是有什么人束缚,而是没有那么多的钱让我来回折腾了。学生时坐什么样的交通工具都是有优惠的,可一旦毕业,所有的钱都要交齐。我深吸一口气,环视人群,我竟和这无数的忙碌的人一样了,这一刻,我意识到了,我长大了,要做一些与学生所做的事情不同的事情了。那是什么呢?但至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大学毕业,刚好二十二岁。也是那年,我遇到了亚麻色头发的她,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到现在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第一次见她是在梧桐树下,和周围那些黑色头发的女孩相比,她亚麻色头发格外显眼。但我喜欢上的,是她那双通透的眼睛,似乎已洞晓了时间的长度和空间的大小。不过她眼睛周遭的部件并算不上好看,眉毛淡淡的,单眼皮,以及一个不高耸的鼻梁。不过她的嘴唇确实很薄,说话时突出的气息使得那嘴唇微微颤抖,惹得人怜爱。可她的性格是和她的样貌完全不符合,出生在富贵家庭中的她在初中就学会了抽烟喝酒,成天和一辆巨大的摩托车混在一起,每次见她,都是以摩托车轰鸣声开始,然后再以此结束。
“高中上了两年,实在是受不了就离开了,那怎么能是人待的地方。”她耸了耸肩,把头盔挂在摩托车的车把上。
“你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是留在了那里,还过了三年。”
“他们是忍着过来的,我可受不了。对了,你大学怎么样,听说大学好玩儿极了。”
“也不过就那样罢了。”
“那样?”
“当然是学习了,除了学习干别的都不太名正言顺吧。不过我倒是没学到什么东西,发呆和睡觉的时间还是占更多。除了这些时间,倒是还有一些时间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什么事?”
“我喜欢历史,历史上的东西差不多在这四年看了一个遍,当然没有专学这个的精通,但在业余角度来看,我觉得应该算个佼佼者。”
“佼佼者又是个啥?”
“就是……和别人比起来,还是不错。”
“哦。”她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她听没听懂,“不过历史这个东西,真的没什么意思。学这些老东西,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修摩托车有用。”
“历史是有用的。”我本来想解释一下——我们是可以从历史里吸取教训的,这对于个人和社会,都是很有用的——可是一想到她并不能理解我的话,于是作罢,“算了,其实确实没什么用。”
“那挺没劲的,你这人真是活废了。”她摸了摸头盔,“不过,你遇到我是你的福分,让你体验体验什么叫快乐。”
她把头盔抛给我,我摇摇晃晃地后撤半步接住了头盔。摩托车的头盔比我想象中的要重许多,在塑料外壳和海绵内衬之间,夹着一种密度极大的物质。我把它扣在头上,整个脑袋都被罩住了。我鼓捣了半天头盔的扣,总算是扣上了。我走过去,她拉了一下我的头盔,用一只手把扣重新给我扣了一次,这次倒是舒服多了。
“头盔千万要扣好,不然,跑起来可是很危险的。”
我笨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意思。
“坐好,我们走咯!”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虽说头盔有一定的隔音效果,但还是可以听出来这声音。我用手紧紧抓住可以抓住的地方,我胯下这似乎并非摩托车,而是一个咆哮着的猛兽,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那低沉的心跳声。忽然,我像似被拽了一把,穿破空气,离开此地。
奔跑起来的摩托车还是挺稳的,完全感觉不到颠簸也感觉不到。起先我是不敢睁开眼看前面的路,不过后来还是渐渐适应了——即便是风呼啸,也难以冲击到我的眼睛。确实很快,路两旁的树木疯狂向后退,残留的树木的影子相互交错, 像克劳德莫奈的画一样,碎在了水里似的。我无意打捞,只是抓住摩托车的车体,紧紧附着在车上。
“如何?”
“嗯,就挺快的。”我轻轻按了一下头盔下的扣,“啪”一声打开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一公里外的地方发动机就停止了运行,仅仅靠着惯性直接冲到了这地下车库里面,就连最后停下都要靠刹车的帮助才稳稳停下来。
车停下来之后有那么三秒钟是平衡的,三秒钟过后才失去了平衡。接着,她不慌不忙地用左腿撑住地面,摩托车往左轻轻倾斜,然后缓慢的停在一个角度。我无端联想到黄金螺线,缓慢、优美、趋于稳定。我首先跳下车,然后往后退了半步,让我的视野稍微喘口气,不至于满满当当塞地全是她。头盔挡风板后,像舞台剧灯光似的地下车库灯光,一下子把环境变得优雅美妙,脑海里忽而响起乔治比才的《阿莱城的姑娘》。
“听熟练的你。”她的声音被裹在头盔里面,与中世纪西欧战士不同,她并没有任何紧张感,声音舒缓,完全没有刚刚跑过半个城市的感觉。
“什么?”
“头盔。”她一边说,一边把摩托车车撑踢下来,把右腿和左腿放到摩托车发同一边。
“那是当然,摘头盔这样的事……”
我忽然发觉不对劲,两手抱住头盔任我怎么用力也难以拿下。我尴尬地汗水不停往下流,我开始摸索,是否有什么机关藏在某处,但情况紧急,我乱摸一通也未发现有什么机关。
她先摘下头盔,把亚麻色的头发往后一甩,笑着看我。她打手势示意我让我过去,我很艰难地往前走了半步,她一俯身子,一把把我抓了过去。我也不知道她触发了什么开关,我还没整理好表情就把我的头盔直接摘掉了,我傻傻看着她,空气凝固了,我不能呼吸。
突然她噗嗤一下笑了,我也附和着笑。
“保险你没打开。”她指了指头盔的一边。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