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无论在林佳音的生命里，或者在这个世界上。”

 

 

韩彬的车确实就是那辆白色长城SUV，车牌号 港C AR369。

林佳音离那车始终保持着两个街区的距离，也就是位置追踪器能作用的最大距离。现在她没条件频繁换车，而对于韩彬这么个据说能跟关宏峰分庭抗礼的犯罪分析专家来讲，稍微有点不小心，恐怕就会被他来个绝地反击。

林佳音当然不会冒这个险。

对于他们来讲，计划的成败在此一举，容不得她不小心，而且她也真不放心让别人来做这件事，就是最后的追踪。

关宏宇只是个开始，确切地说，他是个饵；周巡也并不是终结，他是个砝码。而林佳音的追踪才是那个连环计的最后一步。

这事儿当然得由关宏宇来开始，虽然跟关宏峰是如此的不同，但俩人毕竟长着同一张脸——所有人都喜欢拿关宏宇跟他哥比较，然后得出结论，像是这方面他差一点，那方面他强一点，就好像他并不是独立的一个人似的，必须要跟他哥捆绑在一起才实现了人生价值。

林佳音不知道关宏宇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是不是一直以关宏峰的影子这种方式存在，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可就太憋屈了。尤其是在哥俩性情差别这么大的情况下。

所以，这个恰好在跟随着关宏峰的时段里亲历哥俩渐行渐远的首席大弟子倒是有点能理解关宏宇当时拼命地挣脱命运轨迹的做法——当然是关宏宇开始的，关宏峰简直是颗恒星，且彼时他刚开始在刑侦领域展露头角，扔他手里的案子是永远处理不完的，而周边大多数都是在等着看热闹说风凉话，愿意动手帮忙的可不多，所以这当哥哥的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必要往哪儿挣，他甚至连把他弟弟归拢回来的举措都没有。

那时候关宏宇大概是刚刚弄明白，自己应该是个独立的存在，而不是他哥的复制品，所以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只是关宏峰的轨迹太正了，所以关宏宇不管往哪儿走都显着有点歪。而在大多数关宏峰身边的人看起来，这个弟弟的基因质量就像是有点差似的。

不过这两天林佳音开始疑惑自己对关宏宇的评估是否准确——就比如说，会不会因为参照物选择太极端而导致关宏宇智商被严重低估。

当然，有这种怀疑也并不等于说这个有着刑侦思维卧底经历见过形形色色犯罪分子的人就能理解关宏宇的脑回路——跟关宏峰那种有理有据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严格推理结论不一样，关宏宇的论点不一定出人意料但总像是突然间就横空蹦出来的一样，没有前因没有推理过程得让人觉得他特别不靠谱，然后呢，让怀疑者被打脸的是事实会证明他是对的。

林佳音解释不了关宏宇蒙对了的原理。

或许是这个社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自己秘而不宣的消息获取渠道，又或者他有着与众不同的信息整合逻辑，无论是哪一种，林佳音都觉得，至少说明关宏宇的能力跟众人眼中的他并不十分一致。

就比如说，这一次追踪关宏峰的过程中，关宏宇不仅对韩彬的锁定令人惊异，而且对周巡和韩彬的行为估算也中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讲道理关宏宇确实是他们四人中跟这俩位接触最多的那位，但也就仅限于跟周巡多了半年捉迷藏的经历、跟韩彬多了半个案子的观摩学习，不足以对两个这么复杂且有城府又喜欢掩饰自己真实性情的人进行透彻了解的。

所以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情发展跟关宏宇那过于主观的预言很相似，林佳音是不可能相信他半个字的。

——这就是关宏宇最委屈的地儿，他说实话没人信，他哥撒谎没人怀疑。可他俩长的是同一张脸啊。

周巡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没人跟他说过。他们只是把他可以获得的信息传递给他，怎么理解甚至想不想理解都凭他自主。

预判周巡的反应和他们的方案调整计划时，林佳音倾向于周巡会参与。她相信关宏峰的判断。他说过周巡可信，而周巡用之前的那一系列行为证明了他确实可信——哪怕在跟关宏峰没有过任何沟通的情况下。

这大概就是一对磨合了近十六年的师徒应该有的样子，而且林佳音怀疑跟了关宏峰这么些年的一个徒弟，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做到置身事外。

关宏峰有那种把身边的人凝聚在一起的魅力。每每在事后才领悟到自己从关宏峰那里得到了不着痕迹的回护照顾，林佳音就恨不得能替关老师挡枪，虽然明白他那么做期望的不是这样的报答——尤其是明白他不想要对他的报答。

林佳音猜测，周巡的这种感觉会更强烈。

而关宏宇，他没什么像样的依据——毕竟他哥对他说的是周巡这人城府深，扮猪吃老虎。这听起来感觉可比“可信”俩字儿差远了——但就是敢断言周巡一定会全力以赴。

崔虎就不明白了，既然他们都分析过了韩彬有着什么样的背景能量，听起来只有像是关宏宇这种半疯到不知天高地厚，或者林佳音这种在腥风血雨中锻炼出来的神经与胆量——而且俩人现在都没有一个合法身份，这就更让他们的行动肆无忌惮起来——才敢于挑战这种高难度任务，周巡一个好好的支队长，前途一片光明，干嘛要搅这摊浑水？嫌命长？

“那他要、要是不去找、找这韩彬，你、你打算从、从哪儿开、开搜？哥们儿先做、做做准备。”

他的意思是，如果周巡根本不接棒，那韩彬这些天这么多滞留点从哪儿查起？如果夜探的话，至少得把监控先给控制了再说——他们可都是见不得人的身份。

“周巡肯定参与。”当时关宏宇的回答笃定而且带着显见的不耐烦，一脸不知道在和谁生气的恼火不忿。

“为、为什么啊？”崔虎把电脑椅转向关宏宇方向，语气是迷惑眼神儿是不信。

“为了破案那货什么都敢干。”关宏宇哼了一声，“给丫扔个线索就像是给狗扔根骨头似的，丫得玩儿命追。”

林佳音听得出关宏宇对周巡的意见相当大。

不过最初林佳音自己跟关宏宇的关系也很不怎么样——他俩的第一面不怎么适合培养友情，相互都憋着弄死对方，当然，这事儿林佳音承认是自己先下的手，而关宏宇防守反击也没留着劲儿——不过随着关宏峰的介入，一些误会的澄清，他们俩已经并不怎么想置对方于死地了，但鉴于头开的太好了，所以也不太可能亲近得起来。

好在关宏宇并不小气，林佳音也挺习惯跟原本想要自己命的家伙合作——那群玩军火的干的都是掉脑袋的活儿，跟谁合作跟谁火并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而不是个人喜好——所以俩人还能以平常心相处。

所以对于周巡跟关宏宇之间的过节，林佳音也见怪不怪。当初她自己也以为关宏宇是杀害吴征的凶手，那身为本案负责人的周巡对关宏宇是个什么态度会很难理解吗？

但关宏宇那不太好听的话里到底带出了他对周巡在行动力上相当肯定的意思。

林佳音也同意关宏宇对周巡的看法——行动力强，可是这嘴比脑袋快，手比嘴快的一次交锋使得她对周巡的判断力很难评价。

在化工厂仓库的那一照面是这师姐弟这辈子绝无仅有的一次接触，而这接触周巡真没给林佳音留下什么好印象。

所以，林佳音并没有期望周巡能取得什么成果——通常警察在面对辩护律师时，总是有点束手束脚，而韩彬他还不仅仅是个律师，他是个深谙刑警工作流程、技巧、手段的犯罪心理专家，平时像是周巡这样的刑警都要跟着韩彬建议走，从抓捕到审讯每个环节方方面面顾问的意见都能指导他行动。

所以如果这俩人真对起来，周巡肯定是相当被动的。

按照林佳音的预计，周巡能给韩彬施加一定压力，而后者如果能在受到惊吓之后做出任何反常行为，那就可以作为他们缩小搜索范围的依据了。

不过对此，关宏宇的看法不一样。

“我估计周巡能把韩彬给气成限制行为能力人。”他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就是那种“我操终于轮到别人被祸害了”的意思。

虽说周巡也没少在关宏宇这儿吃瘪，但是他也没少栽到周巡手上。

因为一句“你也没想到有让我拿枪指着这一天吧”，关宏宇把自己老底儿兜了出来，当周巡找他摊牌那晚上要不是刘长永的事儿，估计他早就跪了——他已经准备好束手就擒认罪伏法，不管那是不是他犯的罪。

而且对关宏宇“伤害”最大的是，他还真信了周巡那句“别告诉你哥”的邪，从那一刻起就埋下了对他哥不信任的种子，以至于后来看到证2.13物证时只剩下一脑门子的受伤，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冲回家去跟他哥闹翻了。

说真的，关宏宇跟他哥的关系里，可以利用的嫌隙并不多。而周巡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其中的一条，然后用一句话撩拨出了他焚尽理智的怒火，直接瓦解了他们两兄弟黑白交替的同盟。

关宏宇对自己办的蠢事从不推诿责任，但是他吃的堑也彻底刷新了他对周巡的认识——这货刀扎得又精又准又狠，而且他能找到破案的捷径，如果没人按着这货能上天。

韩彬确实是个连他哥都忌惮的角色，但是周巡未必对他毫无办法——对这么个表面高大上浑然一体毫无破绽的人，用常规手段是肯定没用的。但关宏宇能手脏得没下限，且周巡他敢不要脸。

而且对韩彬，关宏宇琢磨着，周巡肯定比对关宏峰更心黑手狠，毕竟连十五个月的情分都没有。除了不敢铐了那个律师，估计其他手段周巡就没什么不敢干的，连表面那一层文明礼让的皮他都不一定留着。

林佳音不知道关宏宇是打哪儿得来的这个结论，不过如果真像他预计的这样，急怒攻心的韩彬未必能想着隐藏行踪。所以林佳音做了两手准备，趁着周巡约会韩彬那段时间——也就是韩彬被周牛皮膏药缠住之后——潜入了写字楼停车场，把位置追踪器安装在了车子后备箱底，靠近车轮的位置——就这儿低头检查底盘都因为有视线遮挡而无法看到的角落。

当然任何追踪器都是有体积的，如果韩彬动手一寸寸摸，他还是能摸到。

不过假如韩彬真的处理了这追踪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跟关宏峰失踪的直接关联——如果他是无辜的，怎么会在被周巡打草惊蛇了之后谨慎到要满车找追踪器的地步——林佳音不用客气了。她眼角瞥了一下副驾驶前的杂物箱。里面有支枪，而她身上也有一支。

先撂倒了再说话，绝对手底下没有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