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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中消夏录·其一

2022-03-01 12:26 作者:百里寂灭  | 我要投稿


        “河朔王公,箕裘未陨。邺城将相,薪构仍存……”

“乡园不见重归鹤,姓字今为第几仙?师兄,你又何必呢?”

一个黑衣道人坐在四面荒芜的崖边,一边抠着头发上的虱子,一边高声读着书。另一个白衣道人,走近前来,苦笑着说道。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不过如此的事情罢了。你不守着丹炉,怎么倒有闲心来寻我了?”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说。

“丹炉有小师兄守着呢。他刚从外面回来,得了些消息,我听了就赶来说与你听。龙虎祖师熬炼几百年传了几代的还丹大药,我可小心着呢。”

白衣人笑着说道。

“他小子舍得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他忘了自己家在哪儿了呢。”黑衣人还是背对着他。

“自从道消魔长,我们长春门封山至今几十年了,全靠着我们剩下的这些弟子时不时溜出去打探消息,才能知晓天下事,做做买卖,才能维持下生计。小师兄年纪尚轻,少年心性,你就别怪他了。”白衣人忍不住劝了劝。

“我又没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谁敢怪他啊?他不怪我,我就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了。”黑衣道人依旧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你翻着白眼干什么?青白眼啊?把你那套收起来吧。我就不惯你这臭脾气!”白衣道人说着也背对着黑衣盘腿坐下了。

“你懂个屁!我这叫机缘不到。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黑衣语气一松,仿佛刚才严肃的气氛都无影无踪了。

“那你倒是说啊!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白衣回头推了黑衣人的背一把。

“正所谓开口就错,我说什么说?那小子不是喜欢这么说吗?他不是喜欢说祖师私德有亏水平不高吗?他不是总说道藏不需读吗?我还有什么好说?”

“他这不是修偏至法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偏之见以至于道也。更何况,他那是退一万步说的。他为护祖师,舌战群儒,身被百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他这次过了。德既有亏岂复有祖,祖之不存,道将焉显?增上慢心,致人谤祖,其罪无穷。到时候万劫不复,可怎么办?虽然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我当年在师父坐化之际发过誓要护你们周全,又怎么能坐视你们误入歧途而不理呢?话说,我修独断法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同理心?以前天天没事来嘲讽我师心自用,现在倒能有宽容之心了。你看看你,哪像修的斗胜法,反倒像是慈悲法了。果然是,俗话说得好,老幺招人疼吗?”

“你少来这套!修法三千,大道惟一。我这不是已经领悟到山色水声无非方便,开言闭口皆是修行了嘛!而且,小师兄才不是老幺好吧!”

黑衣者耸了耸肩。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才是老幺了。你到底听说什么呢?快说正事!”

“你!……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这不是听说,听小师兄说啊,他其实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个升仙崖有天梯现世嘛!我寻思着左右无事,要不要去看看?”白衣者半是劝诱半是迟疑地说。

“升仙崖?什么鬼地方敢大言不惭叫这名?”

“就是西山啊!”

“叫西山的地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个西山呐?”

“就阎浮海边上,那个西山啊!你以前光腚的时候还带着我们师兄弟满山乱跑来着!就记不得了?年纪大了,脑瓜子就是不中用了。”

“放屁!你才有光腚的时候呢!我们做师兄弟的时候都十几了好不好!那个时候我明明记得,那个时候,你们总是调皮捣蛋惹师父不高兴,每次都是我替你们背锅被师父吊起来打,你……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在西山弄丢了牛,不敢去见师父,到最后还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被吊着打了三天,哭得老惨了。老子躺床上半个月都没好!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笑!”

“你才放屁!说得你好像没有惹过事儿一样!师父和师娘吵架那一年,师娘回娘家了,师父在山上生闷气,我们都合计着模仿师父的字迹写封书信给师娘服个软道个歉。你倒好,本来事都快成了,你跳出来拆穿了,让师父下不来台,被吊起来好一顿抽,也怪我们咯?”说着说着,白衣子就和黑衣子打作了一团。

“你撒手!别揪我胡子!”

“你先撒手!这么大的人了,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幼稚吗?”

“难道你就不幼稚吗?有本事你松手!我们比划比划!”

“你拉倒吧!师父生前只传授给你的龙虎伏魔剑,你练了这么百八十年,练出了个什么名堂?你对得起师父吗?”

“你以为你就好到哪去呀?师父传给你的新月刀,你又练成了什么鬼样子?你对得起师父吗?还有二师弟的先天锤,三师弟的开天斧,四师弟的神农犁,五师弟的禹王锄,六师弟的五星掌,七师弟的碧血箓,那小子的江山印,你们几个有谁练成的吗?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唉!”

“唉!”

只见两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各自停手,并排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浮云一会儿变成狗一会儿变成马,仿佛两条咸鱼。

“你刚才……你刚才说那什么升仙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久的沉默以后,黑衣又开口问道。

“……西山原本也不是什么名山胜迹。可能是因为现在天时变了吧。天地之间的紫气消退,煞气增长,以往的正道不是解散就是封山了,魔门反成了正道。听说现在大城市里说书人每天说的都是道门如何冤枉了魔门而魔门又是如何善良如何诚实如何不说假话如何人道主义如何有契约精神如何忍辱负重终于逆袭成为正道的故事,偶尔穿插一些正道掌门之女在除魔卫道之时发现世界的真相爱上师气魔门小师弟之类的爱情故事。搞得我们现在也只能在山下做点小生意了。天下大半的洞天福地和所有的凡间香火都归了魔门。想要成仙的人都去了魔门。以往的正道就算没有解散现如今又哪里还招得到人呢?所以,像西山那样的小地方,魔门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就在几年前,这小小的西山突然变成了一年到头仙雾缭绕金光耀顶的仙山灵岳,外面看着没有什么不同,内里的面积却仿佛扩大了百倍,山上处处长出蟠桃仙树,琼花玉草,山上的动物见着人也不躲,据说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有一条煌煌天路从仙云中伸出接在山顶的崖边,它仿佛通体用黄金铸成,云中浮着两盏精雕细琢雕龙画凤还有八宝妆饰的大灯笼,放出种种夺目的光彩,空中还有浩大的仙乐,伴着香飘十里,云中影影绰绰仿佛有凤驾鸾车金童玉女持仙旆来迎。周围几个县的人都在传说斋戒沐浴之后,只要诚心慕道,走完天路,就能升仙,长享仙福。所以这西山就改名作了升仙崖。现在每天在那里开坛焚黄表的人有如过江之鲫。甚至在山下形成了一个集市小镇。”

“这么玄乎……你该不会也信了这什么升仙吧?”黑衣人猛得从地上坐起,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呸!晦气!你快闭嘴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白衣人也猛得从地上弹起来。

“行。那你找我干嘛?升仙崖就升仙崖呗。世人爱升仙升仙,关我什么事呢?”黑衣人又盘腿坐回了原位,面朝悬崖,背对白衣。

“别介啊,这事当然得你管啊!西山离我们这么近,出现这种诡异之事,我们就得管啊!不然等着事态变化吗?”

“谁让我伏魔剑练得不好呢?”

“你又来劲了是吧!行啊,你不去,我去。”

白衣拂袖而去。黑衣默然无语。

        一夜无话。第二天,白衣就够奔升仙崖而去。升仙崖离龙虎山很近,使着遁光一天就到了。因为煞气增长,紫气消退,修正道的人日常不敢随意消耗真气,一口气没回上来就要道行消退境界下降煞气入心。多来几次,不要说长寿了,反而会折寿。白衣也不敢冒险,哪怕使着遁光,也得走走停停,前后花了三天工夫。到了山下,他便寻着一家客栈落脚。他坐在长凳之上,刚想着召呼一下店小二,就听见临桌的江湖人士在聊天,好奇之下,便竖起耳朵听了听。

“各位哥哥,俺牛二虽说是个浑人,但从小俺娘就告我说,什么在家靠父母,什么出门靠朋友。俺也没什么文化,总之,俺的意思是说,俺就靠各位哥哥罩着了。呵呵。”

“牛二兄弟,好说。咱哥几个,一见如故,相遇是缘。如今一同上这升仙崖,寻仙缘,以后自然是有福同享,不在话下。我听人说这升仙崖上,处处是奇花异草,遍地是仙果仙馔,灵丹妙药随处可见,玉液琼浆俯拾皆是,运气好的还能遇上仙人传道点化,白日飞升啊!”

“不对吧!大哥,我怎么听说是溪里全是酒,山上遍地粮,上了升仙崖,不思爹与娘呢?”“不对,不对!是升仙崖上升仙路,大道迷途为指还。不炼铅汞不食气,只要心诚赛陈抟。”

“什么陈抟,李团,泥巴团的!咱们哥几个,这次是运道来了!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哥哥我认识的山上的火工道答应我,只要十两银子就能让咱们混在这次的队伍里去走天路。十两银子虽然还是多了点,但咱寻思着咱哥几个凑一凑应该也就有了。总比那些要烧一年长香才有资格的人好多了吧?那长香,贵就不说了,二十两银子一根,还得每天带着三根香磕长头一路磕上山,磕满三百六十天才行。”

“可是,这十两银子也太……”

白衣一听马上上前说道:“各位英雄,在下是个游方道士,途经贵宝地,听说这有个升仙崖,仰慕已久,也想寻个仙缘,适才听见各位好汉囊中羞涩,故而想要和各位搭个伙上山,这十两银子就由在下来付,不知意下如何?”

“哦!这正是出门便有贵人相助,老汉也是识英雄重英雄啊!来来来!弟弟们给道长把酒满上!痛快!”其中一个似是为首的,举碗痛饮。天下间虽然道消魔长,但魔门以正道自居后也自称道士,白衣如今一身打扮与魔门无异,所以这群江湖人士不疑有他。白衣也回敬了一碗酒,与众人攀谈起来,越聊越投机,仿佛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太阳下了山。而升仙崖上却光明普照,恍若白昼。只见圆月当空,崖顶已经挤满了人,人声鼎沸。不一会儿,满天的祥云之中亮起两盏硕大的灯笼,通体如玉,晶莹剔透,上面雕满了天女散花龙飞凤舞神仙眷侣,一个个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来在空中飞舞一般。灯笼里的火光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又像莲花又像夜明珠,不管怎样的急风都吹它不动。一时间,仿佛响彻了天地之间的仙乐也演奏了起来。丝竹管弦,嘈嘈窃窃,八音齐鸣,金声玉振。响如雷音,动魂摄魄,幽似冰泉,扣人心弦。一时间,梅兰竹菊桃杏李桂,世间种种奇香异氛都弥漫起来,仿佛百花仙子临凡,又有酒香扑鼻令人醺醉。一派仙境气象与山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头上的月亮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成了血红色。当乌央乌央的人群在道士的带领下开完坛上完表,摇头晃脑读完青词又三叩九拜之后,已经提前斋戒沐浴过的众人开始排好队,各个手持笏板缓缓走向了此时终于在金光中缓缓降下的天路。纯金所铸的天路似慢实快地出现,却又毫无声息,透着一股血红,一股诡异。白衣人混在队伍中发现前后左右的人们都没有发现脚下的路不知何时从金色变成了血红色。“果然有股淡淡的妖气和血腥气。”白衣人混在拾级而上的人群中并不显眼。“大家不要挤!只要心诚就能灵!传说只要跨过一百零八级台阶,突然消失就能升仙!如果走不到就累趴下了,那就是心不诚!是机缘命数不到!还请大家下次再来吧!”跟在末尾走了两步就没走的玄冥观的道士们大声喊着。这时陆续有人体力不支,摔倒在天路上被瞬移回了崖边。明明只有一百零八级台阶的天路,仿佛有无限远,费尽力气跨过的一级台阶似乎又是在原地。有的人仿佛是背着千斤重担一样寸步难行,有的人却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渐渐地人越来越少,终于有幸运儿出现,当他们跨过一百零八级台阶的瞬间,就突兀地消失了,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而与此同时,祥云之中影影绰绰的仙童仙女身边就多了几个模糊的影子。众人即使如大病初愈般半躺着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就这样,当成仙者有一掌之数时,白衣人突然全身爆发出紫气,一道仿佛天地开辟般的刀光绽放而出,一时之间,山外的风雨雷电都止住了片刻。众人猝不及防之下齐齐惨叫一声,有人捂住双眼,有人干脆昏了过去。光芒散去,天空中的灯笼碎了一个。突然,仙乐,奇香,金光,天路,都消失了,不知哪里传来一阵不可名状的怒吼,一道红影抽来半个山头连着玄冥观就这样化作了灰烬。白衣人身受重伤,血洒当场,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哈哈,原来是条长虫。真是老了,连条小长虫也打不动了。咳咳……”众人不明就里,尚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只有摔断了腿的在哀嚎,掉下悬崖的已经没有人在意了。然而,不等人们回过神来,天空中弥漫的滚滚乌云中便已经钻出了一个有如山岳般硕大的蛇头。蛇头上已经快要长出角来。蛇口喷出的腥风,夹着火花,点燃了山上的树林。人们终于尖叫着行动起来,想要爬起来,滚下山去。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我养剑三十载,今天要破功了。师弟啊师弟,你打算怎么赔我呢?”就在白衣人闭眼认命之时,天上的倾盆大雨突然倒卷,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蛇头上,还未见到他拔剑,蛇头上便出现了一条线,接着蛇头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化作了尘埃。“这条长虫诓你们成仙,其实都成到它肚子里去了。不信,你们就去崖底下看看白骨。不要一天到晚总想着成仙!年轻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呢?这家道观和妖怪合作骗人,现在毁了也是罪有应得。不过,我刚才看过了,他们多年骗来的钱财不在观里。你们想要追回损失的话,现在去追那些刚刚逃跑的人还来得及!师弟,你可是阴沟里翻船了。说了你这刀法练得不行,你还不服气。回去以后,好好养伤不要多管闲事!”黑衣人说罢搀起白衣人用剑光一裹便回了长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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