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之鹰 序章
公元1930年1月7日中午二点
法兰西帝国法兰西岛大区 巴黎东岸
时隔数年再次来到巴黎,这里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世界之都差别不大,街道上挂着大量的国旗,皇室旗帜和彩带;太阳塔(本世界观中取代了埃菲尔铁塔的巴黎地标)周围悬停着不少飞艇,以供乘坐在上面的旅客能近距离观察这座“代表法国国力、科技水平和艺术”的名胜奇观;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楼宇悬挂的旗帜中多了不少军旗以及意大利、威斯特伐利亚等国的旗帜,气氛也显得不如之前欢乐,隐隐的能感到一丝忧伤。
这事因为经过了世界大战的洗礼,法国早已没有了旧日的神气,虽然贵为世界大战的胜利者,法国夺取了大量殖民地并建立了许多仆从国,获利丰厚,但作为主战场之一的法国也受到了严重摧残,工业和基础设施遭到严重破坏,本身富裕的国库留下来大量负债,几乎一代人都倒在了莱茵河和阿尔卑斯山中,尤其是后者,大量的青壮人口损失不仅影响国力,也代表着无数家庭的破裂。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彰显战胜国的威望,法国皇帝拿破仑五世(在摄政路易·热罗姆·波拿巴的“帮助”下)下令提高福利,资助艺术并举办大量的庆祝活动,以求让法国回到“La Belle Epoque”(美好年代)的辉煌中。至少从表面来看,这还是有一定成果的,能够让包括克劳狄乌斯·波拿巴在内的许多人短暂忘记掉战争期间巴黎那废墟般的景象。
但这一切和尤里乌斯·波拿巴没有什么关系,他在战争期间大部分时候都待在法国南方,上一次来巴黎则已经是非常年幼时的事情了,对此没什么太大印象。此刻的他只想赶紧找地方吃东西,火车上的食物实在太难吃了。
“要不我先去找东西吃吧,父亲。”或许是察觉到了弟弟的状态,保莱塔对自己的父亲说道。
只是克劳狄乌斯则不紧不慢:“不要急,孩子们。等我们到了剧院里自然会有东西吃的。”
他望向那两个样貌与众不同,但又可爱别致的孩子。他们一个对自己回以理解的笑容,另一个则望向周围,不知是不愿与其对视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由于“特殊原因”,他常年奔波于各地,每年也就只能抽十几天的时间回家,这自然引得其他家庭成员不满,他的父亲和妻子多次以此吵架,但无可奈何,在克劳狄乌斯看来,自己所做的事业多少还是比家庭重要一些,况且在此刻,无数与他有着同样理想的同志还在斯拉夫的雪地和卡帕提亚的堑壕中奋战,实在没法抽身,他就更没有理由抛下他们了。此次回国的另一目的也是寻求国内的力量协助革命事业,无论是群众对当地百姓的同情,法国雅各宾组织的增援还是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让法国高层改变对当地革命的态度都是他需要争取的对象。
对于最后一条,虽然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法国是个君主制国家,且很自然的对社会主义尤其是激进的雅各宾分子抱有敌意,但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出发,俄罗斯和奥地利的衰弱对法国存在好处;且从拿破仑时代起,法国人眼中的欧洲向来都不包括俄罗斯,在这个时候对苏俄示意友好,日后也能争取苏俄政府不反对法国;更何况法国一直以“革命帝国”自居,对自由平等博爱的追求也写在拿破仑法典中,支持革命可以让自己和奥地利西班牙等国划清界线,以换取国内尤其是国民议会中左翼人士对政府的支持...等等,克劳狄乌斯在回国的路上就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能用到的措辞,并在与自己父亲的辩论中能占据优势,接下来只要等待时机,在法国高层中用这套理论寻找更多的支持者就行了。
而今天便是这么一个日子,法国皇室决定在枫丹白露召开一次宴会,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参加。而虽然不太受欢迎,但身为波拿巴皇室成员的克劳狄乌斯也获得了参加资格,在宴会这么一个众多大人物解决政务,商讨“有意义的国家大事”的机会,自然会有很多机会让他插上话题寻找潜在盟友。
但那也是下午才能开始的事,现在自己的父亲,沃克吕兹亲王夏尔先行前往凡尔赛宫面见路易·热罗姆·波拿巴之际,他则被要求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周围逛逛打发时间,不过对此克劳狄乌斯也没有太大怨言,自己确实没怎么陪伴在他们身边,给他一些和孩子独处的时间也不错。
“到了,面前就是奥德翁剧院。”克劳狄乌斯指着面前的大理石建筑说到,这座带有如万神殿般罗马立柱的剧院确实壮观非凡,但在巴黎之内却又显得不怎么引人注目了。
“这座建筑建立于1779年,当时是给法兰西喜剧院演出用的,还是由玛丽·安托瓦内特负责剪彩的。”一边领着孩子们过马路,克劳狄乌斯一边向他们讲述着(自己临时从导游册上看来)的知识,保莱塔和尤里乌斯都对知识颇感兴趣,这让克劳狄乌斯感到很是欣慰。
“我知道,我们的老师和我们聊到过这座剧院,他曾经还为剧院写给剧本呢。”保莱塔继续说着让克劳狄乌斯感到满意的话,看来自己的父亲给孩子们找到了一间好学校。
只是尤里乌斯对此却没啥反应,他还是望着四周,盯着不知什么东西看。这也难关,这孩子对艺术之类的东西兴趣不大,不过想要提起他的兴趣也很简单。
“1830年开始,当时还是罗马王的夏尔·拿破仑就以‘弗朗索瓦伯爵’的身份创作历史戏剧并交由该剧团投稿,甚至继位后还时不时推出新的作品,当时人们都知道拿破仑二世陛下对戏剧极感兴趣,还赞助了不少作品;弗朗索瓦伯爵的剧本中也涉及到大量宫廷斗争,君王政治和历史秘闻,其真身或许是某位皇室成员,但直到后来皇帝去世后皇室才公布两者的正式关系,由拿破仑二世创作的剧目也称为了该剧团最受欢迎也是几乎唯一的演出内容,比如这次要上演的《离开杜伊勒里宫的皇帝》。”
果不其然,尤里乌斯立刻提起了精神往向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继续讲下去。
“剩下的等会再聊吧,我们得先找个能坐着的地方。”克劳狄乌斯牵紧了手中的两个孩子,走向售票台。“麻烦来一个小包厢,租上几小时。”

尤里乌斯历1929年12月25日早上八点
埃律西昂帝国安德诺尼卡行省 提比略波利斯
埃律西昂帝国的士兵正戒备森严的包围着安东尼乌斯剧院,不仅那些出动和荷枪实弹的陆军和装甲车,空中甚至还有飞艇巡视着周围,周围的建筑一律不被允许开窗,阳台上趴满了狙击手并装好了灵能抑制器,看起来宛如在围剿什么黑帮集会一般。
只是事情却并非如此,或者说恰恰相反,这个剧院正在筹备晚上会举行的斯巴达裔联谊会做准备,由于参会人数至多,地位之重要与特殊性,加之当下时局特殊,不得不作此安排保护场内的贵宾。尤其是斯巴达流亡者们的实际领袖普里阿摩斯·阿希达穆斯·布拉西克,既然他愿意帮助领导其他斯巴达人不对这片土地再抱有敌意,那埃律西昂政府显然要保证他的安全。只是这种“保护”,在许多斯巴达人眼中却不是一番滋味。
“看起来罗马人像是对我们敌大于友一般。”赫克托耳·阿希达穆斯·布拉西克从窗户偷窥着外面的警力部署,他不想自己的行为被楼下那些罗马士兵察觉,同时也想要了解警力的配置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他们想的话,我们届时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别想这么多了,罗马人暂时不会对我们这些斯巴达流亡者下手的。”他的兄长帕里斯·阿希达穆斯·布拉西克则在看着剧院的规划图。“恰恰相反,他们可祈祷着与会的人千万别出事,最好连一根头发都不要掉,光是这个月已经有三起对斯巴达流亡者的炸弹袭击了,要是在这里发生第四起问题可就大了。”
“那些有本事去炸罗马人啊,炸同胞干什么,就因为我们不愿成为‘更存粹的斯巴达人’?”
“别和我说,要不你去找个信那套的人和你辩辩?”
赫克托耳没有反驳自己兄长的话,因为他说的确实有理,虽然那些自称为“尤卡坦斯巴达人”的家伙说的都是一团歪理,但辩论什么的绝不是自己的强项,况且自己也完全不想见到那帮人。
数年前,在世界大战中保持中立的斯巴达政府被许多人批评畏战,他们认为此刻是加入英国为首的“伦敦联盟”进攻埃律西昂的绝佳时机,但两位斯巴达皇帝却以时机未到而拒绝了英国对参战的请求。本身这是个纯粹的外交事件,但奇怪的是从战争爆发开始斯巴达尼亚的治安便急转直下,同时据当时担任高官的父亲说,斯巴达政府内部开始了多次筛查清洗。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有大量的官员被处决,然后是更多的家庭被牵连,虽然父亲的特殊身份可以让他们不至于被怀疑,但即使年幼的赫克托耳都知道,斯巴达尼亚绝对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个国家正在朝着失控飞速狂奔。
然后有一天,父亲突然回到家中,让家人和他一起来到机场登上了一架挤满人的双发飞机,那架本该能载重一吨的军用轰炸机因为大量的乘客而超重的几乎无法起飞。就这样,一只忠心与斯巴达与王室的父亲,从斯巴达潜逃到了基克拉迪亚,并在那里寻求到了埃律西昂的政治庇护。
隔天,斯巴达尼亚陆军和海军的许多营地舰船均发生了兵变,多名军事高层人员也遭到暗杀,整个斯巴达的秩序走向失控。虽然皇室卫队很快下场平息暴乱,但从新闻播报员那紧张的语气就能听出,恐慌在高速蔓延。
三天后,更多的官员和军官被逮捕,许多军事单位被下达了十一抽杀,甚至是破天荒的五一抽杀令。大量的舰船从港口开出,顶着港口岸防炮的轰击开到埃律西昂控制的海域叛逃,边境上的逃亡更是数不胜数。
又过了两天,所有斯巴达向外的讯息都突然沉寂了,从那些慌乱逃出的流亡者口中他们得知,斯巴达尼亚内发生了流血政变,而且很快便演变为了对不服从官员,对富商地主,和对普通人的屠杀。至于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之后斯巴达又是否恢复了秩序,他们不知道,斯巴达尼亚几乎撤回——严格意义上,是直接放弃了——各地的外交使馆,同时拒绝所有国事访问和他国外交人员,并完全关闭了边境。外界只能以新政权迁都位于尤卡坦半岛的达科尼亚来将这个新政权称为尤卡坦斯巴达,那块地也是当年斯巴达人登录的地方,根据逃亡者所说,新政权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迁都,以展现“斯巴达人违背污染的纯洁。”
自那以后,赫克托耳便再未回到自己的故乡。
“话说为什么一定是话剧,不能是别的节目呢?”他转移了话题。“我们在斯巴达的时候都不看这些东西的,为何在这里又要举行这些活动了,难道是‘入乡随俗’吗?”
“你想想,如果不是这种聚会,我们又能以什么理由向罗马人解释这么多人聚集呢?而除了不断演唱,大声但又不显嘈杂的歌剧,还有别的活动能更好的掩护我们‘讨论’吗?”
虽然没有外人在场,但为避免意外,他们还是得小心翼翼的说话,不过即使这样,赫克托耳依旧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这么说也是。”
“顺带一提,演出的剧目是《特洛伊的木马》,这就是我们斯巴达人创作和演出和戏剧。”
“为了让我们听着顺耳?”
“也因为来自斯巴达的剧团懂得不顾场下观众的交谈演完全场。”
在两人还在交谈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你们还在做什么,还不出来吗?”
“没有,我们已经洗漱完了,父亲。”
赫克托耳前去打开门,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普里阿摩斯·阿希达穆斯·布拉西克身着旧日斯巴达时的军礼服站在门口。作为旧日斯巴达尼亚政府高官,如今斯巴达流亡者的领导者。普里阿摩斯在公共场合一直都身着前朝政府的服装,佩戴着那些当年皇帝赠予他的勋章。
“等会剧团要进行一次排练,没事做的话就出来看一下,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会惹人生疑的。”他用严肃的语气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说话,如同一名将军在对下属下达命令一样。“最近形势严峻,你们断不可犯错,不论是对哪里的敌人也好。”
“遵命。”也如同下属面对军官一般,两人严肃的对自己的父亲给出了回复,这种父子相处模式或许在外人看起来很奇怪,但对于这样一个斯巴达式家庭来说,显然算得上是非常正常。
“很好,那么想出来透透气的就跟我来吧。”普里阿摩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昨天给你们看的与会者名单,记下来了吗。”
“我们都记着,父亲。”
“那好,一定要注意有没有人混进来,这个是重中之重。”

中和五十四年(己巳年)腊月初八戌时半刻
齐国东京 松江府
对于帕特洛克罗斯来说,东方的光景虽然不如《马可波罗游记》所述夸张,但也足以让年幼的他大开眼界了,前方那座表面浮刻着八仙过海的华丽石桥,周围顶上雕刻着五脊六兽的卷棚房顶,身下坐着的灵活又稳当的乌篷扁舟,手里握着被刻画成水牛状的糖人,这些都是在法国或埃律西昂未曾见到的玩意。在来时还不怎么高兴的帕特洛克罗斯,此刻也完全将烦心之事忘去,以一个十岁的孩子的身份好奇的望着周围的一切。
而在他身后的中舱内,他的兄长狄奥尼修斯·安提罗科斯·帕纳戈斯正和他们的“父亲”,一个被唤作释天宏的僧人讨论着周围的事物。虽然收养了他们两,但帕特洛克罗斯对这位新父亲尚未产生多少认同,毕竟别的且不谈,他们两兄弟作为虔诚的东正教徒,被一个信奉小乘佛教的人收养本身就非常特别了,虽然他没有和想象中那样,强硬的改变两个“儿子”的信仰,给予了两人很大的宽容,但在一间佛寺的寝室内摆上十字架还是让人感觉很奇怪。
但无论如何,释天宏先生愿意给予学费帮助他们完成学业,也愿意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这对他们两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比起流落街头或是去所谓的“福利院”然后被当童工,在这么一个老和尚的帐下生活只是少吃点肉,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哥哥狄奥尼修斯不知为何对天宏法师的印象极好,帕特洛克罗斯也不得不跟随自己的兄长成为了天宏法师的继子,并跟随他前往他们的母国埃律西昂定居。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帕特洛克罗斯对天宏法师的了解依旧不多,他只知道天宏法师曾经是个奥地利犹太人,且大概在埃律西昂生活过,会说流利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大概在十年前来到中国剃度出家,至于他为何不远万里的在东方出家为僧,当年又为何会在战争中的法国收养他们,之后又为何来到了佛寺稀少的埃律西昂定居,一切他都不得而知。对此释天宏的解释是“出家不念过去”,不愿谈及尘世的过往。但在帕特洛克罗斯看来,这总给人种不怀好意的隐瞒着什么的感觉。
“到了,天宏师傅。”站在后仓的船夫用船桨直立的插到水中后,扁舟逐渐在岸边停了下来。“我想天宏师傅你应该记得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吧。”
一边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岸,释天宏一边回头说到:“自然。那么施主,请问船费是多少...”
“唉,用不着啦,天宏师傅能坐我的船,这可是我平日里多行善事修来的福分啊,今次就当我再行一善,免费载你们一程吧。”
“啊,善哉善哉,那贫僧多谢施主好意了。”释天宏转身对着那位船夫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当然了,听不懂汉语的帕特洛克罗斯来说,自然是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的,他只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的“父亲”非常友善,但不知原因。
“那师傅啊,您回国是回以前的寺里常住,还是只是回几天啊?”
“贫僧这次只是回静安寺参加无遮大会而已,斋会结束就回埃州了,当地的信众不多,还需我等协助传灯。”
“是吗,真是可惜。那大师一定要常回来啊。”一边说着,船夫用船桨轻轻撑了一下岸边,整只小舟便向后退去,随后便被驾驶着的往回开了。“最好多让那些西洋人变成善男信女,别在那打打杀杀了。”
对着远去的船夫表达感谢后,释天宏转身对两个孩子用回拉丁语问道:“现在你们还打算周围看看吗?还是说找个地方睡个觉?”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多看点东西。”狄奥尼修斯显然对于周围还意犹未尽,望了望四周后,他指着一个挤满了人的广场:“那里是什么?”
“那里啊,那里是戏台班子在表演戏剧...应该是京剧吧,虽然你们肯定听不懂在唱什么,但我可以带你们稍微看看。”
“表演?表演什么?是早上看的那些魔术吗?”虽然不懂迎神赛会的概念,但狄奥尼修斯对上午的表演感到意犹未尽,毕竟赛会这种东西,本来就最能吸引好热闹的小孩子围观。
“歌剧你们听说过吧,他们就是在演唱类似歌剧的东西,你们看到就知道了。”
释天宏小心的将两个孩子置于自己的前方,跟他们一起前往表演着戏剧的露天广场。只是这样也自然吸引到了不少人围观,虽然松江本就是齐国的重要港口,这里也有不少外国人经过和居住,但一个光着头,穿着僧衣的西洋和尚,带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依旧是一个很稀奇的事情。
在即将抵达观看位置的时候,有人认出了他。“天宏大师,您从西洋回来了吗。这两个孩子是...”
“是的,我来参加这次在静安寺举办的无遮大会。他们两是我在福朗思牙收养的两个孤儿。”
和尚收养孩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一个高鼻梁、绿眼睛的洋和尚收养了两个外国小孩却着实是一件趣事了。只是那些看客并未多问,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确实对德高望重的天宏法师带有尊重,另一方面对于这个曾给东京府长史卢永祥当过军事顾问、搭救歌女“逃出火坑”的怪僧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

尤里乌斯历1929年12月25日早上九点
瓦兰吉亚中央区 新哈尔芬斯克尔格
作为瓦兰吉卫队的总驻地,一般来说瓦兰吉亚是不会有多少闲人的,毕竟整个瓦兰吉卫队也不过数万人,而且大部分都分散驻守国内各地和帝国的海外领土,当然了,这里不单单是军营,周围还有许多城市村落和贵族(祖上均是瓦兰吉卫队的著名领袖)的世袭地产,但整体上这片地区依旧是个安静严肃,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的地区,毕竟瓦兰吉亚是个远比普鲁士还要军事化的行政区,所有的一切都为瓦兰吉卫队服务。
只是今天瓦兰吉亚却显得格外热闹,本该严肃庄严的军事基地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四处庆祝的人群以及大量手持啤酒的醉鬼。这是因为年末的这几天(虽然按公历算早就第二年了)是军团发薪和新人入伍,老兵复员的日子。作为一个准雇佣兵性质的组织,瓦兰吉卫队的薪水可谓非常优越,同时那些服役超过五年的老兵退伍后自动获得埃律西昂国籍,这对于很多人来说不仅意味着能居住在这个新大陆的发达国家,更代表着自己和过去的身份说再见(通过假身份进入瓦兰吉卫队服役,在服役结束后将身份洗白是许多逃犯爱做的事情)。久而久之,年末的最后几日成为了军营的假期,只要未处于战事中,军官都会允许这些士兵狂欢几日,而虽然瓦兰吉卫队的主要成员构成早已不再是文兰人,但维京战士的习俗却在军团中流传了下来,这一天许多士兵会进行类似摔跤的比赛,痛饮烈酒和赌博之类的“野蛮”活动(对罗马人而言)。许多早已退役的士兵也会回到军营,和那些后辈们一起共襄盛举。
叶夫西·米哈伊尔·奇卡提罗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听名字就能看出来,这是个俄国人。他的过去早已不详,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本名,但可以确定的是自1927年俄国革命爆发后,他便举家从彼得格勒出逃,一路跑到了瓦兰吉亚应征入伍,他过去或许是什么沙俄高官或大地主,但瓦兰吉人对此不在乎,来者不拒。很快他便凭借出色的指挥能力和个人实战能力、在世界大战中混出了战功并当上了瓦兰吉卫队的一个军官,因此提前获得了帝国国籍,考虑到世界大战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享受职位带来的高额薪水,并在埃律西昂境内购买房产预备退休时光了。
不过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现在的他和自己的家人和随从坐在一个包厢内观看着不远处狮子和老虎的对打表演。这里是新哈尔芬斯克尔格城内几乎唯一的娱乐场地:瓦尔哈拉斗兽场。今日这里会上演不少“文明”的罗马人和“野蛮”的维京人都爱看的血腥活动,先是兽与兽之间的碰撞;紧接着是人与兽的搏杀;最后,也是最刺激的,自然是人与人的对决。当然了这里不是斯巴达尼亚,血腥的人类角斗不会被摆到明面上来,所以只会是拿着木质武器的战士进行点到为止的比赛,不过这也足以让人感到兴奋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他的儿子安德烈·叶夫西·奇卡提罗,也摩拳擦掌的准备下场。老奇卡提罗已经为这个25岁的年轻人准备了人生规划:和许多瓦兰吉卫队的新兵一样,子承父业,继续在瓦兰吉卫队效力。当然了作为一名千夫长,叶夫西可以安排自己的儿子少吃点苦直接以士官上任,而要这么做就必须让安德烈受到招募处认可,比如...在斗兽场混出点名声,对于带有维京传统的瓦兰吉人来说就更易受欢迎。
当狮子的尖牙穿过猛虎的喉颈时,下方的“表演”随之结束之时。门后也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一个中年人匆匆赶了过来:“奇卡提罗阁下,您的爱子可以下去准备上场了。”
“好,安德烈,准备在众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吧。”
可就在安德烈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人却小声说了一句:“只是...阁下,安德烈先生的对手有事不能上场,我们只能为其找新的对手...”
“有什么不妥吗?”
“有的,阁下,新对手到时找到了,但是当中有几位对‘价格’不是很满意,他们希望提高报酬...”
“贪得无厌的东西,就是上去挨几拳然后倒下,这种事情都要漫天要价?”老奇卡提罗不满的用力吸了吸口中的雪茄。
“那就别给他们钱了,老爸。”安德烈自信的说到。“我有信心把他们打到,不需要浪费钱。”
“不行,这次不能有什么闪失。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多一倍的钱!”老奇卡提罗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而后,一直站在他们身旁的一个女孩从包中拿出了几张纸币递给了斗兽场的负责人。
“告诉他们,要是到时候假的太过头被察觉,就会有人出十倍的钱买他们的头!”老奇卡提罗用握着雪茄的手指着那个中年人。
“放心放心,我们会安排的。”一边安抚着客户的情绪,负责人一边从身旁的少女手中接过钱,这个少女看起来和奇卡提罗一家没啥亲缘关系,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很破旧,这多少让负责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少女的脖子上带着一个绿色的项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孩子是奇卡提罗家的奴隶。作为一个仍在实行奴隶制的国家,埃律西昂在百年前的内战后出台了许多法律来“保护奴隶”,在配合上罗马文化本身普遍存在的释奴文化,使得相较于西方种植园中的黑奴而言,埃律西昂的奴隶总体上更滋润一些,甚至有人还宣称罗马人奴隶的日子比西方的穷人要好得多,以此来吹嘘埃律西昂的强盛。
但奴隶终究是奴隶,作为主人的所有物,奴隶能过上什么日子完全取决于奴隶主对其的态度,而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很好,哪怕除去那些在农田、工厂、矿山和牧场中卖力工作,完全与人类生活绝缘的奴隶,那些家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许多人都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稍不注意就会被主人打骂,祈求哪天主人心情好同意将其释放后,他们还得带着项圈在外面寻找工作,直到凑齐钱赎回自己为止,而许多人,恰恰就是倒在着最后一步上。
没想到这帮斯拉夫人刚到埃律西昂没几年,口音都没去干净就已经开始“入乡随俗”了。不过面前的这位少女看起来身上倒是没有什么明显伤疤,看来她收到的待遇也没有那么糟。当然这个见多识广的负责人也清楚,一般来说女奴隶身上的伤疤比男奴隶会少的多,毕竟对于奴隶主来说她们显然有“别的用途”。
“怎么了?”就在负责人还在思考的时候,安德烈·奇卡提罗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啊没事,先生,我们走吧。”
在他们向门外走去时,老奇卡提罗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和妻子复述着他给儿子铺平的道路,而那位少女则重新站回到了一旁,用她那赤色的瞳孔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老爷”。
当然了,她的眼里没用什么尊敬,有的只会是满腔怒火。

伴随着四十个人的大乱斗结束,斗兽场中央只剩一个男人还站立着,他高举双手,接受着场地周围的欢呼,在这场大乱斗中他连续击倒了十来人,可谓是整场比赛中最出色的选手。
只是仔细的人会发现,欢呼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震撼,甚至可以说观众席有些安静,由于选手会被公布姓名,显然安德烈·奇卡提罗的身份已被很多人猜到,一些人在称赞虎父无犬子,可更多人则开始注意到比赛时场上选手的一些“不自然”表现,并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场表演也宣告结束,工作人员上场抬走伤者并打扫场地,同时开进来一块载在车上不小的高台,在为下一场表演做准备期间,表演一些短小的舞台剧给大伙解解闷,这次上演的故事是从文兰埃达中的一个短篇故事:巴德尔的诞生,巴德尔做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恶梦后,他的母亲弗丽嘉跑遍世界各地,要求世界上的一切向她发誓,保证它们永远不会伤害巴德尔,并拿众神的武器进行实验的故事。
这是一个非常短的故事,而且有头没尾,毕竟时间有限,只能稍微演出一段。而且这严格意义上也不是“纯正”的北欧神话故事,什么洛基诱导,不死誓言,槲寄生诅咒之类的东西其实都是北欧神话与基督教互相影响后演变出来的结果,不过神话本身就是不断演变的,今天的文兰人早已不再在乎杀死巴德尔的霍德尔是兄弟还是凡人,也不会在意真正的洛基纠结性格如何。这个故事早已成为了诸神黄昏的一部分,刻入了文兰人的基因当中。同样刻入的还有文兰人对不可逆转命运的无奈。
不过抽着雪茄的老奇卡提罗并不是文兰人,他对这些北欧神话并不感兴趣,只是在和自己妻子和随行的前部下讨论着当下的局面,安德烈的演出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欢迎,如果想要合情合理的给儿子安排高官,就得想办法再找机会让他有更多表现。
“放心吧,无论如何他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像我一样从战壕中的小兵开始做起。”他对着他的妻子自信满满的说到。
而在他们身后,那位年轻的女奴隶正看着他们,她没有资格插话,但内心里她却思考着很多东西。
人的命运就可以被这样轻易决定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奇卡提罗一家就不需要逃离了。了既然不由人定,那命运又有谁来决定呢?
为何向那样骄横跋扈,暴戾恣睢的人能够靠着打造假收获人们的欢迎,而她却只能做奴隶服侍那家伙呢?
一股悲痛感由心而出,她从未怀疑过命运的存在,在救济院的时候院长和管理员几次三番的和他们这样的孩子说过,一切都是命运三女神为他们编制的故事,不必抵触也不必拒绝,对未来的一切接受便是。虽然能够感觉到这是救济院给他们做洗脑,以防日后他们被“领养”的时候可以少些抗拒,但她还是对此感到认可。只是当被送到奇卡提罗一家,见识到这帮斯拉夫贵族对待如何虐待压榨仆从之后,她对命运的看法就产生了动摇。从自己记事以来,她就在孤儿院长大,几乎就已经是做奴隶的命运...
只是想着想着,鼻子也开始酸了起来。若是被人察觉在这个时候流泪那一顿好打都算轻的,她只能强忍着思考些别的,不让自己被情绪所影响。
若是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就让奇卡提罗家族遭遭应有的报应她看看吧。

“为什么那个白脸的看起来这么伤心呢?”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在看了一会后,狄奥尼修斯还是好奇的想要了解这个戏的剧情。
“那个白脸的叫项羽,是两千年前中国的一代霸王,但此刻他已被困于垓下,大势已去。过不久他便要与他的爱人迎来人生的最后劫难,自刎而终了。”释天宏解释了一会后,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释方式。“曾经击败过罗马的汉尼拔听说过吧,项羽就是个更悲惨更痛苦的汉尼拔。如今这个汉尼拔被费边围于坎尼,无力突围命不久矣了。”
狄奥尼修斯与帕特洛克罗斯都点了点头,显然这个比喻对她们来说还算可以理解的存在。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罢,台上的虞姬便去抢项羽腰间的佩剑,而项羽一边怒吼着,一边逃避着虞姬,两人便在台上舞了起来。
“美人见霸王大势所趋,为解除霸王后顾之忧,让他有机会能突围再起,便夺剑自刎。”释天宏继续小声的对两个孩子解释道。
“那最后霸王突围出去了吗?”狄奥尼修斯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一边继续发问。
“突围出去了,但也没有,霸王逃之乌江边后,自觉颜去见江东父老,便也自刎而死。”
“啊,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啊,如果这样那岂不是逃不逃都没什么区别吗?”帕特洛克罗斯不解的问道。
“因为有时,命便是如此啊,孩子。”释天宏摸了摸他的头。“过去的因决定了未来的果,他犯下太多杀戮与孽障,才被逼迫到举目皆敌,四面楚歌的下场,也是因为他自大狂妄了一生,才自觉屈辱才自刎而死。如拿破仑在兵败俄国后,还能及时重整旗鼓在莱比锡发动反击,才挽救了他的帝国,而霸王便是个在莫斯科被失败击倒的拿破仑。所以多行善事,多修品德,对自己才是最有益的。”
释先生又在念叨那些因果论之类的东西了。对于帕特洛克罗斯来说,虽然年少的他已能够理解他这么说是为了教养两个孩子的品德,但日复一日的重复这套观点,在他看来就如同在潜移默化的传教一样,令他感到细微的不耐烦。
“可如果霸王作恶多端,为何这个戏是以他为主角的悲剧呢?”狄奥尼修斯问道。
“因为他强大,他霸气,他英雄,也因为打败他的帝王不堪。那是为虽建霸业,但轻浮和好酒色,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君主。纵使后世承认他的功绩,但也鄙夷他的人格,这也是他不修德行带来的后果。”
看来在他的眼中,因果论确实是一套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佛经中的教导,也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的人生经历。帕特洛克罗斯对此不为所知,此刻的他只是看着舞台上进入高潮的戏码。虞姬假说汉军已来,用手指向远方让项羽望向别处时,偷走了他腰间的配剑,而当项羽回头时,一些已为时已晚。
舞台定格在了虞姬这个角色的生命,与她的命运结束的一刻,紧接着几个阻挡视野用的屏风被抬上来,该变化背景演下一幕了。

除去演出中的剧团外,整个剧院只有不到十人坐在台下,如同被包场演出了一般。
当然了,作为演出前的彩排,此刻剧院里本就不会有很多“闲杂人等”。而普里阿摩斯等人则趁此机会稍微欣赏一下这部传统的希腊戏剧,毕竟等到晚上正式演出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就不在演出曲目上了。
但与其说是希腊戏剧,不如说是斯巴达戏剧,因为这个经过多次改编的戏剧带有明显的隐喻:斯巴达尼亚人的祖先希腊人靠智谋击败了罗马人的祖先特洛伊人,剧中特洛伊人也穿着的明显穿越的军团盔甲和托加袍,用着“执政”称呼特洛伊国王,用“军团”称呼特洛伊士兵。不过也是这部剧在斯巴达格外受到欢迎的原因,而虽然对埃律西昂有所冒犯,但当地政府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罗马自己的剧院也会上演伊利亚特相关的故事,没有罗马人演的斯巴达人演不得的道理。
不过虽说这是斯巴达的景点剧目,但赫克托耳对此却不抱太大兴趣,很符合罗马人对斯巴达人的刻板印象的是,从小接受军事教育的他对戏剧音乐等艺术没有太多兴趣。
“这场战争由众神挑起,被众神激化,而如今他们不仅不帮助解决矛盾,还将特洛伊视作解决个人恩怨的战场引导两方人厮杀,这实在太过分了。”他小声念叨。
“但在神话故事中,神明永远是占有主导地位的,而古希腊的诗人恰恰喜欢创作人与神互相互动的故事,特洛伊战争又是场漫长的史诗,神明的干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了。”帕里斯说道。“如果神明都像基督徒那样宣传的至善至美,那故事反而少了不少乐趣。”
“但如此宏大的一场故事,到最后却是以海伦回到墨涅依斯身边,和特洛伊的毁灭为结局,几乎等同于死伤无数人后白打了一场战争,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故事。”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特洛伊人击败希腊联军保住海伦?”普里阿摩斯笑着问道。
“我想看到挑起战争的人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无论是人还是神,这才是故事应该有的发展。”
“说得好,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附上代价才对。”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只是很多时候,万事却不如‘应有’那样发展,不然人们也不会感叹命运无常,戏弄人生了。”
“可我就不认为命运存在,父亲,如果真的有宿命,一切都早已有定数,那我们的生存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毫无意义...继续说说看。”
“就拿我们来举例子,如果斯巴达流亡者的宿命是能成功归国夺权,那我们为何要现在像丧家之犬般躲在厌恶的罗马人的地盘?如果他注定要失败,那我们为何不直接为了荣耀自我了断?如果人的命运是先天注定的,那我们坐好等待命运的降临便可,何必还要四处谋求希望呢?”
“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从波斯入侵开始斯巴达人两千年反抗强权的斗争就会显得毫无意义。”帕里斯也不禁说到。“而就算命运存在又如何,一个能预知未来的祭祀过马路时不需要左右看吗,人们永远在自觉和不自觉地试图用行动来影响自己的命运,无论成功与否,命运本身对人来说都毫无意义了。”
“不错,我的两个儿子说的都很有道理。”普里阿摩斯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很多时候,命运就是人们自我安慰或自欺欺人弄出来的玩意,将失败归咎于命运,将成功揽在自己身上,以此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只是到最后,他们要么杞人忧天,要么自我麻痹,命运只不过是他们口中的借口而已。”
“那父亲你呢?你相信命运的存在吗?”帕里斯反问他的父亲。
“作为前斯巴达国祭祀的我肯定多少会相信这点,或许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影响着我们,但绝不是什么所谓无法改变的命运,更何况是所谓‘福祸相依’的东西。有些孩子出生时就注定一辈子不愁吃喝,有些却从刚出生就要承受他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痛苦和折磨,这两种命运如何平等,又是什么样的恶人才会如此编制了?”
赫克托耳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算有命运,我们也能改变那一切,有财有权者可以,我们这些有力量的更可以。我们这些斯巴达人绝不会一辈子居人篱下,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我们的家乡,改变我们现在的宿命。”
普里阿摩斯还和两兄弟继续聊了很多,只是舞台上的剧团却对此毫不在乎,他们继续按部就班的表演着戏剧,将那辆“决定特洛伊人命运”的木马拉入了城中。

如果放在一般时候,克劳狄乌斯·波拿巴是不愿坐包厢的。虽然更加安静,但俯视舞台反而看不到演员的表情和一些细节,更何况作为左翼人士的他要是搞这种奢侈行为,很容易被人拿来嘲讽乃至攻击。
只是今天有所不同,他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彼时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一些从战场上逃出升天的退伍老兵和潜伏在乡村田野的逃兵出于各种原因,拿着军队配发的制式武器搞起来暴力犯罪活动,其中就包括不少绑架,就在两个月前法国空军元帅雷内·儒勒·居内梅的儿子才被绑匪劫走,而这场牵扯到军队高官,政治斗争(绑匪的诉求带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和国际外交(绑匪是普鲁士人)的大案,被没有经验的谈判团、警方和政客一路折腾到直到今天还在谈判阶段。考虑到自己一家身份之复杂,他必须尽可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尤里乌斯。
作为皇家剧院,大概率不会有绑匪赶在这个地方作手脚,但他还是有所疑虑,至少坐在安静而自我鼓励的包厢内,他和两个孩子可以安心的看完整部戏。在舞台上,身着破损军服的拿破仑正握着那面破损的军旗,和他的原配妻子约瑟芬·博阿尔内作着最后告别。
这部戏名叫《离开杜伊勒里宫的皇帝》,是由弗朗索瓦伯爵撰写的一部悲剧,在这部戏中没有屋大维娅·帕列奥略,也就没有了他的长子弗朗索瓦,埃律西昂也没有与法国结盟,法国还陷入了和西班牙的战争。在拿破仑兵败莫斯科后,又在莱比锡遭遇了最惨痛的失败,于是他回到杜伊勒里宫,与自己的妻子,朋友,家人告别后,带领着法军为数不多的剩余力量最后一次踏上了战场。这个故事便用古希腊英雄悲剧的风格,演绎了拿破仑和众人的交谈和离别。
如果换做一般人,写出这种剧本不被情报部敲门是不可能的,但奈何作者是皇太子本人,而且据传年轻时同样喜欢文学创作的皇帝殿下看完剧本后对其连连称赞,甚至在首映时还亲自捧场,自然就没人敢找麻烦了。不过这也不奇怪。古希腊式悲剧的核心本就是表现崇高壮烈的英雄气概,这部剧也无形间拔高了拿破仑一世在法国人心中的形象,本身就喜欢古罗马英雄的拿破仑对其感到满意也可以理解了。
至于效果嘛,此刻整个观众席都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舞台上演员的演讲和表演吸引着,时不时还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当皇帝亲吻那面军旗时,不光光是观众,就连扮演军人的演员面上都留下的眼泪,且从被连着泪水掉色的妆容来看,这或许不少剧本的一部分。甚至连克劳狄乌斯这么一位对君主制持反对意见,对拿破仑一世的不少政策抱反对态度的人也看的眼角湿润,不得不感叹于拿破仑二世文笔之高超,将一名老兵对战友们告别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当然了,看戏归看戏,他还得小心盯着他带着的两个孩子,保莱塔默默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时不时的用手擦拭眼角。虽然作为一个小女孩她还未能完全理解故事中诸如兄弟情、荣耀、家国情怀之类的东西,但优秀的对白已经感染了她的情绪。
至于尤里乌斯,他已经完全代入其中,情绪激动的趴在窗台边望着台上,专心欣赏这部戏剧了。作为一个爱好古典英雄的罗马中二少年,这部剧他早已看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他都能身临其境般被里面的台词感动,振奋,感到悲哀。
“好小子,没想到你这么爱看戏,爷爷经常会带你看吗?”在他几乎将自己代入为拿破仑本人时,自己的父亲克劳狄乌斯破坏了他的“雅兴”。
“爷爷没时间,都是都是仆人带他去看的。”更让人感到不快的事,自己敬爱的姐姐也在一旁说到。“而且据说他每次都是看那些几千年前希腊人创作的戏剧,对那些最近创作的热门剧作反而不感兴趣,所以爷爷哪怕抽出时间去休息一下看点歌剧,他也不和我们一起去。”
“那些谈情说爱的故事都没意思,看他们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尤里乌斯小声嘟囔了几句,然后继续自言自语道:“唉,如果皇帝能再奇迹般的打赢一场战役,他或许就不用战死而是能和反法同盟和谈了。”
“你这是看剧看上头了吧,现实中的拿破仑不就是打赢了莱比锡战役,帝国才维序到今天吗?”克劳狄乌斯哭笑不得。“不过我或许得向你泼个冷水,根据拿破仑二世的剧本,拿破仑就算赢了一场战役也无力回天了。”
“我知道,此刻欧洲所有的国家都和拿破仑开战,而法国贸易被封锁,人力几乎打空,拿破仑就算能打败进入法国的几十万普鲁士和奥地利军队,也无法击退后续近百万的俄英西等国的部队。他和法国此刻都面对一场必败的战争,但他还是选择了率领部队做最后一搏。”
“因为那就是拿破仑啊,那个被法国人选出来的皇帝。虽然我们并不清楚如果法国当年败了他是会坚持到底还是屈辱求和,毕竟他在现实中也趁战胜余威同意了梅特涅的停战协议。但以他的一生,大概率还是不会屈服的,这就是这部希腊式悲剧想表达的内核,纵使他们的命运早已决定,但他们依旧会无悔的向前而去,而他们的悲剧却会带来比他们一生还要崇高的价值,抒发着比生命更为辉煌的气势。”
尤里乌斯和保莱塔默默的点点头,后者是因为上课时老师教导过类似内容,前者是因为他看过无数类似的英雄故事,古希腊的,古罗马的,埃律西昂的,乃至东方和西欧的,其中不少都是迎来悲剧性的结局,但不可否认,这些故事都写得及其精彩,让他无比神往不已。
包括这部戏,如果它不是一部悲剧,那它的气氛大概率就不如现在这般强了。
不过这时,保莱塔问出了一个问题:“只是父亲,那些完全虚构或照着现实改编的戏剧我能理解,为何这一部架空历史的戏剧也会如此强调命运了,拿破仑的命运不就是赢得莱比锡,成为虽败未亡的皇帝吗?”
“因为命运并不是由天生就注定的,如是如此,算命的占卜师就成世界的主宰者了。真正决定命运的是人的性格,人的行为,人的...选择。只不过大部分人的性格都无比坚定,不愿做出改变,才被那些聪明的‘占卜师’看出了他们未来的命运。而全知全能的帕西们只不过是编制出一堆看似无厘头的剧本,然后看着他们走出预想中的道路。”
“性格?可父亲,如果这样的话,那命运不还是不可改变的吗?”
“当然不是,我生来就是做富家公子的命,但如今不也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这一命运吗?”克劳狄乌斯笑着自嘲道。但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虽然两个孩子都对其视事业抱有一定理解和认可,但也一直未被完全接受,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没敢接上话。
“不管身居何种地位,人的性格都选择了他们的命运,结交的每一个朋友,做的每一件事,到最后都决定了一个人的结局,而当中起到绝对作用的就是性格。而即便他们知道这条路的艰辛,知道这条路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给他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依旧会那样做...这部戏想表达的,就是这样无畏命运的英雄情怀。”
确实,不管克劳狄乌斯说的有几分道理,这部戏确实是在表达这么一种思想,当拿破仑的演讲结束,骑上战马和士兵们一同迈向最后,也是必死的征程时,宏伟的交响乐响起。那是一首改编自古老的德语诗歌的悲哀乐章。
此时此刻 不再犹豫 拨动震撼的琴弦
命运已将许多 无畏的强者击倒 众人都随我一同悲歌泣号
...

1931年10月17日
“昨天,新雅典行省内发生一起重大命案,前瓦兰吉亚佣兵军官,叶夫西·米哈伊尔·奇卡提罗一家包括父母妻子佣人在内的17人在其别墅中被残忍虐杀。死相极其惨烈,许多死者的肢体都被撕裂,且尸体上均有高温灼烧的痕迹;叶夫西·奇卡提罗本人的整个头部都撕碎,身体被拦腰截断,手脚均被砍下且散落四周。数位友台记者才拍摄时被吓至呕吐不适,其中更有一位更需要上救护车接受检查,可见现场之血腥...
“考虑到手法残忍且家中财务未有太大丢失,警方初步断定为仇杀。至于究竟何等深仇大恨以至于要下如此狠手,警方表示仍需调查,但从与叶夫西·奇卡提罗的好友和前战友处初步调查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仇人或债主...
“目前大部分遗体的身份已被确认,有数位叶夫西·奇卡提罗购买登记在册奴隶没有出现在尸体中,这或许代表着这是场奴隶暴动,但考虑到更多奴隶也倒在血泊中,该说法可能性不大,那些奴隶也可能只是乘乱逃离,目前警方已经将这些人全部登记在册并展开通缉,以捉拿凶手或协助调查。另外叶夫西·奇卡提罗的长子,安德烈·叶夫西·奇卡提罗的遗体并没有被发现,现场只留下了他的一只手臂,警方推测他有可能逃了出来,但也可能被绑架...
“警方称该事件可能涉及灵能作案,且凶手手段残忍,现已将此案交由特遣队进行进一步调查,如有提供情报者...”

1933年3月2号
“今天上午10点20分左右,埃律西亚中央火车站发生一起枪击案,一名佛教僧侣在大庭广众被人狙击,心脏中弹当场身亡,车站警务人员以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及周围,但并未找到可疑人员,目前该案仍在调查中...
“死者法名释天宏,根据警方调查,本名为海因茨·特雷比奇·弗罗斯。是位1888年生于奥地利,在英国长大的犹太人,而此人的履历极为复杂,光是目前已公开的资料,海因茨·弗罗斯曾于1906年因涉嫌颠覆国家英国被府通缉;1910年被德意志邦联政政权以涉嫌伪造罪逮捕并受审;1911年因涉嫌欺骗荷兰政府而在当地受审;后被引渡移交维也纳处理其‘叛国罪、欺诈罪’;次年越狱,并在俄罗斯边境因非法入境被遣返;1915年,他出现在了一家法国报纸上,内容是涉嫌欺诈...佛教组织的资料显示,大概在1921年,海因茨·弗罗斯在剃度成为了一名佛教徒,只是没过多久他又出现在了遥远的东方,为当时管理长江出海口的地方长官卢永祥担任军事顾问...由于人生资料过于离奇,且他本人曾自称自己被英国德意志等地的特工追杀,因此此案的凶手可能涉及他国势力,目前埃律西昂外交部以照会英奥俄法荷齐等国的外交官,希望他们能提供更多资料以协助判案...
“当时事发时海因茨·弗罗斯收养的养子就在他身旁,目前这个孩子已被送入医院进行检查和心理治疗工作,警方表示为保护当事人不会透露其信息和允许他接受采访,同时表示由于此次案件复杂或许需要长时间判案,而当事人以可联系上的亲人,他们会暂时协助照顾保护这个孩子避免可能的其他伤害...”

1934年6月30日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埃律西亚政治组织橙衫军领袖维比乌斯·达德特·佩利斯在一家餐厅遭遇刺杀当场身亡,享年44岁。警方表示,维比乌斯被击中四枪,其中头部和心脏各种一枪,已确认身亡...
“事件发生在今日上午13时左右,维比乌斯在所络伊城与家人及数位橙衫军高层共进午餐,当时餐厅里还有其他普通人士。维比乌斯在用餐前曾与一个领桌的男子因政治问题发生口角,被餐厅工作人员劝阻后,该男子改坐到另一角落...
“据目击者称,在维比乌斯入座三十分钟后,一名全身穿着黑衣,头戴面具的男子进入餐厅,他先对维比乌斯连开两枪,随后又对随行的安保人员、另两位橙衫军成员开枪,之后他换了子弹,又对维比乌斯开了数枪后逃离现场...
“警方表示,此次时间指示包括维比乌斯在内八人死亡,另有3人伤者以送医抢救。伤者均为维比乌斯的保镖在向凶手开火时误中的路人。现场未找到凶手枪击留下的弹壳,除维比乌斯外所有的死者皆是心脏和头部各种一枪,且没有一发子弹打偏,凶手或许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且可能拥有灵能。考虑到凶手在临走前对着维比乌斯的尸体开枪,此案或许涉及仇杀...
“袖维比乌斯·达德特·佩利斯为埃律瑞克人,早年曾是一位记者兼编剧,后来成为一位灵能修行者兼政治家,他宣称自己能与基督教的耶稣基督直接对话,并效仿英国右翼组织黑狮党组建了橙衫军,主张他的政治意识形态包括反左、反犹太、反斯巴达、希腊至上及爱国主义。曾多次反对现任政府支持以色列复国运动、收留斯巴达难民等政策,并曾参与当地行省百人会议的竞选...

1936年7月11日
“据法国法兰西报报道,昨日法国南部城市沃克吕兹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一支左翼组织在游行时遭遇来自楼顶的机枪扫射,目前以造成包括著名左翼政治家,被称为红亲王的克劳狄乌斯·波拿巴在内至少,至少两百人伤亡...
“据法兰西报报道,事发时当地正在进行由多个左翼政党组织的,抗议法国政府支持奥地利镇压匈牙利叛乱的游行活动,当队伍行进之一半时,一座楼顶内突然开火,向队伍的头部扫射,持续了约1分钟后短暂停止了开火。之后再约半分钟后凶手又一次使用机枪扫射还趴在地上的人群,枪击开始的4分钟后负责维持警方赶到现场,与据守在建筑3楼的凶手展开枪战,击毙2人击伤1人...
“当地警方通报称,三名凶手于昨日租下了该处一家旅馆的房间,并可能在晚上通过私人马车将一挺哈奇开斯M1919机枪搬运到了窗台边上等待游行队伍的到来,警方在房间内缴获了一挺重机枪、三把冲锋枪、两把手枪、约800发弹药与六枚手榴弹,目前凶手已被警方拘捕看押,没有组织宣布对此负责...
“当地左翼政党红旗党称,这是一场早有预谋,针对人民的恐怖袭击,并将矛头直至在法国日益强盛的多个极右翼组织,他们还称警方早已盘查到那辆用以运输重机枪的马车,但直到事发前一刻才警告运动发起者要求停止游行,等他们派人去通知时已为时已晚。法国警方没有对这种说法发表回复,表示具体请等待有关通告...
“据悉此事件目前已造成最少60人死亡,约150人被送入医院接受抢救,不少都伤势极重处于抢救中,包括法国重要的左翼政治家,拿破仑一世的后代克劳狄乌斯·波拿巴,据传当时他的儿子沃克吕兹亲王凯撒里昂·尤里乌斯·波拿巴当时刚受到左翼组织的信息前去通知取消游行,但在赶到时袭击案已经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