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21局-捉妖（一）

“日落西山黑了天，龙归大海虎归山。龙归大海能行雨，虎归石山不把路来拦。十家闭了九家锁，只有一家门没关。诸位亲朋好友老老少少，我请大家把戏观啊，啊咦啊。”最后一嗓子来了个高调门，配合上铜锣一响，来了个满堂好。

袁乾坐在底下，小声问道：“这调感觉有点魔性呢？二人转是这个味吗？”刘志宗小声回应，“这是变调。二人转不唱这个，这是帮兵诀。不过刚才的演员把帮兵诀改了改词，给二人转当了个小过场。”袁乾问道：“什么是帮兵诀啊？”

刘志宗看了眼袁乾，“我说小袁，我不得不以东北人的身份批评你几句了，身为东北人，怎么能这点东西不明白呢？”袁乾有些惭愧，“是是是，倒是听家里老人说过，当时没注意留神，净顾着学习考试了，一点正经东西没记住。”

刘志宗说道：“所谓帮兵诀，是出马仙借助仙家的妖力，来施法的流程。出马仙要有动作、有唱词，这是一种原始的供奉，叫啥来着？”袁乾接话道：“傩。”刘志宗点点头，“对对对，傩。妖族比较原始，香火这套供奉只有老魔能吃住，底下的小妖，撑死了也就吃只鸡、喝两瓶烧酒。供给法力流程也很麻烦，唱半天才给点法力。”

袁乾点点头，“那么改词是为了？”刘志宗说道：“改词是怕哪路仙家听到真帮兵诀，当场上身，那不成舞台事故了嘛。”袁乾了然，“那我们今天来这是为了？”刘志宗说道：“不急，先听完今天的二人转的。得等他们唱完才能干活。”

袁乾虽然长在东北，但是没听过二人转。他小的时候，辽阳这边就只有一个二人转剧场了，表演的基本都是杂耍、装傻子、荤段子这些低俗作品。因此袁乾爸妈从没带过他去看二人转，袁乾对于二人转的印象也并不好，不过演员的嗓子是真不错。

结果第一出戏就把袁乾镇住了，叫《梁赛金擀面》，讲的是兄妹因后母虐待意外失散，兄长高榜得中，一路寻亲，靠着生母祖传的汤面认出了被店老板李堂倌收养的亲妹妹。这一段唱词，非常好听，而且典故颇多，十分雅致。

“从缸里舀出来面一碗，手捧乌盆把面装。舀出来老龙戏水，倒在那白袍上。一和两和平沙落雁，三和四和倒海翻江。五和六和彩云追月，七和八和百鸟朝阳。九和十和珍珠脱蚌，和好面放在，包老爷的案板上。赵匡胤盘龙大棍递过去。赵子龙长板坡前赶君王。一擀两擀像圆月，三擀四擀赛纸张。王怀女大刀拿在手，切面就好像关公斩蔡阳。一刀切，一条金龙盘玉柱；二刀切，二郎担山赶太阳；三刀切，金木哪吒三太子；四刀切，四马投唐小梁王；五刀切，伍子胥打马沙江过；六刀切，镇守三关杨六郎；七刀切，齐国的军师燕孙膑；八刀切，失落北国杨八郎；九刀切，九里山前出韩信；十刀切，十面埋伏抓霸王。霎时之间切完毕，干父你老快烧汤。”

“好唻！老汉我说声好好好，女儿的手艺实在是强。南场院抱来了柴王主，灶坑里架上那奎木狼。从缸里舀出来大禹治水，倒在郭(锅)魁(盔)正中央。孟良的葫芦拿在手，迎风一晃冒火光。烧一个大将名叫杨滚，下一个军师叫张良。浪里白条水性好，活捉李逵大飘洋。女儿，面熟了。快挑面兑汤啊！”

这一段父女对唱，穿插配合，酣畅淋漓。袁乾还没缓过劲来，戏中兄长角色的唱词又来了。

“梁子玉接过来汤和面，不由两眼泪汪汪。看这面：雪花白，白又细，细又长，玉丝银线满碗装。好像群龙盘碗里，又像龙须闹嚷嚷。九个龙头口朝上，十八条龙尾搭碗帮。再看汤：嫩葱花，翡翠绿，香油花 ，黄洋洋。一个蛋黄卧碗里，黄中红，红中亮，亮冒油，油汪汪，就好像一轮红日出东方。太阳两旁趴彩凤，香菜叶的头，菠菜叶的膀，玫瑰花的羽毛尾巴长。桃花瓣的凤冠，杏花瓣的嘴，迎春花瓣凤爪金黄黄。晃一晃抖翅膀，晃两晃把嘴张，那凤凰好像展翅要飞翔。好一碗九头十八尾龙须面，好一碗‘an~’’an~’五湖四海九江八河丹凤朝阳汤。我为访这碗汤和面，走遍千乡访万乡。汤面飘香报喜讯，小妹定在此店房。将面放在桌案上，李堂倌进前来听端详。”

虽然后面的剧情词没这么雅致了，但是毫无粗俗。兄妹二人轮番对唱小时候的事，终于确认正是同胞兄妹，合家欢的大结局。袁乾被狠狠圈了一波好感度。“刘哥，这二人转一点也不低俗啊。”刘志宗苦笑一阵，“哎呀，你不道啊。这叫二人转的正戏，一唱就是几个小时，很考验演员功力的。所以在正戏之间，往往会有几个小过场出来逗逗乐子，也给观众上厕所之类的时间。”

刘志宗继续说道：“这些小过场往往就是耍宝扮丑，涉黄脏口，就是一种低俗乐趣。但是啊，市场决定艺术形式啊。东北大工业化之后，农村里的人少了太多了，老人们还爱看正戏，年轻人却接受不了了。那些年轻、时髦的东西更吸引他们，快节奏的生活慢慢让他们接受不了长时间的大段的正戏，而更能接受一个又一个小过场的低俗段子。”

袁乾叹了口气，“明白了，演员为了卖票，为了生活，自然不会再唱正戏，慢慢的就只有小过程这种低俗的表演了，而它们也就成了二人转对外的全部形象，因此二人转也就和低俗表演划上等号了。”刘志宗也叹了口气，“没错，就是这样。”

袁乾小声问道：“刘哥啊，都散场了，就咱俩了，该干活了吧，咱俩到底来干啥啊？”刘志宗看了眼四周，是没有别人了，“开工。”刘志宗站起来，从他脚下，大地瞬间冻结成冰，寒气以爆炸式状态席卷剧场，袁乾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立刻念了护身咒，不然光靠刘志宗的控制力，自己不会冻伤，但事后肯定得感冒。

刘志宗说了句，“后台，跟上。”然后整个人眨眼间变成一座冰雕，“倏”地一声下沉到了地面，和地上的冰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冲锋的冰棱向舞台后台以极快速度冲刺。袁乾震惊了，“卧槽！青雉！刘哥，你还是海军大将啊！”然后翻身跃上舞台，向后台冲去。

一进入后台，袁乾就明白了，一只白狐狸趴在化妆台上，直勾勾盯着袁乾。刘志宗从冰里分离出来，恢复肉身，“我说白二十六，做人，啊不，做狐狸得有诚信吧。上次抓了你，你是不是保证再也不抛头露面出来唱二人转了啊，今天这你怎么解释！”

白二十六一开口就是个中年妇女的动静，“哎哟，小刘啊，你旁边这位我不认识，你介绍介绍。”刘志宗没给好脸，“你少来这套，这我同事，你少客套，甭想拉关系啊。”白二十六不断搓着爪子，似乎有点紧张，“我这也没伤人，也不偷不抢的，成妖这么多年了，就这么点爱好，就爱听戏唱戏，你不让我出来唱，我在山里憋着难受啊。”

刘志宗说道：“你可以给别的狐狸精唱啊。”白二十六做出了一个袁乾觉得都是不屑的表情，“它们？它们一帮蠢货，根本理解不了艺术！费劲巴拉成妖，求了长生。然后呢？还合计吃什么，还合计到人间骗信仰变强，合计往外跑，合计称王称霸，都是帮傻子。这些都是一时的，谁能真正长生啊？只有文明，艺术，才是永恒的，才是永生的！”

刘志宗鼓了几下掌，“好好好，慷慨激昂，很有力量。但是我是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强买强卖。今天这些观众除了我俩，剩下的全是你用迷魂法整来的吧。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对人类，尤其凡人，是不许施法的，有些人天生八字弱，他扛不住你们的妖力，会折寿的。”

白二十六呵呵冷笑，“凡人在我们眼里朝生暮死，能有缘欣赏到本仙的艺术，就是他们这辈子的造化了。”刘志宗眼神冷了下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根本没有悔改过。”白二十六猖狂大笑，“悔改？为什么要改？我就是不改，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我要跑，就凭你们？能拦住我？跟你们好说好商量不行，偏得让我撕下这张和善的面孔，这出戏，是你们自己搞砸的！”

随着这声尖利的暴喊，白二十六化作一道紫光向天花板直冲而去，结果刚化成光，白二十六就发现自己的移动似乎停滞了。“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刘志宗揣着兜仰头看着那道停滞在半空中的紫光，用胳膊肘怼了怼旁边也仰头看的袁乾。

“哎，是不是哥们的这招，更艺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