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同学摆烂去补习班,于是我在家卷起了小说(捌)
烟火·落花
阅前须知: 文中人物对话时,有时会讲述曾经的故事;有时会讲述回忆。若直接以说话的方式叙述,或许会使对话过于冗长,抑或是会因视角的主观性而对整个事件了解不足、细节缺失。 因此出现上述情况时,往往以上帝视角而非文中的讲述者视角进行叙述。人物确实讲述了这段故事或进行了这段回忆,但原本的说辞会与文中写出的内容有较大出入。 其标志在于:无双引号的一定是客观情况,双引号中的内容可能是人物刻意隐瞒,也可能原话被作者篡改过。 例如一个人物如果在无双引号的地方从未以全名代称过,他的名字就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 这并非什么悬疑,只是为了叙事方便为之。 ——————(这里是分割线)————— (书接上回) 叁·莲蒂 时近三更,雪势不减,风却小得多了。然而除风呼声外,四下一片寂然。 青年未曾合眼。 心里估摸着夜已阑,府中人大约都休息了,便披挂外衣,悄然出门。 未发出响动,心却若舂稻般怦然不止,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脑海中浮生出背了无数遍的地图,于是整个律府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青年摸着墙根一排排屋舍走过,顺利地找到启理描述的那座小屋。 隔着雪幕,看得不十分真切,只能隐约从窗外瞧着一点炉火摇曳。 一路走来,他尽量模糊了初雪上留下的脚印,避免被发现。按这雪势,足迹两刻钟即会消失,也毋须太过担心。 他着一身灰白外袍,隐匿前行,在暗处环绕小屋一圈。 没有守卫,看来启理那边从他爹屋里偷来的安神药已下到酒盅中。 “启理这孩子干偷鸡摸狗的事还真有一手。”他不禁佩服道。 无声步至檐下,拂去肩膀与发冠上的雪。食指与中指正欲叩门,却在门扉前踟蹰住——怕叩击声被听见——于是心中道一声:“打扰了”,缓缓推门而入。 屋内还算暖和,松柴燃烧的味道伴着一股淡香。 借炉火映光:陈设简朴,惟有一炉、一凳、一木桌、一铜鉴,什物些许残损,然而干净整洁,在狭窄的房间里却显得宽绰,井然有序。还有一方木柜子与一张小床在另一隅——一名少女抱膝倚墙,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如同雕塑一般。 律芊姮听到动静,只是轻声道:“您来做什么,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些请回吧。” “看样子姑娘已经猜到我要来了。既然不欢迎的话,又为何不从里面横上门栓?又为何在这深更半夜仍未成眠呢?”青年反诘,“姑娘只是担心小生被发现吧?” 芊姮不语。 青年把椅子搬到炉旁,从柴垛里抽出几根扔入。他回想一番律家那些富丽堂皇的屋舍,又看见眼前小屋的简陋,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我决定要来,自然已经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只是万一被发现,恐怕会牵连到姑娘,若姑娘担心我,则完全不必。而若姑娘害怕,大可随时逐我出门,我绝不逗留。”他在赌,赌她不会捧他走。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少顷,律芊姮开口道:“启儿都跟你说了?” “嗯。”青年心中暗庆,至少她用“你”而非充满距离的“您”来称呼自己了。 “所以你来做什么呢?是听完故事后觉得这女子可怜,故来表示同情吗?”少女的声音有些沙涩。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些同情,但我并非因为这个才来找姑娘,”青年深吸一口气,心脏狂跳不已,“没有别的原因——我喜欢姑娘你,仅此,而已。” 她虽然也猜到会这样,可当真听到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如何回答。 娇躯一震,徐徐转过身来:“你、你刚才说什么。” 青年一字一句、毫无颤音,坚定地说道:“我、喜、欢、芊、姮、姑、娘!” 火光一遍遍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眼眶中,美眸粼盈,映出他的身影。眼角的湿润渐渐汇聚,闪烁着暖调的光辉。朱唇微颤,吐不出半字;琼鼻一酸,再也抑不住情绪。 她忽然感觉面颊一凉,接着就有断弦的珍珠似地滑过脸庞——她不知那是什么,喉咙却像被鲠住一样难受,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青年见她这般,登时慌了神,慌忙步到她身侧坐下,柔声询问:“怎么了?” 她把头埋进两膝之间,断断续续道:“混蛋!还问怎么了……本来、本来都已经想好怎么自尽了,你现在又同我说这种话,还叫我如何有勇气去死啊!” 青年伸出手掌,悬在空中,犹豫一会她是否介意,最后还是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那我还真是说对了,幸亏及时说出这句话,不然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真不敢想象香消玉殒、月坠花折的场面。” 他安慰道,“我无法说我知道你有多苦,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受了。” 芊姮抬头悄悄看他,“我们相识才不过六七日,你对我了解也不甚多,怎么会喜、喜欢我呢?” “这让我怎么讲呢,”青年搔了搔脑袋,“其实一开始关注姑娘,应该算见色起意吧。” 她脸一红,不再抽噎,埋怨道:“你正经一点啦!” 青年表情认真道:“即使以世俗的标准来说,姑娘也确实是个美人。这可不是奉承,在我生平所见的女子中,绝没有不施粉黛就如此倾城绝丽的,那些庸脂俗粉即便浓妆艳抹,与姑娘相比都黯然失色。而我既非道人亦非圣僧,当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能不为佳人流盼侧目?” “别夸了,”芊姮脸上还带着泪珠,却被他逗得花枝乱颤,“怪不好意思的。” 她低头让自己平复下来,又昂起脸问他:“这之后呢?” “这之后呀,”他端详着她的笑靥,说道,“后来我还发现你端庄淑仪却喜欢害羞,善良温婉而天真活泼,勤劳俭朴而心系他人……” 他就这样一条条罗列着她的优点。 少女被他说得窘迫起来,忽然眨了眨眼,揣起手反问道:“你见过我不过几天,你怎么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装出来的?”她这一问,让青年一阵沉吟。 “这个嘛,”青年似乎有了主意,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点点向她凑近。 太、太近了…… 芊姮感觉心跳骤然加速,双颊转瞬变得酡红。人家还没准备好啊,她想。 少女裹紧了被子,一下缩进角落去,却见他没有过来,松了口气。 “哈哈哈,”青年朗声笑道,“这能是装的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你捉弄我!哼,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见少女杏目圆瞪的样子,感觉甚是可爱,却也不敢再捉弄她,“我答应你,若你不愿,我是不会碰你的,既然喜欢,我便会尊重你的一切。” “其实刚才说的那些,都不是我喜欢你的真正原因,当然也不是什么漂亮话,那些确实是你吸引我的地方。” 芊姮挪回原来的位置,好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没有什么理由。如果喜欢一个人还能一条一条陈述出理由的话,还能叫喜欢吗?” “……” 芊姮与他对视良久,笑了。 “我也一样,所以我相信你。” 这一笑,令冰霜释尽。 …… “如果可以的话,多想像个蓬门小户的普通女子一样,与公子一同生活啊。”她呢喃道。 青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芊姮有什么顾虑吗?” “嗯,”她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我都不敢跟启儿说啊,那孩子性情着呢,遇到不平事总是控制不住要掺一脚,更何况是关于我的。我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所以就瞒着——他不明白什么是无能为力的。可若不想办法解决,我也无法跟你在一起。” “说出来吧,让我们一起面对。” 青年眼神坚毅而诚挚,仿佛一柄能披斩无数荆棘的利剑,令芊姮安心不少。 “昨晚,那个我与启儿必须称作爹的人,一脸微笑着告诉我——他已经把我送给高官做妾了,”她咬着牙恨恨道,“那家伙甚至没说是什么人,头一次那么‘欣慰’地叮嘱我,要我好好准备,别动什么歪脑筋想溜走!” “可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接受去当一个毫无了解的官老爷的侍妾?!况且、况且我那时也才发现,我似乎已经心有所属了……”她声音渐弱,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霍然把衣袖撩上肘间。 青年瞳孔一阵收缩:那截露出的玉臂上,几乎是布满了淤痕,一道道乌青痂紫在藕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无有完肤。他不敢想象她究竟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我其实很清楚反抗无用,也明白默默接受是最好的选择——兴许还能免去一通毒打。可我不甘心呀!我难道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我难道永远只能服从别人的支配吗?” “我想这次,我必须自己选择一回,就这一次,”她愤然道,“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我失了母亲,这父亲也不能称作父亲,我又为何要听从安排?即使最终都是徒劳,我仍要拼尽全力去抗争一番!” 水雾渐渐在青年眼帘间氤氲,他小心翼翼地为她拉下袖卷,掩住了她臂上的淤青。 他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少女。这就是我的她啊,他想。如此纤瘦的身板,却蕴着如此不屈的意志。 可那个老东西,不仅不配称父亲,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竟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这样的她下如此狠手! 如果说青年先前还有一丝犹豫,那现在连这一丝都彻底灰飞烟灭。若不带她离开,她迟早会被逼死,要么会自己寻死的。 她虽生在囹圄之中,可她不是金丝雀。 她是那不屈的凤凰,不能被囚禁,更不可能被驯服! 他轻轻地搂住少女,生怕触到她伤处将她弄疼。 律芊姮没有反抗,由他抱着。 她闭上美眸,这大概是我此生能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了…… 温香软玉入怀,他强令自己不得生出半分旖旎。好瘦啊,青年觉得自己仅一只手就能揽住她的身子。 “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他在她耳边絮语道。 她摇头轻语:“别说这些了,现在家宅周遭定然满是他派遣的守卫,你带不走我的。” “我知道你想带我离开,可这太危险了,就为了我这样的小女子而赌上身家性命,值不当的。不要想这些,能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此生便已没有遗憾……” “再多抱我一会,然后,就走吧。彻底,将我忘记……继续当你的教书先生,或者从商,或者务农,娶一个普通人家的贤良女子,生个大胖小子,儿孙绕膝,清享天年……”她轻言道。 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什么意思?!”青年赌气般放开她,“我怎么可能忘得掉?你走了我还会独活么?此生我还非就芊姮你不娶了!” “别说傻话,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忘不掉的东西?”她无奈地笑了笑,“岁月会将一切磨蚀得一干二净。” “岁月的事自然应交给岁月来评判,而不是自己先去否定未来,等到曲终之时再空自哀叹。我极害怕后悔,因此有些事我非做不可,哪怕是失败,我也要亲眼见证自己的愚不可及。” “至少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存在过……我不知道,也懒得思考什么乱七八糟的岁月磨蚀。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我爱你。” “是你让我想通,对违心之事视若无睹、装聋作哑的苟活并不是真正的活着。人有心,有喜怒哀乐,有爱的人和爱他的人。人活着完全是靠爱——靠他人的爱与自己的爱,也只有如此人才真正地活着。” “而你,芊姮,你就是我存在的证明……” “可、可你这样会……” “别可是了,”青年毅然决然道,“你就当我是个傻小孩好了,管它什么危不危险?我心之所愿,九死不悔!” 他执起她的手——那是一双素净却粗糙龟裂的手。稍凉,他便心疼地捂着:“早在来之前我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我也了解了律府人手的排布并制定了计划。我有把握成功,因此,我是不会罢休的,别再试图说服我。” 还有,不要只知道为他人考虑,请多为自己着想吧。你若总将自己视同草芥,启理,我,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都会难过的。” “——所以,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请变得自私一些,再多依赖我们一些吧!” “……”律芊姮低下头,没有答话。 “计划预在年初二进行,今晚过来,主要是想剖明我的心意,以及,征求芊姮你的同意。芊姮,要是我们私逃,面临的后果,你害怕吗?”青年试着问道。 “后果?是说死或是虐打什么的吗?无所谓了,我只怕毁了你的锦绣前程……” “前程?是说做官或是功名什么的吗?”青年学着她的语气,“我也不在乎呀。只是我这样不思进取,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到时候就怕一事无成,反倒苦了你了。” “苦吗?我现在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呢?可我怕的还是万一救我不成,反倒连累了你……” 青年突然威严起来:“我本人都不怕,所以你的抗议,无效。如果芊姮只是担心我才不肯走的话,那事情的决定权应在我。既然如此,别逼我用强哦……” 少女见他又坏笑着靠近,面颊唰地一红。 她低下头犹豫许久——她明白他不会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她想的是,自己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内心斗争不休,然而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个冥顽不化的傻小孩。罢了,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末了,芊姮抬头,漫不经心道:“好啦,从了你啦!真是的。先说好,人家是可怜你才纡尊降贵跟了你的。说什么我走了你也不会独活,一点出息都没有!” 笨蛋,今后就拜托你照顾了——如果,我们能一起,平安离开的话……她在心中久久地祈祷着。 青年很是惶恐地诺声,却笑得很开心,他又如何听不出少女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呢?于是他伸出右手三指,立誓:“既然你把一生都押在我身上,我也将用余生去守护你,永不辜负。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能许诺了。今后的路,不管遇到什么,都将与你一起走下去!” 誓言质朴无华,芊姮却知道它的重量,远胜九鼎与泰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