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所有的离别高声哭泣
夜幕降临,老城逐渐安静了下来。新城区的灯火璀璨,而老城区却隐藏在了黑暗之中,灯火寥寥,照不破那如墨黑暗。时值春初,淅淅沥沥的苦雨依旧飘洒,飘起的水雾将稀少的灯光晕开,像是在黑暗的帏幕上洒下了点点染料。重型大卡驶过街头,大地撼动,轰隆隆的巨响和震动几近将整个街区熟睡的人们唤醒,像是一头洪荒的巨兽低声嘶吼着走过人间。
文木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头发凌乱、睡眼迷蒙。他起身打开了窗户,混合着工业废气的空气飘然闯进屋内,在初春的夜晚带来丝丝寒意使他的意识清醒。没落的老城区就在工业区的旁边。文木抬眼望去,不远处,钢铁森林里的冷却塔和排气管还在向上排放着气体。工业区那比较微弱的灯光照不亮天空和向上的烟雾,却映照出了黑暗中隐隐若现的钢铁森林。
他爬上窗台,静静地望着工业区的昏黄的灯光,吹着夹着细雨的微风。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世间的一切灯光晕开一圈又一圈,像是画布上难以理解的抽象画块。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这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世界,平静地将悲伤藏进心底。他喜欢夜晚的风,因为他听见了凉风划过他发梢时的低声抽泣,就像是他的心在和他哭诉一样。只有风知道他的哀伤。
她已经离去一年了。他才发现时光原来已经流逝得那么快。当他看着曾经的孩童现在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时,不得不感慨时间的无情。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时光的飞逝的?好像是他发现自己再也长不高的时候。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过去了,岁月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泛起任何值得留恋的波澜。老人曾对他说啊,岁月就像是奔涌而去的大河,刹那之间你就看见了死亡在眼前。他现在逐渐理解一切。他将渐渐告别自己的青年时代,迎接年老的到来。亲人离世留下的悲痛渐渐地被埋没在过去的时间里,慢慢地被堆放在回忆的阁楼里,不被想起。再亲近,再值得留恋的人啊,也将被时间带走,连记忆里的苦痛也将会被时间抹去。时间是最残酷的刽子手,也是最好的良药。文木将渐渐忘记她的教诲,渐渐忘记她曾亲手为他补过衣裳,渐渐忘记她在厨房里为他烹饪的年迈身影。只有在矗立在她的墓前,文木才会被遥远的悲伤击中心灵,艰难回忆起为她的离去所流过的眼泪。
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十六,她离去的日子。文木还依稀记得她最后那几日还为他收拾过行李,她趁着文木不注意将缝补过的袜子塞进衣堆。在昏黄的灯光下,文木与她招手告别,却没有想到那却是最后一次告别。如果当时的他知道日后发生的事,想必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天。而不是在听到噩耗时才后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在她的灵柩前矗立,在经过他人灵堂时听到凄厉的哭喊声,看见她的骨灰被埋葬在树下——回忆中的一切像是一幅绵长的画卷在文木的眼前展开,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同一时刻发生,所有的悲伤好像在霎那间灌进他的心房,可他再也学不会痛哭流涕。
楼上调皮的孩子又惹得家长发怒,妇女的咒骂像是猛虎的吼叫震得整栋楼都在发抖。文木翻下窗台,钻进了不再温暖的被窝,在漫漫长夜和着城市的窃窃私语浅浅睡去。在长得好像是一生的梦里,他为了所有的离别而高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