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
A.M. 7：16
今天，清早打开窗的时候风还有些凉，还带着少许仲夏夜的残香。
起床，洗脸，把眉宇间的睡意驱散。
牙膏涂在有刷毛的那端，一瞬，嘴里被薄荷的香气填满：
清甜，苦涩，在口腔里蔓延，辛辣的刺激直至脑髓。
“咕噜咕噜咕噜，呸！”
干净了。
我试着对镜子里的那个人挤出微笑，可很快嘴角又会垂下去。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卡片式的日历，我随手把旧的一张拿掉，这样一来，从今天起就是七月了。
九月一号。
日历上的日子每天都会更新，但多少人知道这些数字变化的意义呢？
这是时间，也是人生。
人生总是以时间作为载体：一年，十年，五十年；一分钟，一小时，一天……
无论是掌握大量财富的富豪，还是一文不名的贫者，对他们而言一分钟的长度都不会改变。
我们拥有的“今天”也不会比别人更久。
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但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却鲜有人察觉到这件事。大多数人只有在追悔莫及的处境里，才会格外珍惜不断从指间逝去的每分每秒。
直到那时，我们才明白生命的积累不是无数过往的不断叠加，而是每一个同样需要认真对待的“今天”。
“出发吧。”
换上宽松舒适的衣服，吃了自己做的早餐，我走出公寓的大门。世界渐渐在眼前渐渐拓展开来。
对我而言的“今天”，已经开始了。
今天要去见很多的人，要说很多的话。
A.M.8:23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
开门看到我在外头站着，母亲惊喜地说道。
我从家里搬出来已经好几年了。除了春节和一些重要的日子，我基本都住在市中心，住在离公司很近的公寓。工作一年到头都很忙，几乎很少有时间到这边。
“今天公司放假，我来看看你们。”
“这样啊……”
她把我带来的东西接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我顺手在鞋柜里找出了自己在这个家专用的那双拖鞋。不止是这双鞋，连小时候常穿的拖鞋也在。
“原来还留着啊……”
我低声自语，似乎引来了母亲的注意。
“什么？”
“没事。”
母亲从厨房里端出满满一盘我从前最爱吃的江米条，笑着埋怨我“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放假嘛，我也是才收到的通知。”
正巧父亲也从书房里出来，手上还捧着某本古籍的影印版。见我来了，那张一年到头板着的脸似乎稍微缓和了许多。
“来了就吃个午饭吧。”
“不了，今天放假来看看你们，待会儿就走。”
A.M.11:42
虽然想待一会儿就走，可最后最后还是没能执拗过老人，陪着他们吃了午饭。
饭桌上我们没什么话题可谈。我的工作，热衷的事情，这些他们并不了解；同样的，我也不曾关注过他们的生活和兴趣。
小时候的我们和父母无话不谈，但成人以后能和家人聊的东西渐渐少了。
就像现在，我心里明明有很多事想对他们说，可话到了嘴边还是会变成天气，饮食这种无关紧要的内容。
有些话我很难对父母说出口。
“最近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母亲为我夹了块藕盒，轻描淡写地问道。
她的直觉一向很敏锐，似乎看出了我有什么心事。我吃着有些发烫的藕盒，含含糊糊的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那就好，那就好……”
“在外面多注意身体，你看你都瘦了。”
“爸，妈……其实……”
我说着看向了他们，他们也将目光投到我这边，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其实……其实我打算辞职来着，现在的工作不想继续干了。”
餐桌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不做就不做吧，没必要勉强自己。人的一生是有限的，把时间花在不喜欢的事上，反而不太好。”
父亲平淡的语气让我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原本的负罪感……变得越发重了。
我又匆匆吃了几口饭，起身就要离开。
“我走了，带的药和保健品，你和我妈记得吃，别忘了。”
“都记着呢。家里还有点粽子你要带回去吗？我和你妈昨天包的。”
“不要了不要了，今年朋友送了很多。”
“坚果呢？你小姑从国外寄来的——”
“我那边也收到了。”
“那……”
母亲好像还有觉得自己什么事忘了说，父亲在一旁注视着我们。这种场景我似曾相识：每次当我即将前往某个地方时，在这个门口，在他们那里，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嘱托。
最后，母亲替我翻了翻衣领说道：“以后有空就回来吃饭。”
啊……
“知道了，回来的话就告诉你们了。”
说完这话之后，鼻子里忽然一酸。我匆匆来到门口，背对着他们打开门，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如果不快点走，我会在老人面前哭出来。
出了门，我已经哭了出来。
走出小区的路上，眼前还是父母关切的模样。
“怎么可能对他们说那件事啊……”
A.M.12:00
某家饭店的二楼包间里，聚集着一群看起来已经的“少年”们。酒桌上谈笑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不在话下。
这样的喧闹和学校课间的吵闹类似，却又有些不太一样：
“哎我说啊，这回可是你的局，你怎么不喝啊？来来来，喝一个喝一个！”
因为刚刚在父母那里吃过午饭，满桌的菜我基本没怎么动过，但我还是想如此“浪费”一回。
也许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之后，再想见见以前的同学，只能这样了吧。
虽然大家比起高中的时候都变了不少，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当时的少年模样。
“不了。今天叫大家来聚聚，主要是想你们了，能再看看你们就足够了。”
“那也不成啊，该吃吃该喝喝，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多爽一会儿是一会儿。”
“就是就是，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情分都在酒里。”
“听四哥的吧，酒起码喝一点，要不没意思了，老三你不会让大家扫兴对吧！”
“那可不！毕业那天数你喝得最凶。”
“喝！”
“喝！”
我实在没法推辞，喝了一扎啤酒，大家这才开心起来。但我从这以后却再也没怎么说过话了。本来还想着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要和他们说的，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喉咙，很难受。
饭没吃多久，桌上开始少了几个人。有的出去打电话，有的说要抽棵烟。渐渐地，大家就这么三三两两的散了。
没人说起当初那些开心的蠢事，没人再愿意掏心窝子的说些真话，只是喝酒，只是为了求一个醉。
大家，原来都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人都是活在“今天”的生物，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还以为我们只要聚在一起就能找回以前的残迹：
“有事叫哥们儿一声”
“工作忙，今天就不多陪你了。”
“以后常联系。”
不，不会再联系了。
不会再联系了。
P.M.2:30
辞别了高中的同学，我在离餐馆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里见到了我的另一位朋友。
“喝酒了？”
“和几个同学小聚罢了。”
“又是聚会又是找我出来，你今天唱的是哪出儿啊？”
“难得放假肯定要出来玩玩。要是整天窝在家里，就算死了也没人发现……而且看到你结了婚之后整天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是一种乐趣。”
“又来了，你的那套‘单身精神胜利法’。”
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我们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大多是些无聊的话题，可是我却格外享受这种“无聊”的时光。
人只有做些什么才能像样的活在世上，必须要和他人产生某种联系，这样才算是活着。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嗯？今天怎么扭扭捏捏的？你没病吧……”
他边喝咖啡边狐疑地看着我，搞得我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某个朋友要是没了，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了？”
“就是死了。”
见我问得这么正经，他也改了平时一贯的轻佻，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该吃吃，该喝喝，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在某天想起再也没办法和那个人对饮，我多半会哭出来。”
“还真是像你的作风。”
“人的时间都是有定量的，我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罢了。所以我不会感叹生老病死，人世无常，只是……如果突然想起和他有关的事，我也会意识到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一个人。”
能听到这种洒脱的话，我莫名感到安心。
“我放心了。”
“欸？你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喂！别吓唬我啊，你……”
“……”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看他快要信了这回事的吃惊样子，连忙笑着解释：“玩笑啦，我只是被调到外地，不知道会走多久。今天特意和你道个别。”
“唉……吓死我了你。那她呢？和她说了吗？”
我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你该去见见她，你们之间不该就这么结束。她应该还对你……”
他随手递了一支烟给我，但被我推回去了。
“你……算了，好好保重吧。”
和他这种朋友相处，可能不需要太久，一顿酒，几句话，就能把一切交代清楚。
“再见了。”
和老友在咖啡馆门口分开，我在手机上找出了另一个电话号码，是我很久没打过的了，上次的通话记录还是在四年前。
“是我，能见一面吗？那个时候的公交站等你。”
P.M.4:30
车站就在眼前，以及那窈窕的身影。但是我不敢再向前迈步了。
我怕跌入四年前的那个时空。
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我便已经有些恍惚。
站在那里的她就像油画里的人物，或者说是因为她在那里，让周围的景色成为了油画一样的背景。
远处宛如一抹剪影的她，身边仿佛多了一个青年，那是我，我们在争吵。
具体是因为什么已经不记得，也许只是类似“煎蛋要蘸酱油还是番茄酱”这种无聊的小事。那时她和我还是快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是淡淡的书卷气，我们还有未来可言。
就像追着光的飞蛾，我走了过去。
“抱歉，迟到了……”
“我也刚刚到，而且时间也刚好。”
她指了指车站旁边的时钟。
“走吧。”
“嗯。”
我下意识地把右手插在口袋里，手臂与腰际间弯出一个空隙。但想到她已经不会主动挽过来了，我又难为情地把手收了回去。
我们就这么边走边聊。忽然，她停了下来，打量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感觉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有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不知道她究竟是指哪方面。
“该说是太瘦了还是看起来病恹恹的？”
“真敏锐啊，最近正在节食。”
“哦。”
傍晚的街上此时正有晚风吹过，时不时还会飘来几缕洗发水的香味。
夕阳洒在街道上，让我和她的脸都变得红了起来。
P.M.5:21
其实约她出来以后我没什么计划，就是稍微在附近逛了一会儿，随后她又说要去我家看看。
“从那天之后，多久没看到你了？”
她坐到沙发上，打量着我草草收拾过的客厅。这让我多少感到惭愧，毕竟一个性格懒散的单身男性住的公寓，很少能有整洁的时候。
“两年……好像不到三年？”
“两年三个月零十七天。”
“记得这么清楚啊……”
“人要是不把自己的事记住，不就太糊涂了嘛。”
就像从前一样，她一直都是比我更精明更擅长生活的人，小到昨天吃过的菜，大到家中的每笔开销，都能准确无误地记住。
“就是因为这种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锱铢必较的性格，我们才……”
话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不过她倒不在意这个，把鬓发绕到耳后，莞尔笑道：“那么现在呢？有所改观了？”
“反而觉得执拗得有些可爱了。至少比什么事都浑浑噩噩，到了尽头才知道已经万事万事休矣的我要好很多。不，说不定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得很坦然。
“就算说得这么好听我也不会再上当了，我们应该还是会持续无意义的争吵吧。”
“我想也是。”
聪明的女孩子我并不讨厌，只是当做恋人有些招架不住。过去勉强维持着和她的对话，已经很吃力了。
因为无论想什么都会被她看透，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被记住，无论做什么都会被牢牢把握。
这不是恋人应该有的样子。
“我去泡杯红茶给你。”
“和从前一样，要——”
“加果酱对吧，真想不通还有这种喝法，就算喝多少次都不习惯啊。”
“这个你倒是记得。”
她有些意外地说道。
“因为你以前常这么泡红茶，而且太难喝就记住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不过你能记住我，”
“你也是啊。”
我们都没变。
午后到傍晚的这段时间，就在蛋糕和红茶的香味里度过了。
直到夜晚即将来临。
P.M.7:02
夏天的夜总是来的很迟。
窗外稍稍有了几分暮色，天空，也是应该分开的时候了。
“对了，如果当初不吵那一架，我们……”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像是在恳求，又像是试探。
“都过去了。”
“……”
“再见——欸？”
回过神来，她抱住了我，两手紧扣在我的后背上。
“我可能还喜欢你，现在也一样。”
背后传来她略微带着哭腔的话语，以及温热的呼吸。但可悲的是我无法回应她。
这四年间我也试着想象过另一种未来：如果那一切都没发生，我们也只会迎来更加艰难的未来才对。
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值得憧憬的事情。一定伴随着争吵，争吵，争吵，在几乎零距离的日夜相处中暴露最真实的自己，最后彻底决裂……
也许只有现在，在这明知没有未来的当下，我们才会更加珍惜与彼此相处的时光。
那么就把这当做最后的告别吧：
“祝你幸福。”
“你也是。”
P.M.8:01
“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背靠着门，我闭上眼睛仔细听那楼道里的脚步声，她确确实实从我身边离开了。
此时，这个世界（房间）上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夜晚，来临了。
P.M.8:37
和与他人交流的时间不同，独自在家的时间是完全私人的东西。
人需要向外界索取，或者给予什么，但也应该有自己的时间。就像现在，我需要面对的不是家人，不是友人，亦不是恋人。
而是最真实的，毫无掩饰的自己。
简单吃过晚饭，我静坐在客厅里发呆。看着夜幕降临在窗外的这座城市，以及这间陈设老旧的公寓。随手打开黑胶唱机，放入一枚唱片，是萨蒂的《裸体舞曲》。
每当听到这首曲子，我所体会到的都是朦朦胧胧的感伤，但现在却只剩下更真切的孤独了。
躺在沙发上，我回忆着傍晚的情景。她就坐在那里，我坐在这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红茶的香气。
这种奇妙的氛围里，我在屋中游荡，宛如一只幽灵，最后停在了书架的旁边。
我喜欢书，不过看得不多，只是遇到喜欢的就会买下来，放到架子上，然后……
相忘于江湖。
所以每当整理屋子的时候，这里总是一个惊喜频现的地方。如果能再多一点点时间，我一定会一本一本的看完吧。
手指从冰凉的书脊上划过，就像抚摸钢琴上的黑白琴键。音乐在室内环绕着，流淌着，正如当下分秒流逝的时间。
现在是八点三十七分，我的“今天”度过了大概一多半。今后还有多少这样的“今天”等着我呢？
忽然眼前一阵眩晕，但片刻过后就恢复了。我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讯息。
“真的快不行了吗？”
为了不去想这些，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三风子的作品，《风诗集》。
开头的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看不完的小说，
没来得及通关的游戏，
还不曾说出的告白，
稿纸上大片空缺，只有拙劣的几个字，
人生啊，如此短暂，有这么多的遗憾，
不知足的你，要在世上留下多少痕迹，
出生就迈向死亡的你，又会值得多少人流泪？
“我会让多少人哭泣呢？”
我合上了书。
不知不觉，倦意变得越发浓厚，就像把脑子浸泡在奇妙的溶液中，温暖又舒适。
我睡着了，今天太累了。
A.M.22:10，
腹中的剧痛令我惊醒过来，正想倒杯水喝，枕边的手机嗡嗡地震个不停。
我轻触通话的按键，电话那边是来下午刚刚告别过的某个声音：
“晚安……就这样。”
“嗯，晚安。”
嘟——
匆匆闯入这个夜晚的她再度消失，这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鱼缸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室内的所有，ps4，电视，沙发，茶几，垃圾桶，都像是沉睡了，夜色给它们也盖上了被子。
这里醒着的只有我一个人，既不属于家人，也不属于朋友，更不属于恋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现在的我很痛苦。
“今天真的过去了对吧，我又多活了一天吗？”
我按着肚子，不断传来的刺痛让我感到格外难过。
果然还是不行了啊……
今天也许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就算不是，病痛也不会让我活太久。
所以今天……
尽管我刻意忘掉这些事，让自己沉浸在虚伪的快乐中，与父母、朋友、恋人、自己所爱的事物度过，但现在陪伴我的只是痛苦。
腹中仿佛要伸出一只手一样的痛苦撕裂了我最后的感性。
我即将在夜晚中死去，夜色就是我的裹尸布。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三条先后发来的未读信息：
无论发生什么，爸妈都会支持你的，人生还很长，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就算天各一方，只要我们还是朋友，就会有再见的那天，我期待着。
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明天……对现在的我而言看来是过于奢侈的词了。
“抱歉啊，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们走得更远了。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我的朋友；对不起……我最爱的人……”
真是奇怪啊，明明只是一些文字的排列，却能让我在悲伤、幸福以及无法逾越的遗憾之间不断徘徊。
我很痛苦，不仅因为即将和这些深爱着我的人们分开，也不单单是病痛侵蚀着我的躯体，还因为……
…………
……
就在午夜十二点到来的时候，我的头顶传来毫无情感的电子音：
“人生最后一天，情景模拟结束，辛苦了，请出舱休息。”
我急匆匆地走出了生活模拟舱，冲进卫生间好好舒服了一会儿，换上自己的衣服。
没错，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上过厕所！然而在“这里”，上厕所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之一，因为“他们”不允许，说是会让美好的一天变臭。
不，不止是上厕所这种日常生活里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情，我也不能做出与“剧本”安排相悖的举动。
就算面对陌生的老年夫妇，也要表现出如同对待亲生父母般的孝顺；
就算眼前是最最最最喜欢的啤酒和那么多美味佳肴，依旧得克制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儿；
就算身旁的女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能表示厌恶，还得和她你侬我侬的……
就算想要对这种俗到不行的肥皂剧剧情吐槽，也不得不压抑在心底。
总之，我必须要营造出“生命尽头”的悲剧感，以及文艺青年无病呻吟的哀伤；把自己装扮成“时间的囚徒”，必须这样做才行，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我会被老板辞退，然后在今年——2077年这种就千年不遇的职冰河期再去找一份工作。
总之，一切都要按照他们的剧本来，
No 上厕所；
No 自我发挥；
No 私人情感。
对了，连放屁都不行……搞屁啦，我是哪里的偶像吗？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工作至少已经结束了。我换上自己的衣服，久违地想要出去走走，享受一下真正属于我的“今天”。
P.M.5:22
走出工作室的所在的大厦，太阳的灼烤余温未尽，外面的街道蒙上了一层绯色的光之纱，看起来迷幻意味十足。
按照现实的时间，现在应该是傍晚五点左右。街头时不时能看到许多青年男女，他们不约而同，手上都拿着类似棒棒糖一样的糖果。
大街小巷回荡着某个流量明星十分卖力气喊出来的广告语：
时间之味，品尝每分每秒的生命滋味；
时间之味，你味觉的专属time
穿行在人潮之中，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但我的时间却正在这些人的口中化作变幻莫测的滋味。
我们所经历的时间，其实有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苦涩的，甘甜的，辛辣的……正因为人们将生命赋予了时间，才会让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年融入了味道，让时间拥有各自的滋味。
时间糖果正是依托于这种概念而出现的“新世代零食”，简单来说就是把某人所经历的某一天的时间采集出来，利用现有的技术制成可以食用的糖果，根据经历的内容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味道。
这是正是时间的味道，也是生命与情感的味道。
我最近的工作，是演绎“人生最后一天”这样的时光，然后工厂的设备会将这东西做成棒棒糖，运输到各大超市贩售。
P.M.7:02
我来到常去的餐馆，打算好好喝一杯缓解刚才的疲劳和倦怠。
“还和以前一样。”
“知道了。”
等待酒菜上齐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注视着窗外的变化。此时夕阳已经没那么浓艳了，渐渐和天空的湛蓝融合成暗紫色。
白昼即将落幕，夜晚就要来临。
“当初把店开在这里，就是为了每天这个时候都能看到这么美的夕阳。”
“欸，这样啊。”
老板亲自为我倒了杯啤酒，顺便也闲聊了几句。
此时的天空确实很美。
人们会感叹黄昏的凄美，因为每个人的“今天”都是有限的，所以即将逝去的时间才会变得格外惹人怜爱。
啤酒的杯子里，气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好像我们不断经历的……
每一天。
人，是时间的囚徒，每一个“今天”都像囚笼一样羁押着我们的人生，然后在第二天来临之际被放出，却又跌入新的囚笼当中。
但我们正是度过了无数个“今天”，才会走向更远的未来。
时间，即是我们不断累积的生命。
明天又会有着怎样的“今天”等待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