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一章）
本章节5200字。为原创短篇小说《雨》的第一章。整个小说预估在五到六章，还没写完，当前大概完成一半多，先发第一章试试。欢迎提出意见建议。小说是现代背景，主角为普通社畜，情节以主角感情为主，略有些超现实要素，观前提醒一下。
1 Your silence is deafening
第一章 寂静震耳欲聋
一粒雨滴打在玻璃门上，咚，一声。
接着千百雨滴前仆后继袭来。光线透过滑动的雨滴，漫射四周。随机的角度构造出奇异的镜头，折射咖啡店里的安静。
咖啡店里坐着的人是谁？是你，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代号所代表的人，潮湿的雨天并不在乎这些，自顾自地浸润一切。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个人是姚蔚，她面容苍白，静默的脸上不自觉地显露出悲伤的神情。
此时此刻？似乎也毫无意义，早晨，中午，抑或夜晚，活得久了都转变成思考麻木的庸碌重复而已。不过现在的傍晚时分，还算适合偶尔无边无际的思绪纷飞。
即使是这样的傍晚，姚蔚去点一杯提神的浓咖啡，店员也丝毫不会觉得好奇，因为每天都有人加班，大多数人又都在沉溺夜晚，人体对咖啡的抗性也越来越强了，很多时候咖啡已经不再是一种提神的饮品，而是习惯了的味道罢了。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日夜的界限模糊不清，于是熬夜成为最后的战役，抵御时间不可逆。
姚蔚停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端起咖啡闭上眼睛享受咖啡店里浓郁的香味。音响里传来的歌词也很应景：
“你的呼吸 像雨滴 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一个陌生男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悄悄坐在了她的身边。
一排高脚凳紧靠着的吧台，被一男一女静静占据着。天色阴沉，日光郁郁，昏暗得分不清晨昏。街上的雨声滴答声传入室内清晰分明，更是凸显出别样静谧。
那粒玻璃门上的雨珠终于滑落地面，没有人在意它是否情愿。它就这样默默地融入街上的水流。在这滴奇异的镜头走向了落幕之时，一声问询打破了安静。
5月5日
“你喜欢雨吗？”男人突然开口。
姚蔚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沉醉于安静的氛围还是因为雨声的掩护，在男人开口之前，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人接近自己。
这声音温和而有力，陌生又熟悉，虽然短暂，却如有回响，在安静的咖啡店里，声波荡漾开来，涟漪溅入耳膜。说话的人很近，又恍若遥远，像是千万公里外的呼唤，又像是内心的默念。姚蔚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拉到另一个世界。
她僵硬地转过头，身体依然正对着吧台。
“你是在问我吗？”环视店里，才恍然发现原来刚才身后的三两顾客已经离开，站在柜台的老板也不知去向。
咖啡店成了二人世界。
姚蔚侧了侧身，“我喜欢雨的前提是手里有一把雨伞。”
“可惜我今天并没有带伞。”姚蔚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姚蔚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这人低着头，戴着帽子，帽檐前倾遮住了鼻梁以上的区域。皮肤苍白，像是下雨前的惨白天色，一脸的萧瑟和寂寥。外表明明如此的冷淡，却让姚蔚不自觉地想要去接近他。
姚蔚等着他的回应，可他却一言不发。
冷空气在城市中蔓延，渗入咖啡店。
沉默在男女间沉积，愈发比雨声嘈杂。
震耳欲聋的沉默让姚蔚感觉很烦躁，这人跟自己搭话，又自顾自沉默起来，真是个怪人啊。
她皱了皱眉，确认这个男人要继续沉默下去，便把头转回来。
真希望雨赶快停下，让我早点回家啊。姚蔚无奈叹气。本想在这边放松一下，结果竟然被大雨困住。
身旁的男人毫无预兆地起身离开座位，朝门口走去，似乎要离开。姚蔚用余光瞥见那个瘦高的轮廓一点点远离，看来两人的际会也将突兀地开始和结束，就像之前人生中千万个过客一样，可是不知为何，咖啡气味此时竟溢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苦涩。
当他走到门前时，突然开口:“来，我带你看点有趣的东西。”
店门被拉开，一阵凉意涌入，门口风铃转动，空灵叮铃声盘旋着男人的温和声音在冷清的咖啡店里回响。
姚蔚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一脸问号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雨停了。”男人话音刚落，如注大雨突然安静下来。一瞬间，仿佛大雨不再是大雨，而是一出混乱疯狂的戏剧，戏台上每个雨滴都是全身心投入的演员，可是随着导演的一声停止，所有角色的动作也戛然而止。空中的雨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街边水洼还未恢复的波纹证明刚刚雨点的存在。
“哎？嗯？真的假的。”这是姚蔚今天第二次被这个男人吓一跳了。她站起身，走过男人身边出了咖啡店，空气中一点点雨丝都没有了，只剩湿润的气息弥漫周遭，身体好像都变得轻盈了许多。在雨后的街道上，吹来的微风都更加纯净。在钢铁丛林般的城市里，姚蔚肆意呼吸着雨残留的气味，清新而美好的舒爽之感贯穿全身，甚至因为过于快乐而产生了不真实感。
姚蔚转过身，看到男人手拿帽子，正在咖啡店里注目着自己，脸上好像还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此刻姚蔚才终于看到男人的容貌:简单普通的五官，眼神温和，没了帽子的遮挡，他乌黑的头发遮住一半额头，黑白对比之下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当姚蔚看向他的眼睛时，呼吸停止了，她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这个男人来自深海，幽暗深邃的瞳孔闪烁着光芒，镶嵌在苍白无瑕的面容，说不上多么好看，但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和亲切。
“这是什么魔术吗，你是怎么把这里的雨弄没的？”打开玻璃门回到店内，姚蔚边走边惊奇地问道。
“魔术？整个城市的雨都停了。魔术怎么能做到。”男人自信地回答。脸上确实有得意的神情。
“还是说，你是对天气深有研究的专家？”
“嗯，这个说法还不错，差不多吧。”
“所以，你提前预测了雨停的时间？然后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来一场表演？”
“我知道雨停的时间。”
特意把“预测”改成“知道”，像是个得意的小孩向家长索要奖励时，不准任何人看低自己的功劳似的。这个男人真是奇怪，姚蔚微笑看着他。
“你告诉我这些...请问你认识我吗？”
“不，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初次见面，不过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看到过你很多次。”男人目光转向咖啡店对面的大楼，示意他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刚才看到你皱眉的样子有些触动，就上前搭话了。你可以叫我吴云。”吴云平淡地说道。
“OK...吴云。我是姚蔚。我并没有皱眉，我的眉毛本来就这样子。”姚蔚倔强地回应，“既然雨已经停下，我等一下也准备要回家了。对了，虽然雨是自己停的，还是谢谢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正好你可以走远点，验证一下这是不是魔术。”吴云笑着说：“另外，雨是我停下来的。不是雨自己停下来的。”
入戏太深，你以为你是雨神萧敬腾吗。姚蔚心里对他吐槽。
吴云从外套的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后，页面是浅蓝色的底色，每页的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奇怪英文，很多笔记本都有这种常见的英文页脚，比如“Happy life”，“Good Day”等等，而眼前的蓝色页面的底下写着：“Your Wish”。他撕下一张纸，随手拿起吧台后面的一支笔，写上了一串数字，一边递给姚蔚，一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下次需要雨停可以再找我。”
姚蔚大方地接过来。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奇怪的男人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姚蔚没见过他，可他却多次留意自己，这让姚蔚有点受宠若惊。而且他竟然是自己同事，姚蔚出于礼貌在手机上依次输入这些数字，按下通话键又挂断。“好啊。我不会客气的，就是不知道下次你这招会不会这么灵了。”
吴云哈哈笑了两声，正要说些什么，姚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许久没有联系在老家独居的父亲。
姚蔚向吴云略致歉意，便拿起手机走向了店门口。等确定门关好后，她接通了电话。姚蔚不想让吴云听到自己和父亲的对话。
“喂？喂？小蔚啊，你那里怎么那么吵？下雨了吗？”
“对，刚刚在下大雨，现在雨停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那个...这月工资发了吗？小蔚，爸爸着急用钱啊。”
“哦。”姚蔚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哦什么哦，快转一千块钱过来，真的急事。”
“什么事情这么急？我在忙，等会再打给我吧，我先挂了。”
姚蔚转过身准备回咖啡店，在空空荡荡的咖啡店里，吴云独自侧坐于吧台旁。当姚蔚皱着眉头看向他时，他也刚好看向姚蔚。吴云温和的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相隔十几米，吴云却好像与自己心灵相通，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姚蔚赶忙微笑了一下，不知是向自己还是向吴云，努力掩饰脸上刚刚的不悦与慌乱，把这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
“先别挂，小蔚啊，你听我说，我在福宁酒店请你阳哥吃饭，等着结账呢。”父亲的话语隔着电话就能闻到酒气。
这酒气闻起来一如自己的童年，每天晚上一身酒气的父亲。
那时候妈妈生病，爸爸在工厂上班干活，还好家附近的这家小饭店的老板是爸爸的老同学，所以老板常常会让姚蔚在这吃饭，姚蔚没事的时候也会去酒店当服务员帮忙。其实说是提供饭菜，大部分时候是每次一桌人走后，姚蔚就会和服务员们去收拾桌子，看到没怎么动的菜肴，就端到后厨，等不忙的时候就以此填饱肚子。
“阳哥？那是谁？”
“李志阳啊，你李叔的儿子。不记得了？他家搞装修的，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哦哦，是他啊。”说到李叔，姚蔚才想起来，“可是你为什么会请他吃饭？”
“你阳哥他对象，就你嫂子啊，她有个亲戚是林业局的领导，说是可以帮我搭上话，介绍工作。你妈妈走的早，我又因为那次车祸没有活干，现在能找个工作，也是减轻你的负担呀。”
“又找工作？不如早点戒了酒，在家里好好地呆着...”姚蔚这话还没说完，父亲却抢过话头转移了话题。
“刚刚听你嫂子说，那领导的儿子和你岁数差不多，你有空回老家和他见见面呗，要是能处在一起，咱就没必要在外地上班啦...”
“以后再说吧，这几个月工作忙没时间。至于钱的事，我上个月月底发工资不是刚给了你三千吗？今天五月五号，这才不到一星期...”
“我这不正在求那位领导介绍工作吗，搭上这层关系也少不了花费的。等工作安排好了，以后就不用你给我钱了，这是好事啊，你说是吧，小蔚。”
纠缠一会后，姚蔚挂掉了电话，又给父亲转了一千块钱。由于常年酗酒，四十八岁的父亲却苍老的像是六十八岁。这几年开店，找工作，投资....父亲的承诺永远都如此信誓旦旦，可惜每一次都石沉大海，不知道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
姚蔚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转过身。这时她突然发现，刚才冷清的咖啡店已经坐了几桌顾客。咖啡店老板在吧台旁打理着店里的杯具。难道是眼花了？刚刚这几桌客人不是离开了吗？而且自己一直站在门口，看来是自己和父亲打电话太投入没有注意到有其他客人进出。扭头看向吧台，吴云竟也不知去向，也许是有事离开了吧。不过也懒得想那么多了，疲惫的姚蔚只想回家休息。
一路无雨。姚蔚回到租的房子，仍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雨停，真的是巧合吗？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在十七楼俯视地面，发现雨又回来了。或者说，这雨依然倾盆而下，和刚才在咖啡店遇到吴云之前一样，雨水伴风倾泻，地面积水渐深，仿佛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看着飘零的雨，吴云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姚蔚全身放松，回想着吴云，他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身形偏瘦，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一种沉静的气质，而一笑起来，却又不知为何会让人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想到他的笑，姚蔚不自觉的心跳更快了。
随着疲惫的感觉压倒一切，姚蔚躺在床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4点钟，天还没亮，姚蔚在光线微弱的房间里躺着不想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在黑暗中，她的目光找到床边放着的妈妈的照片。
那是一张在医院拍的照片。
当然是在医院。
从姚蔚初中开始，妈妈就开始生病，在这之前的妈妈总是在家里操劳，洗衣，打扫，缝补，照顾醉酒的爸爸...这些都已经像是千年前的往事模糊不清，而所有清晰的和妈妈有关的记忆，总是混杂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家里一直很拮据，姚蔚常常会担心妈妈因为钱让家人放弃自己，可是妈妈很坚强，对姚蔚也从来不说丧气话。有时候姚蔚带着饭店的饭菜回家和妈妈一起吃，那些丝毫未被染指的鸡鸭鱼虾让姚蔚感到好奇，为什么自己家吃个馒头都那么节约，有的人却把山珍海味全然不在乎。妈妈告诉她：“相信你只要努力学习，提升自己的高度，温饱便不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问题，你也会看到更加广阔的世界，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姚蔚记住了妈妈的话，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姚蔚大学主修的会计学，毕业的时候妈妈病情严重，可是某一天却突然容光焕发，病痛都奇迹般不见了。妈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于是姚蔚拜托医生给自己和妈妈拍一张照片。妈妈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棕色的窗帘投下温柔的阴影，妈妈嘴角的笑容灿烂无比，双手牵着姚蔚。照片上姚蔚也单纯地笑着，在那个瞬间，她真的相信妈妈会变好，出院，陪自己走过漫漫人生。
那天晚上，爸爸喝酒开车出了事，腿留下的后遗症后来让他失去了厂里的工作。而妈妈接下来两天身体情况迅速恶化，病情就像那不明不白的天气一样，从干燥的晴日忽而进入雨季。在大雨滂沱的一天深夜里，妈妈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而爸爸，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姚蔚感觉自己的哭泣声比雨声还要大，眼泪落下的速度比暴雨还要疯狂。不知道跟谁诉说，不知道未来依靠什么，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大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她只知道一件事：没有人能给她想要的安慰。
当姚蔚大学毕业想要继续考研时，爸爸拒绝了她。让她为这个破碎的家着想，赶快找个班上，她也只好听了爸爸的话。可是欠下的医药费逐渐累积，她的实习工资简直是杯水车薪。等爸爸出院后，姚蔚离开了老家，这个选择和她的很多高中同学都是不同的，没有依靠本地的人际关系和一些适当的努力找一份稳定工作。她来到距离家里四百公里的省会，在这个繁华耀眼的大城市找工作打拼，距今也已经有六七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