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九幕 天才向左转（七）
12月13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教师公寓附近
“那个……徐振海，我记得……这个节目之前一直是闰德宇主持的吧？怎么今天换了个人？”
回到家后，沈笠和徐振海就一起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两人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的换着电台，不知道要看什么节目。成为聚能生命代理总裁的徐振海，本应该去处理公司内的事情，但是他此时此刻却关掉了手机的电源，把它放在茶几上，只是默默的陪在沈笠身边，他的的确确需要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闰德宇？”不知为何，徐振海嗤笑了一声，“那种货色的垃圾，我已经让他滚蛋了。”
“让他滚蛋……是因为他的主持能力太差……还是说……因为表演能力太差？”
“一半一半吧，反正我们以后应该是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徐振海并没有说出实情，他只是顿了顿，然后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问道，“对了沈笠……关于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就是一起去厦门的计划，你是不是应该也要稍微考虑一下了？”
“你说什么？”
“我觉得庄学民说得对……我们不能留在云堤城……”徐振海摊了摊手，“我打算将聚能生命的总部设在厦门，然后将公司在云堤城的所有资产搬走；如果雨不停下来，这座城市迟早要完蛋，你和天气控制系统是公司最重要的资产，我不忍心看你折在这里。”
“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什么时候成资产了？”沈笠半开玩笑的说道。
“对，就是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会充分尊重你的个人意见，至于那些生活中就一面之缘的家伙，让他们见鬼去吧。”徐振海将一只手搭在沈笠的肩上，“但我真的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计划，云堤城……有一个巨大的旋涡，如果我们不尽早脱身，只会越陷越深，到时候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徐振海，你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你的口气好像预言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似的。”
“只是我身为商人的直觉罢了，我在云堤城，闻不到‘金钱的味道’之类……”徐振海顿了顿，“总而言之……庄学民现在应该已经到厦门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这是……”沈笠接过徐振海手中的东西，是一把车钥匙，“这是他那辆沃尔沃的钥匙，他让我告诉你，可以先借你开着，等你忙完这里的事情，或是想明白了来了福建，再还给他；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有驾照的对吧？”
“对啊，我只是因为买不起车所以不开车罢了，这个庄学民……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沈笠将车钥匙放在上衣口袋，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徐振海，你说……人生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的是？”
“我好不容易和挚友团聚……可是……老天爷非要把仇黎从我身边夺走……委实的说，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脑子好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有些秘密我们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徐振海安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你徐振海，我真的……”
沈笠直起身子，正打算说什么，他不小心碰到了电视机的遥控器，电视节目被切换到了新闻频道，此时电视机正在播放一场飞机遇难事故的新闻。
“飞机遇难？怕不是聚能生命一号的后续报道吧？黑匣子沉到海底去了，机身也被洋流带到不知什么地方，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花个个把年头恐怕不会有结果。”徐振海重新打开了手记的电源，然后将其设置为勿扰模式，同时打开了外卖平台，询问沈笠今天晚上打算吃什么。
“等一下徐振海……这一起空难是今天的。”
“什么？”
沈笠重新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新闻的播报时间：12月13日，电视中的杨萱伊正用十分标准的播音腔播报着新闻，这次遇难的不是私人客机，而是一架民航客机，它的遇难地点是……台湾北部海域，航班起飞城市……云堤城。
——这不就是庄学民坐的那一趟飞机么？
“沈笠……沈笠！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顶住！”
徐振海想要扶住沈笠，但奈何对方像个软体动物一样倒在了沙发上。
沈笠五雷轰顶，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可在三确认后，他很确定那艘飞机就是庄学民乘坐的那一趟，新闻里说……飞机突然就遇到了大型雷暴，闪电击中了驾驶室，飞机失速坠入海洋，云堤城搜救队已经出发了，但海上的天气很差，找到生还者的希望十分渺茫。
在庄学民的飞机起飞之前，沈笠特意查看过天气，虽然说云堤城这个鬼地方下着暴雨，但只要不是雷暴天气，飞机仍旧能够突破云层飞到平流层；他看过气象图，云堤城周围没有雷暴气象出现的恒痕迹，他可是气象学博士，根本就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除非……
“何自明……”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讨厌的家伙，除非人为因素，否则的话不可能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气象变化，肯定是那个何自明动了天气控制系统的什么东西！他受够了，那个何自明就是个疯子，让他的那些感天动地的故事见鬼去吧，他要去讨个说法。
“沈笠，有光……”
忽然，窗外的牡丹山突然升腾起一束光柱，紧接着，天空仿佛被洞开了，飘散的雨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蓝色的天空以及……仿佛一个世纪没有见到过的太阳，猛烈的阳光让沈笠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
这样的光线，他太熟悉不过了，是“源”才会发出的光线。
在聚能生命研究所里面摆着的那些小盒子、从厦门回云堤城遇到名为“黑山羊”的台风、止雨装置发出的光芒，毫无疑问就是“源”。但止雨装置可无法发出这么猛烈的光，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诺可！”
沈笠大声呼喊着小女孩的名字，但是却没有回应。也就是这时，他和徐振海才猛地意识到，诺可好像并没有在家里，无论是书房、她本人的房间或是二楼的阳台、厕所，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徐振海只在厨房上找到了一张纸。
——诺可想要帮忙，诺可能够让云堤城的雨停下来……
“沈笠……你女儿说她能让云堤城的雨停下来……是……怎么回事？”
“我……我……”沈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短路了，他扶着餐桌旁的椅子，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但上下打架的牙齿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诺可说她能够让云堤城的雨停下来……的确，作为“源”的生命形态，诺可的确有这样的能力，那个台风黑山羊的消失，就是诺可做到的，沈笠十分清楚这一点。
如果说刚刚的光芒和洞开的天空是诺可做到的，那么，庄学民的飞机失事……
——铃铃铃。
有电话，来电显示是丰若英。
“沈笠！你他妈在哪儿？”
“我……丰若英我……”
“别我我我了，你现在赶快来寒天寺！何自明和蒋春文发疯了，他们要带走诺可。”
“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他挂掉电话，望着身边的徐振海，对方则是默默点了点头，用眼神说明了他对沈笠的支持。
“寒天寺……开车赶过去的话应该只需要二十分钟。”徐振海看了看表，“我的车就在外面，我们这就出发。”
12月13日 云堤城 莲花区 牡丹山寒天寺附近
丰若英挂掉电话，将其收到上衣口袋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粉红色的上衣，但她却不觉得寒冷，反而全身燥热难耐；肾上腺素在她的血液中流淌，她左手拿着一根铁棍，右手将诺可护在怀中，两人就这么站在寒天寺中央的大雄宝殿前，身后是释迦摩尼的金像，而身前，则是身着黑衣的两批人——何自明和蒋春文是这两群人领头人。
寒天寺，云堤城唯一一所寺庙，据说在云堤城建立初期，为了鼓励云堤城的“雨文化”，同时为其披上一层宗教的糖衣炮弹，寒天寺的建设工程就这么被获批了。庙名之所以得“寒天”，是因为云堤城是一座与雨水为伴的城市，这个名字可以突出云堤城清冷、高洁与科技感的氛围。
可是现在的丰若英觉得这个名词简直蠢得无可救药，寒天这个词反而用来形容藏在云堤城底下的那些污秽最为适合不过。
在十分钟前，她本来还待在天文台，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吊床上刷着无聊的电视剧，吃着足够自己胡吃海塞一个月的薯片和可口可乐，可一道强光打断了这美好的小生活，凭借着在止雨计划小组工作了半年的经验，她十分确信那是“源”的光，但她不知道这道光芒居然是诺可发出来的，因此在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赶到寒天寺，看到有一波人把躲在香炉后面的诺可围住的时候，她本能的冲到了寺内，将诺可挡在身后。
“丰若英博士……请你冷静——那个女孩，是云堤城赖以存续的重要财产！”蒋春文身后站着一群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他们是云堤城公安厅的警察，但这身打扮更像是蒋春文自己的私人安保，孔献仪站在蒋春文身后，拉耸着脸，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
而这位云堤城的市长则是一边用安抚性质的语气说着，一边漫步朝着丰若英走过去，就像是驯兽师试图驯服小动物那样。
“如果云堤城没有她……这座城市就完蛋了。”
“你给我滚！蒋春文，亏我之前这么信任你！你这个云堤城头号大骗子！”只可惜，丰若英不是什么温顺的小兔子，她是一直凶猛的猎豹，想要驯服猎豹，必须得花很大的力气，“还有你！何自明！你别以为市长选举的时候我给你投了个票，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蒋春文还有静师大的那群垃圾，都是一丘之貉！我只不过是在两坨狗屎里面找一坨闻起来不是那么臭的罢了——”
“你说……什么？”
丰若英一个人站在诺可身前，她的头顶是大雄宝殿的牌匾，上面写着“调御丈夫”四个大字，这是佛教用语，意思是说佛既能调服自己的妄心，也能帮助众生调服妄心，众生往往都是管不住自己，调御不了自己，就更别说去调御别人了。
这么看来，丰若英倒是和调御丈夫有那么几分相似，她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麻，却时时刻刻想着不要让别人走自己的老路，就像是在鲁镇教孩子们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可是她一人挡在这么多人面前的模样，却又像是长板桥上横刀立马的张飞。
蒋春文被她的话吓到了，她愣在原地，看了看站在香炉前的何自明，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何自明的身后除了警察外，还有信业区和远山区的两位区长，看来那些警察是他们调来了……云堤城的执法力量居然就因为这种“对抗”分成了两拨人，同为公安干警系统内的警察，大家平日里都相互认识，所以在看到对方的队伍中有自己的熟人时，他们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戎承颜，那个新来的专员，居然站在何自明那一边。
“粮食……云堤城的粮食……立体农业基地生产的粮食……你居然私自买卖！何自明都告诉我了！”丰若英破口大骂道，用尽了她能想到所有的骂人词汇。
“对，是我告诉她的。”何自明上前一步，直逼蒋春文的位置，“蒋春文，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一直处于防守态势，就对你的那些小动作熟视无睹么？我手里有证据，你私自出售云堤城的粮食获取资金，用以弥补云堤城的财政亏空……”
“那我也是为了云堤城！”蒋春文开始辩解道，“而且，今天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来和你讨论粮食问题的，我要带走那个女孩，你也刚刚看到了那道光……云堤城的雨停下来了。”
“她是沈笠的女儿！蒋春文！你想把一个孩子从他的父亲身边夺走吗？”
“她根本就不是沈笠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的诺可，突然“哇”的一身哭了出来，见状，丰若英赶忙蹲下，将她抱在怀中，同时用一种凌冽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他是W-02，是人造的生命体！沈笠的女儿早在一年前，就被海滩上的炸弹炸死了！”蒋春文示意孔献仪带队上前，但孔献仪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是我提出的计划，是我！我让沈笠假装这个孩子是他的女儿，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徒利用她……”
见孔献仪不为所动，她对身后的警察直接下令，步步逼近，何自明也做出了和她相同的举动。
“……而现在，那些别有用心之徒被炸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何自明！”蒋春文咬牙切齿的望着何自明，心中充满了恨意，“我早该把你和钱兴贤一起丢到监狱里去，你这个破坏云堤城的人渣。”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了蒋春文，我们今天算是彻底闹掰了，我告诉你，今天只有一个人能带走女孩！那个人是我！”
“都他妈给我滚！”丰若英大喝一声，她拿起供奉台上装满了香油的炉子砸在地上，一团火焰便升腾了起来，“你们今天谁要敢带走诺可，就先把我杀了！”
“丰若英！”
忽然，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冲进了圆通寺内，全然不顾门口禁止车辆入内的告示，沈笠和徐振海从车上跑了下来，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都傻了眼。徐振海和沈笠都没有穿雨衣，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人群，他们走到丰若英身边，应该是想要带走诺可。
可是接下来，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一幕：沈笠居然……打了诺可一巴掌。
“沈笠！你脑子有病吗？”见到对方这样的举动，丰若英气坏了，她抡起铁棍就朝着沈笠的腰部打了过去，“她是你女儿！”
“她就是个小白鼠！小白鼠！你懂吗！”沈笠的情绪也十分失控，徐振海拦住了他，免得他和丰若英打起来。
“好！就算他不是你的女儿，那你自己不也承认她是你的女儿了吗？仇黎、庄学民、还有杨萱伊我们都能够作证！”
“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关在那个破天文台里面什么都不知道！”沈笠大吼道，同时指着诺可，“庄学民死了！仇黎也死了！害死庄学民的是她！”
“你说……什么……”
不只是丰若英，就连徐振海、何自明以及蒋春文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沈笠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是的，丰若英……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居然会对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抱有幻想……庄学民的飞机刚刚起飞，这个小白鼠就操控‘源’……你就是个小屁孩，根本就不懂科学！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只会从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你在云堤城的上空开了个洞，那些乌云就会跑到其他地方，袭击庄学民的飞机！”
“沈笠……这话太伤人了……”徐振海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他和丰若英一样，也以为沈笠是来接诺可的，根本就没想到他会把她骂一顿；虽然说自己之前就已经利用聚能生命总裁的权利，查看过资料，推测诺可很有可能就是公司“双子计划”的实验体，但直到沈笠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坚信那份报告是假的。
“但是……诺可只是想要帮忙……诺可想要……让雨停下来……”诺可在丰若英的怀里十分委屈的说着，她的脸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那些从天空中降下来的雨水，就好像是“源”流出的血液。
“你没发现你一直在帮倒忙吗！你明明只要什么都不用做……你不异想天开，庄学民也不会死！”
被这么说了一通后，诺可又哭了出来，但是这一次，沈笠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给予他怀抱；仇黎和庄学民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在两天的时间内身亡，这种事情已经让他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但既然已经决定将责任推卸到诺可头上……为什么又要来寒天寺呢？
或许沈笠真的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所渴求的东西了——到手的幸福就因为一些破事，变成了煮熟飞走的鸭子。他没有管哇哇大哭的诺可，而是朝着寒天寺的大门口跑了出去——
“喂！沈笠！沈笠！”徐振海示意司机跟上他的脚步，也朝着沈笠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下在场的人，看到了诺可名义上的监护人沈笠已经将其抛弃后，蒋春文和何自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两人都有必须要实现的目的，两人都认为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坏蛋，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了。
“给我上！抓住那个女孩！”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下达的命令，双方身后的警察们相互愣神了几秒后，便朝着丰若英扑了过去——寒天寺内部是有住着几名和尚的，但看到如此规模的阵仗，也只能躲在住所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同时念诵经文，祈祷着那个女孩不会受到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