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 HCY水仙文 飒炸

0//
“姓名”
“飒”
“您是幕后从业者”
“是”
“从事这行业多长时间了”
“八年”
“刚开始是怎么会投入这行的”
“感兴趣”
“有特别想合作的对象吗,比如舞台工作者、造型师、艺人之类的”
“有”
“方便透露吗”
“喏,”
……
“想请问,您从前怎么看待台前幕后的距离?”
“很远。”
很远。

1// The Singing Corridor
飒始终忘不了那双白鹿一般明洁的眸子。
导演组租借的那座摄影棚有些陈旧了,穿过漫长曲折的白色走廊,直至尽头,白炽灯闪烁不定。四周无人,多半数都聚集在录制场地,他一个人过来取东西。
光线一乍一乍,画面一帧一帧,黑光与白影交织相会,飒手里拧着一捆转接线,脑海之中回放着在后台大屏上见过无数次的影影绰绰,手间隐约有些余颤。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像一只被大场面撼住的猫科动物站在墙边目瞪口呆。后台工作人员等着他手里的RCA,他却自私地不愿挪动脚步,眼巴巴望着当前的升格镜头,那电影里的画面一般,光怪陆离的梦境,
灯光闪烁,犹如一座舞台,尽是白,华美而无上——
走廊里泱荡着盈盈歌声。
飒是情不自禁地抖嗦起来,暂时忘却经过这儿是为了什么重要目的,只知道是那歌声离他太近,近得太熟悉、太陌生,不像是那多少个忙碌嘈杂的日子里,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节目里,隔着镜头隔着扬声器隔着耳麦,看见的、听见的,台上那自带万丈光芒的人儿,
…他太耀眼了。
炸为什么会在这里唱歌,飒百思不解。
导师的休息室不在这里,选手练习室也显然不在这区,这层楼里尽是一些被道具组堆满道具器材的储藏室,没人打理的时候还会灰尘满天飞。一个大歌星躲在自带阴森氛围的角落里唱歌,这等水平的live,还有这情景与曲子的契合度,飒要是来得及录下来,估计当天还可能冲个热搜。
“啊————”
“啊~~~啊~”
“RUN——”
“追~%?…#€◇ *,'☆&℃$︿★?~”
“FLY~~~~”
“#¥*.°¿★*%……变ψ*★,°*:∇●☆啊啊啊~”
“啊——”
“呜~~~”
面对歌手大型忘词现场,窄小的甬道又让收音效果更为显著,一堆瞎叫、没处理好的音符往他耳蜗里直钻,飒有些难受,听是听出来了他唱的是哪一首歌,却只想到用鬼哭神嚎来形容。
还是老样子。
他撇撇嘴,被迫于接受事实,这位已经是名声在外的歌手,发起癫来还是没多少个听得懂他在唱什么。
双脚有些颤抖,没被察觉,他私下没什么机会再见炸的真面目,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隔着一层屏幕,或是不近不远的距离,仰视台上的他。而他对距离向来没什么好感,一身黑地躲在幕后,隐形人的宿命,距离不仅仅是距离,更是两个世界的差距,他是最清楚也是最明白的。
飒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难以自控地,步伐朝着声音的源头而去,
他浑身发抖,脑袋里咒骂着自己,反反复复:飒你快去死吧,这个时候在搞什么,说好的不和他们扯上关系,艺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你就是根葱,和他们没关系,也千万别和他们再有关系……
拐角处,脚步窸窣起来,歌声愈来愈洪亮清晰,甚至有些难言的撕裂感,声音的主人却乐此不疲。
飒临机看了眼表,突然给自己找到了个完美的理由把他的畏怯搪塞过去:彩排!
嗯,非常不错的借口,飒成功把自己说服,大脑自动屏蔽掉正确的彩排时段,步子不再颤颤巍巍而稍微有力了起来。可明明已经提前有了潜在的心理预设,一见到炸席地而坐嚎叫的场面,他的心理防线只在须臾间尽数瓦解。
“啊啊啊——”
“啊啦啊啊啊什么旋律……”
“挥动……挥动…%°¿★双手~”
……
炸沉迷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难以自拔,露出苦笑的飒站到跟前,他才发觉有人靠近。
“…华老师,”
炸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意外崴了脚,还拼命地往墙角缩,本来烫炸的发型更炸,失色地瞥了眼飒挂在胸前的工作牌,眯起眼睛,才勉强稳住了呼吸:
“你你、你好”
四目交接,空气沉默了。
飒再也挪不开视线,脑仁中炸开了烟花,炸的一双眼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一如既往:这双眼眸……太好看了
炸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层蓦生的凉意在肌肤表层间游走,他深感不自在,欲逃离让他萌生恐惧的环境,往后移了一小步,踝关节传来密匝的刺痛感突然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地抿起嘴不让声音溢出,看向飒又呆愣又失惊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
他好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工作人员了。
“嘶哈…”
“抱歉可能打扰到你们,我还特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炸颇难为地挠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向飒解释着,可后者看似根本没在听,他便越吱越细声,
“我刚刚在弄一个和声,嗯,可能就有点,…吵,抱歉”
飒目不转睛,率真的眸光透着浅浅犀利,似乎要将他望穿。炸看不懂他在看什么,对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这么看着自己未免不太恰当,他一心想着离开略显尴尬的处境,尝试性移动一小步,脚踝处疼得他整个人有点崩溃。
炸逼不得已,伸出手在飒面前招招,扁着唇角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你你你,刚刚刚刚你要找我说的是……”
飒如梦初醒,瞳孔放大,尴尬得开始结巴,组织好的借口和措辞都失去原来用意:“华老师,…彩、彩彩排”
“噢…”炸也有些懵,单是整这么几段旋律,就到点了,竟然花了那么长时间?而且,眼前这人,他干嘛结巴?
飒说完转身就往回跑,比炸的恐慌更甚,炸原地扶着墙动不了半步,哭笑不得地喊他回来:
“内个内个内个!”
“?!”
“嘶…疼死我了……内个,介意搭把手吗”
2// The Cabinet of Afflatus
炸受邀担任节目的飞行导师,完全算得上极度飞行的飞行导师了。
非录制时段都窝在休息室里足不出户,除了写歌还是写歌,偶尔休息室传出整整两小时的吱哇乱叫,实则不然也鲜有出动到现场听听选手们彩排的时候。两个星期下来,飒在后台忙东忙西,没多少时间和他再有交集。
导播间里看得见多个摄像头下的炸,坐在偌大的场子角落里,时而被黑暗怀抱时而被几束光点缀,飒看见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放空,有时候轻轻摇头,像是不认可,抑或是单纯地随着节奏摇摆。
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黯然地把镜头切掉。
时而路经那条会唱歌的走廊,飒都下意识快步离开,心里烦闷得紧,可又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明明炸也不在那里唱歌了。
……
“飒,快、快去请华老师下来”
“?”
“要开始拍摄了,他人还在休息室里”
飒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在无线内通中导演的催促下离开岗位。
……
导师私人休息室里,强制静音的手机被孤零零地搁在桌面上,有规律地震动着,屏幕一连亮了好几下,其上显示着十多条未接电话,都是炸的助理打来的。
她这个助理可不好当,小祖宗于创作时间不允许被打扰,闲人都要被拒之门外,谁要是有这胆子来敲门,准被猫爪子毫不留情地挠花脸。只允许打电话催,然而炸的手机又常年静音,小助理跟着几年了熟知自家老板的属性,时光打磨不去的依旧是她欲哭无泪的疲惫心理。
小助理抱着手机站在场子一角,与等开录的全场对望着,佯装事不关己地低下头去。
害,这年代的助理好当么,
她老板太不让人省心了。
隔了大半个场,小助理瞧见飒从侧门窜出演播厅,背着内通挂着耳机、一身黑,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故事,不在灯光之下,也无法摆上舞台。
恍惚间,她如同看见附在那人身上的,炸的影子。
嗯……她好像不经意窥探出老板从不向她提的故事。
……
彼时,飒已经站在休息室门外,抬手准备叩门。
只见他的手悬放在半空,半晌后,垂下眼眸,擅自转动了门把手。
门吱呀一声开了,毫不费力,门后也不见抓狂扑着上来的小兽,飒微微意外,转头巡视了一番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的屋子。
他扯了扯嘴角,神色如常,望向角落边被掀开了琴盖的钢琴,——也只有炸的屋会被当做化妆间、休息室和乐室等多功能一并使用。他暗笑,一会又将注意力转移至另一角落边孤独矗立的橱柜子。
飒下意识朝那方向走去,甚至在还没意识到“炸有可能躲在里面”这类想法的萌生以前,手已经非常直爽地拽开柜门。
开门时带起的一阵风吹醒了他的刘海,似乎有意让他看清眼皮子底下是怎么一幅惬意之画。
逼仄的柜子里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他抱着膝盖头低低地蜷缩成一小肉团,脑瓜似乎是因为缺氧而昏昏欲睡。
柜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少年有些小小的错愕,一时间适应不来过强的光线迅速阖上眼睛,睫毛扇动,再次睁开,双瞳前蒙上了一层单薄的水雾,模样迷糊呆萌,抬起头来看向飒的眼睛里却格外明亮。
飒再一次让那眼神给震住,细溜的触电感遍布全身各个部位,飒冒然认为自己看见了月亮,在那双漂亮的鹿眸里,
一如既往的——白月光。
谁还能拥有如此清澈剪水的眸子呢?
除了他,还有谁能是他呢?
胸腔似乎再也负荷不了不安生的心跳,他听见自己的呼吸略略加重,在那本应该沉寂的梦游时空里,硬生生拽断僵持与矜贵织成的绳索。
飒笑了起来,由于背光因素,炸眯起眼睛,只看见那被遮掩在呈黑色的口罩底下,明显上翘的唇角。
当然那极有可能只是幻想,炸心里想着,
嗯,这人不适合笑成这样子,不合适。
“炸老师”
这一声含着笑意,飒没有察觉,炸没有追究,
“您在玩躲猫猫吗?”
炸下意识打了哈欠,昔日躲在衣柜子里待灵感敲门的日子历历在目,那声问题响起来的时候他总想要一脚把眼前人踹飞。他伸手捻捻自己头上的小角角,驱走当年浮现联翩的画面,把弄怀里的蓝色牛仔外套窸窸窣窣说着:“我在想一段旋律……瞧你坏了我的好事”
“……”
飒一噎,您确定您不是在睡觉么,无奈地笑了笑,
“抱歉。”
“…小伊呢”
炸自顾自地穿起外套来,手臂套入长袖中一寸寸遮去他瓷白的肌肤,专心细致地理好领口和袖口 “怎么没来找我”,见他在狭小的空间里依然能活动自如,瘦小得飒忍不住想上前把小孩儿揽入怀中。
炸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飒:“……”
小可爱,您门没锁呢,只是没人敢进来,都那么多年了,
是啊,没人敢进来。
“徐导让我来找炸老师,说我们录制要开始了。”
答非所问,飒盯着他,炸也没介意。
飒退了一步让开位置,看着炸小心翼翼地探出双腿,光脚丫触到冰凉的地面就一个激灵给收了回来,即便如此,他小心地不去看飒,自己扶着橱壁站起来,许是维持着那个屈膝蜷曲的姿势太长时间,飒看他整个人都有些抖,连带着头上的小角都在哆嗦。
飒抿抿唇,别开视线。
两个星期前,他把踝关节扭伤而行动不便的炸背起来的时候,炸过分的轻,他承认自己很气,恨不得厉声质问那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人到底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或者,到底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你……
两个人都很瘦,炸伏在他背上,下巴抵在他肩头,一路颤颤颠颠的就像骨头和骨头撞在一起,硌得他极疼。炸的脑袋埋在他颈里,呼在脸边的热气犹在耳,他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下去了。
太近了。
“老师动作要快点了,我们…”
“飒飒”
“……”
炸笑出声:
“老师老师喊的那么顺口,你这是在逗我呢,还是气我呢。”
“……”
飒不敢回头去看他,
否则他会看到攥紧的拳、委屈的眼,他不想在这人身上看到这些,亦不愿看他满脸泪痕、满心伤痕地站在众人眼前、炽灯底下。
他本应该完好无暇,怎能和我这种,在阴沟里偷月亮的人相提呢。
3// Moon in the Sewer
炸站舞台上唱歌去了,台下的飒双臂交搭放在胸前,仰视台上熠熠生辉的人儿,没过一会儿便走了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助理也没察觉。
小助理贼兮兮靠近,扒过飒的工作证凑到眼前看,把飒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飒定了定神,好像在看人间迷惑行为大赏一样看她,看着她露出一个天真灿漫且蓄谋已久的笑容,心里隐隐不安。
“你就是飒哥是吧,我听说你治得了老板。”
“……”
陈年往事没多少个人知情,炸的小助理显然不在知情人士名单当中。
以前有回忆 有风 会笑,想到那里飒的眼尾也跟着笑,他自己不算是什么知情人士,他也不知道,当时候是怎么做到落下炸就走了的。
如此决绝。
……
“明明是你丢的我”
情绪过激的炸声线里难以再隐忍的颤抖,如同白鹿的犄角扎在他心口上。一岔岔的珊瑚角贯穿他的胸膛,直达冰冷的灵魂深处。他感受不到疼痛,眼见着眼前那头雪白的神圣的鹿,皮毛上沾染了血红,他怔愣了下,随即被自己的眼泪扎疼。
炸那刹那时间确实和他一样想哭,只是一旦想到飒不会给他擦眼泪,只会沉默看他狼狈,他只好独自咽下刺骨的痛感,独自陷入孤独、屈辱和绝望的深渊。
我虽然不是什么玫瑰花,但也由不得你来践踏。
要我的人多的是,爱我的人也多的是。
何必偏偏要是你。
烂俗的重逢戏码他见多了,以前他和飒不算什么,现在更不用算什么,内心明明没有多少念念不忘,独留下来更多的是不甘。他的世界明亮得堂堂正正,夜幕里晃荡的星星,却再也没有人陪他去欣赏。
别人都说他发光发热,有过人的天赋,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是那个只会在走廊里鬼喊鬼叫的人。任性撒娇闹脾气,只因那人有一份能包容他所有缺陷的真心。
他很少再把自己关进橱柜子里,害怕没有人打开门来解救自己,就此沉沦在那片星星和月亮的海洋里,如同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
那段时间梦做多了,现实和梦境时常分不清楚,镜头摆在眼前,他却像看着一个个巨无比的黑洞,会把摄影棚里的一切都吸走,归回生于的黑夜。飒有没有在里面,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飒和他说过,很喜欢《幽灵公主》里的那只神鹿,他一直记着。
他为他写了歌,为那只鹿写了歌,他或许不知道吧,那首歌是给他写的。
不是情歌,他不写情歌,但自以为足够浪漫。
是啊,要我的爱我的多的是。
心甘情愿为他举灯牌的可以从这里排到火星去,走在大街上好多个人可以同时对他喊:炸我爱你……偏偏我要的那人 他只会不停道歉。
明明他没犯什么过错。
…
“抱歉”
“?”
“我不是什么良药”
“……”
“我是一个在阴沟里偷月亮的人,而他始终挂在天上,”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
小助理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庞,像是希望听他继续说些什么,她从来不知道老板还有什么阴沟和月亮的童话故事。飒显然不愿意多说,点到为止,抬头看了眼表演临到尾声的炸,留下一句“抱歉”,又落荒而逃。
表演结束,与导演确认无误后炸漫步下台,接过助理手中的外套穿上,瞥了眼飒离开的方向:“刚刚那是…”
“炸哥!”助理打断他,“你偷过月亮吗??”
“?”炸满脸疑惑。
“欸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问,今年演唱会缺人手吗?”
“?干嘛突然这么问,而且这你不应该来问我啊…”
“行,那我给你定!”
“……”
炸回到导师席坐下,惯性往幕后的工作人员群瞄几眼,座位旁另一位导师问他找谁,他笑着摇头说没有。
他刚刚看见了,飒和小姑娘站在台下不知道在说什么,趁他走下舞台之前又匆匆跑了。台下太暗,他看不清飒的神色,却愿意断章取义地认定那是哀戚的、是神伤的。
他总是这样子,十分甘愿去为这些东西冠上与它们原意不相符的名号,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慰藉而已。那些东西总是这腐烂的样子,他不愿意去看落差,他想要的是他愿意看到的。
飒一定有他的原因……可他乃至如今都无法为飒的作为找到合格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甘心就这样撇下他。
……
外头在走过场音乐,现场观众在瞎叫,飒侧身躲入后台的黑暗里,那里忙忙碌碌,才是他得以安生之处。舞台灯光交错闪耀,他呆不久,与黑色融为一体成就台上星星月亮的发光,他甘之如饴。
“飒哥,有空吗?”
“来了”
“这几个镜头,你看看……有些没掌握好,导演询问我们意见,需不需要重录”
飒一走进小分队剪辑室就开始头疼,几个剪辑师在做素材梳理,而偏偏满屏满幕都是炸的剪影。
炸的一笑一颦,在镜头和照明下一览无余,牵动着他的心率。
他本来打算进去看看几个镜头就把这事敷衍过去,可往那椅子一坐,一小段视频中那歌手独特绝佳的气质就令他折服。他在那剪辑室里呆了许久,头疼,心也疼,同一首歌曲欣赏了一遍又一遍,炸放大的容颜在他眼前一幕一幕闪现,美到哭泣。
他一声哽噎,在场的人屏住呼吸,看他眉眼带笑:
“无需补拍。”
我爱的人,他的每一个现场都是绝伦。
原来基本的素材梳理,飒却较真地精剪起来,操作着简陋的仪器设备,瞪着屏幕,不愿放过舞台每一个细节,动作、表情。不惜剪掉多余的空镜头,拍观众席的、拍嘉宾选手的,只为了挤出多几分秒的时间去欣赏,射灯俗气变换的色彩温和典雅地在炸琥珀色的瞳孔里跳跃。
他不能再更明白,
炸在他生命里是多么耀眼的一束光,以至于碰上亮度不匹配的星星,他都可以本能地一概忽视其他。
但是我给他留下了一个轻浮的结局,飒心想,他接住舞台的光,而我再也接不住他。
走出剪辑室时他整个人都软了,录制还在继续,工作也还在继续,刚打算走去现场看几眼时又有人叫住他:
“飒,这下期的歌单,你看看”
视线在纸张一栏一栏生硬的字体上扫过,刚刚沉寂下来的心,却因为最后一栏上的字样,漾起了波澜。
飞行嘉宾 华炸炸——《巨鹿》
“下星期决赛直播,记得吗,咱们人手不足,这里就数你比较有搞直播的经验了,最后收尾部分需要到你要来导播间忙活一趟。对,大概就是华老师这趴。”
“……”他沉默,那张单薄的纸被手指硬生生压出了印子。
“要多和华老师交涉一下,毕竟是收官,而且这首歌,不好弄,咱暂时没什么头绪。听导演组说飒哥你以前是和华老师合作的,交情应该还不错,应该比较知道老师想要的效果。”
这一切巧合来得过于及时,种种迹象让飒不禁怀疑,本该无人问津的故事,这时候全世界却在盼着他们走回到一起。
如此断然处决未免过于残酷。
4// Wilted Roses, Broken Notes
和炸共处一室,无非是节目开录以来最让飒尴尬的一件事,他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眼睛。
炸趴在钢琴上,一手弹着旋律,一手打着节拍,含笑的眼睛注目于他身上。
飒看不见一丝恨意,他看见殊璃清丽的勾魂慑魄,仿佛那天带着哭腔说是他丢下了自己的委屈模样,不是眼前这人表露出来的一般。
可他分明是熟知炸的,熟悉得每一个音符的跳跃、每一下的眨眼都可以与他有关。面对这个过于熟悉的人,他却屡屡捉摸不透。
飒知道炸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小孩,他的孤独是避之不及的。
别人可以如常拥有清澈的双眼,他27,干净透明,独有的少年气,是镜头挡不住的。极端自我与大爱的转折处,飒看着他笑谈当角落里的快乐小孩,自信当台上的桀骜王者。
“我的世界是没有其他颜色的,”
记得炸在一个访谈节目里提到过,
“我很像一个透明的人,这个透明可以放在任何的一种环境下面。”
所以我们压根不是一道人。
我只能躲在沟渠里苟延去偷盗你落下来的光芒碎片,甚至是无法光明正大地捡起。
我能算什么呢,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不能站在你身侧,你的宝座容不得别人玷污。
我竭尽我所能,最后也只能给你落下那个悔恨的结局。
飒捂住脸,突然出声:“别这样看着我”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去做出一个请求,请求他的神明给他施舍一丝怜悯,别让他无处可逃,在阴沟中也无处藏身。
炸从琴边站起来:“为什么。”
“抱歉,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抱你”
他实在忍得太久了,悱恻缠绵痛不欲生。把留恋深藏在心里,让时间放一把大火,把记忆圈到某个角落里烧掉,但他做不到。
炸是他惨痛时光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信仰,他陪着炸从籍籍无名走到赫赫有名,护送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直至他的月光再也不需要自己,荒腔走板的热血青春也被消磨殆尽。
飒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配与他并排站,越是觉得,越是不甘。可那不甘并没有任何成效。
他根本无法把炸当成一个普通人一样看待。
他躲在摄像头后看着炸,心想,自己匿藏在心尖上的人儿真的是耀眼得吓人。
一股力量轻盈地投入他的怀抱中,飒下意识去接住他的月光。
心一横,踏出出格的第一步:
“抱歉,我可不可以,吻你”
飒贪婪地把眼前人拥紧了些,瞳仁微颤,看见炸眼底的笑意,一汪平静的湖水之中始终映着那只发光白鹿的倒影。他看得入神,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头发卷卷的人,静静地与他对望。
炸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
救命,他不知道,闭上眼睛是默许的意思吗?
那副神情在飒眼中,仿佛就是平淡无声地回应他越界的请求,他甚至幻听见炸细声的会话:你请便吧。
炸随意性不在乎的样子倒让飒犹豫起来,他踟蹰着把人抵到墙边,见炸没有反抗的动作,眼睫毛跳跃了下,突然被烟火气笼罩的样子,飒便忍不住,凑上前轻巧地贴上那微微干裂的唇瓣。
炸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双手挨着墙任由飒破格的作为,他享受这份迟来的歉意,同时间感觉到飒并不很用心。
为此不满意,他挨亲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探出舌尖在清香的玫瑰花瓣上拂过。飒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动作迟钝起来还有明显退意。炸不情愿让迟到的初吻如此不告而终,为避免对方急于逃脱,伸手划拉一通想抓住点什么,竟扯上了飒的领子,轻曳一下,飒就往着他的方向倾倒。
双方距离截然缩短不少,炸呼出的暖气全扑在他脸上,那霎那飒忍不住开始颤栗,满腔热血和空虚都在沸腾。他胡思乱想五秒钟后决定抛弃理智,热切地捧起那张小脸欲加深那个吻,尝试再三,却只成功停留在蜻蜓点水的克制小心。
那道坎,他始终过不去。
这是,我捧在手里的,……我的神明、我的信仰啊
你怎么能跌落神坛?
我想拥抱月亮,也想月亮奔我而来,
可如果月亮奔我而来,
那他算什么月亮。
我不要。
于是在炸缓过神睁开眼的时刻,前一秒还在给他一个十分怜惜的吻的那人已经跑没影了,留下给他一屋子的空。
炸颓然笑了笑,伸手抹去眼前的泪花。
明明我和你一样,站在阴沟里。
你偷盗月亮,我仰望星空。
5// Eyes of the Wind
选秀节目总决赛如约而至。
“三、二、一 开始,15号怼观众席,对”
“好,来,3号全景,慢慢推,推上去虚一点,慢点,”
“五、四、三……2号机走,走,别乱飞”
“五秒后开始唱,”
“灯帘升上去,ok,漂亮”
“5号准备,三、二、一,5号切近景,推,继续推,ok可以,三二一摇一下,对”
“切4号,好,拉”
“切7号,推一点点,ok…1号全景,转,三、二、一 换10号转,摇慢点,好,非常好”
“8号准备,很好,停,别动”
……
分镜头脚本是飒写的,舞美他也参与了设计,那段日子里他过得特别煎熬,频频想起自己在炸那里偷来的那枚吻,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庞大的工作量暂且压下他惶恐不安的内心,只能说通过获得的忙碌短暂的缓解,转移注意力罢了。
炸的歌声响彻,像一把长枪直击他灵魂至深处,他梦回炸站在走廊尽头唱歌的画面又恨不得抛戈弃甲。
“在黑色中”
“RUN——”
“追着阳光”
“奔向远方”
“FLY——”
“挥动双手”
“变成翅膀”
“啊———”
飒鼓起勇气直面自己臆造的梦境,眼见着炸的面容在眼前三十多个机位上闪过去,每一张,仿佛都能令人陷入温柔故乡。他梦见那只巨鹿在后山上奔跑跳跃,穿越丛林、踏遍溪水,走过一道道有风和光的风景;他看见台上的炸伸手摘掉耳返,闭上一双漂亮的眼眸,真真实实地融入那片喧哗与寂静的人间美景。
那是一座很小很小的舞台,那是一片很小很小的山林,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人,
头上悬着一大块暗蓝色苍穹,像幅拙劣的拼图被拼凑在一起,那只白色巨鹿于梦境的缝隙间游走奔腾,然后跃到那人心尖上。
鹿蹄子的哒哒声,与鼓点、心跳,化成同一频率。
飒忍不住想起,五天前炸的小助理又兴高采烈跑来找他,不容拒绝地把一叠文件塞到他手里。最上方是一份合同,小姑娘带期盼性地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飒哥,你愿意出任我们炸哥演唱会的导演么?”
助理亮晶晶的神情他着实看不下去,口气像在和他讨论一门亲事一样。他承受不起那么高的期盼。
“抱歉”
于是他连借口都没找,当面拒绝了她,目睹她的表情由兴奋转至落寞,飒失笑:“抱歉”,有些踉跄地离开那地。
他没办法,他办不到。分明是他想拥抱月亮,又是他想要让它永远清冷皎洁,永远都在天穹高悬。
用飒的话说,叫欲盖弥彰。
可炸总是能让人暗哑的灵魂脆弱得不堪一击。
仿佛是听完他一个现场就恨不得不顾一切冲上台拥抱柔软又浪漫的他;想大声哭泣,告诉他这么多年来他其实都过的不好,他很糟糕,糟得一塌糊涂;想大声对他承认,承认他的不堪,承认他的世界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能没有他。
飒泫然欲泣,有点后悔当下没和助理签下那份合同。
你知道吗,亲爱的,我可能再也没法和你站在一起了。
台上的炸在柔和的灯光下跳起优柔的手指舞,似笑非笑的眉目优美清冷。飒站在黑暗的一隅,伸出双手,虔诚地捧起巨鹿轻盈的舞步,微笑着,哭泣着,任唯美的旋律娓娓地轻弹着心弦。
飒把分内的工作完成得很好,安静地欣赏一场炸的表演不过分,自然没人上前打扰,让他一个人静静地看。
直至全场演出结束,台下轰动的鼓掌喧嚣重入耳廓,他看着炸缓缓降落在黑暗里,消失在大屏幕前。
炸已经被暗光笼罩,从众人的视线中被生生抹去,节目完美收官,主持人念着千篇一律的致谢词,导播间里的人有的开始小声欢呼。那曲子最后的几个音符落到他心上,狠狠地捶打、蹂躏。
飒阖上眼睛,一滴晶莹从眼尾滑落,他伸手去擦眼角,眼泪却越擦越多,然后遏制不住了。
身旁的工作人员疑惑不解,几个导演过来拍他肩膀安慰他,有人给他递面纸,他没接,摘下耳麦拍在桌上,转身离开,落荒逃走。
黑色人影在纵横交错的走廊间狂奔了一阵,他耳边划过旋风,四肢发麻,停下来喘息的片刻抬起了头,眼前那扇门的门牌上竟写着:C0417——9号化妆间。
栏目组贴在门边的牌子上气派的只写了单个字:
炸
他突然看不见了。
心口像是忽地被捅了一刀
他靠着墙坐下,抱着腿嚎哭起来,怪异的哭嚎声回荡在此时此刻毫无人烟的走廊里。收官之夜,大家都欢快庆祝去了,缤纷彩带在舞台上空漫天飞舞,只有他的心,被谁摆在肃杀凄清的对岸,茕茕孑立。
飒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就是在满眶热泪的那时刻,满脑子都是炸,满满都是他。
一想到炸,他就想为那片白色好好大哭一场。
巨鹿被翅膀承载着飞离那个有天使在跳舞的梦境,不说自由,却全是自由。
“爱”那么圣神至上,给它套上“情”又变得俗套,俗气得好像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人类何尝不是如此生活,于烟火之中尝尽浪漫滋味。
飒不知所措。
……
“怎么样,意犹未尽吗?”
炸的助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她老板现场的感染力向来是毋庸置疑的。
“那还答不答应我们的邀约?”
小姑娘略微悲悯地说着,却笑得有点胜券在握的意味。
“演唱会最后一场,也是巨鹿收尾。我听老板说过是为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写的这首歌,那人要是不在现场,他不唱。”
“那你去不去?”
看着眼前这位说话不再客气的女孩,飒有些恍惚。
他恍惚地擦干眼泪,恍惚地抬起头,恍惚地站起来,恍惚地看见炸,
然后恍惚地点头。
6// The Giant Deer
连开两天的演唱会顺利来到尾声,听炸的助理说,那是她见过老板唱得最开心笑得最灿烂的演唱会,原因是飒重新回到了他舞台的一部分里。
《巨鹿》盛大的舞美和演唱,依旧美到哭泣,困在纱幕中的歌手看不清脸,只隐约看到扶着麦架的白色身影,混杂交搭在屏幕上白色线条勾勒出的巨鹿形象里,合为一体。
炸不善言辞,最擅长利用声线拟出画面感,而总是飘渺空灵、大气磅礴,无限延伸去人亲手杜撰的梦境中,一只巨鹿奔跑而去,勾勒出流动中的静止感,温和又灵动。
他真的很适合白色,飒紧盯着屏幕里一袭白衣的歌手,不自觉翘起嘴角。
是,你可以是透明的,红色灰色或是黑色,你可以是任何颜色,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我生命里最璀璨最鲜活的白。
最后一个有炸的画面定格在大屏幕上。
后台所有人屏息以待,双目盯视着一言不发的导演,好像期待着液体滑落他满脸。
炸站在升降舞台上缓缓降落,消失在众人视线里,舞台上留下四个和声老师的歌声回荡不息,在偌大的场馆内层层起伏落下,是那个还未做完、不愿清醒的梦。
这里,巨鹿仅有一段梦境的生命长度,却安静圣洁沉睡在身旁,陪伴度过漫漫长夜。
这里,他悄悄开演唱会,在舞台上深情唱歌,你握荧光棒为他挥舞,嗨到缺氧酣快淋漓,然后演唱会悄悄结束。
浪漫是本质,距离产生美。
飒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有炸,镜头定格在他脸上,眼神上,他看着炸抬头仰望着天空,只有那体育场的苍穹。
没有焦距,却无比专注,无比深情,飒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神情里分享出来的一个个美梦,外化成歌,钩织成不同人不同的故事;那里有生命的歌谣,谱写奏响一篇篇乐章;距离,在他温柔眼眸里从来不是一回事。
炸落在灯光下,坠入黑暗中,一身高雅柔情的气质,
尽在饱含温度、含情脉脉的,那一双鹿眸里。
飒想说些什么,微笑着,颤抖着张开唇,无声的发出几个字:
"My Dear..."
"My love, "
"My angel. "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也不会奢望月亮奔我而来。
我不要在阴沟里偷月亮。
我要让它永远清冷皎洁,永远都在天穹高悬。
我会变得足够好,直到能触碰它。

//
“那现在呢,您又怎么看待台上台下的距离”
“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他在舞台上深情歌唱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离他那么遥远,也从来没有离他那么靠近。
by//世界的鱼
祝阿渊18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