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杀人格》第一章 双桥与外衣
纵观人类近代的娱乐生活，十六世纪是戏剧——舞台表演艺术，十九世纪是小说——文学艺术，二十世纪是电影——各类艺术形式的大融合，突破了戏剧的时空局限性，把文字语言诉诸视觉与听觉，时至二十三世纪则是游戏——体验宏伟壮丽的真实梦境。
二十三世纪下半叶，一个一切都在加速更迭的时代里，游戏设计师把不断的创新当作使命，先前人们购买新游戏可能是因为它“新”，而现在追求的则是诡谲，因为它“奇”。
安总说因为创新的压力和新技术的诱惑力，游戏设计师很容易就会被新技术所带来的诸多可能性主宰，而去设计迎合性质的游戏，这种的非诚意之作不意外用户体验感极差。
游戏设计师不该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造梦者，应该去创造一场绚烂缤纷且深刻的旅行。
安因为“世界乐园”新开发的项目，穿戴人形外衣的现实体验游戏，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调研。
以招募第一批试玩的玩家为开始，玩家是从一千份申请中选出，安将手里的信息球抛向空中，信息球在安视平线的地方悬停在空中，根据她的指示显示出最终确定的人选信息。
几人的形象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在她面前呈环形排列开，安的眼睛从第一人扫到第四人，安说着坐到角落的沙发上，玩着门口机器人为自己新做的美甲，心情颇好的自言自语道，“我会为你们造一场梦，帮助你们找到人生的出口。”
此时信息球响起一个温和男声，“安，您此次行程的助理将于明日上午12点到公司顶楼，助理信息及具体行程安排已向您发送。请确认。”
信息球出现了闪烁的光点，显示“待读信息”，安动了一下拇指光点消失。
“给Dr.张发一条视频信息。”信息球听从指令移动到安的附近，准备录像。
“已准备，请讲。”
“张，对她温和些。End。”
“已发送。”
“播放新助理的面试影像。”信息球瞬时转换画面。
“姓名？”
“班末一。”
……
“你是怎么看待游戏的？”信息球发设定好的提问并记录影像。
“在我看来游戏世界像一个心灵的乌托邦，是一个理想，进入到游戏世界中的人们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现实生活中的样子，创造自己理想的世界并获得新奇的体验，在那里可以人人平等、可以财富自由……”
末一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以前是学校、教堂、法律、社会保障体系、福利机构、书籍、艺术在支撑这个理想，到二十三世纪一定要加上游戏，游戏是为这个梦而生的。”
看着信息球从容地回答着问题的末一，眼神没有丝毫躲闪，渴望表现出最佳的状态。
“你为什么选择‘世界乐园’来任职游戏设计师？”
“我认为在游戏看似你输我赢的定式中却有着无限的可能，游戏不仅仅是游戏，而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优于现实，更公平、更有选择、更激动人心、更富有变化的多元世界。”
末一难掩兴奋地说，“‘世界乐园’并不是树立的广告牌，而是扎根在玩家心中的避世之所和向往的空中花园。
“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从能动手指就开始玩‘世界乐园’的游戏，它一直是业界标杆，也一直在挖掘游戏存在形式的各种可能性。
“游戏玩家期待设计者能设计出与时俱进、符合理想甚至超越期待的游戏，我想成为这样的游戏设计师，就应该来‘世界乐园’。”
安透过信息球凝视着全息画面里的末一，她额头到鼻尖的线条流畅而自然，正面略显圆润，侧脸因为鼻子高的关系，轮廓感明显，外眼角和嘴角线条走向微微朝下，不讲话的时候，有种微妙的不开心。
安看了一阵后收回目光，都没在听后面的问题，她轻握拳头，信息球同时关闭办公室的电源，安往沙发后背靠了靠后张开手掌，信息球瞬间闭合飞回手中。
外边世界如星密布的光点亮起，透过窗照亮了室内的一角，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路桥之上是快速移动成线的自动驾驶车辆，空中偶尔快速闪过几艘多边形飞行器，安向外看着心想，“只有在高处看这番景象才不会如此逼仄。”
第二天在“世界乐园”总部顶楼的飞行器里相遇的安与末一，经过简单的点头问候，前后脚进入飞行器扫描舱。
从末一看到安起，视线一直紧随，又不想表现得过于刻意，就开始东张西望，在别人看来她有些紧张不安，她也可以为此解释说是对于此次行程的期待和兴奋。
看着站在扫描舱里的安，比例优越，肤色健康，穿着剪裁设计利落的红色短款西装，料子顺滑柔软，搭配着运动鞋合身而又干练。脸被齐耳的黑色短发衬着，显得五官更加精致。
她身上混杂着介于美艳与英气之间的独特气质，拱形的眉毛，眼角上扬，眼神锐利。
飞行器舱内末一与安邻座，中间隔着走廊，安一坐下就开始调整座椅靠背闭目养神，显然是不想受到打扰。
末一识趣的展开信息球，翻看此次行程的具体规划和接下来要走访玩家的资料，出于保密在上飞行器的那一刻“世界乐园”才将资料发给自己，她的内心此刻还在为自己能在世界顶尖的游戏公司任职而感到幸运……
一路平稳，安睁眼时还有20分钟到达参观的目的地——制造人体外衣的医疗研究局，其中有新开发的人形外衣实验基地，就是此次参观的重点。
末一看安转醒，尝试搭话，“安，我刚才看了此次行程的安排，为何从一千个人中挑选的试玩玩家的游戏履历如此普通，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看安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有些玩家根本就没玩过游戏，游戏对于他们来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安没有因为提问而不悦，说道，“《13A》是不同的。”
“《13A》？”
“目前整个《13A》项目的核心内容还在对外保密阶段，是打算你真正确定参与后，在行程中再和你讲明白的。”安说。
之后十几分钟的行程里，末一一直惊叹于自己接收到的信息，更加期待着接下来的参观活动。
“你对于伴着我们成长起来的全息世界概念的游戏应该很了解。”安说着从头顶处降下隔音板，将两人围住。
“虽然这类游戏还主导着游戏市场，但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已经试验了所有的可能，没有可发展的空间了，突破这个障碍很关键，关乎未来游戏的发展趋势。在这之前‘世界乐园’要找到未来游戏新的发展方向，创造出全新的游戏设计领域”。 安问末一，“你对人体外衣了解多少？”
“只知道是重症但大脑尚未死亡的病人，将大脑移植到人造身体的手术才能用的技术，相关的手术要经过层层审查十分严格。”
末一的脑中有个想法闪过，“世界乐园”这次要有大动作。
“‘世界乐园’已抢先拿到了相关技术的商用版权，开始生产模型。你想想这多么有趣，可选择不同于自己性别的身体，不同的年龄、身高、肤色与头发纹理，任何能想得到的身体改变都可定制挑选。”
安可惜地继续说，“之前这项技术只做医疗用途，且还不许改变病患的原本样貌真的是浪费。”
末一的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了贴在眼球上微型变焦片的边缘，她没想到安会有如此禁止的想法。
声音依旧从容的安，没有过多的兴奋感的说，“申请环节很繁琐，《13A》从前期筹备到现在已经花了四年的时间，这次如果顺利，可以轻松挤掉同行竞争者，‘世界乐园’将拿到全球游戏产业70%的利润，这还是没有算上后期衍生品的。”
末一更加地疑惑，这和游戏有什么关系，光想着人体外衣带来的新鲜劲了，才想着难道要转移游戏参与者的大脑？她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
“将自愿参与者的意识连接电子脑后放入人形外衣，我们先称玩家为b，游戏中还有c/d/e/f……它们都是NPC，由平台的人工智能控制。之后你会明白他们的作用。”安解释说。
这种大型项目“世界乐园”应该有了很大的把握，才会启动。末一心想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
“《13A》是心理问题的辅助治疗类游戏，有政府拨款扶持，走的医疗途径，算是科技游戏与心理治疗的结合，经过第一批玩家测试后，会开始推广。”安说。
到达实验基地顶层的飞行器停放区时Dr.张接待了她们，按例收走了她们身上的信息球。
安打过招呼相互介绍后，说还有别的事就先行离开了，让末一跟着Dr.张参观。
Dr.张带着末一走到实验室门口，用眼睛对着上方像监控似的圆形机器接受瞳孔扫描，门解锁后向上升去，她上前走了两步，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看到平台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落地信息台，很多医务人员在走动。
在Dr.张的示意下，他们继续向里走去，这里的温度和湿度让她感到很舒服，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一个隔间里，有个人躺在比平常所见医疗舱更宽敞些的扫描舱内，他蜷缩着身体，背部脊柱的部分连接着很多管子，嘴巴里有插管，胸膛微微起伏着，皮肤自然得能够看到毛孔，与真人无异。
扫描舱连接着落地信息台，在他身体的上方全息影像呈现出与他姿态完全相同的半透明蓝色身体轮廓，骨骼、肌肉、血管清晰可见，可实时的查看脏器情况及身体的各项指标。
Dr.张说，“这边存放的是医疗用途的人体外衣，眼前这个男人躯体，是法律意义上的人体，他本人在飞行器造成的事故中存活，但身体损坏严重。
“在ICU中等待着人体外衣的生化材料与他本人的DNA样本匹配，这个过程需要7-14天，期间通过医学检查，确保这具人体外衣各个部位的健康程度在理想状态，之后将大脑移植到这具人体外衣中，他就如获新生了。”
末一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体外衣目前还不是真人后，瞳孔上附着的微型变焦片放大了她所看到的画面，她仔细地瞧着，想找到与真人不相同的地方。
Dr.张继续介绍着，“他的皮肤有着防病毒功能，能够模拟人体免疫系统。人体外衣内的人工神经网络可以检测不同的压力触感，发出的电流信号随神经纤维到达大脑，创造出触觉，甚至可以区分出高度不超过15纳米的凸起，与人体的动态触觉并无二致。”
末一心下一动，想着这些技术若能运用到游戏中，逼真度简直无法想象。她没看出什么异常，视觉画面的大小恢复正常后转身问，“那他原先的身体呢？”
“按照接受人体外衣的协议，他原先的身体会捐给实验室，身体部位的骨骼、皮肤、头发、眼球和其它重要的且完好的身体组织都会保存，用来制作与机械科技结合的人形外衣身体元件。”
Dr.张做了个这边请的手势，“现在我们前往另一侧人形外衣的实验基地。”
通过像博物馆一样的长廊，环形的墙面上展示着存储——各色长短不一的头发，不同肤色的面孔，不同颜色的眼球……
实验基地门上升后的一刹那，她看到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景象。
圆柱形顶端发光的玻璃容器内，站立着泡在淡绿色透明胶质溶液里的人形生物，半透明的皮肤，可以看到里面的骨骼和机械组织，没有大脑、头发和五官。 后方目不能及的地方全都是这样的绿色圆柱，成为看不到尽头的电池森林，可谓壮观。
这些无生命的人形静止着，漂浮着，还没有被赋予关键的灵魂。
Dr.张手上拿了一个半透明电子元件组成的东西向她说明……
末一看着这与人脑同样外观和大小的电子脑感到新奇，最终是电子脑承载着玩家的意识，放入人形外衣后开始游戏。
“如果电子脑不小心被破坏，这个游戏角色在《13A》中就彻底死亡了对吗？”末一问了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
“是的，不过这不容易做到，”
Dr.张指着边上的屏幕给末一看，手指滑动了几下，出现了电子脑与人类大脑的分析数据。
“保护电子脑头骨部分的金属与人体颅骨同等硬度，损伤有可能，但完全破坏则需要取出电子脑，切断电子脑与人体外衣的连接，让其失去对于人形外衣的控制，在游戏中若没有此类情节设置，几乎不可能会出现意外损伤电子脑后角色死亡的情况。”Dr.张认真地解释向末一说明。
一路上末一听着Dr.张的讲解，对人形外衣和电子脑结合后的应用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人形外衣是根据玩家的选择来定制外貌，且受控于电子脑，依靠“世界乐园”的核心技术“神经连接双桥”来运作。
“桥一”是深入玩家大脑的神经连接纳米光纤植入物，向电子脑传递出意识信息。
“桥二”是根据电子脑中的游戏画面进行回传与画面的实时编程，确保游戏流程的顺畅，还能处理多语言的转译。
正式开始游戏时，真人玩家会通过对身体无副作用的药物进入催眠状态。采用神经连接纳米光纤植入物连接大脑，让意识接入“神经连接双桥”。
“神经连接双桥”接收到玩家的原意识后进行计算解码编程，成为一个可编辑的意识，植入玩家所选择的人生脚本，覆盖或者部分替换原有的记忆，远端写入到电子脑中，之后持续控制着正在进行游戏的电子脑。
感官被全面激活，让玩家获得精确且逼真的游戏体验，他们会对所处的世界毫无怀疑。
在游戏中所经历和参与的场景都为“神经连接双桥”的模拟，他们只发生在游戏《13A》中。
电子脑记录的玩家进行游戏的数据资料会回传，形成全息影像虚拟数据库存储于“神经连接双桥”中，根据设计的人生脚本和“神经连接双桥”的实时反馈控制着NPC推进游戏进程——
回程的路上，末一问。“游戏仍在全息游戏的体验屋中进行吗？”
“‘神经连接双桥’这项新技术实现了《13A》全新的游戏想法，体验屋相比于这个，就如单机游戏一般无趣，”
安扬了扬眉毛，颇为得意的继续说，“我们创建了新的实验场景来与它相配，利用虚拟现实控制系统和电磁时空扭曲技术，在封闭的‘电磁球场’中制造幻觉系统，人与事物在里面，陷入加速时空。”
“‘电磁球场’。”末一用疑惑的表情重复着安的话。
“游戏场地是一个足球场的大小，足够玩家和NPC在其间活动。”
……
安升起隔音板，以便能够以更加舒服的姿势欣赏窗外还未隐去的银色小钩似的月亮。
“只需要把玩家的电子脑置入人形外衣，之后将他放在空无一物的封闭场景中，在游戏中不是他看到天空中有月亮，而是‘神经连接双桥’告诉他的电子脑天空中有月亮，他就会对此深信不疑，且感觉到月光覆到皮肤上的凉意。”
说到这安难得的笑了笑，张开手掌拨弄着透窗而入的光线，“你怎么想？”
末一头脑有些发蒙，还在仔细思考刚才听到的那一番话，“有些——，我觉得有些冒险。”
她看安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识后，鼓起勇气说，“《13A》治疗作用还不够明朗，就将一个有心理疾病或内心有创伤的人，以保留其部分意识的方式封闭在不属于他自己的身体中，在加速的时间中存有，在虚幻的空间中行动，被扔进充满NPC的世界。”
她停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表达这种让自己不舒服的感受，“是——只有自己——，被遗弃的感觉。”
“这与现在我们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啊！”
安看着末一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的脸，短暂地笑了下，“我开玩笑的，你不用那么紧张。《13A》只是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你可以看作是用积极的思考来应对负面的情绪。”
安看末一没有接话就补充道，“提交申请的玩家都对自身现状有所不满，想突破内心障碍来寻求改变，我们要让他们通过《13A》这个游戏来达到自身目标，找到人生新的希望，新的出口。”
“虽然玩家原有的记忆被覆盖，有了新的人生脚本，那如果他们在游戏中还保留着一些记忆深处旧有的思维习惯，在相似的情形下犯同样的错误呢？还是说，希望他们在脱离游戏后才能想明白一些困扰他们的事，再进行进一步的心理诊疗呢？”末一紧张地发问。
“你说的这两种情况并不冲突，重蹈覆辙不意味着没有改变，脱离游戏后也并不是100%的治愈。但总会有所改变的，《13A》能带来的最大程度的治愈。”
飞行器停在了“世界乐园”总部顶楼的暂停区，进电梯时安说，“关于《13A》第一批玩家的调研工作，关键在于倾听。
“必须深入且彻底地了解他们，你要熟悉他们的渴望、希冀、障碍、恐惧、行动方式和思维模式。
“这其中肯定会有不愿意为外人道的隐秘，可能玩家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但这是《13A》能否成功的关键。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
末一点了点头认真思索着安的话，俩人走出电梯时安大声地说，“欢迎大家加入‘世界乐园’的现实体验游戏《13A》，在这里你将找到人生的出口。”之后转身询问末一，“这句标语当作宣传会不会太长了？”
望着神采飞扬，张着双臂念SLOGAN的安，末一微笑着摇摇头。
安也笑了笑，大步地朝前走去，末一跟在后面几乎要小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