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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的日子14

2023-05-08 12:52 作者:没胃口的棺材  | 我要投稿

我不用再担心这把梳子断掉了,因为它本来就是断的,是可拆卸成两节的。这让我想到,如果人本就是由一堆数不清的碎片组成,是不是就不会死。人类是因为不想死才去研究量子力学的吗?断之前和断之后的梳子本就是一把,只是不能梳头了而已,其实慢一点还是能梳,没梳子就只用手也能。 来这里后我的头发干燥了不少,这是我在四川到冬天才会出现的发质,梳头发的时候唰唰唰,听着就像一条在摆动的响尾蛇。 因为头发太糙,我久违地去理发店洗了一次头。在八块到十五块的洗头价格区间里,我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高配置。这里有很多理发店,和美容机构一样多。眼镜店则和口腔诊疗所一样多。 理发店门口的“三色柱”,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代表纱布。在我对其含义好奇并搜索了解之前,这种灯随处可见却不为我知。如果没有网络,不知道要问到第几家挂这种灯的理发店才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里的理发店很多都没有挂三色柱灯,二者是充分不必要的关系,如其他门面内敛的店铺一样,得细看才知道门里头是理发店。 店里只有一个齐肩黑发微胖的中年女人,“这水不冷吧?”,“可以”。 洗完头,我发现店里的角落里有一个纸箱子,里面放了一堆蚕宝宝,我第一次见,觉得它们不像其他软体动物那样恶心,密密麻麻地蛄蛹在一起,泛着淡绿色。 理发师,厨师,老师,这三个都是以“师”作类的词,前两个都不说言传身教,而只说手把手。 师,工,员,匠,生,长,家。没有工作的我无法被划到任何一个社会身份里,只能解释为人,成年人,但有时我连人也不算,因为人是要被他人划分的,他人却不容易在我身上找到挥刀之处,除了两把刀,一把是“民”,一把是理发师的剪刀。 我看过一部日本电视剧,男主的妹妹被杀了,男主自责当天没有带着妹妹一起玩,父亲自责没有及时察觉到异样,母亲自责没有早点回家。警方很快就破了案,凶手是女主的哥哥。 对逝者的愧疚大于悲痛,活着的每个人都像掉进了琥珀里的甲壳虫,生活保持着完整的模样,生命却早已结束了。 多年后母亲同女主说出了这句话,“在应该洗澡的时候就要洗,不然你不知道会突然发生什么事让你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洗不了”。编剧沉重的立意并没有让我对生活中的意外开始凄惶,这句无剧情作用的台词却让我四季都保持着固定的洗头节奏。 为什么在巨大的意外发生时,人还在注意这些琐碎细节? 情感如肺泡隔开现实的压强,让人事无遗地一直呼吸。即便是弥留之际,也能算尚在人世,只要痛感足够真实,记忆清晰,故事就没有结束。放任过去占据现在,现在就拥有了过去。某种程度地,生命照搬了生命。 想到贾樟柯说“遗忘了细节就是遗忘了全部”,我开始怀疑导演都有某种逆天而行的贪婪,又或者向往成为用电影来称量观众的心的阿努比斯。 阿巴斯的《生生长流》里,男主开车带着儿子去地震发生地寻找另一个小孩儿,一路上都是因地震而家毁人亡流离失所的场景。车子路过拥堵的事故中心,儿子说“爸爸,那里好像有汽水卖,我想喝汽水”,男主倒车让儿子自己把钱放在无人的玻璃柜,拿走汽水,儿子又说“爸爸,这汽水好热,我要换一瓶。” 任何时候冰汽水都比热的更好喝,对人类来说,这种由事物本质决定且带永恒意味的结论是不易被发现的。 80多个宾客死在了地震里,但仍决定结婚的新人,帐篷当婚房,婚宴就是救助站送的西红柿;死掉了妹妹和4个侄子的男人在修电线,为了看足球比赛;因为被蚊子咬而没睡觉的男孩儿逃过一劫,妈妈在抱怨为什么蚊子不咬他的哥哥;这是真主的惩罚;愿真主保佑你;真主为什么如此。 电影的名字和画面内容没有直接的关系,大多都是处理意外的背景,救护车,安置帐篷,交通指挥。但却是最合适的名字,就像是肉长在骨头上那么合贴。 导演拍了很多和洗东西相关的场景,衣服,盘子等等,但是人的哭泣和嘶吼几乎没有,或许长流的不是人的眼泪,是洗去生活里废墟尘土的水。 纯粹地把意外当作意外,并不利用意外来让自己的精神上升到更高的境界,不让人性和道德像刚从炼丹炉里出来一样开始发光。我决定多看几部这位导演的电影。 现在大多数的电影和媒体都和这位导演不一样,他们喜欢不停地催生更新的人性,就像肿瘤,切一半留一半。肿瘤寄生在人性上,他们寄生在肿瘤上。如果是一条衔尾蛇,我又是在哪一节呢。 自08年后,四川多发地震,只是远没有汶川那次厉害。 就像看了10集名侦探柯南和看了100集的人,虽然面对一样的剧情安排,但也聊不到一起。同样经历地震的人,不同的灾情不同的感受,是无法沟通的。 就像电影里喝汽水的男孩儿一样,我的确因为新闻里的画面、故事和音乐而流泪,也的确暗怨过电视屏幕的黑白色影响了我看动画片。 那天下午,只有我们一个班在操场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跑到操场中央最空旷的地方,我没有受伤,连惊慌也没有。 学校四处传来尖叫声,哭泣呐喊没个停,越来越多的学生跑到操场上,越来越吵,越来越近。学校通知家长来领孩子,就像是提前放学,哭着走笑着走的都有。我等待着我的家里人,学校那么大,学生那么多,应该不容易找到。我想他们可能在地里干活,可能在麻将馆,我也可以自己回去,就像平常一样。 后来我外公来了,他在往操场走的水泥斜坡出现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我跑着过去,他才下到半个坡。 我用自己的短手抱住了他半圈的腰,脸贴在他像弥勒一样的肚皮上,哇哇大哭。他穿着一件起球的红黑色仿针织的长袖和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军绿色马褂,是现在也还流行的款式,腰上的皮带边挂着他的钥匙。 他用握着摩托车钥匙的手贴着我的背,用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然后拍了拍。 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那件起球的衣服真的很粗糙,贴在我脸上就像另一张胡子没刮干净的脸。 后来学校放了三个月的假,因为教学楼需要重修,四处围着蓝色的彩钢板,有些直到毕业都没拆,期待的六一儿童节活动也因此取消。我也听说,几个学生因为踩踏事故还在重症监护室。 面对意外,人大多时候就像没气的汽水一样迟钝。我曾经在生死之际第一时间抱到的人早已无灾无难的死去,死在我前面,比我早很多。但我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拥抱,就像他的最后一口气,跑到了我这瓶水里。 《生生长流》里说,灾难就像一只疯狗,摧毁沿路的一切。但有时候苦难就像葡萄,垂坠在与我相连的生命上。 旧事如藤蔓须爪,茎未断则不落败,腐叶钩在新果边。 但一串的葡萄比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糟糕,因为在迎来自己真正的结局之前,都会一直被他人同样的结局包围着,在感受着它逼近的过程中深受恐惧折磨。而蚂蚱是不用这么折磨的,它不用眼见霉菌从它的兄弟姊妹,父母亲朋那里爬过来,从他们的肉里爬到皮上,从他们的头顶爬到自己的。宿命和意外,就如二者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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