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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无宁.第十章.

2020-05-27 19:54 作者:mi米小奇奇  | 我要投稿

「環儿那时候还没有一岁,是皇上唯一的孩子,她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尊贵,我不懂,怎么能说没就没了。」说这番话时,虽然动情,婉妃却一滴眼泪也没流,我猜过去的那七年里,她哭断衷肠太多回,以至于这些伤疤虽然够痛,却不足再让她外泄出脆弱。婉妃说那是个冬日,皇上召她去长信殿,她一进去就看见小公主的奶妈跪在地上,说自己正转身给小公主拿被褥,一个没留神,小公主就自己打翻了炭火,那些燃着的热炭一股脑地盖在一个婴儿身上,皮肉化为焦炭的炙烤味顷刻腾起,伴随着小公主凄厉的啼哭和哀嚎。婉妃说她当时就听不下去了,一脚踹翻那个奶妈,顶着不算强健的身子在寒风下一路狂奔至育婴堂,抱起那打着颤的、气息微弱的、小小的身子,那是她第二次嗅到失去的气息。三天后,她到底也没能留住自己的玉環,玉環的身体渐渐凉透,她却依旧抱着那小小的人儿不肯撒手。这于体制不合,宫里有人去了,哪怕是个婴儿,依礼也要入殓下葬。可她就不撒手,每日披着薄衫,坐在风雪中冷清的,再没了孩童哭啼声的育婴堂。她痴痴傻傻地抱着小公主冷掉的身体,皇上就一言不发地抱着她,一天、两天,一直陪她在那儿坐到她也昏死过去。婉妃昏睡了三日,醒来后,一向杀伐决断的李承穆已经处死了育婴堂的管事和奶妈,其他人等也都被发落。他抱着她孱弱的身子,在她耳边说:「環儿走了,朕会连着给環儿的爱一起给你。」「我的身子,就是那时候留下了病根。」婉妃看着我,冷冷清清,一如多年前灭了炭火和哭声后的育婴堂,「可你说,我该恨谁呢?我也努力过,可是,我竟然再也恨不起来他了……」我没给人当过娘亲,可是我竟因为她的言语和惨戚,被迫品尝了一回身为人母而痛失骨肉的哀毁骨立。我想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了。我发现婉妃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她口中的话要不让人惊惧,要不让人悲伤,总之就是在逼人快逃,逃不开就堵住她的嘴,堵不住就死死捂紧自己的耳。但我忍住了,此刻我只想抱抱她,一如多年前的皇上,暖暖她凉透的腑肺。她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子,冰冷得不让人靠近,我不知道此刻,她心里念想着的,到底是她的環儿,还是皇上,亦或是废太子。「你走吧,快到初一了,我在这等承瑜……」抖着嗓子,她缓缓说道,「我时常想,当年二八年华,十里红妆,倘若他掀开的盖头下面是我,该有多好啊。哪怕和他一起死了,哪怕茅草裹尸,无法同穴,也好过入宫嫁与他的仇人,眼睁睁看着我的環儿咽了气……」婉妃没哭,我先哭了。我哭哭啼啼地离开佛堂,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独自而来,没有引鸢,亦没有伞具。我想让人在佛堂支点炭火,别再冻了她寒掉的心,可我找不着人,泪水搀着雨水从我脸颊往下滑,在我的衣襟上沉下去,濡湿一片伤怀。我擦一把脸,不知擦得是雨还是泪。不知过了好久,突然身后一阵小跑的声响,还跟着遥远的声音飘近,那种奇异的娟秀,是太监独有的嗓音,他叫唤着:「皇上,皇上您慢些,小心淋着身子……」我转过身,正对上他的眸,他的怀,雨水被头上的纸伞阻绝了,他的气息在伞下的一方天地里浸润着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朕终于找到你了。」他拨开我沾湿的发丝,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揉搓了两下,「好凉。」「皇上为何找嫔妾?」「胡兰城急报,侯家独子,镇国大将军侯渊颐,率兵独闯敌军阵地,中伏身亡。」他一字一顿,仍难掩起伏的激动,「侯家手握重权太久,是时候放还了。」「七年前的今日,没有侯家,太子就不会死。太子不死,就不会有如今的皇上。」我像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他的手将我攒得更紧:「朕起兵那日,侯家也就该想到,输了,便是一败涂地,成了,便会功高震主。朕并非要将功臣赶尽杀绝,只是这些年,侯老尚书不知收敛,一心想让朕立他女儿为后,给他儿子兵权,朝里朝外都想要,这种人,朕不得不除。」「杀人诛心,让他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侯家自此绝了后,侯老尚书纵然位高权重,也彻底断了指望。皇上手段的确是高。」我冷戚戚地笑着,「只怕胡兰城战乱,也与皇上脱不了干系吧。」他并不兜转,大方承认自己决绝的手腕:「不错,这是笔双赢的交易,只要让将领侯渊颐身死战乱,帮朕去除心患,朕便保边境十年安定,我军绝不进犯。」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明明他的手那么暖。「这和皇上来找我,有何干系?」「如今,没有人能再钳制朕分毫,朕可以给你名分。」他搂住我的肩,「七年了毓儿,七年,朕从未立后。」是啊,这么些年,他终于从默默无闻任人欺凌的五皇子,成为执掌朝野俯瞰天下的君王。可我们等不起时间,相看白刃血纷纷的往事,还君明珠双泪垂的俗情,始终横亘在我们之间,像鸿沟,像壁垒。「可皇上既想给我,何不在十六岁那年给我呢?」话,终于还是在此刻说破。「我明明等了那么久,从七岁与皇上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就一直等一直等,从垂髫总角等到碧玉之年,只等皇上奏请娶我,可我等到最后,我等到什么呢?」我想推开他,他却那么用力,我疲乏,瘫软,只能无力地用言语去控诉,「只等到一纸明黄,好似天大恩赏,赐我无上富贵,那圣旨将我指给承瑜做太子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能争取一下,为什么那时候就要眼睁睁看我嫁作他人?明明从七岁,我就一直以为,我会是你——」我戳着他的胸膛,「你五皇子李承穆的新娘子。」这笔遗憾,纠缠我们太久了。「好,既然你眼睁睁看了,既然我已经嫁给了太子,为什么,为什么又发生了后来的事……为什么太子死的时候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随着他一起去了……」「因为我舍不得!」他捧起我的脸,「这么些年,荣贵妃嚣张自傲,朕却一直赐她权势,你又可知为何?」我不语。「因为她好像朕的母妃,朕第一眼见到她,就像看到当年不受宠的母妃一样。朕就喜欢情儿争宠跋扈,不择手段,每每此时朕就会想,如果当年母妃也这样,也能是容贵妃,也能赢得父皇垂青,朕就可以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五皇子,那朕就有骨气去和父皇说,要娶重权在握的佟大人的女儿。」他细细地瞧着我,「可这么多年,朕除了怨什么也做不了,怨母妃不争,耗了大半辈子只是区区容嫔,让朕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得不到。」我想起引鸢说的,荣贵妃江笑情原本并非这番心性,反而是变了脾性,开始争名夺利后,才被皇上百般宠爱,一升再升。想来李承穆也是可怜,一生都只是在修复遗憾而已,对他母妃容嫔的遗憾,和对我的遗憾。子时的更响了,今天是废太子李承瑜的忌日。我不知道婉妃有没有等到她一生遗憾的人。李承穆吻着我的眼睛,柔声问道:「毓儿,你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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