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太阳雨（六）

王楚钦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心中忐忑不安，女人目色揪然，眼底泛起雾气， “你想知道吗？” 林高远最先忍不住开口，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看他都傻了，快说啊，到底因为什么？” 王曼昱头也不转，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王楚钦，终于缓缓开口， “因为那段时间，莎莎在吃抗抑郁的药，她病了，你知道吗？” 王楚钦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一脸呆怔茫然，刚才的泪痕还糊在脸上，他无助的嗫嚅着， “怎么会…她…病了，我居然不知道” 女人嗤笑一声，音色凛然， “你当然不知道，王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心她的安危！” 王曼昱越说越气，情绪激动下声音不自觉的拔高，林高远放到她肩膀上的手被一下子甩开， “她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熬过了多少个难捱的夜晚，你知道吗！” 她声音颤抖，不可抑制的流下两行眼泪， “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甚至出现严重的幻觉，查出怀孕的那天晚上她给你打过电话，是那个女人接的，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 王楚钦痛苦的捂住脑袋，瞬间涌来的莫大哀痛，顷刻间将他的整心席卷了去，仿佛被人一刀刀剐着，那种绝望与无力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他仰起头发出无声的呜咽， “那是一个误会，我和傅如伊什么都没有，我想给莎莎优渥的生活，我想让她幸福的” 女人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戚戚然道， “能给她优渥生活的人，可以北京排到巴黎，并不是只有你” “那些身在之物她一点也不在意” 王楚钦抬起头，仿佛又看见孙颖莎裹着薄毯蜷缩在沙发里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居高临下的粗吼， “那你在意什么？！” 恍惚中，王曼昱的脸和她的融合在一起，女人流着眼泪说， “我只在意你” “她只在意你” 他喉咙发干，全身轻颤，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隐忍的，像山谷回音般的哭声。 林高远红着眼睛走过来，轻拍他的脊背，他还是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曼昱歪过头不去看他，只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空。 她平复了下情绪，慢慢的起身走过来，在王楚钦面前站定， “既然错了就不要一错再错，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别再去打扰莎莎，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男人弓着身子，不发一语。 早上八点，孙颖莎从睡梦中醒来，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床，茉莉早已不见踪影，门外传来一老一小打闹的声音，她笑着翻滚了一圈，伸了个懒腰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此刻天地素白，从窗户看出去，满眼浑然一色，景色壮丽。 茉莉坐在儿童垫上剪纸，看她出来，眯着眼睛甜笑，“妈咪，你醒啦” “姥姥给我煮的饺子，可好吃了，我吃了10个” 她把剪刀放下，伸出笋尖般细白的手指比划着，一开口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孙颖莎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伸手轻轻地掐了下女儿的小脸， “真的嘛？你好棒啊，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啊，长高高才能去幼儿园哦” 小姑娘坚定地点头， “嗯，我一定要长高高，我想去幼儿园。” 她又摸了摸眼前乌黑的小脑壳，笑着说道，“好，我们马上就去幼儿园” “妈咪你看！我剪的小鱼漂亮吗？” 女孩把手里的卡片举起来，孙颖莎拿过来假装端详了一会， “哇，可真好看，茉莉剪的真好” 得了表扬的小姑娘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赶紧拿起剪刀又要剪另一张里的小小猫。 孙颖莎原本弯起的嘴角缓慢地扯平，她面色微顿，把女儿左手的剪刀换到了右边，再开口时语气严厉， “妈妈说过很多次了，要用右手” 茉莉愣怔的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憋着嘴，下巴轻微地抖动着。 孙妈妈正巧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责备她， “一大早的跟孩子吼什么啊，多大点事，用左手怎么样啦，世界上用左手的人多了去了，你每个都不许？” 孙颖莎头也不抬，闷声回嘴， “别人我不管，我女儿就是不行” 老太太懒得再跟她争辩，只把孩子抱起来安慰，半晌又说道， “你今天不是要去学校报道嘛，赶紧吃饭，一会该晚了” 茉莉抬起窝在姥姥怀里的脑袋，怯怯的问， “妈咪，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看着女儿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孙颖莎有些后悔刚才忍不住凶了她，想着今天就是去办个入职手续，大概用不了多久，正好可以约上鳗鱼叙叙旧，于是便爽快的答说， “好，妈咪带你一起去” 到底是小孩子，前一秒还抽抽噎噎，后一秒便破涕为笑。 入职手续办的很顺利，人事部的小女孩对她格外客气，言语间难掩对昔日冠军国手的崇敬。 当她拉着茉莉的小手走出办公楼时，沈斯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莎莎，等一下” 她回头轻笑，“斯年哥，有事？” 男人跑过来站定，叉着腰吁出一口气， “你走还真快，差点没追上，要去哪啊这么急，我开车送你” 孙颖莎摇了摇头，推说道， “约了个老朋友见面，不麻烦你了，我们打车就好” 沈斯年见她态度坚决知道不好再强求，只能点头说再见，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补一句， “我说过的，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孙颖莎牵着茉莉，头也不回的走下台阶，举手挥了挥。 她和王曼昱约在了长楹天街的游乐场，虽说四年未见，可年少时缔结的友谊让久别重逢的老友还是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茉莉和小满相见甚欢，打闹了一会就牵着手跑进了海洋球池，孙颖莎接过王曼昱递给她的乌龙茶，是冰冰凉凉的桃子味，她砸吧了下嘴，发出满足的喟叹。 鳗鱼笑语，“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还真是一如从前哈” 她笑着不说话，又狠吸了一大口。 “昨天王楚钦来我家了” 王曼昱撇过头偷偷看她的脸色，孙颖莎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下， “然后呢” 鳗鱼低头嗦了一口珍珠奶茶， “他问你现在住哪，我没告诉他” 她有些愧疚的转过身，轻声说道， “你生病的事，我跟他说了，你不会生气吧” 孙颖莎只愣了一秒，便摇头覆上她的手， “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 王曼昱也把手放上去，轻轻的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 “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没跟那个姓傅的女人在一起” 她凑近了些，又谨慎地补了句 “你说，我们是不是误会他啦” 孙颖莎还是低着头，安静的拔出了指甲缝里的倒刺， “无所谓了，他跟谁在一起都和我没关系。” 两个孩子嬉闹的跑过来喝水，王曼昱看着茉莉出了神， “这孩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孙颖莎尴尬地拨了下女儿汗湿的刘海，看着她疯跑着爬上滑梯。 鳗鱼的声音悠悠响起， “莎莎，你若真不想再和王楚钦有任何瓜葛，就一定不能让他看见茉莉。” 女人沉默不语，只把手中的茶饮握紧。 小公寓里缺一套儿童桌椅，茉莉就要上幼儿园了，孙颖莎决定去家具城逛逛，顺便订了几样实用的家具，家里的老旧款式早就该换了，溜达了一圈又想到商场买点生活用品。 她打死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碰到王楚钦，北京城还是太小了，他也看见了她，一瞬间被钉在原地。 看见王楚钦的瞬间，孙颖莎便想拔腿就跑，纵然曾在心里面设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情景，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逃避。 那双眼睛，那双和茉莉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正隔着人群遥遥的望向自己。 男人穿了件剪裁得体的西装，外面套了件毛呢大衣，冷漠疏离脸上写满生人勿近。 她站在那，直到看见男人快步走过来，才拼命挤出来个笑脸， “好久不见” 真是蹩脚又老套的开场白。 王楚钦不说话，只是紧盯着她，深情款款却又小心翼翼。 “莎莎…” “好久不见” 女人无措地低下头，看见刚买的婴幼儿用品，塑料袋上大大的标志正大剌剌对着王楚钦。 她想起鳗鱼的话，惊慌的把袋子藏到身后。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孙颖莎抬腿就要溜走，手腕却被猛地抓住，她一颤，差点站不稳。 “莎莎…” 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埋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男人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水味，嗓音低沉好听，莫名有些熟悉。 孙颖莎抬起头，愣了一愣，“斯年哥，怎么是你？” 沈斯年揽住孙颖莎的肩膀，一低头看见她眼含热泪，又抬首看向他身后的王楚钦，心中已猜到八九不离十。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前任？” 孙颖莎咬了咬下唇，点点头，然后就听见他对着身后来了一句， 他说：“莎莎，不介绍一下么？” 王楚钦的下颌顿时咬紧，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他眉头紧蹙，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你好，我叫沈斯年，是莎莎的” 他故意停顿了下， 孙颖莎马上开口接到，“朋友” 王楚钦沉默地握住面前的手，冰冷的眼神像冻了少年的寒冰，低沉的声音却听不出起伏的情绪， “你好，我是王楚钦” 沈斯年嘴角的弧度轻轻扬起， “久仰大名” 两只大手交握在一起，暗地里都加了力气，仿佛一场无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