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
一、
“妈，我这边挺好的，家里咋样。”
透过VR眼镜，汪波看到熟悉的场景，母亲、父亲、弟弟以及他的妻女。
二十年前，自己离家时弟弟还在上大学，没想到现在弟弟的孩子也快要上大学了。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
“地球那边怎么样，政策还是一样吗？”
听到这句话，母亲急切地开口：“波子，你抓紧回来吧，政策还是一样的，回来既往不咎，政府用你当初购买飞船的价格回购飞船，洋子，你跟你哥说说！”
“哥，政府给你算通胀的，你回来了还是富翁，回来吧。”
“我不回了，”汪波走到舷窗边，周围是看了二十年的星光与黑暗，“走到这花了二十年，回去还是要二十年，太久了......”
“二十年怕什么！你现在才五十多，回来也就七十多，现在平均寿命都一百了，你回来还能享受几十年！”
“我想想......”汪波沉默。
脑中思绪万千，半晌后，汪波开口，下了决心：“好，我现在......”
“能量不足，虚拟游戏关闭。”
系统的提示打断了汪波的话，VR眼镜内的场景立刻消散。
梦醒一般，汪波摘下眼镜。
“检测聚变发动机状态。”
“发动机关闭，尝试重启......1......2.....3......”
二、
第一台能加速到0.2倍光速的“光速引擎”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新的大航海时代开始了。
但30年后，最新一代引擎的速度依旧只有0.2，全球行星改造与开发委员会规划的十四条宇宙航线，也仅实现了系内八大行星和太阳系边缘探索这两条。
虚拟现实及AI技术的不断进步，更为光速引擎的研发带来了压力——与其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几十年都没有进步的引擎研发中，不如用来提升虚拟世界的真实性和反馈感。《万法世界》、《神们》虽然好玩，可是玩家们早已厌倦了仅有视觉特效刺激的修仙与魔法，要是能放开对侵入式脑芯片的限制，允许芯片通过电流刺激模拟感官，让玩家们真的能够感受到魔法流经身体、修为突破的快感，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提高公民待遇。
在研发进度停滞和公众意见的双重压力下，对引擎研发的投入日渐减少，各国政府与企业也大幅度减少了亚光速飞船的订单。几十年里为了追风口出现的数百家光速飞船制造厂家，一时间都陷入了经济危机。
为了求生，这些与各国高层交往密切的半军工企业，联合推动了私人宇宙飞船的合法化。
与沉溺在虚拟世界的普通人不同，富人们更愿意在现实生活在享受真实。私人宇宙飞船对他们的吸引力，远超私人飞机与超级游艇。
一直关注相关信息的汪波，第一时间申请了购买。
汪波条件很好，但远远负担不起一艘私人的宇宙飞船，就算变卖产业能够买得起一艘，地球出入境费、停泊费、维护费、税费、小型核聚变发动机使用费等等费用，也是他支撑不起的。
但他有必需购买的理由。
三年前，他陪同家人，体验了星改委规划的旅游航线。
在宇宙中毫无遮拦地看着太阳与地球，巨大物体的冲击力狠狠震撼着他的内心。但最令他着迷的，是一种危机感，在飞船中看地球，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地球是一只悬浮的气球，风一吹就会飘远。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穿宇航服，旁边是蔚蓝色缓缓旋转的地球。不知是他在动还是地球在动，他发觉自己与地球开始远离。在漫长的绝望中，他眼睁睁看着地球在自己眼中缩小，变成一个点，最后淹没在无垠的黑暗中。
这场梦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脑中，他无数次闭上眼睛，回味那令人沉醉的绝望，黑暗吞噬了地球，也吞噬了他所有的烦躁、思想，让他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平静。
他也因此成了太空旅行的常客，每个月都要去几次。在这过程中，他记住了十几个熟面孔，张昊、黎川、窦颖、舒伯特、伯莎......因为价格昂贵，商业化的航线并不多，像他们这样经常参加航行的人，很容易就能碰见。
汪波和这些人交流不多，如果是以前的他，他肯定会珍惜认识新朋友的机会，能够频繁参加太空旅行的人，层次都不会低，大家又有相同兴趣，说不准就能一拍即合，一起开辟新赛道增值财富。
但他们每个人都仿佛藏着秘密，一面露出期待的神色看着彼此，想要得到某种确认，被注视的人也立刻回以了然的微笑，或是隐晦地点头，得到确认的两人立刻紧张地把目光移开。
好像中世纪暴露了信仰的异教徒。
申请通过后，汪波变卖产业，购买了一台‘世纪级’飞船，他将之命名为‘宁静号’，选配了顶级的生产系统和娱乐系统，根据船厂的宣传，这艘飞船可以稳定在宇宙中航行一百年。
汪波没奢望它真能飞一百年，能坚持五十年他就满足了。
“如果您想的话，可以在地外待上一年半载，这样一来，就省去了出入费和停泊费。”发布会时，被问到是否真能续航一百年，负责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
会场当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谁都知道，真能买得起这玩意儿的，怎么会在意那点儿停泊费。
提货时，汪波随口问了一句，全球有多少人购买了飞船。
因为是第一批用户，所以尽管不合规定，经理还是透露了一些信息：“星改委只放出了四十个名额，到目前为止，还剩下二十七个。”
汪波立刻想到那些熟面孔。
那些人中一定有跟自己一样立刻下单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有几个了。
不过，对他来说这并不难验证，那几位都不是最顶级的全球皆知的富豪，如果想要要购买飞船，多半需要变卖产业。能换一艘飞船的企业，是不可能悄悄出售的，所以汪波很容易就查到了最近发起的几次收购案。
“千川科技......安啼控股......”汪波很快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他确定至少黎川和伯莎两人下单了飞船。
航行前需要进行培训，每次出入境还需要进行审批，等一切都处理完毕，汪波抵达了东半球最大的发射场。
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熟面孔，黎川。
两人见面，点点头，脸上都带着奇异的笑，签署着文件，坐着启程前最后的准备。
出发前，黎川忍不住，走到汪波身边，揽着他，双手紧紧拍了拍汪波的后背，沉声说道：“一路顺风。”
接着两人分别进了发射仓，而私人飞船，已经在地球轨道上等着他们了。
......
进入飞船，汪波在地面人员的指导下，进行首次使用前的身份认证。
半小时后，飞船的诸多模块都被他开启和了解，于是进行到最后一步，小型聚变发动机的开启。
飞船的一切功能，生产系统、引擎以及虚拟系统都得靠它才能运转。
“状态正常！”工作人员的声音疲倦中带着兴奋，“汪波先生，现在您可以进行航行了，宇宙很大，除了星改委规定的十六处限制区，您可以任意驰骋。亚星船业祝您旅途愉快。”
最后一遍查看飞船状态，汪波深呼吸几次，把航行目标设定为北极星，速率设为全速，然后一头扎进了星空之中。
黎川此时也已经开启了加速，通讯器中，母亲一直没有接受他的通话邀请。他知道，母亲一定又在进行深海研究，研究中的戴雪梅教授，是不会接听任何通话的。
取消通话邀请，黎川发了一封邮件，内容只有一行字。
“妈，小时候，当你告诉我海洋是有尽头的时候，我失望极了。”
私人飞船的加速度并不快，两个月后才能加速到极限速度。地球从视野内消失的过程持续了七天。随着地球逐渐远离，汪波的身体战栗着，他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第八天，汪波醒来后，习惯性的看向地球的方向。那里依旧群星点点，但地球已然消失不见。
瞬间，持续七天的亢奋消失不见，伟大的宁静包裹了汪波。
这时候，他不想念地球。
这时候，他不想念地球上的任何人。
没有任何责任，不用应付任何人，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令汪波享受不已。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念家人的呢，应该是四年前，聚变发动机第一次故障的那一刻。
操作页面弹出的‘故障2004，请提交维修工单，联系方式YXCYSE19970101’让他第一次想跟谁说说话，不是虚拟游戏里的AI，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离开地球时，是被一种无可言说的感觉催动。此刻想回去，也是源于莫名。
四年时间，他离地球近了不少，可距离这么远依旧是无法通信的。好在飞船上有一个小型服务器，不只保存了大量虚拟游戏，更支持虚拟游戏的开发。
靠着虚拟游戏里的家人朋友，汪波才熬过了这四年。
“尝试重启......19999......20000.....20001......”
“能量不足，制导系统关闭......生产系统关闭......辅助系统关闭......”
飞船内的全部系统关闭，仅剩下依靠核电池驱动黑匣子持续的发送着信号。
船内陷入黑暗，星光似乎变得明亮了很多。
三、
今年太阳系最大的新闻，毫无疑问是系内舰队发现并错过了最后一艘飞船。
当八年前，黎川驾驶“无限号”进入太阳系舰队监测范围时，以为发现外星人的地球人全体震动。等到发现只是一个灰溜溜回来的宇宙流浪汉时，一下子兴致大减。
但随着当初离开的四艘飞船陆续回来三艘，人们又开始关注此事，只是关注的点在于，思考这些人为什么再次回来以及猜测第四艘什么时候回来。
而关于大家回来的原因，众人也有了很多的猜测，有归因于盖亚意识的，有归因于外星人暗中控制的。
对于这个问题，每个当事人给出的答案都不同。
但不管怎样，四艘飞船全部回归，对地球还是有些意义，至少意味着某种圆满。
‘宁静号’飞船在系内防御系统的边缘掠过，0.2倍光速依然是当前飞行器的极限速度，所以舰队没有进行追赶。飞船已经没有能量波动，但就黑匣子传来的信息来看，地球方面确定该船是‘宁静号’。
飞船如此，飞船的主人自然无法存活。
窦颖和舒伯特看到新闻，并没觉得庆幸。这几十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可是在汪波等人失联后，私人飞船已经被定为非法，他们只能一次次的登上商业航线，并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的后悔。
民众无法理解汪波等人义无反顾离开的理由，但是他们可以。
那种宏大的感动、绝望带来的刺激是无与伦比的。
“可是为什么要回来呢？”窦颖喃喃道，这些年她饱受伟大感受的吸引与折磨，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战胜那种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