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冒险者们的故事
旧神之都圣塔利特，东部的森林里“变异”的气息，渐渐消失了。
一轮旭日升起，照亮了大地。
树木停止了枯萎，森林渐渐从灰色变回了绿色。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但……
圣塔利特首席导师——穹神情凝重，一路上一语不发。
搀扶着半昏迷伊卡的拉比托也保持着沉默，只有偶尔会看看跟在后面的小凛有没有掉队。
一直以来摆着冷静严肃脸的冒险者雪奈，也同样默不作声。
森林的变异，学院菁英的死亡，圣女的复活，黑暗的降临。
一连串的事件就像四十年前发生在此地的灾难【古代精灵事件】一样，令人窒息。
对于穹来说，圣塔利特的复兴是他长年以来的夙愿。圣塔利特学院如今正依靠着毕业典礼的社会效益蒸蒸日上，但变异事件及背后一连串令人咋舌的真相，令如今圣塔利特的和平摇摇欲坠。
对于拉比托等学院师生而言，身边人的伤亡和超越自己认知范围的事像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如今只能靠着本能互相依靠。
而对于雪奈，她来到圣塔利特的理由已经很清晰了——追寻【原罪骑士】布莱克卡特的下落。面对将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的情报收集者托米，不死者坎伯，超越死亡的圣女，自称暗黑神谕者的夏拉，雪奈感受到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了。但……
“我可以在你的身上再次看到【她】，明明如水般柔弱，却勉强着自己，拼了命地让自己冰结成世界上最美丽和坚韧的雪晶。也正因为这样，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那个【她】讲的传说。”
“很可怜吧？一个被不断抛弃的女孩哦。被家庭抛弃，被教堂抛弃，被教官抛弃，被骑士团抛弃，即使现在被叫来圣塔利特，也只不过是骑士团和冒险者行会一颗试探性的棋子而已呵呵…”
“我们会再见的，那时你的问题就会有答案了。”
但她也同样感受到自己胸前焦灼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
只不过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她不会以任何的方式表露和释放出来。
她依然用着毫无破绽的身姿，默不作声的方式，向前走着。
森林出口屏障已经解除，众人站在森林的出口前，遥望着远处的圣塔利特之壁。
泛黄而破旧的石壁依然缠绕着身后的山丘，谁也不知道千百年前的这里是如何的光景。或许这里曾经是辉煌的神之都中热闹的城外集市，又或许是安静的低语森林之侧？
此刻，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拉比托，你带着伊卡和她先回去吧。”穹回头看了一眼。
“好。那…”
“好好修养，接下来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是。”
换做平日，拉比托一定会用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过去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研究的灵脉研究。但如今的状况，恐怕谁也开不动玩笑话了。
面朝拉比托和凛这一对师生离去的背影，雪奈似乎看得入神。
“雪奈，你打算怎么样？”穹回身朝前踏了半步，用身体挡住了森林出口的去路。
雪奈很快领会了穹的意思。
昨晚在森林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圣塔利特学院如今紧急事态下的“最高机密”。一心只为学院着想的穹自然是不会让外人知道或者说出去。
此时此刻，穹是在给雪奈做选择的时间——成为学院阵线的一份子，或者永远地在此地沉默。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雪奈毫不畏惧，直视着穹的双目。
穹稍觉意外，随后终于点了点头。
穹转过身，准备从森林的出口离开。
“杰拉尔·阿斯托利亚，米丝蒂·六花，你回冒险者行会之后叫他们今天过来学院一趟。”
“……嗯。”雪奈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第一次听到杰拉尔和米丝蒂的全名，但比起这个，穹说出他们全名时候的语气才更令人感到意外。
与之前敌视和轻蔑的态度完全不同，穹在说起两人的名字时，就像提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一样。
清晨的圣塔利特城区就和晚上一样没什么烟火之气，骑士军官模样的少女匆匆穿满是贫民窟的外城区。
她的制服已显得有些凌乱不整，靴子上沾满了泥土，尽管双目坚定而气质尤在，但整体的外观依旧掩饰不住疲惫。
“谁啊这么大一早的……”
冒险者行会【大火的记忆】里，棕发的矮个子米丝蒂睡眼惺忪地拉开了门。
“雪，雪奈！？”
米丝蒂有些惊讶。
雪奈外出执行黄金戒指的委托才没多久，这么快就完成了？
而且雪奈这幅疲倦和似乎经历了什么战斗的样子，身为前佣兵的米丝蒂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的雪奈，已经精疲力竭了。
“快进来休息！”
“等等…我先报告一下…”雪奈依旧还是认真地一板一眼的模样。
“不用了，快进来坐下。”米丝蒂急得一下子没想那么多，拉着雪奈的手直接让她坐下。
坐下之后，雪奈全身的酸痛以及疲倦感迅速涌了上来。
“杰拉尔，快出来，雪奈回来了。”
没多久，戴着耳环的黑发男子也快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雪奈你没受伤吧？”
看着雪奈制服上沾到的灰尘和污渍，以及不对劲的神态，杰拉尔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平时的雪奈总是以一副一丝不苟的姿态，令人感到冷静、美丽、强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如今的雪奈，看起来很疲惫，仿佛靠着最后的力量在拖动自己的身体似的。
雪奈摇摇头。
“执行委托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学院的穹。”
一提到穹的名字，杰拉尔和米丝蒂神情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那个老东西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你别打断雪奈说话！”
“嗯…我们在森林里遇到很棘手的事情，因为运气比较好所以脱险了。”
两人对雪奈情况的牵挂都写在了脸上，这令雪奈胸前忽然感到一股轻松。
“在分别前，穹邀请杰拉尔和米丝蒂今天去学院一趟，应该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谈。”
杰拉尔和米丝蒂听完后，面面相觑。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穹突然邀请冒险者行会的人过去学院？
“不太懂穹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米丝蒂陷入了疑惑。
“很棘手的事情，吗…”杰拉尔似乎抓住了一些重点。
雪奈虽然也很想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们，但考虑到事情真相的“复杂性”，为了不让他们陷入更严重的漩涡，暂时还是没有全盘相告。
一切要怎么做，恐怕都得看穹的决定。
“嗯，那好吧。我一个人去，米丝蒂留着行会照顾雪奈。今天行会闭门休息。”杰拉尔站了起来。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一个人去那个龙潭虎穴干什么？”米丝蒂也急得拍案而起。
“没什么，去做个【了断】。不然恐怕学院会一直针对雪奈和行会。”
杰拉尔走到了前台，开始整理行装。
“杰拉尔…注意安全…”这时，雪奈开口了。
雪奈讲话欲言又止的模样显得有些笨拙，杰拉尔和米丝蒂觉得可能是因为雪奈太累了。
而实际上，雪奈本想说的话是“杰拉尔，我和你一起去”。
身体本能疲倦的反应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事到如今，穹应该也不会再想着内部削弱冒险者行会。但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冒险者，为了让自己保守秘密或者履行“交易”的义务，穹可能会对冒险者行会的其他人有所接触，但至少不会做出伤害或者要挟之类的行为。
虽然是这样分析的，但雪奈心里依旧有些不放心。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伤害到杰拉尔和米丝蒂，伤害到【大火的记忆】。
雪奈神情细微的变化，却被平时大大咧咧的米丝蒂注意到了。
“你别那么着急啊，坐回来。”米丝蒂连忙跑了过去，拦住了杰拉尔。
“我没那么聪明，你能不能慢慢给我解释一下，啊？”
被米丝蒂拦住后，杰拉尔似乎也注意到了雪奈的担心。
“好吧好吧，反正我也不着急去。让他等着吧。”
就这样，杰拉尔和米丝蒂又坐了下来。
“雪奈要回自己的房间吗？”杰拉尔温柔地笑了笑。
雪奈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杰拉尔，米丝蒂。我想说说自己的事情，可以吗？”
雪奈这突然的举动令杰拉尔和米丝蒂感到了意外。
“当然可以，你会不会太累了？米丝蒂，去拿水和食物过来。”
“好。欸不对，雪奈等等我再讲啊，我也要听！”
“嗯…”雪奈闭上了眼睛。
仔细一想，自从来到圣塔利特，来到冒险者行会，自己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告诉行会的同伴。但杰拉尔和米丝蒂却把自己视为珍贵的伙伴，一进门的时候总是亲切地拉自己坐下，然后端上美味的饭菜。夜晚也时时关心自己睡得好不好，第二天有什么计划……
或许自己早已习惯了把山丘和大地当作床椅，把树木和山洞当作遮风避雨的屋檐，教堂和骑士团那样温暖的家的感觉，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好了！你先喝口水……”米丝蒂的话打断了雪奈的追思。
“谢谢，谢谢你们。”
正如米丝蒂在之前告诉我圣塔利特拥有自己的历史一样，我的故乡，南国水都兰斯洛特也有着自己的历史。
两年前，兰斯洛特发生了一起恶劣的事件，对兰斯洛特造成的影响不亚于【古代精灵事件】之于圣塔利特。
那天，南国的水都下起了百年未遇的小雪。
兰斯洛特骑士团的人们正在为筹办“湖之祭典”而四处奔波——每年的冬天，下一年的春天来临前，兰斯洛特人会为了新一年能够兴旺发达而祈福。那时兰斯洛特骑士团的选拔刚刚完成，骑士团新人都干劲满满地跟随着自己的教官开展各项工作，整个兰斯洛特都充满生机和希望。
但是那天晚上，有一个人闯进了骑士团禁忌的圣地——终焉圣殿，把守卫终焉圣殿的骑士们尽数杀害后，将骑士团重要的圣遗物夺走了。
兰斯洛特骑士团向上古魔法议会报告了这件恶劣的事件，经上古魔法议会决定，这件事件的始作俑者被判定为全大陆危险等级的通缉犯。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布莱克卡特，被上古魔法议会称为【原罪的骑士】。
他也是我作为见习骑士时候的教官。
那天圣殿发生的灾难被称为【南国雪夜】事件，经过那件事情后，兰斯洛特在上古魔法议会中的地位大幅度下降，不再被认为是“和平和安全”的地方。
而我之所以来到圣塔利特，正是接受了骑士团的委托，前来调查是否有他的踪迹。
短短数语，雪奈把自己来到圣塔利特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杰拉尔和米丝蒂。
杰拉尔和米丝蒂听后都沉思良久。
“原来是这样。”杰拉尔一副长舒一口气的样子。
正如自己和米丝蒂想象的一样，雪奈确实不是一般的冒险者。不仅有兰斯洛特冒险者行会【湖中少女】会长依琳的推荐信，更是在信中强调了她拥有骑士团背景。那与自己年龄和纤细体格完全不符的冷静和战斗能力，恐怕也是在骑士团以及经历过【南国雪夜】事件之后锻炼而来的吧。
但杰拉尔长舒一口气的原因在于，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自己和雪奈之间的共同点。
“说起兰斯洛特，其实我小时候曾经去过那里的冒险者行会学习。所以那边行会的人有几个我还是认识的。”杰拉尔说道，“那时我应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就在去了兰斯洛特之后没多久，这里就发生了【古代精灵】事件。”
雪奈听得非常认真，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杰拉尔的脸庞。有时令人觉得，她的这种认真，或许也是一种可爱。
“所以，听完雪奈的故事之后，还是觉得我们之间有点像。”
“欸…？”
“当然我不是说年龄心态这种表面的事情，而是觉得，或许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而变得【流离失所】这种感觉很像吧。我，你，还有米丝蒂，大家都是的。”
杰拉尔苦笑了一下，瞧了一旁的米丝蒂一眼。
米丝蒂傻乎乎地挠了挠头。
为了回应雪奈主动将自己过去的故事告知自己的行为，杰拉尔也同样将把自己和米丝蒂的故事告诉雪奈，和雪奈交心。
“米丝蒂可能不太擅长讲这些故事，就让我帮他说吧。”杰拉尔和米丝蒂再次确认了眼神，“或许你知道，米丝蒂曾经是在这里北面的沙漠之都加斯塔亚的雇佣兵。虽说雇佣兵四海为家，但他曾经是一个佣兵小队的领队，和队员在一起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但很快因为加斯塔亚两大佣兵团的火拼，米丝蒂的小队被迫解散了，至今失踪的队员伙伴下落都不明。”
“我的话你也是知道的，小时候冒险者行会里结识的朋友和认识的叔叔阿姨，很多都在古代精灵带来的大火中丧命，留下的只有孤独重建冒险者行会的几个人。”
“一路走来，还是觉得当初能够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还是因为自己拥有【新的开始】的决心吧。”
“新的…开始…？”雪奈渐渐为之动容。
“嗯。我没有再追逐旧的冒险者行会，尽管有些旧行会的人其实现在还在这座城市里，但我也不会再去依赖他了。米丝蒂没有因为失去的伙伴而选择在加斯塔亚继续做佣兵，而是选择了来圣塔利特当一名冒险者。这些都是新的开始。”
“嘛…虽然我也为曾经的伙伴担心过，不过他比我聪明多了，可能现在比我过得更好也说不定，只能祝福他了哈哈哈。”米丝蒂补充了一句。
“呵呵，你倒好，当时直接像一头猪一样倒在门口。”
“切，要不是学院那边不收我这种外来的当守门人，我现在就在学院了。”
“好啊好啊，那就是圣塔利特学院的守门将米丝蒂小姐了。”
“杰拉尔你这家伙，雪奈不要…见怪…哈…”
两人像往常一样绊起嘴来，回过头来发现，一旁的雪奈已经累得伏在桌子边睡着了。
“呵呵，这个时候的她，才有点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她真是个好女孩，真坚强啊。”
“嗯。那我出发去学院了，去和穹做个了断。”
“去吧，我在这里照顾雪奈，你得平安回来啊，别让我拿着家伙去学院要人。”
“好好好，我去去就回。”
目送杰拉尔走后，米丝蒂看着雪奈毫无防备的睡脸。
不知道此刻熟睡少女的梦境，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