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步空庭

*怪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原创不易,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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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尘飘在阳光中。
萧庭接过晨报,入手有些潮湿感。他凝着眉,问出了没头没脑的一句:“今年是什么年岁?”
“1984,九少爷。”
老妈子颤着嗓子,声音中带着惯性的凄切。按照家族大排行,萧庭第九,九少爷由此得称。他无心看报,未知的潮湿感使他莫名的焦躁,他将报纸往桌上一搁,拎起外套:“母亲问起,就说我出去走走。”
说到萧庭家,从祖父母算起,一家三代共处一室。祖父母育有三子一女,女儿如今远嫁,鲜少回来。大房继承家族传统,平日里做些买卖,但只顾蝇头小利,成不了大气候。二房文绉绉的一股子酸儒气,夫人却是姨奶奶上位,两个儿子都不是亲生的,倒生了两个女儿。三房,也就是萧庭这边,父亲负责照管萧家名下的两家庄子,忙得脚不沾地,母亲也从中帮衬,到底有些理念不和,时常吵闹。这样一算,竟然没个安宁。
尚且不算某些似假非假的流言蜚语。
穿过正堂的时候,他听见吵闹声,不消细听,便知是二伯母闹着要送女儿们去贵族女校,痛斥二伯父请的教书先生没有见识什么的。
这些本就少见多怪,习惯了也就当耳旁风。萧庭面不改色,出了大门,直奔李家去。
李家的少爷李恒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平日里喜欢捣鼓些古玩字画,最爱听些怪异奇谈,这方面与萧庭不谋而合,因此两人聊得也格外地开。
甫一进门,萧庭就被李恒拽进内室,看着他展示新到手的一把折扇。
“可惜了有处焦痕,”李恒不无感慨,“你看这字、这画,徽宗那味儿是不是有了?”
萧庭视线全被扇柄上的烧焦的痕迹吸引过去,听好友这么说,不禁多看了扇面几眼,却越看越眼熟,心道:“这不和二伯父经常摆弄的那把一样吗?”
然而,他面上却不露分毫:“还是你看得准,只是这焦痕……”
提起焦痕,李恒不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可惜了这么好的扇子……不过收藏倒是无碍,也得亏它命大,看这样子那把火绝对不小,这么个玩意儿竟然幸存了下来,也是奇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话一转:“说起奇事,最近我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萧庭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对于上次听他的奇事差点挖了人家的祖坟的事他还耿耿于怀。毕竟人家家主找上了门,低声下气赔礼道歉不说,事后还被祖母好一顿训斥,那些话到现在都仿佛还在耳边:“萧庭,哼,从小到大就你最不消停。你父亲还真会取名,等你成年,字就叫咏步。永不消停,我看合适得很。”
他自然憋着一口气,等父亲回来,却得了一句:“全凭母亲吩咐。”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从头到尾,一句也没能插进去。
“哎,我说真的,这次真的没坑你,你好歹再信我一回啊。上次我也被训得很惨,屁股到现在都还疼着呢……”
李恒一边说着,一边苦着脸揉着屁股,仿佛余痛未消。萧庭却知他没那么严重,李恒是著名的被娇惯大的少爷,圈子里不少人羡慕嫉妒着,家里哪会对他下重手?
和祖母对他不一样。或者说,对他们三房不一样。
早些年他就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萧家也就那么大的宅子,有点事没几天就被婆子们私底下传遍了。那时候萧庭还小,婆子们仗着他不懂事就口无遮拦,说什么三爷是老爷抱养的回来的,所以不亲,老夫人也不喜欢。晚上父亲回来萧庭按着婆子们的话问了一句,结果吃了父亲好一顿板子,母亲拦不住,只对着丈夫垂泪。萧庭嚎了一晚上,直到天色微霁方才息声。无人过问。
“我说,你就再信我一次呗,这次保证可靠。”李恒还在装惨,萧庭叹了口气,横竖都不得家里重视,倒不如随着性子来:“那你说说看?”
李恒瞬间换了语气,颇有些神神秘秘:“前两天有人进山你知道吧?”
萧庭点头,那伙人他刚好碰见过,说是进山找些木材,用作棺木。
“这消息就是领头的人放出来的,”他一脸严肃,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他们进山之后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木材,因此不得不一直深入。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一棵古树,砍倒之后,正准备抬着离开,却发现林子里有间大宅子。听说那宅子很新,只是有烧焦的印子。门推不开,拍门也没人应,只在门外捡到一把扇子,天色渐晚,不好多留,只能先退出来。”
“扇子?你那柄?”
“没错,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萧庭仍然将信将疑,李恒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乞求道:“哎哟我的九少爷,您老就信我一次不行吗?回头我请你吃城里最好的饭店。”
萧庭面不改色。
“那就请你吃十次?”
萧庭无动于衷。
“再加十次最好的茶楼?”李恒一副肉疼的表情。
“成交。”
期间萧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还是为了二伯母两个女儿去贵族女校的事。二伯父赋闲在家,终日在书房里打着转儿高声读着他的之乎者也,二伯母自然也不可能出门,因此整个二房六口人全靠大房和三房养着。三房还好,就萧庭一个儿子,大房同二房一样养着四个子女,经商也只算顺风顺水,尚能度日,偏偏这时候游手好闲吃白食的二房恬不知耻提要求,矛盾一下子就摆到了明面上来。
幸好奉养父母的责任是落在三房头上,若再让大房承担一部分,只怕早就炸了。
宅子里每天吵得不可开交,多是些不入流的脏话烂话。萧庭一面惊叹于他们的精力和厚脸皮,一面诧异像二伯父那样自视甚高的文人竟然也骂得出口那些话。
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解决了这件事。萧庭站在旁边,听她不轻不重地训诫了几句,末了还是父亲掏出来一笔钱,这事就算皆大欢喜。
萧庭扭头摔门出去。
自然免不了满腹牢骚,可是没处撒。思前想后,他拉着李恒,风风火火地进了山。
刚入林子,李恒就开始犯怂,稍有响动就往萧庭身后躲。这也是为什么他开始非要拉上萧庭,甚至不惜下血本。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妖魔鬼怪,可偏偏他还好这口。
“你这就叫自作自受。”萧庭没好气地道,对这家伙他也很是无语。
“九少爷啊,不,九爷爷,待会儿要是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保护我。”
“我知道了,别瞎嚷嚷。”
两人按着打听来的消息不断深入,路很好找,也没什么岔子。中途李恒喊累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而后一鼓作气,找到了那个树桩。
砍掉的痕迹还很新,看来他并没有糊弄他。萧庭想着,打量着四周。
“不是说就在附近吗?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李恒嘟哝着,说到“鬼”时打了个寒噤,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张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你好好想想,那些人怎么说的?”
“就是找到树桩就能看到了啊……”他抱怨着,气鼓鼓地杵了一会,道:“管它呢,人有三急,解决了先。”说着,蹿到了树丛后面。
萧庭倒不着急。本来今天进山就是意气之举,没想过非得找到那什么宅子,这次不行,下次再来。不过,自从他进山之后,心里就莫名的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一丝熟悉感。
莫非之前来过?
这边萧庭正在搜肠刮肚,树丛后却传来一声惊叫。他赶忙跑过去,却见李恒摔得四仰八叉:“哎哟,九爷爷,快,拉我一把,摔死我了……”
他掉下去的地方并不高,上面满是枯枝败叶,多半是踩空了。萧庭跳下去把他拉起来,他又是一声惊叫:“找着了!你看!找着了!”
萧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从树叶的罅隙中窥见了一块灰白的院墙。李恒兴奋得不得了,刚刚摔过的痛也不记得了,拉着萧庭拔腿就往过跑。
“你看看,这次我没骗你吧!”
两人找到正门口,李恒上去推了一把,纹丝不动。
“要不咱翻墙吧。”
“让我试试。”萧庭凝视着眼前这扇门,熟悉得心里发慌。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推,门后传来开锁声,下一秒,门开了。
“这可真是邪了……”李恒感叹着,一个劲儿地往萧庭身后躲。
萧庭凝视着掉在地上的那把生锈的铁锁,思忖片刻,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今年是哪一年?”
“1984啊,怎么了?问这干嘛?”
“没什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探探。”
萧庭走进去,每一处的布景都极其熟悉,可不就是萧家大宅吗?
他推开那扇烧得七零八落的门,看到了桌上晨报。报纸极度潮湿,墨迹在纸面上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它,在一片墨迹中勉强识别出了一串数字:1964。
心顿时凉了个透。他暗道一声不妙,丢下报纸就往出跑。
洞开的大门不知何时被锁上了。他拍着门,大声喊叫着:“李恒你在吗?帮我把门打开!”可是再叫也没有回应。
于是他想办法翻墙,却在墙根下发现了骸骨的碎片。
眼前似有熊熊大火燃起,火苗舔舐着他的面颊,大火中他笑得像个疯子:“烧死你们!烧死你们!都去死吧!”
真相大白。
李家的少爷失踪了。李老爷子雇了人到处找,最后在山里的一处水塘里找到了。人是带回来了,可昏睡了十天,再醒来时,六亲不认,非说有个朋友姓萧,叫萧庭。
萧庭是什么人?老一辈的都知道。
二十年前,萧庭成年那一天当晚,一把火,把整个萧家都烧没了。自那以后,无人再提萧家。
只可怜李家那少爷,年纪轻轻却疯了。路人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