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港散记》:揭开尘封30多年的红楼旧忆~
本文节选自欧阳奋强的《宝玉日记》第二部分:145——198页,这本书的第一部分在《宝黛话红楼》中已经出现过了

一、意外的消息
1987年4月1日下午。
凉风习习。窗外是濛濛雨雾。沙、沙、沙的雨丝发出悄声慢语,似一首和谐悦耳的春曲。
这是清爽的一天。
邓婕(王熙凤)来了一个电话,让我尽快赶到她家,有急事。
“什么事?”
“见面再谈。”她的口气,紧迫而诡秘。仿佛再过一个时辰,地球就要爆炸一般。
我似屁股上着了火,冒着雨,慌慌忙忙赶到了她的家。邓婕满脸笑意地把我迎进了门。从屋里闪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哦!是夏明辉老师!
“你怎么来了?”我惊怔着眼。但,第六感官告诉了我:她来蓉,一定和我们有关系。
“我是来接你们的。嘿,你们有福,害得我们跑腿……”还没等我清醒过来,夏老师的语言如雷电火闪般地冲了出来。“我来给你们办政审,让你们4月去北京,月底到香港参加《红楼梦》首播式。这个戏已经卖给香港亚洲电视台了。”
“真的?!”
意外的消息,给我心里填满了欢喜。
二、三亲六故来了
再过十年,香港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了。但,它现在还是英国殖民地。在国人眼里,还是“外国”。去那里走一遭,和去英国、美国、日本一样,是极不容易的满心欢喜的福分,俨然如上天堂。
亲朋好友,哥们儿姐们儿,如天兵天将,纷纷降临。满脸挂着热情的笑,羡慕地议论一番。最后,书归正传。
甲:“有多的外币,给我带台彩电。你回来以后,我再给你人民币。”
好大的口气,足以把我逼死。
乙:“你小子去了,看给我带什么回来?”
那语言,大有若其不然,将要和我断绝一切外交的架势。
丙:“要不要在那儿找几个熟人?我有,你给我带台照相机就行了。”
哈,这种买卖,可万不能成交。
丁:“带个打火机什么的回来,怎么样?”
这哥们儿倒满客气。遗憾!那边是什么样?我自己又会怎么样?眼前一片茫然,断然不敢许诺。
张姑、王姨、三叔、七弟、小妹络绎不绝地来访,把我那特制的记事本填的密密麻麻,不漏一丝空隙。顿时我意识到,此行非同小可,肩上的担子万分艰巨。感觉自己是到西部去挖金银财宝,回来足可变成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我觉得这世界上,谁也没有我幸福。幸福得连声叹气,不知所措。
此行心里还满存着一个心愿:把香港的商店通通搂进怀抱,搬回来。否则,我真怕满怀希望的亲朋好友们,会毫不客气的把我四分五裂!
三、上当受骗
出去一趟,不容易呀!
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场特殊的战斗,一场精神如麻的战斗!
先是忙于受政审。紧紧张张地看政治审查是否可以过关,之后是办护照、办登记。心里不踏实地苦等着一道道难关。瞧,我们的制片主任于办公室、售票处、外办、外交部、大使馆之间,忙得晕头转向。还没出去,脸就瘦了一圈儿,腰身也变得苗条了。看见他那几天累得满脸愁云惨雾,我忍不住玩笑说:“主任,别还没去香港,却先去了医院。”玩话是随便说的,心里却沉重地想:最大的减肥运动,莫过于内陆人出国之前的那番穷折腾。
据说,英国人特别注重穿戴。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自然也不例外。早晨的衣饰是什么颜色,晚宴西装是什么颜色,应当配什么样的领带……哎,又多又杂。我这个穿着上不修边幅的家伙,不听则罢,愈听愈糊涂,吓得瞠目结舌。忙翻开自己的箱子看,除了几件常年在外换洗的、皱巴巴的衣服外,一贫如洗,不觉惊慌失措起来。而上街挑衣服,哪种样式合体、哪种花式好看,我是一窍不通,不知如何是好。
好心的胡焰(化妆师)望着我这垂头丧气的傻样,答应助我一臂之力。

外出人员有规定,治装费由本单位出。初次外出,走得激动,也顾不得问治装费的来由,如今是两袖空空。再指望发电或写信找单位领钱,恐怕得访问回来才会有消息。而眼下,火烧眉毛的事,只得求助于剧组暂借四百元,通情达理的主任,在我的借条上开了绿灯。
从来不为穿戴费工夫的我,居然也花上一天的时间,上街购衣;居然购衣的愿望还那般地心切。一个劲儿地催促胡焰快快上路。
那天的太阳,挂在晴空一片的蓝天上,烤在身上火辣辣地烫。我和胡焰从西单跑到前门,又窜进拥挤不堪的大栅栏。从大栅栏出来,又奔向王府井,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商店。身上装着钱,心里怪气壮的。
逛到了中午,已累得筋疲力尽。我叹了一口气:“妈的,什么时候为穿衣而赔上一天”,简直比买婚礼服还头痛。”
胡焰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我的眼睛都累得睁不开了,还没怨言,你倒先抱怨起来了?”
在饭馆草草地吃了饭,又马不停蹄地奔到了东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挎包里终于鼓了起来。而且,还买了一套高尔夫西装。第一次试穿西装,压在身上,不自在得很。胡焰说:“好看!”
我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
在东单附近的一个僻静的个体户小店里,墙上挂着一件洁白的、款式新颖的夹克衫。乍一进门,就被吸引住了,眼睛再也不愿挪开。
我想试试。
“同志,这是高档衣服,不能试的。”柜台小姐温和地说。
“那……我能穿吗?”我不安地问。
“大号是可以的,没有问题。买两件吧,这是日本今年最流行的样式,您穿很好看。”她颇有把握地说,满是笑容的脸带着希望。
我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那件衣服,忙把25元人民币塞在柜台小姐手里,把衣服抱在怀里,欢欢喜喜地出了小店。
回到招待所,大家都跑到我房间看热闹。我得意洋洋地把收获品展现在他们面前;又把自己最满意的夹克衫往身上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套在了身上。可是,又短又瘦,箍得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哪里是大号,简直跟儿童装一般!再细看商标,又哪里是什么日本货,分明是粗活计贴上的假商标。如果不去换掉,只怕晚上要失眠。当机立断,借了一辆自行车,也顾不得疲劳,急匆匆地直奔东单。
谢天谢地,僻静的小店还没关门。
我取出夹克衫,说明来意。那位满脸是笑的柜台小姐说:“对不起,同志,衣服出了店,不退不换。”
“我穿小了,当初又不让我试,是你说我能穿的嘛。”我提醒她。
“我们有规定:不退不换。更何况这种高档的白色衣服。”她的口气很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能不能再换更大一些的?”我恳求。
“这已经是最大的了!”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放了一嘹亮的屁。
“我花了25元钱,总不能买一件废品吧!”我有点急了。语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五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把我围了一圈儿,操着油腻腻的京腔直嚷:“怎么啦?哥们儿,不是说了吗?不换!”
那架势,好像一群穷凶极恶的大鱼,要把一条小虾瓜分一般。我觉得似乎掉进了土匪窝,顿感不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不是讲理的场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只得逃之夭夭,自认倒霉。
400元,本来就要精打细算地花,哪敢轻举妄动?这下好了,买了一件“废品”。苦哉!苦哉!
做买卖,古已有之。重点是赚钱。赚钱固然不是坏事,但做缺德事,坑害买家,良心安在?要钱不要脸,认钱不认人的“倒爷”们,你们这样不守信义地瞎搞,岂不是让人看不起?
深夜,疲惫地躺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般。唉,真是体力上的消耗,精神上的剥削。要出国的兴奋劲儿猛地减去了几分。

四、可怕的日程
香港亚洲电视台的工作效率,在我们眼里是惊人的快。临行前十天,就用电传寄来了一份我们在港的日程安排,十分细致。
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地写着:
记者招待会、广告商茶话会、文化艺术界茶话会、中文大学师生座谈会、服装展览开幕式、剧照展览开幕式、签字售书活动、现场直播、坐电车游香港、表演节目等等。真是如排山倒海般地吞没了整个时间。
香港之行,不算来去,六天。仿佛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了。凝视着这张可怕的日程表,我预感到,疲惫的海洋将会慢慢地淹死自己。反之又想:邀请你去,不是旅游,而是活动。然而,行程太近,不甚合意。
此行,不妙。

五、苦苦地等待
夜色像魔鬼似的降临了。那样漫长,那般没有边际。白天,这个房间里是办公用的,人来人往,热热闹闹。而眼下,陪伴我的是夜,是四壁,是死寂。
孤独,我觉得自己是这般的怕它,如临大敌一般。
真想回去了,可还是放不下让人羡慕的美差。只得关了电灯,慌忙躲进了被窝里,躺在黑暗中想:“做一个深刻的好梦吧。让它来减轻我心中的无依。”
1987年4月25日。
为了去香港,在北京待了二十来天。乏味、无趣、漫长得像过了半个世纪。眼快快要接近行期。
“签证还没办好,27日可能走不了啦。”
制片主任任大惠又急忙奔到英国大使馆;又急忙给香港发电传,让移民局在签证上盖章。眼前一片忙乱。付出这么多心血、汗水,换来的是短促的六天、并不轻松的六天。
唉!——
1987年4月27日。
虽耗尽了全力,但签证还是没有办下来,行期只得往后拖。
下午四时,彩电中心休息厅。
代表团全体人员在此等候任大惠主任从英国大使馆来电话。如果签证还没办下来,29日的飞机也得告吹。5月2日就是大陆和香港同步播出《红楼梦》的日子。晚去,就失去了宣传意义。
空气里充满了紧张、不安。
四点二十分。
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沉默中,十七双注视的眼睛,埋伏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签证还没下来。”电话搁下了。
窗外,太阳已经下去。只剩下晕晕淡淡的残红在天际迟疑着,似惨淡,似无奈。
五点四十分,又是一阵激烈的电话铃声。
十七根绷紧的弦。
十七颗焦碎的心。
“签证已经下来了。”
不知是兴奋,还是茫然,心里是空白一片。
1987年4月29日,晨。
东方天空,呈现出鱼肚白色,刚刚苏醒的北京已清晰可见。
清爽,宁静。
四两面包车,在宽敞的大道上奔驰。中央电视台《红楼梦》剧组赴港代表团,在团长戴临风、阮若琳的带领下,共十七人,来到了首都机场。
导演王扶林打扮得意外的干净利索。西装革履,颇有几分潇洒劲。美中不足的是他那根皮带,显得太破旧,像是老掉牙的三八式步枪。我要上那根皮带是好朋友送的,正好,箱子里还多放了一根新买的皮带。
我玩笑说:“你的皮带也太寒酸了点儿。”我把箱子里的新皮带取出来,送给了他。王导乐得连说“谢谢”。
拿皮带用在王导演身上,美观大方,很合适。
上了飞机,弯腰坐下。我那根精致的皮带忽然掉了钩,裤子顿时变得松松垮垮的了。我赶紧费了些功夫给扣上,一坐稳,钩又掉了,只好再扣。折腾了半天,好不恼火。坐在一旁的邓婕调侃道:“怎么搞的?边上还有女士,注意点儿。”
“没办法,没办法。”我急得发慌,低头一看,原来是皮带太短,我腹部一压,自然要脱落了。没有皮带的裤子是万不能穿的,无可奈何,只得找坐在后面一排的王导演,不好意思地央他把皮带“暂归原主”。
“你这家伙,怎么搞的?亏得我那根旧皮带还没有扔,否则……”王导责备说。
我尴尬得无地自容。
飞机刚上天,我和王导演就一前一后往卫生间跑。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退还皮带的仪式,只有在那才能举行。

六、脚下的香港
“看,香港!”
记不得是谁喊了一声,我们忙贴紧玻璃窗,扑闪着眼,痴痴地往外望。
金黄的太阳,射下绚烂的光环,亲吻着平静的大海。波光粼粼,耀眼的蓝。几座秀丽的岛屿,安祥地躺在海上。香港在哪?没有身影。
“哪座岛是香港?”
没有人回答。
飞机在徐徐下降。
香港渐渐映入眼帘。一片片不同样式的、密集的楼群,似丛林一般,矗立在岛屿上。楼群中央是繁华的街道,奔忙着无声的车流。飞机降得低低的,在楼群的头顶飘过,楼顶上的天线、悬挂的衣物、摆放的鲜花,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担心飞机会撞上去。还好只是多虑,飞机平平稳稳地降落在四面是山、又四面是海、是高楼大厦的香港九龙机场上。

七、记者好厉害
我们刚刚踏进机场休息室,亚洲电视台的几位名演员(艺员)方国姗、利智、斑斑、刘保国等,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给我们每个人献上一束艳丽的鲜花。记者们蜂拥而上,把我们团团围住,还没反应过来,无数镁光灯就闪开了花。
“嗨,贾宝玉、林黛玉,看这……看我们……”
“喂喂喂,贾宝玉、林黛玉,拍个照啦……”
呼喊声包围住了我和晓旭。眼前,记者们举起照相机,任意抢拍,毫不客气。无数的问题,有如巨浪袭来,我们差点招架不住。
一位年轻的小姐挤到我身边,热情地问:“你是欧阳先生吗?”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亚视的年轻艺员。
“我叫方国姗。”她重重地握住我的手说,“欧阳先生,我看了你的扮装照,很漂亮。”
“妈马得啰。”(马马虎虎)我蹩脚的模仿粤语。
“都说我长得像你。”方小姐吃力地咬着普通话音说,“今天特意安排我来接你的。”
哦?!我很惊喜地打量她。
匀称的身子,乌黑的短发显得可爱,光洁的脸蛋,带着淡淡的妆,显得妩媚动人。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微微翘起的嘴唇使她脸上挂着一丝稚气。
确实也是活脱脱一位“宝玉”呢。
“方小姐比我现在漂亮多了。”我玩笑地说。
“她可是香港的宝玉呀。”艺员领头的高亮先生风趣地说。
“哦?香港也拍过《红楼梦》吗?”我很惊讶。
“是我在戏中反串男角。”方小姐大大方方地说,“大家给我取外号叫贾宝玉。”
“那你还演过哪些戏呢?”
“我演过哪吒、龙的儿子、女捕快……”
演过这么多连续剧,全是主角,经验一定很丰富。
“你看过吗?”方小姐脸上带着期盼。
“真抱歉,内陆没有放过。”我略带歉意,“不过我相信,今后会看到。”
为没有看过方小姐主演的戏,心里有几分遗憾。
这时一群记者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欧阳先生,你有没有妹妹呀?”
“有的!”
“你看方小姐像不像你妹妹?”
“她还真有点像我妹妹。这是老实话。”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在餐厅吃早饭,看见晨报上宣传《红楼梦》版面上的报道:“贾宝玉来港有奇遇,方国姗酷肖其胞妹,几可乱真!没想到贾宝玉一下飞机就有奇遇。”
晓旭(黛玉)看完报纸,大笑道:“老兄,在大观园你的姐姐妹妹就不少了,到了香港还嫌不够么?”
邓婕帮衬道:“这小子就是恶习不改。”
“嘿嘿……!”我哭笑不得,这也见报,实在没成想。
香港的记者确实很厉害,也很机灵。每天都像克格勃一样跟在身后,见缝插针,但从不做耽误行程、让被采访者讨厌的举动。比如上卫生间,身边忽然冒出一个记者,随随便便地问两句,就开始发挥想象,只要速度,不必确切。
某日,记者招待会结束后,我和几位记者一边吃点心一边聊天。
记者:“欧阳先生,你的感情也像宝玉一样吗?”
“我比他专一多了。”
记者:“你有女朋友吗?”
“有了。”
记者:“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有列入计划呢。”
第二天,某某报纸上又来了一则“新鲜”消息:“欧阳奋强爱情专一。他坦言,虽有了亲密女友,但目前还没有考虑结婚。”
真是稍不注意,就会进圈套。
在《红楼梦》图片展览那天,几个记者又把我和晓旭包围起来,从多个方面发起进攻。
记者:“欧阳先生,你看过香港的电视剧吗?”
说没看过,实在不美。想来想去,也有几部断断续续看过几眼。
“看过一点儿《陈真》、《霍元甲》……对了,还看过《上海滩》。”
记者:“你喜欢哪个戏?”
“前两部戏太粗糙,《上海滩》还不错,而且,内陆很多人崇拜许文强哩。”
记者:“许文强是不是你崇拜的偶像呢?”
“不是的。”
记者:“你的偶像是谁?”
“是我自己。”
当问到晓旭对许文强表演如何评价时,我们这位足智多谋的林妹妹赞道:“我认为许文强的表演很棒!”
第二天,晨报上毫无保留地登出了我俩对香港电视剧所谓的评价。
我们哪里知道:《霍元甲》《陈真》是亚视拍的,《上海滩》是无线电视台拍的。这两家电视台的关系嘛,总有点儿……有点儿……那个我们一个劲地吹捧无线台拍的《上海滩》,这对我们的东道主亚视主席邱德根,岂不是不恭的事吗?
只怪自己笨嘴笨舌,不会说话。在心里也埋怨热心的记者步步紧逼。看来,再遇到记者,可得小心提防,可不要言行无忌!
老实话不是处处都能说的,我告诫自己。

八、邱太太说媒
下榻香港的当天晚上,邱主席在宋城宴请代表团全体成员。
宋城是亚洲电视台为拍摄古装戏而建造的拍摄基地。逶迤的城墙巍峨壮观,走进高耸的门楼,一派远离现代社会的宋朝景象呈现在眼前。
夜色朦胧,明月当空。登上城墙俯瞰,花木从中几处灯笼掩映,闪烁着红色的亮光,衬托出精美的亭台楼阁,甚为幽雅;悠悠的溪水,从石板桥下缓缓淌过,溪边绿色的垂柳,在温柔地夜风吹拂下,婆娑起舞。侧耳倾听,好似天际飘来阵阵箫声,悠扬动听,梦一般的朦胧。
真没想到,在现代楼群的周围,还有这般的世外桃源,我陶醉了。忽觉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之感,怅怅然,飘飘然起来。
宴席开始了。
我和张莉被安排坐在邱太太两旁。邱太太虽已五十开外,但充满活力。弯曲蓬松的卷发覆盖着一张微胖、白皙的脸,涂了一层淡淡的粉。配上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优雅;衣饰高贵而不做作,颇有一番风度。满脸的笑容,热情的话语,让我们拘谨顿消。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跃,大家畅所欲言。邱太太笑吟吟地凝视着我和张莉,说:“今天能和宝哥哥、宝姐姐共进晚餐,真是莫大的荣幸。”
“邱阿姨过奖了。”张莉的巧嘴在这里充分发挥,“我祝阿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谢谢!谢谢!”邱太太欢喜地和张莉碰杯。
“邱太太,我和夫人和您共餐,才是莫大的幸福。”我神秘地冲张莉眨巴了一眼。
邱太太迷惑地盯着我。
“欧阳真坏……”宝姐姐抗议了。
我得意地喝呷了一口酒。邱太太顿悟,忍不住大笑:“对!对!对!宝玉、宝钗本也是一对儿嘛!”
“是啊,可这位宝钗小姐不喜欢我。”我说,“她嫌我没有魅力。”
“我看你不错呀!”邱太太说。
“是啊,还得请邱太太给帮帮忙,成全一下我。”我故作认真。
邱太太凑近张莉,一本正经地低声道:“我看小伙子不错,你可以答允。”
张莉一个劲地摇头,早已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招待送来了擦脸的热毛巾,邱太太拿过一张硬递给我,命令道:“快给张小姐擦擦脸上的汗,献献殷勤,否则,这红娘我是不能当的了。”
全桌的目光都注视着我。我似接受又似无奈地接过毛巾,笑看着张莉。
张莉急忙摇头,嚷着说:“欧阳,讨厌!”

玩话归玩话,这擦脸可是万万干不得的!我已瞄到几台相机悄悄盯上了我。急忙间,我把毛巾放在转盘上,推转到了张莉面前,顾不得得罪各位姐妹了:“宝玉,宝钗乃书中的古人,在古代可只有女的伺候男的,哪来男的伺候女的呢?我只想和大家共欢。”说着,举起了酒杯,“邱太太,我敬您一杯。”
“哎呀,你不去擦脸,我又怎好再去说媒呢?”邱太太一脸失望。
张莉不依地嚷:“邱阿姨,在大陆,他早就有相好的啦!”
邱太太瞪圆了眼,埋怨我:“我一番热情,原来你早就有啦?罚酒!”
我理亏,不敢违命,就连罚了三杯酒。
夜雾弥漫,繁星闪烁。晚宴尽欢,驱车回住所,凭窗眺望那白昼万般繁华、夜晚灯红酒绿的香港,心里不由暗想:这第一个夜如此美好,那之后呢?
八、奇怪的电话
活动了一整天,又累又倦。入夜,也不知是几时。舒舒坦坦地躺在床上,浑身软得像散了架。甚至闭眼养神,都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突然,电话铃声如幽灵般袭来。窗外是茫茫的夜,伴着没完没了的来电,真烦人!
“谁呀?”我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问。
“请问任大惠先生在吗?”是位操着浓重广东普通话得小姐。我就知道,不会是找我的。
“主任,电话。”
还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的大惠主任忙上来接过电话。
我蒙住头,只想睡觉。可那“嗯——对——是吗?好吧!”的声音像瘟神一般,无法躲藏。唉,和我们主任住一块儿,就这点吃亏倒霉。
谢天谢地,主任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对话。
我瞟了一眼主任,而他却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怎么啦?”此刻我只想关灯睡觉。
“怪事,一位小姐来电话,说有事要见我,已经在楼下等了。”主任纳闷地寻思,“这么晚了,是谁呢?”
“该不是哪位小姐看中你了吧!”我玩笑起来。
“别瞎说。”主任犹豫不定地说,“你看我要不要下去一趟?”
“还是下去看看吧,让别人久等,也不礼貌。”我建议道。
“好,下去。”主任坚定地穿上鞋,套上衬衣,还梳了梳刚洗过的湿头发,出门去了。
会是谁呢?我的困劲也没了,只等了解一个究竟。
几秒钟工夫,主任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问。
“算了,我还是先挂个电话问问服务台。”
电话接通后,服务台值班小姐说,大门早已关了,没有人等主任。
哈!一定是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在闹精致的玩笑。在剧组,这种类型的玩笑是家常便饭,我的同谋常常是晓旭。这奇妙的电话,会不会是……
我和主任开始破案,一天的困劲溜得无影无踪,连忙拨通1806房间的电话。第一嫌疑人、陈晓旭同志在听筒里问:”谁呀?“
”是陈晓旭小姐吗?“我压低嗓音,装作广东普通话问。
”是啊。“里面传来疲倦的回答。
”我是《大公报》记者,在楼下等,想请您谈谈。“我咬紧牙关,强忍住笑意。
”嗯——先生,对不起,我已经睡下了。况且,采访是要经过代表团领导批准的。“听筒里是一本正经的声音。
如此这般的平静,听不出一丝破绽,怀疑的成分不觉减去了七分。
又挂了一通电话,是第二嫌疑对象——东方闻樱(探春)接的。
”请问,张莉小姐在吗?“我故技重施。
”对不起,她在洗澡。“声音很硬,”你是谁?“
”我是《大公报》记者,想和你们谈谈……“我的笑意已经蔓延到了嘴角。
听筒里一阵沉默,猛然地,东方反应过来,嚷道:”是欧阳吧?讨厌!我都睡着了,深更半夜的,开什么玩笑!“气势汹汹地,像极了三妹妹。
我慌忙放下电话,冲主任说:”东方生气了,看来不是她。“
那是谁呢?我俩坐在床上,盘腿寻思,再也找不到怀疑对象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难道是这位奇妙的小姐还不死心?
电话是服装设计师史延芹打来的:”主任,还没睡呀?“
”你有事吗?“主人问。
”我……想问问明天的安排。“
日程安排?每个房间都有一份,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史延芹,你是来试探我有没有下楼吧?“主任笑问。
听筒里顿时传来笑声一片。
”你们谁干的好事?“
”是我。怎么样?主任,装得像吗?“陈力在电话里兴奋地问。
”装得很像,只是我棋高一着,没让你这位冒牌小姐失望。“
主任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态。
第二天出游,坐在面包车上,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大有要把恶作剧发扬光大之意,最后选中的第二目标,是我们的副监制胡文彬先生,谁让他满身书卷气呢?
幸好,此时他不在这辆车上。
九、”游街“
天气闷热,无风。
我、晓旭、邓婕、张莉、孙梦泉(李纨)、东方闻樱,被迫化好妆穿上剧服,被硬拉到铜锣湾电车站。那里,早有一辆打扮得古色古香的精致电车等着我们了。我们耷拉着脑袋,怏怏不快地过去,一群早已埋伏在周围的记者拥了上来:”笑一笑吧,看这边——“
我们满脸乌云,无精打采地木然杵着,全然不给小姐、先生们一点儿面子。凝视着眼前这辆精致电车,心里有一团驱不散的气。亚视居然让我们站在车顶,在香港的繁华市区转圈圈,还要满脸堆笑,冲市民打招呼,这……成了什么啦?
”岂不是成了马戏团的猴儿了。“晓旭不快地说。
”封建社会才游街示众,现在香港的影视界怎么继承了这种风气?“我毫不客气地附议。

”不去不去!“
演员们埋怨、抗议、愤然的情绪,似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水冲代表团滚滚袭来。
”唉,人家香港拍完一部电视剧,都要这样宣传吧。“
”宣传?社会习俗不一样,反正我们不习惯。“
”既然安排了,还是应该去的。“
”合理不合情。“
”你们就当逛逛街,暂且忍耐一下嘛。“
”那你们怎么不去呢?“
”人家想看的是你们,谁看我们呐。“代表团的老师们耍起赖皮来。
没法子,我们抗议无效,只好顺从。做不情愿的事,心里大为不快,又哪来的好脸色呢?
电车载着死气沉沉的我们,徐徐地向闹市区驶过。而我们躲在车厢里,偏不往车顶去。急得亚视公关联系部的几位陪同不知所措。
有一位叫阿隆的硬抓住我的手说:”求求你了,上去站站吧,给个面子。要不,我们都会挨骂的。“
望着他那苦相,又怎么忍心?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车顶。走的很沉重,彷佛是赴刑场。晓旭/张莉也被求了上来。而其余几位,死活不肯来。
我们虽站出来了,却提不起一丝热情。满腹惆怅都写在了脸上。又怎能招来观众的欢迎呢?
电车只逛了一个闹市区,无奈只好灰溜溜败了回来。
第二天,几家报纸都登了我们哭丧着脸的照片。还记得一家报纸写道:”大陆演员,黑口黑牙,在电车上不向群众招手,还说是是游街示众。大概他们不习惯这种宣传方式,一点都不欢喜。亚视为了宣传,日程安排紧密,她们一定疲惫不堪……“如此云云。
后来,据介绍,香港的演员,都争先恐后想坐彩车。争着给车下的观众热情招手。没安排上的,心里还不高兴呢。
我们没有亲见,只是耳闻,是否真切就不得而知了。但这种形式,在我们眼里陌生的很,一点也不习惯。不习惯,自然也不喜欢。

十、交了几位好朋友
回到内陆,有人问:“在香港交好朋友了吗?”
我说:“交了。”脑子里不由闪现出这么几个形象——
阿隆,个头和我一般高。爱说爱笑,脸上常常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稚气。刚刚接触,他假装深沉,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式。后来才知道,他比我小一岁。
尹致平小姐,端正的脸上,带着一副眼镜。说话柔声柔气,像唱歌似的;装束朴素、大方;苗条的身材显得瘦弱,风一吹就要倒似的。然而,干起工作来,精力却是异常的旺盛。乍一看,还以为她是正在攻关的大学生。
刘元,个头矮矮的,头发已有了几丝的花白;眼镜片后面,有一对聪慧的眼睛。平时不怎么说话,猛地说上两句还带上几分幽默。阿隆的年龄比我小,就是他悄悄告诉我的。
到香港那天,在机场行李房,就是他们三位来迎接我们。帮着借行李车,帮着把无数沉重的行李搬上车,帮着往外推。默默地帮忙,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脸上总是和悦的。记者蜂拥而上,你会发现他们三位分散在记者中间,紧紧地拦住往前凑的记者,像保护神。
第二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电话铃声就飘进了耳朵里,里边传来了一位广东小姐说着浓重广东腔的普通话:“欧阳先生,请下来吃早餐了。”虽是催促,但很有礼貌,声音又很柔和。
何许人也?
乘电梯下楼,昨日在机场看见的这两位先生、一位小姐已等在那里了。
戴团长亲切地问:“你们来得这么早,没休息好吧?”
三位嘻嘻一笑。那位叫阿隆的先生说:“我们早就习惯了。”
那位小姐说:“투餐准备好了,今早是西餐,请吧。”这三位一定是陪同或者向导。
吃完了早餐,面包车早已在酒店门口等候了。上了车,大惠主任介绍说:“这三位是亚洲电视台社会公共关系部的公关生,负责我们这次的吃、住、行。”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我叫刘元,请多多关照。”
“我叫尹致平,请多多关照。”
“我叫阿隆,请多多关照。”
又是一阵掌声,似热浪充满了车厢。
就这样,他们三位每天早早地就赶到了亚洲酒店,为我们张罗早餐、车辆。为我们要去的地方,铺好路程,把紧张的日程安排得井并有条。他们的态度很平和,脸上微微带笑。有时,我们遇到不顺心的事,难免不顾人家面子,忿忿地埋怨几句。他们没有丝毫的不悦,总是大度地笑笑,耐心地解释。让我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有时,我们累了,中途回酒店体息,请他们上房间坐坐,他们执意不去。我们小憩下楼,看见他们还站在楼下客厅等着,发现我们已下楼,忙关切地问:“休息好了吗?”
有一次,我问尹小姐:“你们辛苦吗?”
尹小姐谦和地笑道:“没有你们辛苦。”
“你们忙得团团转,还说不辛苦,心里一定有怨言吧。”我不信地播摇头。
阿隆凑过来,认认真真地说:“这是我们的工作,怎么会有怨言?”
“那要工作不好呢?”我问。
“老板就要请我们回家去啰。”刘元从阿隆身后伸出头来,俏皮地耸耸肩。
好厉害!他们没有怨言,而是满心的责任感,担子一定很沉重。
我不由想到内陆的服务员、接待员。
在内陆就听说,香港这个商业性很强的竟争社会,人际关系是十分淡漠的。人与人之间异常奸狡,只讲金钱,不讲别的。然而,这几天和我们朝夕相处的三位公关生,却是很单纯、很朴实,待人的那番真诚、那番热情是实实在在的,全然没有浮虚之感。
为了感谢他们的辛劳,我送给他们每人一本《红楼梦》画册。他们翻着画册,脸上绽开喜悦的笑,重重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我送给他们的只是一本薄薄的画册,却受到了如此深重的谢意,窘得我不知所措起来。
有天晚上,到亚洲电视合“我爱香港”的综合节目里去直播。邓婕、晓旭在化妆,我和阿隆坐在体息厅里,他陪着我吃饭。
“欧阳先生,我能和你交个好朋友吗?”
我抬头一看,阿隆满脸真切,那双纯挚的眼睛略显不安。
“当然可以的。”在香港交上这样憨厚的朋友,
我很高兴。
就这样,我们互相留下了地址。我告诉他,如果有机会到内陆来,请一定来成都,我会热情地欢迎。
“成都有你想不到的,在香港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小吃,一定让你填饱肚子。”
阿隆说:“你不要叫我什么先生,叫我阿隆好啦。好朋友都这么叫我,今后有事就来信,一定会尽力办的。”
旅途中,是件很愉快的事。无拘无束地讲着幽默的趣事,充满了欢笑。我们还互相学习语言,他们教我们说广东话。我笨,舌头转不过来,总是学不会,也没有毅力。而阿隆学普遍话,是执著的。
孙桂贞老师(副导演)教他绕口令:“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刚开始,他把翘舌音念成了平舌音。把平舌音念成了翘舌音,大家都开心大笑。尹小姐和刘先生笑话他是个和我一样的笨蛋。然而,他头上冒着汗,却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学会普通话。”又开始了“四是四、十是十.....“
离开香港那天,他们三位赶到九龙火车站来送行。重重地握手告别,心里是沉甸甸的。给他们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更觉歉疚。
尹小姐抱着晓旭说:“好舍不得你们走啊。”脸上是微笑,泪水已经转满了眼眶。
阿隆和刘元把我拉到一旁,把一包东西放在我的手上。说:“这是我们和尹小姐送给你的礼物,请收下吧。”
望着这不知名的,外观很精巧的礼物,我心里很是不忍。这份儿真心我领了,礼物却是不好意思收下。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阿隆有点儿伤心了。
我慌忙接过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别忘了,给我们来信。”阿隆说。
依依不舍,依依告别,希望不要说再见,希望早日重逢。
列车离开了九龙车站。我拆开礼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精致美观的工艺品一风铃。
那我取出它来,举在手上。窗外一阵清风吹来,风铃迎风飘动,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这是我们和尹小姐送给你的,请收下吧。”耳边的声音在回响。
谢谢!谢谢朋友们。我会珍惜你们这份情意的。
回来后,忙于拍戏,给阿隆、刘元、尹小姐写信,至今还没动笔。但,我会写的。一定会写下这封充满了友情的信。真的,让挂在我寝室里的风铃作证吧。

十一、态度好极了
香港留给我最深,最美的印象是处处有礼貌。独自上了一趟街,到了闹市区,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忽然迷失了方向。再一看表,离规定的集体活动时间已经不远了。站在路沿边,在心里喊天喊地,慌得要命。
“先生,你到哪里去?”我回头一望,是位微胖身体满脸和善、五十开外的先生,微笑地看着我。
我要去的地方,跑马地,亚洲酒店。
“哦!”他略一思索,说:“你跟我来吧。”
赶时间要紧,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匆匆地跟在这位先生身旁,往前走。
“你是大陆来的?”陌生的先生问。
“是的。”我答。
“我中学以前都在大陆度过的。”
”在什么地方?”
“扬州。”
“那里还有什么人吗?”
“外婆,是她把我带大的。”先生的眼睛仿佛越过了面前的人潮,脸上的神情十分遥远。
走到一个站牌下,他说:“在这儿坐车到终点站,就是跑马地了。”
我满心感激地说:”欢迎你再回内陆来。”
他微笑地点头,重重地握住我的手说:“谢谢,谢谢……”转身走了。
望着这位好心的先生的背影,我发现他的头发上已布满了缕缕银丝,心里顿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在商店里买东西,先得精细地挑来挑去,不合意的,拾腿就走,也不见老板有怨言。看准的东西,买了,老板会给包得好好的,脸上带着谢意地说声:“谢谢!”踏出门,身后还会传来热情的声音:“欢迎你下次再来。”
你会觉得心里舒坦坦的,手里购的物,也觉得珍贵了。
回到酒店,服务台的值班小姐,会给你一个灿烂的笑,问候说:“回来啦?”你点点头,心里会感到踏实了许多。
有天早晨,我醒得早,起床后,先到了客厅,还不到吃早餐时间,就想看看报纸。然而,报架上却是空的。
我走到服务台,还没开口,值班小姐主动迎上来,问:“先生,有事吗?”
“小姐,我想看看报纸。”
“好的,请等等。”值班小姐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工夫,她出来了,歉疚地说,“对不起,先生,今早的报纸没有来。”
“没关系。”我没有丝毫介意。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请一定原谅!'
那位小姐一个劲地对我赔礼,使我顿觉不知所措。其实,我只是看报消磨时间,然而,这位小姐却是如此这般地认真和不安,我心里感到歉意重重。“真的没关系!没关系!”
当然,不是人人对我们都是友善的。偶如给我们打扫房间的两位年轻先生,满脸阴沉,像是谁欠他债似的。早晨,希望弥漫着沉闷空气的房间早点儿被打扫,换换新貌。然而,这两位先生却迟迟不来。有时,临到中午了,才缓缓地走进房间;我们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到清洁袋里,他们也佯装不知。
仔细一想,也明白欠了别人一点儿什么——小费。
内陆不讲这个。当然我们也没有准备。曾问过阿隆先生,他说小费是写在账上一起给的,私人不必再付了。
我们的费用本就万分紧张。这两位先生没有收到小费,就对我们另眼相看了。
真是可气、可叹,又无可奈何。
但当然,我们的同胞,有时也不太注意影响。餐厅里,客人虽多,但却宁静。语调也是低低的。我们一去,叽叽喳喳地笑闹不停,声量惊人。仿佛炸弹投下来,把这里炸开了锅。宁静的气氛因为这几位的入侵,完全破坏。
我发现一对外国老夫妻轻蔑地瞟了我们这面眼,无可奈何地离去。我顿觉难为情,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同胞们,把那高音喇叭放低一些吧。

十二、傻里傻气的我
我这个人很笨,生活琐事,全然不会。下了几次狠心学,长进却不深。冒傻气,十有八九。能吃,而不会做;能品尝菜的鲜美,而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调料;会拿筷子,而学不会用刀叉。到了香港,遇到吃西餐,就傻了眼。
望着那香气腾腾的烤牛排、香酥鸡腿、三明治、火腿鸡蛋,真想潇潇洒酒地吞进肚子里。然而,刀子和叉子老打架,恨得我直想用手去抓。好心的人也教我:“刀子应拿在右手,叉子在左手。”
我笨拙地把刀叉抓在手上,犹如沉甸甸的武器。越足了劲儿,把一片火腿刚送到嘴边,又稀里糊涂地掉了下来。急得我哭笑不得,心里叫苦叫冤,感叹:“还是吃中餐踏实。”
早晨爬起来,激洗完毕,穿好衬衣,又遇到了麻烦事。
出来前,心肠好的孙梦泉大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衬衣有两三件就可以了,领带多带点儿。”她爱人借了六根各种颜色的领带给我。我却不会打领带。拜托大惠主任帮忙,他倒挺耐心,一边用慢动作给我打领带一边还指导,让我仔细看着。打好了领带,镜子里映出的我,也还精神。难怪说领带是“男人的世界”呢?此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虽然有人耐心地教,我却懒得学,如此这般地两三次,主任惊诧地问:“怎么?你还不会打呀?”我厚着脸皮嘻嘻地笑。
“会跳舞吗?”
我摇头。
“唉,当了这么多年的演员,不会打领带,不会跳舞,真笨!”
其实,不会的东西还很多,只是不好意思说。不会就不会呗,谁让我笨呢?
“明天自己琢磨,老让我帮忙,没出息!”主任一副家长神态地冲我说。
我乖乖地点头。心想:明天我你,你还会帮忙,谁让你和我同室呢?
有天早晨,我还在梦中,朦朦胧胧地听见谁在疾呼我。艰难地睁眼一看,导演站在我床边,一脸急相,让我快起来。我这才想起要去亚视在“香港你早”这个栏目里现场直播。爬起来一看,窗外才蒙蒙亮,主任还在呼呼大睡。我的领带却没人帮忙了,又不忍心叫醒他。
无可奈何,只有自已动手。手里拿着领带,脑子里满是少儿时代打红领巾的情景。而套在脖子上的领带歪歪扭扭,像根麻花。只得跑到楼下,请导演帮忙。
导演接过领带,连着打了好几次,都吊在了肚皮下,显得特别的长,很难看,王导纳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邪了门儿了。”
我再一细看,原来走得慌忙,错拿了主任的领带。主任的领带是特大号的,配他那高大的身躯,倒也合体。配在我身上,不伦不类。
已经感觉到穿西服打领带神气的我,那天失去了领带,只得埋怨自己。
确确实实的笨!确确实实的大意!确确实实的懒!

十三、冒险
“香港这地方,很厉害。”
还没来之前,已有很多人惊惶地告诉了我。
厉害在何处呢?
”每天都有抢银行的。街上随时都有小偷。略微不注意,还会有拦略抢劫的。最好不要独自一人走,更不要穿小巷。”那紧张的口气,仿佛满城都有一张恐怖的网。是
总之,上街要小心,那仅有的几张外币,如被抢了或者偷了去,也太可惜了。
到了香港,也是为了安全,把我们安排在新华社办的亚洲酒店里。出来绕几个弯道,就是繁华处了。如果脚懒,也可以出了酒店,走上三五步,在街对面有一条窄窄的小胡同,从那里面出去,也可以很快地到达繁华街心。
总想冒险的我,听见那个惊人的、充清了诱惑力的消息,早已存有一个念头,想去碰上一次,看看是怎么样的拦劫。可是,钱包里的钞票也是经不住他们抢的。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一招:用厚厚的手纸把钱包撑得满满的,乍一看,还以为有上千上万的港币。
主意已定,驷马难追。也不顾危险。在一个深沉的夜晚,我们搞完活动回来,我对主任说“我到楼下去一趟。”就从住所里悄悄溜出来,直往那条僻静的小胡同而去。
胡同内,一盏街灯,闪烁出晕黄的光环,陪伴着我。我只等鱼儿上钩。
这鱼儿一定是身穿港衫,满脸带着凶样;而且是两条,一条个儿高,一条比我还矮半截头。手里肯定也是有匕首的。等他们要拦劫我时,我可装出一脸恐惧样,哭叫连天地求饶,把钱包扔给他们,拔腿就跑。只要跑出小巷,也就安全了几分。
我这姜太公筹划着,心里不觉有几丝的恐慌。
巷口,有两位广东姑娘,手拉手地弯了进来,刚走了两步,又猛然停下,审视地望着被灯光照得浑身灰黄的我。两人嘀咕了几句,慌忙转身走向上了正路。
她俩一定把我当成了不法分子,我心里不觉好笑。
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鱼儿上钩。夜色更加深沉了,那阵阵凉风扑面而来,身上已有了几分寒意。怕再晚回去,同胞们会担心,也就只有快怏而归。
后来我想,也许那些个拦劫者早已窃视到我是张寡皮,没油水可捞,是不屑于来瞎冒险的。

十四、购物记
香港有条街,名日:女人街。相当于内陆的个体摊区,很是闻名。还没去香港,心里就盼着要到女人街走一遭。仿佛不去那里,就等于没去过香港一般。
到了香港,每日的活动,忙得喘不过气儿来。我和张莉、邓婕、晓旭更是马不停蹄。上街闲逛的工夫,自然也就少得可怜了。到了好几天了,香港是什么模样,也没有尽情观赏。满腹的怏怏不快,吵着闹着要上街玩玩。
去女人街!我心里在盼着。
瓢泼大雨,严严地罩住天地。从中文大学座谈回来的路上,透过车窗,往外望,细密的雨帘,衬托着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从眼前掠过,花花点点,给人一种朦胧之感,很舒服。
阿隆凑近我耳边说:“下午两点到三联书店、中华书局搞签字售书活动,就你们四位主要演员去。”
“又有事。”我哭笑不得地点头。
“中午有一段时间休息,你们吃完饭,悄悄地出来,我们带你们四位去商场逛逛。”我一听,乐了。忙把这个消息电波般地传递给了另外三位小姐。
下车的时候,阿隆悄悄地拽住我,认真吩咐:“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望着他那满脸的神秘,我觉得真有趣。慌慌忙忙地吃完饭,我们四个就想从饭厅摘走。
“怎么你们今天吃饭像着了魔似地快?“王导迷惑地问。
“他们下午要去搞活动,可能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还好戴团长解了围。
面包车风驰电掣地冲进茫茫雨幕中。车轮激起层层的浪花,向繁华处奔去。
世界贸易中心二楼,是个宽敞的大厅,里面又隔成了很多小商店。漂亮的时装,多姿多样;五花八门的精致小玩意儿,层出不穷。想购买的东西,这里是应有尽有,看得眼睛都不听使唤了。
冒昧地问问:一套款式新颖的西服裙多少钱?
“360 港币。”小姐满脸微笑,轻声细语地说。我一听,惊得缩回了头。
走到一个专卖男式服装的柜台前,我指着一件男式衬衣问:“先生,请问多少钱?”
“70 港币。”
贵得吓人
那位柜台先生发现我是内陆来的,平和地说:“先生你要买,可以便宜点儿。”
“多少?”
“50 港币。”
50 港币,折合人民币 21 元,买件村衣太不合算,我直摇头。
“很便宜啦。”柜台先生把村衣摆在我面前晃見,虽是笑着说,语气里却带有几分轻视。
“你知道在内陆,这衣服才值多少钱吗?”一种强烈的自尊按捺不住。
“多少?”
“嘿!”我冷冷一笑,“最多也就 10 个港币。”
“啊!?”他惊呆着双眼,不相信地耸耸肩。
我转身别过了那个柜台。再一看,那三位小姐也是两手空空。一间,太贵,买不起。华丽高贵的衣饰看花了人的眼,看痛了人的心。繁华依旧,只是再也不敢去问价。
我把阿隆叫到一边,低声说:“阿隆,咱俩是朋友,我不隐瞒你,我们这次出来,外币很少,只想买点儿实惠的回去送人。这里的东西太贵,我们是不敢问津的。”
“我知道,我知道。”阿隆点头说。
“如果有时间,能不能带我们去别的地方?”
他默默地点头。
去女人街嘛!我心里在呼呼。
女人街,顾名思义,就是以卖女人衣衫、首饰为主的商业街(当然,不单单只有女人的用品)。面包车穿过繁荣、热闹的街道,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刘先生说:“这就是你们要来的女人街了。”
“怎么?你们不去。”平时,他们总是早就跳下了车。而现在,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
“我们就不去了。”阿隆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可以慢慢看,没有关系的。”
真是奇怪。
我们满心欢喜地奔向了女人街。
站在街口往里望,直直的街道没有边际地往里延伸。街两旁,是满眼的衣物,挂在伸向空中的竹架上,迎风飘拂。真是色彩斑烂的花花世界。川流不息的人群,显得热闹非常。都说这里的衣物便宜,可以为自己多买一些。然而,我又哪里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工夫呢?再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买了很多,这就很知足了。
此时,想到的是给我生命的父母。为儿女操碎了心,为生活操劳到头发花白。而生活给他的是什么呢?我们儿女给了他什么呢?他没有希求报答,没有希求孝顺,他只在心里默默地希求儿女们能有一番作为。我当演员走遍了万水千山,可从来没有给父母带点儿什么回来,这次是一定要的。礼物不会很重,但重在一份心意。
看中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妈妈穿,是合适的。妈妈不一定缺这条裙子,但若收到儿子这点儿心意,一定会很开心。
“哥哥,给我带好看的衣服。“想起妹妹听说我要到香港去,满心喜悦,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妹妹,我可爱的妹妹,做哥哥的我,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常年浪迹他乡的我,心里是无奈,是歉疚。想到她那衣柜里,总是素素的服饰。硬拽着她上街,让她花钱买几件漂亮的外套,她总是说贵,总舍不得买。
问问晓旭给自己买了些什么?她也全是买给家里人的。
再问问邓婕,也是一样。
心里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我们心里满装家乡的亲人,唯独没有自己。我天生不会购物,购回去的东西他们能满意吗?这番真情,这番心意,他们能喜欢吗?
然而,逛遍了女人街的各个角落,逛得腰酸腿痛,收获却很小。这里的衣服和内陆相比,款式一般,而且做工粗,并不新鲜。
唉,又是一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专卖最廉价的用品,档次很低,当地很多人是瞧不起这里的。
哦,我恍然大悟!难怪阿隆、刘元、尹小姐不愿意下车来陪我们。
十五、出尽了洋相
紧张的活动,没有边际似的漫长,又累、又乏。真想趴在床上,睡一个饱。
“明天的活动,去海洋公园游玩。”尹小姐在车内大声宣布。
听当地人说,没有去过海洋公园,就等于没有来过香港。所以,为了证实自己确实来过,这是非去不可的了!
终于要去游耍了,愁网笼罩着的心,仿佛见到了阳光,我们兴奋起来。
第二天早上,睁眼一看,天空阴云密布。一阵阵狂卷风,飞沙走石。真是天公不作美,让我们不得尽情游赏。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游玩,本属自由活动。下楼一看,代表团的成员,不多不少,十七位,全都到齐了。看来都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坐在面包车上,凝视窗外不知疲倦的风,心里在默默祈祷:“仁慈的主哇,可怜可怜我们这帮远方来客吧。娱乐对于我们,太短暂了,太珍贵了。”
到了海洋公园门口,风渐渐地平息下来。天上的云也不是那么深不可测了。几丝散漫的雨,零零星星地飘在脸上,满凉爽满舒心的。
乘着世界上最长、最高的电梯,到了山峰,俯瞰那起着微微波浪的大海,一座座美丽的岛屿、参差不齐的楼层,仿佛在脚下,真是惊人的创举!
漫步在海族宫,欣喜若狂。各种水里的动物,悠哉游哉地飘浮在我的眼面前。依稀感到离开了红尘,畅游在海的世界里,欣赏着海底的宇宙。
海狮表演,更是一绝。调皮的海狮,在水池里做出漂亮的动作,逗趣无比,引得观众开怀大笑,热情地鼓掌。海狮居然频频点头,以表谢意。简直是极美的享受!
“来!陈力,帮照个相。”
“陈力,再给照一张。”
“陈力,最后再来一张。”
面对这些绝妙的奇观,我直后悔自己的大意,忘了带照相机。如不留几张影,岂不是白走这一遭儿吗?
还好陈力热心地接受了我的请求。
逛到了游乐场,被那空中火车深深地吸引住了。说是坐在那个车上,会不习惯,会头晕眼花。然而玩得这般兴奋,晓旭、孙梦泉、东方、孙桂贞,都说死了也要去坐。我是怕晕的人,可受女士们狂热的影响,一咬牙、一顿足,也天不怕地不怕地猛奔上去,坐在孙桂贞的旁边。
火车慢慢地转了起来。望着下面那“胆怯的”同胞,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转呐,转呐……头早已晕胀得似乎在往下坠落,整个身躯仿佛在天上打转,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失去了平衡,一阵阵恶心,只想往外呕吐……
眼前是一片迷乱,不知身在何方。
谢天谢地,空中火车终于停住了。我晕头转向地走下车来,双脚还是不听使唤,斜斜歪歪地往前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脚一滑,一个眼斗栽倒在地,爬起来一看,发现屁股上已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哈!四周响起哄笑声,窘得我满脸通红,慌忙捂住难看处,在阿隆的陪同下,也没有心思再玩了,急急忙忙朝停车的地方跑去。
可恶这次的出游,还是满心欢喜地去,灰溜溜地回。难堪的我,只想钻到地缝里。
到了广州,陈力十分可惜地告诉我:“欧阳,抱歉得很,那天游海洋公园,我一时大意,照相机里忘装胶卷了……”
什么??多么不幸、可悲的消息啊!
可怜我在海洋公园,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满满的难堪、无法弥补的遗憾!

十六、结束了
1987年5月6日,透蓝的天没有丝毫的云,天气很热。
下午2点35分,我们从香港九龙火车站离开;下午5点20分,列车到达了广州火车站。
终于结束了短暂、仓促的访问,完成了宣传《红楼梦》的使命。
如果有人要问,感受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一个字一一累!
在港期间,香港的《电视周报》、《星岛日报》、《大公报》、《文汇报》、《东方日报》、《天天报》、《晶报》、《信报》、《华侨报》等五十多家报刊,宣传了我们的活动和个人专访。
香港文化艺术界的知名人士接见了我们,香港中文大学的红学爱好者也认可这部电视剧。
亚视的“香港你好”和“我爱香港”两个专栏节目组织了现场直播,和观众交流角色的创造过程。
还举办了红楼梦画片展览、服装展览……
如此来看虽然很累,却也收获满满。
1987年6月9日草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