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雷特秘史 第十六章 地狱交谈
最荒凉的沙漠也能长出幼苗，
最高耸的山峰也有飞鸟飘飖。
地狱的烈火可以烧灼万物，
唯独烧不掉
石缝累出的人性之皋。
莱昂纳多收到的医嘱是静心养一段时间伤，因此他恐怕需要在地狱待一阵了。然而他却躁动不已，嚷着要回人间去。
他叫道：“我一定得回城堡，艾德里安现在可能正乘坐密封的马车，往城堡赶呢！”
恶魔道：“现在人间的时间是夜晚，艾德里安不用坐密封的马车——你昏迷了半天，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莱昂纳多颓然闭上眼睛。
恶魔继续波澜不惊地说：“二六三五使你肉体的伤口都愈合了，但是爱德华还附加了圣经之力，圣经之力是恶魔和吸血鬼的克星，我们没有办法替你消除，只能让它在你的身体里逐渐冲撞抵消，因此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莱昂纳多叫道：“没有办法？不可能。难道你们不能把功力输入我体内，代我抵消吗？”
恶魔道：“会损失力量的活，我不干。”
莱昂纳多怒瞪着它，道：“我给钱。”
恶魔拒绝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需要时刻保持全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地狱比人间危险得多。”
莱昂纳多无奈地翻了个身。没一会，他又翻回来，用央求的语气说：“玛门，求你去城堡看一下，帮我看看艾德里安是不是已经占领城堡了。”
恶魔毫不仁慈地说：“给钱。”
莱昂纳多道：“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欠着。”
恶魔白了他一眼，走出门，从地狱的法阵传送去人间。
良久，它回来了，道：“你的好弟弟已经急匆匆地自封城堡之主了，他好像骗你的人说你已经死了，所以你的人只能拥护他。他的原话是‘莱昂纳多下地狱去了’，实在是又客观真实又虚假啊。”
莱昂纳多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恶魔又道：“我和艾德里安交谈过，他想要和我交易，让我把你杀死在地狱，不过我还是有点职业操守的，你付给我的代价和我为你做的事还没有两清，所以我没答应他。现在他打算研究你画的法阵，自己召唤一个恶魔。我想问艾德里安要我的报酬，他不给我，说他不会管你的事。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夺回城堡，不然我就亏大了。”
莱昂纳多只是点点头，然后就瘫软在床上，好像死掉了一样。
莱昂纳多要在地狱休养，我和凯尔芙里便没办法离开地狱，只能在熔岩横流、流金铄石的地狱里待着。我倒感觉没什么，因为我对外界的冷热十分不敏感。凯尔芙里却遭殃了，她索性脱光了上身，却还总是擦着汗，成天抱着水瓶豪饮，连奔跑玩耍的欲望都没有。
某一天恶魔邀请我和它一起散步，我不可能拒绝，便忐忑地与它出去。
我们走在熔岩池边失修的小路上，熔岩像沸水一样，翻滚着波涛，只是它的波涛是橙红的，橙红的波涛拥着暗黑的“水面”涌动、跳跃，间隙处还喷出火焰。熔岩池好像巨大的灯盏，将脚下的沙砾与头顶的岩壁照得一清二楚，还镀上了暗红的光泽，噗嗤的爆裂声不绝于耳，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恶魔指着熔岩池，说：“这相当于地狱的湖泊，还是一个著名景点呢。”
我道：“挺漂亮的。”
恶魔道：“不，一点也不漂亮。人间的湖泊你们可以进去游泳，地狱的湖泊你们进去就会连灰都不剩，所以地狱的湖泊一点也不美。”
我继续敷衍道：“但是很壮观。”
它道：“但是壮观到令人绝望。我不喜欢岩浆，因为岩浆代表毁灭，它里面连一丝活物都没有。与之相比，人间的湖泊代表生命与希望，生命的源头在人间，希望的甘霖也只会降在人间。”
真是奇了，难道地狱的生物会喜欢生命与希望吗？于是我说：“看起来你喜欢生命与希望？真令人惊奇。”
它道：“是啊，令‘人’惊奇，也令‘恶魔’惊奇。绝大多数恶魔都是毁灭者，它们一见面就是打架，不见面就是算计，连闲聊都几乎不存在。可能因为我能看穿别人的内心，所以我拥有更复杂的思想和更敏感的心灵，它们都不会思考生命是什么，只会想着让敌人消失，而我却在关注生命的产生与逝去，它们无一不会触动我。”
我道：“真看不出来啊。”
它道：“我旁观着这些生命的产生与逝去，感到它们比遍地的熔岩、蔓延的烈火以及无休止的战斗要有意思，我去人间开展交易其实也是觉得观察交易者的百态很有意思，观察、读取、评价，都令我感到愉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抵御强敌做准备。”
我道：“很不错啊。”
它转头盯着我，说：“卡珊德拉，你在敷衍我。不过你还是认真听了我的话的，只是不愿意和我多说。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怕我？明明我对你的生命安全没有威胁。”
我心中咯噔一下，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复。
它摆出笑容，道：“那我只有进行不对等的交谈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你对‘旁观’嗤之以鼻，觉得应该参与进去才对？实在是太有爱心了吧！我做不到，但是通过在人间的观察，我认为你的观点于人间来看是有合理之处的，因为人间与地狱完全不同。莱昂纳多如果来地狱，可以成为最恶毒的恶魔，但即使是这样的家伙，都甘愿为女儿牺牲自己，于是我便不觉得你们的观点不可理喻了，只是想要完全理解的话，还不可能。”
哦？恶魔在尝试理解我们？这样的话，我好像不再与它完全无法交流了。
我道：“你可以尝试着爱别人，接着你就会发现，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
它道：“我不可能爱别人，也不可能考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因为地狱的常识就是‘爱是一种拖累’。在不更事时，可能会有男女恶魔互生情愫，但是随着倾轧的风暴袭来、阴谋的黑水渗入，它们都会明白，爱情是一种无用的情感，甚至可能还有害。我只知道我的朋友二六三五还相信着爱情，因为她的对象死得早。”
“我所说的不仅仅是‘爱情’，更多的是指，关心他人。”
“我只是拿男女之爱举个例子，其他的所有‘爱’，都和男女之爱是一个道理。不仅男女之爱会被公认为有害，其实只要战斗的欲望低一些、害人的心思少一些，都会无法在地狱生存。我和二六三五都是战斗低能者，她想的太简单，我想的太丰富，因而都成了地狱的边缘人。”
“什么叫地狱的边缘人？”
“就是龟缩在大恶魔身边，几乎没有领地，整天提心吊胆的可怜虫。我和二六三五的周边有三位大恶魔，如果它们中的某一个明天就来杀死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感到意外。”
“这太糟糕了吧，我觉得你可以去人间发展。”
“你不必同情我，一切都是我们活该的。因此，你看，我怎么能够像你所说的，去培养自己的爱心呢？”
“但是我认为你已经有所变化了，艾德里安雇佣你时，你完全可以抛弃莱昂纳多，但你没有。他明明还欠着你的钱呢，此时又处在失势的境地，怎么看都是抛弃他更有利吧。你应该是把莱昂纳多看成你的朋友了吧？”
“不，完全没有，这只是生意。”它忽而窘迫起来。
我紧盯着它，道：“真的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会做出对你不太有利的选择，而且又为什么会照顾莱昂纳多呢？”
它叫道：“这只是因为生意还没结束而已！”然后抛下我，向前走去。
我追上去，道：“恶魔先生，你的内心一定总是非常苦闷吧，不妨也把我当作朋友，来和我倾诉倾诉？”
恶魔回头望了我一眼，似乎有话想说，翅膀却不同步地扇动起来，遽然飞走了。
几天后真的有大恶魔来找恶魔，它比恶魔强壮了数倍，浑身肌肉似要爆开，巨齿和利爪皆闪烁着夺目的炎光。我在远处观望，看见它们交谈了几句，大恶魔猛地给恶魔一拳，恶魔退却了好几步，以手捂胸，半蹲着，大恶魔威风凛凛地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扬长而去。
我赶紧过去搀扶恶魔，将它扶至宫室内休息。它抚着胸，苦笑一声，道：“艾德里安的运气也太好了，应他的召唤的竟是三六三一，三六三一听说我去人间了，便也想去人间瞧瞧，刚好就撞上艾德里安的召唤。”
我问：“三六三一是哪位？”
它道：“就是压迫着我的大恶魔之一。它要来杀莱昂纳多，我威胁它说，我会拼死相搏，这会消耗它的能量，恐怕在面对其他两位大恶魔时，它会吃亏。还好它给我一拳泄愤，然后就走了，可是梁子是更深了，待到它有精力处理我们这些边缘人时，我可能第一个就要遭殃。”
我想要安慰它，然而它揉着胸，蹒跚着走掉了。它道：“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我可以确定，恶魔确乎是把莱昂纳多当作它的朋友了，只是它不愿承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