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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2019-05-09 15:55 作者:壹个可怜人  | 我要投稿

        今天老头奥基诺奇早早就起了床,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久违地伸了个懒腰——其实就是挺了挺身子,他的一把老骨头已经很难伸展开了。他听到厨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厨房里的那个人好像也知道奥基诺奇起床了,于是就从蹑手蹑脚的状态中一下解脱了,锅碗瓢盆的声音就好像是突然袭击的伏兵一样从半掩的厨房门里涌出。

       老头子快速地挪动自己的两个膝盖,好让它们快点带着双腿让自己移动起来。他推开了厨房门迈了进去,然后转身把门关上,面对着屋子里的老太太。“拉扎诺依,你怎么回事?安菲娅还在屋子里睡着呢!”

       应声而动的老妇人不急不缓地转身过来,像是打量一个新来的餐厅服务员。“这么早就看见你的小背心、大短裤和白秃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怎么,你被五月的寒气给冻醒了?”

       “五月的寒气,嘿!你说的倒对!”奥基诺奇一脸引人深思的表情盯着面前的老妇。“现在外头这么暖和,让我能感到寒冷的东西就只有一个了。”

       老太太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接话,于是转头回去收拾自己的锅碗瓢盆:“等我找到话了再跟你拌嘴。”

       奥基诺奇的眼睛盯着拉扎诺依收拾着的盘子和碗,视线凝固了一会才忽然解冻——拉扎诺依收拾着锅和盘子,这意味着她已经做完饭了。奥基诺奇的目光拂过灶台落在了餐桌上,一份早餐已经做好了放在那里,平常的时候想吃饭还得等起码一个小时。

“我的做出来了,那姑娘的早饭呢?”奥基诺奇的目光滞留在餐桌上。

       “那个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她没有一次是自然睡醒的,都是太阳把她烤起来的。”

       “这小家伙。”一提到关于他孙女的话题,奥基诺奇就摆出了一副老将训新兵的架势,“可真是安逸得很,我估计就算是德国大炮在她旁边开火都轰不醒她。”

       “何止是德国的炮,咱们自己的炮都轰不醒她!”看着奥基诺奇突然变成了老将,扎拉诺依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老兵,他们正在谈论着关于他们的孙女——新兵安菲娅的纪律问题。

       “还好她生在这么一个年代,要不怕是早就落到德国人手里去了。”奥基诺奇嘴单纯,心情复杂。

       “嘿,时代变了,人民的敌人也跟着变。在她们眼里,俄国老师可比德国纳粹凶多了。”

       奥基诺奇和扎拉诺依一边背地里数落这个新兵蛋子一边开始了他们在餐桌上的第一场战斗。数落完了新兵蛋子,餐桌上的敌人也差不多消灭光了。奥基诺奇放下刀叉,开始为他的下一个活动做准备。

       “不错,我本来以为今天赶不上吃饭就得出去。”奥基诺奇从凳子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心。

       “我可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扎拉诺依也站起来,“你那套衣服我昨儿就收拾好了,在衣柜里挂着。你收拾收拾自己就可以出去了。今天可别跟去年似的喊得回来都说不了话了!”

       奥基诺奇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与往常不一样,挂着的衣服和裤子都被拨到了两边,一套叠整齐挂好的军装赫然被挂在了最中间。老头子潇洒地一笑,将军装不紧不慢地提了出来。这一提感觉重量有点不对,奥基诺奇一看,军装上勋章与军功章都已经别好了,其中军功章的位置最醒目,一眼看过去第一个被看见的绝对是它。

       此时扎拉诺依正坐在沙发上养神。卧室里传出了奥基诺奇的声音,听起来他对扎拉诺依为他做的准备非常满意:“嗯,经验丰富!”

       不过扎拉诺依可没领情:“去年是谁临出门到处找奖章最后迟到了半个小时来着?”卧室里一下就没声了。

       半晌过后,一名一身戎装的老兵徐徐从卧室里走出。奥基诺奇身着褐色外衣,一眼看去醒目又不扎眼,而红色的领章与褐色的衣领搭配更加的鲜艳;松软的布料和贴身的版型轻松朴实地勾勒出了奥基诺奇的双肩与两臂,而棕色的裤子裤腿从上至下地收紧,束出了一名战士腿的挺拔;系在肋间的革裤带把把上半身的布料一束,胸、腰、腹便一体成型,如果不看奥基诺奇的头脸,说这是一个穿着二战苏军军装的偏瘦的现役士兵都没问题。不过比起身材,这位的身上还有更引人注目的东西——奥基诺奇左胸上的一排奖章排成一排,随时准备接受任何人的检阅。年代悠久的勋章和军功章一直以来都受到细心而良好的保养,熠熠生辉地,像是它们不是反射光线而是自己就会发光。奥基诺奇的眉头皱着,眉宇间的皱纹里透出的是青年人一样的神气。

       “去年我晚了半个小时。今年我早到半个小时。”奥基诺奇听起来就像是一名团级指挥官,但拉扎诺依知道,实际上他当过的最大的官就是班长。现在奥基诺奇就像是一名整装待发的班长那样往外赶。但是当还差一步就迈出家门的时候,他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对着拉扎诺依。“我年年都跟你说,你也应该在今天这样的时候出去找找自己那伙人。”

       拉扎诺依无奈地笑了一下。“一个老太太跟着一群老太太回忆以前的光辉岁月?算了吧,你们这群男人只记得拼命,对于我们来说那段日子可是一点都不光辉。”

       “别骗了,直到三年前,你不也跟我一样!”奥基诺奇一脸轻蔑与不屑,看来他并没有把女人放在眼里。“波别达把他的女儿抛到了咱们家里,然后你就像是碰见了磁石的铁块一样被紧紧地吸住了。”

       “都三年了你还拿它说事?而且那可是咱们孙女!”拉扎诺依立刻回敬,“我也不止跟你说了一遍两遍了,我不出去不是因为咱们孙女在家!”

       “那你今年倒是告诉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才不出去?”奥基诺奇作为一名老人表现出罕见的好奇。

       “不能告诉你。”拉扎诺依突然缄口,看似想呛一下面前这个穿着青年衣服,怀着小孩心态的老头子。

       “嘶——”奥基诺奇一脸嫌弃,余音绕梁地出了门。

       铁门咣地一声关上,拉扎诺依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老妇的身后多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我爷爷他出去干什么了?”

       拉扎诺依对着女孩露出了有深意的微笑:“今天是他的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

       每年的这一天,奥基诺奇都会来到火车站。以前在这里,他会与他的朋友们相聚,共同畅谈以前的往事,追忆那些燃烧的日子,而那些一路走过来的人相当珍惜每一次团聚,一些外地的老朋友会不辞辛劳地花半天时间坐火车来到这个城市,只是为了跟别人坐着度过下半天。今天的天是阴的,气温也因此比较凉爽。奥基诺奇穿着身上的军装,身心舒畅。今年的这一天,他就像周密计划下的逆袭一样真的早到了半个小时,火车站前的广场只有他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奥基诺奇找到了那熟悉的长椅,大摇大摆地坐下,怡然自得。他开始想象当那群战友看见他早就盘踞在这里时脸上惊奇的神情,或是一声“啊哈!”——他们在正式问好之前都要来这么一句。奥基诺奇像一名士兵一样在长椅上保持着严肃的坐姿,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车站的出站口。他不在意火车站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他身上的军装不是穿给他们看的——在对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的老战友面前,也没必要穿军装;他的这身军装,或许不是为了任何人而穿的。但是在奥基诺奇看来,军装一定要穿,因为今天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天还是阴沉沉地灰着,从天色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好像天空的时间不是一个矢量。奥基诺奇的家中寂静无声,拉扎诺依在沙发一头看奥基诺奇的报纸,安菲娅在沙发另一头看安菲娅的书。

       突然,安菲娅抬起了头,看着神情严肃,沉浸在报纸中的老妇人:“奶奶,爷爷还不回来。”

       “正常。今天他会出去很长时间。”老妇人的声音波澜不惊。

       “咱们已经吃过中午饭了。”安菲娅对拉扎诺依睁着大眼睛。

       “他们得等到傍晚才回来呢。”拉扎诺依依然在报纸中搜寻着自己感兴趣的消息。

       “不,我是想出去。”安菲娅的眼睛依然大睁着,“我想去罗曼诺夫的书店去看书,我这本看完了。”

       拉扎诺依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目光向前方投去,好像自己的面前是一副悬空的地图。罗曼诺夫的书店好像是在火车站附近,离家也不太远。她对着这幅地图沉吟了一会,下达了命令:“行,别去别的地方,半路别逗留太长时间。”安菲娅得令,马上就收拾好出了门。

       “等等。一个姑娘不化妆?”安菲娅还有一脚就能迈出家门时,拉扎诺依突然叫住了她。

       “这样比较安全。”安菲娅信心十足,好像情况尽在掌握之中,迈出了那一脚。

       安菲娅安稳地在火车站旁的书店度过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姑娘一看表,已经是四点多了。天还是阴沉沉地灰着,不知道奥基诺奇是否结束了与各部队的亲切会晤。安菲娅决定回家之前先去火车站前面的广场去看一看。

       火车站的广场上人来人往,人数微妙地不算少也不算多。并没有聚众高声谈笑的人群,更没有集体穿着军装的老人,聚众的地方一般是一些街头艺术家在表演,在凝重的灰色天幕下,轻快的乐声在笼罩中流淌。安菲娅该走了,但是她还想在驻足一会,闲来无事时感受一下户外的生机活力也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情。于是安菲娅的双脚在原地停着,视线在广场上随意地游走,直到她看见了那个老头子奥基诺奇。

       奥基诺奇是一个圆心,一些人们远远地稀疏地在他的背后围成了似有似无的半圆。奥基诺奇没有什么问题,他坐在长凳上,脸庞对着的不知道是灰黑的地平线还是灰白的天幕,目光时不时会投向火车的出站口。棕色和褐色与阴暗的环境搭配,沉重的感觉便透露了出来;户外没有明亮的光线,领章和奖章也不发出光芒。老人的眉头依然紧皱,眼中反射的是灰色的天光,眉宇间的皱纹依然明显,它们都直白地向看见它们的人说明:这个人已经老了。老人看起来十分的疲劳,当他放眼遥望火车出站口的时候,扭头的动作散漫迟缓,看来他在等什么人从火车站出来,而这个人却一直不出现。老人的身边没有其他的老人,他身边甚至没有人——旁边的人们都把他视为一个不容易或者不好近身的存在,在稍远的地方观望。有的人抱着发现的态度,十分欣喜地照下了照片而离去;有的人则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拉远了和他的距离。在奥基诺奇身后的半圆中,有的人投以钦佩的目光,仿佛他们看透了什么人;有那么几个人的目光则深邃而苍凉,好像他们看透了什么事。

       安菲娅判断这局势不正常。在没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她径直离开了广场。女孩最后一次回头看向老人的时候,老人还在那里枯坐,这段时间里,老人头以外的身体部位就没动过。       “奶奶,爷爷找到了。”安菲娅一回屋子就唤拉扎诺依,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事。拉扎诺依快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的孙女。

       “你爷爷不是老年痴呆,他这几年就没丢过。”拉扎诺依对女孩突然蹦出的这句话感到好奇。

       “他就在火车站前头的那个广场。”

       “对,他应该在那个广场。”拉扎诺依还是很好奇,“他应该跟那群老酒桶在那海侃,不,是你的爷爷们。”

       “他没这样,他自己在那坐着。”安菲娅否定了拉扎诺依习惯性的推测,描述了一遍那个枯坐在火车站的老兵。拉扎诺依静静地立在那里。

       “哦。他也这样了啊。”拉扎诺依稍微直起了略显佝偻的身板,窗外在她的眼中深邃遥远。拉扎诺依伫立许久。

       老妇人弯回了腰,背也驼了回去,低着头对着地板,看起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典型老妇人。拉扎诺依转过身子,慢悠悠地踱向厨房,把低着的头侧过来对着安菲娅,声音比平常更加温柔和慈祥:“安菲娅,再过去一趟把你爷爷带回来,告诉他吃晚饭了。”

皆为虚构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仅以此文章于胜利日纪念苏联卫国战争。

关于封面图片的新闻报道:http://ent.chinadaily.com.cn/2016-07/14/content_2609064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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