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爆
公元2020年7月13日。医生说我脑袋里长了个东西,又用定时炸弹作喻。我突然有一个奇异的想法,“我要在人群中去引爆”。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鲁迅。《祝福》。昨晚读完干干净净的结局,再回头看这第一句时,竟然震悚——哪里是什么白茫茫大地,分分明的一场谋杀罢。于是小酌安神,再合上书躺下,脑袋和枕头接触的瞬间似乎像有什么东西在暴跳如雷的边缘呜咽而没有爆发,一声钝响。

再醒来是在凌晨,不清楚建筑工地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赶工,只听那声音愈发响了,像在我脑袋里锯木头,不光有忽高忽低无规律的噪音,还会有粉尘漫散,没有探索灯的开关,只把窗帘打开,处于生物本能地想去寻找噪音的来源。却真实地看见,不远处摩天大楼的焰火表演刚刚开始,五彩的光蛮横地闯入我的窗台,让房间的一切充满不真实感。
“光速比声速快”,这个想法却没快过于爆炸声的来袭。我突然成了一只荒原暴雨中的猫,无处可躲,看见那些声音有了刺眼的颜色,依照种种物理定律,在我房间的墙壁和家具上传导、干涉、弥散,也在我的脑袋里,再无停息。

医院的消毒水味比记忆中的更浓,提醒我肺炎病毒的阴影仍然没有消散。候诊室里陌生女人抱着婴儿,清楚地记得那个口红色号曾经印在我两腿之间——这让我不自觉地多看了女人几眼:浅灰色的头发不细致地扎起来,却没有显得颓唐,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倔强而富有弹性。灰色的丝绸衬衫,宽松的深蓝色裤子,细看见腰间并不是皮带,而是一条褐色的丝巾,侧脸不显得油腻。“哑光、细砂纸、低纯度、低对比度”,我开始把贴切又不着边际的形容赋给女人。
诊室里医生装模做样又煞有介事地过眼我的检查单,事不关己又诙谐地告知我脑子里有一颗定时炸弹。后面说的话听不大懂,也许同时也听不太清楚——毕竟脑袋里还有一座伐木场在嗡嗡作响。我看见那个婴儿,五官扁平,线条模糊,像一团挨了一拳的稀面团。面团倏地膨胀起来,毫无征兆地扭曲,而后嚎哭,和我的伐木场一唱一和。女人开始和面——甩在肩上,横在臂弯。不起作用之后,终于撩起上衣,把一只乳房塞进孩子嘴里。仍然不起作用,面团继续一张一弛、脑袋继续一唱一和,我看见桌子被震得发抖,天花板簌簌地掉渣,女人的乳晕显露出来,和滑嫩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缠络,盘枝错节又富有原始的美感,在节能灯下发光,和女人的哑光装扮形成对比,一切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崩溃。鬼哭神嚎、响彻云霄,我想着我应该在此刻引爆我的定时炸弹,那面团也点燃乳头,血管成了引线,让那女人和医院一起爆炸。
……
终于没有。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我知道,又会是脑子里的一声钝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