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听-Chapter 12
“所以,他八个月后一定会再醒来,是吗?”巴蓬面色憔悴地坐在医生对面。
医生点点头:“这是目前的研究已经证明过的。”至于是怎么证明的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又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北冕一眼,说:“从你的描述来看,影响他的根本因素还是心病。你是病人的朋友,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吧。”
巴蓬默默地点头,他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但是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目前你的首要任务是,先防止他再出现自杀行为。”医生说,又叹了口气,“等他醒来后再来找我吧。不过,以他的这个状态……我只能说,希望渺茫。”
巴蓬送走了医生,回到了病房里。看着北冕再次陷入沉睡,只觉得深深地感到疲惫。北冕这一跳楼惊动了当时医院里的几乎所有人,目睹一个人在面前死去给不少人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冲击,巴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好在大家都很为他们考虑,没有把这件事过多宣传,当时医院里的人也不算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巴蓬心想,我该怎么办呢。等到北冕下一次醒来,我该怎么阻止他呢?
他把病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没有尖锐棱角的,又在地板和墙壁上铺上海绵垫。门和窗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定是锁得死死的,并且北冕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砸开它们。即使有了医生的保证,巴蓬依然不敢懈怠,他24小时陪护在北冕身边,几乎住在了医院,连自己的房间都很少回了。
求你了,北冕……这次醒来,不要再让我失望好吗……
每天晚上他凝望着北冕的睡颜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过度压榨自己身体的后果,是巴蓬自己反而先垮下来了。他银白色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光泽,变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他的精神也在快速地被消耗。几个月后,当黄蜂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一根风中的芦苇一样脆弱。
“巴蓬?!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黄蜂满脸的不敢置信。
“黄蜂?你也进来了,好巧啊哈哈……”巴蓬扬起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是他没能完成这个动作。他的意识在那一刻坠入了天旋地转的黑暗,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地上瘫倒。黄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小心地让他躺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你太累了。我来帮你看顾他吧。”黄蜂叹了口气,走进了北冕的病房。
巴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北冕,甚至没时间细想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就拖着还有些酸软沉重的身体爬了起来,冲向北冕的病房。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躺着北冕的病床和靠坐在病床边的黄蜂,巴蓬呆了呆,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嗨。”黄蜂抬起头看到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醒了。”
“北冕怎么样?”巴蓬看了看北冕,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还早着呢。”黄蜂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苦笑,“你之前那几个月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我才在这里呆了两天,就已经感觉要支撑不住了……”
巴蓬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到病床旁边,拉起北冕的手确认脉搏。片刻后他才转过头面向黄蜂,礼貌但抱歉地微笑道:“麻烦你了,黄蜂,我接下来自己可以的,就不用你在这里辛苦了。”
黄蜂愣了愣,着急道:“你才休息了多久!还没完全恢复吧……”
“没关系。”巴蓬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
黄蜂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固执的家伙,只好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身离开。
“啊!”巴蓬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额前的刘海。前一天晚上他趴在北冕的病床边睡着了,而他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晕眩感,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往北冕的方向看去。
北冕还没醒,均匀地呼吸着,睡得很沉。
巴蓬把头枕在手臂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与疲惫感再一次淹没了他的心。
已经多久了呢?他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时间了。北冕这次醒来的时候,他终于赶得及抓住对方的手,阻止他再次自残的意图。他从北冕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北冕依然没有从那种抑郁的状态里走出来,这就意味着同样的事情无论发生多少次,只要他还会再醒来,他就会坚持不懈地一遍又一遍把自己拖回死亡的深渊。
对于一个已经不想活下去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死去才是最丑恶的诅咒。
所以巴蓬必须拦住他。他留在病房里盯着北冕,同时按照约定打电话叫来了医生,虽然他对医生也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他也会去尝试。
起初北冕不愿意吃药,还想方设法想从病房里逃出去,巴蓬不得不掐着他的下颌逼迫他把药吞下去。只要北冕有一点稍微大一点的动作,巴蓬就如同惊弓之鸟般跳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军营门口站岗的士兵。无论对于哪一方,这样的生活都是一种煎熬,但是巴蓬不敢停下来。他生怕自己一松手,来之不易的机会就会从指缝中溜走。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耐心。他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想要放弃,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没有人能拯救北冕了。
他按照医生的指示给北冕做心理辅导,但他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会让北冕联想到此前的伤痛的关键词,用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给他听歌、陪他看电视,给他找来有意思的书,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巴蓬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但是北冕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再表现出那么强烈的自残倾向了。也因此,他能离开病房的时间变多了,也有机会到外面去和其他人见见面了。长久以来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他几乎都要忘记同伴们的脸了。
这是否说明,我的坚持还是有意义的?
巴蓬苦笑,他真的还能再坚持下去吗?这样的生活是否永远都不会结束?他看了一下床头的那叠纸。距离他借来环高的书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周,那100个笑话已经讲完了,当然他特意避开了拿北冕开玩笑的那几个。但他甚至不敢确定这些笑话是否对北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他在听这些笑话的时候,甚至没有露出哪怕一点点能表现快乐的表情波动。
再这样下去……巴蓬疲倦地想,再这样下去,我会不会,也要疯了……
手边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正对上北冕的灰色眼睛。北冕直直地盯着他,看上去不像是刚刚醒来,而是在那里盯了他很久了。
巴蓬心里一惊,自己是走神得太厉害了吗?竟然没有发现北冕早就醒了。
然后北冕微微张开了嘴。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几乎只剩气音,但巴蓬还是听清了。
“我不会再寻死了。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生活。”
巴蓬彻底愣住了,他愣了很久很久。一年多以后再一次听到北冕的声音,竟然是在这个时候。七月了。蝉鸣初响,长夏未央,气温躁动上升,充满了灼人的气息。复杂的情感不可抑制地在胸腔中翻涌。直到现在,站在这里向过去张望,巴蓬才发现,距离那个圣诞节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等到终于反应过来,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一把抱住了北冕瘦弱的身躯。
“没关系。”他低低地、颤抖地说,将自己破碎的哽咽和这三个字揉在一起反复咀嚼,“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没关系。至少,你现在愿意活下来了。虽然你只是因为我选择活着,但是至少你愿意活下来了。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相信,终有一天,你也可以重新开始为自己而活呢?
北冕被巴蓬紧紧地抱住,他涣散的眼神朝向雪白的天花板,里面依旧没有光彩。但是,在他的眼眶边缘,一滴泪水悄然凝聚,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