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如草芥
宋慈从县衙回来之后，没有在家中停歇，就带上秋菊买的药，来到了韩成的家中。看着正在照顾母亲的韩成，宋慈想起了自己之前照顾父亲的日子，但想到父亲已经离去，韩成一家又遭遇了这样的不幸，便又痛心起来。
“宋老爷，怎么样？县官老爷他怎么说？”两个人来到屋子外面后，韩成小声问道。
“先给你娘熬药吧。”宋慈说着把药递给了韩成。
“多谢宋老爷，这……只能以后再还您的了。”
“没事，这不必放在心上。”
韩成接过药，转过身时抹了一把眼泪。宋慈明白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韩成肯定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了。
宋慈看韩成已经给母亲喂完药，并且扶她睡下，便准备告辞。
“韩成，你出来一下。”宋慈临走时说。
他先走了出来，在篱笆门外等着韩成，看到韩成低着头也走出来之后，宋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本来想好的劝慰的话似乎并不恰当，于是又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宋老爷，我……我不准备告了，我娘子的事情就不麻烦您了。”韩成看宋慈犹豫着，便抢先说道。
“这怎么行呢？这岂不是饶过了作恶的人吗？”
“我娘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觉着娘说得对，很快就要过年节了，我还得种地、做工，我跟人家耗不起呀！我娘子她天生命苦，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宋慈听到韩成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满腔的怒气都聚集在了咽喉。
“无辜之人枉死！奸邪之徒逍遥！这天理何在？”宋慈说。
“小的也不想因为我娘子的事情，让宋老爷受连累。”韩成说。
“如今我明知你娘子有冤，我夜里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宋老爷，只怕我娘子的冤洗不掉，还要连累家人，我家里还有老娘，现如今能照顾好娘，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要怕，这朗朗乾坤自会有人替你做主，我不信在这大宋王法之下，会都是些张保民这样的官。这建阳县徇私枉法，我们就到建宁府去告，我给你写状纸，明日我们就出发。”
宋慈说罢，便向家中赶去。韩成在后面看着宋慈，眼中有敬佩也有忧虑。
第二天一大早，宋慈和韩成便起程来到河边，乘船沿河向南，顺流直下向建宁进发。
看着两岸的风景，宋慈一边宽慰韩成，告诉他不必担心，一边自己心里也在思索着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毕竟那刘知府自己也并不熟悉。在建阳县见识过张保民之后，宋慈明白如今这世道，即使是清清楚楚的事情，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办了。
到达建宁上了岸之后，他们便立刻向府衙赶去，可当他们走到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时，一辆马车却突然从他们的身边疾驰而过。看着那辆马车去往的方向，宋慈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们先到达的是府衙的后门，宋慈果然发现刚才的那辆马车此时就停在府衙大院的旁边，一名官差模样的人正领着几个伙计从车上卸下一些锦缎包裹，里面似乎装着一些细软之物，然后他们又卸下了一些精美的布绢，这些人把卸下来的东西都从后门带进了府衙。
宋慈走过去，问把守府衙后门的门吏：“敢问这位官差大哥，刚才进去的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府衙的人啊！”
“哦，他们是建阳县的。哎？你是什么人？”门吏问。
“在下也是建阳县的。”
守后门的门吏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慈和韩成的穿着，然后叫道：“赶紧走！你们办事要去正门，这边儿不是谁都能进的！”
宋慈领着韩成向府衙的正门走去，一路上宋慈低头不语，他已经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很不顺利了。正在宋慈思考到了正门该怎么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后面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宋慈扭头看着韩成，发现韩成此时的脸上满是恳求的表情。
“宋老爷，刚才那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我见过，那个领头的官差老爷是县衙的，前天的时候就是他来找我去认尸的，那几个伙计都是林员外府上的，我干活的时候见过他们。我虽然蠢，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就算了吧，您也要回家准备过年节的东西了，咱们还是回去吧。”韩成说。
“不！既然都到这儿了，试总要一试吧。”宋慈说。
两人来到了府衙正门，宋慈把状纸拿了出来，并告诉门吏自己已有功名的身份。那门吏一听说原来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个官儿，便立即拱手作揖，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完全没有了刚才威严的姿态。宋慈将状纸递上，说要面见知府大人，亲自说明案情。那门吏接过状纸后，笑着说让宋慈稍等，就进到大门里去了。
可过了许久，进去的那个门吏才从里面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宋慈赶忙上前询问是否可以进去见知府大人，可这回看见宋慈，那门吏的脸上不但没有了笑容，还写满了埋怨和不屑。
“大人说了，状纸他收下了，说明案情就不必了，案卷里面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可以回去了。”门吏冷冷地说。
“这——可否再通报一声，宋某还有话要对知府大人说。”宋慈说。
“你这个人烦不烦？大人都说了，让你们回去，听不明白吗？”
“你！”宋慈怒火中烧，真想上去给那个门吏一把掌，幸好韩成在后面拉住了他。
“宋老爷，没用的，我们还是走吧。”韩成拉着宋慈离开了府衙。
“切！无官无职的人，装什么老爷？”宋慈和韩成走后，那门吏不屑地说。
宋慈失落地往回走着，突然他转过身，用双手抓住韩成的肩膀，激动地说道：“我们去福州吧，到监司告这两个贪官，为你娘子伸冤！”
韩成被宋慈吓了一跳，许久没有说话，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始回答。
“宋老爷，我老娘腿脚不好，在家中无人照看，我不能离开得太久，得赶紧回去。”
“对，”宋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要先照顾好娘，明天我们再去。”
宋慈和韩成一起回到了建阳县，两个人都十分失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到建阳县后，宋慈想安慰韩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韩成告别后离去。
辞别宋慈后，韩成便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这次不该去建宁。小的时候他跟着爹去过一次福州卖粮，粮食没卖出去多少，自己回来后却生了一场大病，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比较远的地方了。他觉得自己或许就不适合出远门，这次去建宁是他十几年来又一次出远门，果然，走到快到自己家的地方时，他就明白出事了。
自己的家韩成几乎已经认不出来了，原来的篱笆门没有了，篱笆栅栏都被推倒了，院子里的东西也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妻子用白布盖着的尸体依然躺在院子的中央，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围在边上，除了为首的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人，其他人手里都拿着火把。为首的这个人韩成认的，那是林员外的小儿子林万鑫，此时他的一只脚正踩在王氏尸体的肚子上。
林万鑫一挥手，几个壮汉就走过去，不由分说就朝韩成的身上打去，韩成无力还击，被打得躺在地上惨叫不止。
“好了！”打了一会儿之后，林万鑫下了命令，几个壮汉才停下了拳脚。
林万鑫把踩在王氏尸体上的脚慢慢地收回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韩成身边，然后蹲下来，揪着他的脖领子，让他的脑袋离开了地面。
“听说你想告我？告啊！”林万鑫说着扇了韩成一把掌，“听好了，我弄死你就跟踩死个臭虫似的，别逼我下狠手，我还嫌脏呢！”
林万鑫撒开手，让韩成的脑袋摔到了地面上，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拍了拍自己的手，然后林万鑫便指挥手下的人准备点火。
看到他们挥舞着火把，韩成赶快忍着满身的伤痛，起身跪下。
“我求你们了！别点火！千万别点火！我老娘还在屋里面呢！我求求你们！别点火！”
林万鑫和壮汉们听后都大笑起来。
“好，想让我们不点火，那你就给我们磕二十个响头。”林万鑫得意洋洋地说。
“好，只要你们不点火就行。”说着韩成就磕起了头来。林万鑫和手下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林万鑫看韩成磕完了，他也没了兴致，就准备走，临走时他从别人手上抢过了一只火把，然后顺手就扔到了一座茅草房子边上。其他人看到后，也都把手里的火把扔在了那里，火顿时烧了起来。
韩成想站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腿伤得很重，他顾不得疼痛，赶紧趔趄着冲过去，想要把火扑灭。火烧在身上钻心的痛，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动作稍慢一些，火就会烧大起来。而这时林万鑫和手下们一边往远处走着，一边还回头不住地大笑。
火，在不停地烧着，而此时，韩成的娘就在这间熊熊燃烧的屋子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