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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最后的手工春卷皮,就快要消失了

2023-03-14 22:34 作者:故事长沙马桶哥  | 我要投稿


文、图|覃逸  编辑|马桶

从18岁拜师揉面团的那一刻起,黄爹(dia1,“爷爷”之意)就从来没想过会有不再做春卷皮的那一天,他做了四十多年,已经没法从中获得什么乐趣与成就,只是觉得烦。

四十多年间,灶台上那个黑色磨盘一直在他眼前滋滋地冒着热气。以前下面垫的是煤炉,现在变成了电子灶,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他都站在那个狭小的灶台前,看着一张张冒着微弱香气的面皮从他手下诞生。

眼前的磨盘一热,他的手也跟着一甩,油抹一圈,速度要快,量要适中,他抹上的面糊一圈又一圈,春卷皮一张又一张,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黄爹是一家制作长沙传统手工春卷皮店的店主,这家隐匿于五一商圈周边小巷中的小店,没有花哨的店名,“春卷皮”三个大字简单地印在街道统一装潢的木牌匾上,就是它的全称。

在这里,车流与人流共享同一个巷口,各色小吃店与喇叭声同场竞技,如果运气不好,你还得和反向的行人面面相觑,等待几乎擦肩的汽车驶过。

傍晚时分,我找到黄爹时,他正坐在店门口休息,顺带热心地给行人指路,期间还有春卷皮店的熟客询问是否还有剩余的春卷皮,但可惜都已卖完。

听完我的来意,黄爹显得有些犹豫,他缓缓点起一根烟,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发,一脸不解,“我冇么子故事啊。”


随便找个工作就去做了。

实际上,这家入口仅一扇门大小的店面,也是黄爹住了多年的家,穿过狭小的店门,便是他做春卷皮的灶台,而后是卧室、厨房,塑料板制的墙壁有些发黄,唯一的装饰是黄爹和妻子上世纪拍的婚纱照。

他在这里出生、结婚、生子,已经六十几个年头。1959年,黄爹作为黄家的第六个孩子出生,而后还有两个妹妹。虽然在长沙市中心安身,但当时的生活也算不上好,最多的时候,这间小小的老式住宅内要容纳十几个人,春卷也不是经常可以吃到。

关于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黄爹只记得他一到周末,就会在板车车夫上坡的地点等待:坡度太高,板车的货物太重,车夫需要有人在后方助力才好上坡。这时候,黄爹就在后面推,五分钱一次,他顶着烈日,就这样辛苦攒点零花钱。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中断了几年学业且进入各大工厂当普通工人的知识青年们迎来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18岁的黄爹,一直对读书不感兴趣,就拜了一个做春卷皮的师傅做学徒,懵懵懂懂学起了这门手艺,“有工作就搞不,就是在那个背景下,就只有搞这个比较好一点。”

学徒三年一晃而过,他终于进入五一油货店上班,也在30岁那年娶到了如今的妻子,一个月40来块的工资不算高,但好在安稳。也不只是春卷皮,油条、油饼、粑粑等,他都能做一点。忙得过来的时候,他也在家里做点春卷皮卖,增加一点收入。

粮油店的福利待遇不错,经常组织大家一起旅游,上海,北京,广州,彼时喊得出名字的城市,他们都去了个遍。可惜好景不长,41岁那年,黄爹夫妻俩齐刷刷遭遇下岗,当时一两万块的买断费他没有要,才得以保留一个姓名,熬过没有工资的岁月,换来如今每月一笔稳定的退休工资。

黄爹在做春卷皮

但没钱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1997年,黄爹在家门口弄了一间小店面,正式决定开春卷皮店。妻子也加入进来,从揉面团到烙春卷皮,他做了四十多年,妻子也跟着做了快二十年。从最开始的五毛一斤春卷皮,而后一块,两块,到现在10块一斤。他从来不记自己做了多少张春卷皮,一是数不过来,二是那些数字多的让人害怕。

“因为这个东西,赚不了多少钱。”黄爹知道自己得多做一点,才能多挣一点。所幸付出都有相应的回报,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还需要请人帮忙,名声也在行业内越来越大。


只有我家的才有那个味道。

原料是面粉加水,工具是铁板加手,看似简单的操作,但想要做好一张地道的春卷皮,并非易事。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还是看一个人的手,看一个人的悟性好不好,”做了快二十年春卷皮,妻子也有些骄傲,“周边做春卷的都要来找我们进货,只有我们做的才有那个味道。”

她说的“味道”,即是黄爹一直引以为傲的面皮的韧性,他吐槽市面上机器做的春卷皮没嚼劲,“它(机器做的)是生的,不像我们家的皮子,又筋又韧。”

新鲜出炉的春卷皮


摆在一旁的订单

这种味道,也是这家小小的春卷皮店能够一直坚守这么多年的原因,实际上,黄爹夫妻俩一直做的是订单生意,大到文和友这样的本土餐饮巨头,小到类似南门口桂大爷春卷的街边小摊贩,都会来找他们订购。需要订单的商户每晚在微信上联系,他们再根据订单量制作春卷皮。

至于散客,则完全是凭运气,当天留存的春卷皮卖完了,便再无可卖。

而每天的订单量则决定了他们需要早起的时间,商户需要在五六点前来提货,需求量大时,夫妻俩便要从半夜12点开始忙活,量少则可推迟至一两点。因此,他们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在午夜时分醒来,又在正午时分睡去,独享半个夜晚与半个白天。妻子自嘲说,他们“从来没体验过睡懒觉的感觉”。

也不是不能睡,实际上,每月近7000块的退休工资已足够二老生活,这份需要早起操劳的手艺活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但一来“毕竟屋里闲不带人,能做一点是一点”,二来黄爹夫妻俩实在是过意不去突然中止春卷皮的供货服务,“他们商家不可能关门,你一休息,酒店就冇得(春卷皮)哒,你做生意你要讲信用不。”

黄爹的爱人坦言,对那些卖春卷的商家而言,春卷皮也不是不能自己做,但自己做容易不规整,也有些别的麻烦,他们不愿花费这个时间成本。


 消失就消失吧,么子办法呢?

虽然想着能做一天是一天,但黄爹最近有些吃不消了,前些年他去医院检查,高血压、高血糖相继而来,头晕的症状也时常出现,这让他担心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还能否支撑得住。

年轻时,即使订单再多,黄爹也可以凌晨三四点再起,那时他的手远比如今灵活,现在他老了,同样多的订单,只能起再早一点,在灶台前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黄爹的爱人担心他,他自己也有些发怵,眼下又是一年吃春卷的时节,但他没什么胃口。夫妻俩计划,待店内剩余的六大袋面粉用完,他们就将彻底关店,安心养老。

但具体是哪一天,目前也没法确定。

黄爹的妻子喜欢在开工前泡一杯咖啡

实际上,长沙除了这一家外,再无第二家手工春卷皮店,黄爹的关店或将意味着制作手工春卷皮的老手艺,彻底在长沙消失。

早些年,有媒体上门想找黄爹接受采访,更有甚者提议帮助他扩大店面,把店子开到东塘去,他都一一拒绝了。他害怕打广告,更害怕突然增加的订单,他做不了,又不好意思拒绝。眼下他老了,更不愿意被更多人知道,因为说不好“哪天就不做了”。

至于能否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黄爹从来没有想过,“薄利润”“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枯燥无趣”,这几个词累加在一起,他觉得没有哪个年轻人愿意学,“毕竟你们现在的选择比我们那时候多得多。”

曾经,黄爹还教会了他哥哥一起做,但哥哥已经故去,倒是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会这门手艺,但也已经很久不做了。黄爹也不想再考虑那么多,“消失就消失啰,那有么子办法呢?”

天色渐晚,听闻我没有吃过长沙老春卷,黄爹爱人热情地从冰箱中拿出了包好的春卷,想现场炸给我吃。黄爹接过妻子拿过来的春卷,颤颤巍巍地走向厨房,点开煤气灶,倒油,娴熟地拿筷子翻动,妻子在暖色的灯光下眯着眼,手拖着盘,在兹拉兹拉的香气中惬意地等待着。

黄爹很热情地炸春卷给我吃

春卷的馅是韭菜、腊肉和笋子,这是老黄家一直以来的做法,黄爹已经吃腻了,但架不住妻子喜欢,每次都会在开年时包几百个放冰箱冻着。

再过几个小时,店里又将变得忙碌起来,伴随着12点的闹钟,又一盏小小的灯光在偌大的长沙城点亮,妻子喜欢在开工前泡一杯咖啡,黄爹则备好烟,在小凳上静待铁盘发热。铁盘的油一抹,黄爹的手一挥,一圈,一圈,又一圈,努力给这家小店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作者介绍:覃逸,一个有点社恐的新闻学子,正在跌跌撞撞地认识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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