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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

2020-09-04 20:38 作者:盛堪白  | 我要投稿

在巴金笔下,汪文宣一家总是在寒夜之中。他们住在便宜的租房里,外面总是很嘈杂,偶尔还有一些人来敲门,带来的也只是渴望逃命的请求,而屋内,则是死气沉沉的汪文宣,和有着强占有欲的汪母,也正是这样,曾树生不断地想要逃离这个家——她受过新教育,是获得新知识的女性,然而她只能在银行做一个花瓶,在家,丈夫懦弱无能,婆婆更是尖酸刻薄。即便她不断地拒绝外来的诱惑,但是她的内心深处仍是渴望离开这里,她认为自己有寻求幸福与自由的权力,而不是永远被禁锢在一个无能的男人和刻薄的婆婆身上。

文学史上有安娜,也有包法利夫人,曾树生则更贴近包法利夫人,她心中有着一种虚幻的浪漫,包法利夫人在巴黎,所以她把家里装扮得漂亮,去追求那些看上去像是小说人物的爱情,而曾树生则出席舞会,参加游戏,在抗战时期,这些活动说不上多么高雅,但是也不是轻易可以参加的,尤其是汪文宣的家庭情况并不乐观。而当汪文宣在后期的身体越来越差,曾树生还在同事的交际活动中周转,就像是一只永不停歇的漂亮蝴蝶。而最终,她飞向了在那位模糊的经理上——去了兰州。同时她也存在着高人一等的自尊。包法利夫人看不起自己的丈夫——一个无能的医生——重点在于无能,那曾树生又有多瞧得起汪文宣呢?那个僵硬的怯懦的总是偏向母亲的——丈夫,曾树生是以维持家庭经济情况的借口飞往兰州的,一个女人挑起了家庭的担子,而身为丈夫的汪文宣则煎熬地躺在床上。但是,曾树生也就这样脱离了寒夜,飞向了黎明么?

故事结尾,她去寻找汪文宣一家,家已经被卖了,汪文宣也葬在了坟墓里,汪母和小宣似乎乘上了船,似乎又没有真正离开。她就走在寒夜里,过了今天,就是明天,她可能会答应另一个男人的要求,成为经理太太,看上去风光无限。然而那个男人真的靠得住么?巴金在后记里也提到过,对曾树生年老色衰的日子已经不太远了,陈经理不会长久守在她的身边。曾树生其实一直是一个被动的人,她一直徘徊于汪文宣与陈经理之间,按照实际利益而言,她其实一开始就可以选择陈经理,但是她总是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转向汪文宣,然而这种转向也并不是长久的,每当她立于“寒夜”之中,她就渴望飞出去,渴望去拥抱——不是自由,不是未来,而是享受。她从陈经理身上获取的并不是打破花瓶的局限,而是能够忽视花瓶身份的物质条件,巴金说只要不主动改变,曾树生只能被迫改变。因此即便她嫁给了陈经理,她不去主动改变自己花瓶的身份,那么她也只能在不久的将来被迫改变自己经理夫人的身份。

故事的结尾是曾树生的寒夜,然而开头,却是汪文宣的寒夜。汪文宣是怎样一个人?一个同样受过新知识教育的知识分子,然而这样一种身份并没有给予他什么优待,反而倒是在工作中成为了与他人的隔阂。巴金说,他在写一个小人物的故事,别人说,这是一个多余人的故事。汪文宣既是中国式的多余人,也是中国式的小人物。他不同是俄国文学中的多余人,那些人其实有能力有力量,只是较于社会上的传统势力,他们看上去没办法彻底反抗,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其实更加极端,那些贵族喜爱热爱罗亭的新思想新知识,然而这样一个语言上的巨人实则是一个行动上的懦夫,他根本不敢按着自己的思想去行动一步。然而汪文宣他想动,他渴望去按着自己的理想行动,但是他所获取的知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没有权势地站在寒夜之中,他只能安安分分地做着校对,甚至其实他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他很多余,不是因为他的想法在当时没有用处,而是像他这样的人在当时的中国太多了,渴望改变社会现状,渴望给予大众理想国度中的一切,然而像他们这样的大多数——无权无势无钱,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他们只能被环境拖累,被环境抛弃,看上去多余,因此他们都是小人物。而小人物在寒夜里比比皆是,他们都伫立在寒夜里,被冷风、被寒雨撕扯敲打,柏青是,老钟也是。就像巴金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们就是被不合理的制度摧毁、被生活拖死的人,断气时已经没有力气呼叫“黎明”。于是汪文宣的肺病越来越严重,最终说不出话,写的字也开始歪歪扭扭,最后断气时,外面敲锣打鼓,宣告着抗战胜利。所有人游街欢笑,宣告着黎明的到来,而汪文宣则只能在无声之中断气,他只活在那凄惨的寒夜里,即便他心里想着母亲和小宣好歹能够享受胜利的成果,但汪母和小宣真的能接触黎明么?

把东西卖光,摆着地摊,既是为了埋葬儿子,也是为了能买到船票,汪母跑了两个整天,才弄到一点钱,买了棺材装好抬出去葬了。即便买到了船票,也会在上船的时候被抓下来,白出了船钱,所谓的抗战胜利成为了伪胜利,小宣与汪母在这样的世道上,既是流离失所,迟早攒下的钱也会彻底花光,小宣本来是备受期待,上着好学校,跟着汪母离开,他断了教育的可能性太高了,而汪母早就因为儿子的去世白了头发,黎明早就越来越远。

汪母本是云南昆明的才女,战前在上海也是过着舒适的生活,战后与汪文宣回到四川,成为了一个二等老妈子,她所失去的她渴望从儿子身上获取,不仅是儿子,还有孙子,小宣也变逐渐成为了第二个汪文宣,曾树生被排除在外,而汪母则镇守着家的界限,警惕着这个外来的女儿的入犯。这是她在寒夜之中唯一能够取暖的人,然而最终她的确赶走了曾树生,但是同样,她也逐渐失去她的儿子。她本来是慢慢吞噬汪文宣的所属权,却在死亡面前,被迫一步步放掉自己的领域,看着儿子掉入那没办法掌握的深渊之中。而小宣,沉默的阴沉的脸,不像是一个童真的孩子,其实他何尝不是在重复汪文宣的人生,他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家庭被社会压倒了希望——曾树生为了他好,让他去上好的学校。但是好学校真的能够让小宣获得好教育么?衣服缝缝补补,学费书本费昂贵得令家庭承担不起,小宣懂事,直到老师说给不出钱就不让上学才写信要钱,但是他的同学懂事么?少年人是最在乎外在最瞧不起特殊的人,而小宣一离家就是好久,他的负担与压力往往得不到家庭的疏解。小宣早就陷进了寒夜之中,甚至远远比曾树生和汪母更加深,少年人的心灵最为敏感和脆弱,一点点伤自尊的事就可以记好久,汪文宣有曾树生和汪母,曾树生有陈经理和汪文宣,汪母有汪文宣,唯独小宣,只是寄宿在某某同学家里。

本来在寒夜里,汪文宣一家抱团取暖,即便是过得磕磕绊绊,但也算是可以。但当曾树生遇到了陈经理,她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了生活的热情,她所能给予汪文宣的热度就逐渐减少。而当汪文宣患上肺病,他就只能不断吸取他人的热量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他渴望活着。但曾树生却拒绝这样的现状,她不想成为汪文宣生命的牺牲品,她想要离开寒夜,走向黎明。汪母早就习惯了寒夜,她能够陪着自己的儿子呆在那里,即便是瑟瑟发抖,她也无所畏惧。但她拒绝曾树生的热量,她希望汪文宣只从她身上获取所需要的能量,她将自己的儿子禁锢在自己的寒夜里,包裹着他。而这样的行为却让汪文宣越来越冷,热度失去得越来越快。本来抱团取暖的三个人在寒夜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当曾树生抽出那只脚的时候,平衡就被打破,本就不牢固的家就被渐渐打碎,分散。而寒夜则趁机侵入,吸食着这些人身上微弱的热量,从而扩展自己的领域与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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