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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瞬间(下)

2017-09-12 17:24 作者:北方折刀  | 我要投稿

被人类所抚养,这是所有的狼不敢想象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太超出狼所能理解的范围了。狼性天生桀骜不训,落入人类手中,不是死亡,便是丧失本性。可我却不一样,我一直存有狼性,我一直嗜血,我一直有自由。但我脑中,或是存有一点理智,那就是他。我可以狠心伤害任何人,但对他,我实在是下不了口。

他是一个猎人,很出色,十六岁就已经从他父亲那里学到了许多本领。同时,他也是一名合格的驯狼师。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让我成为一只退化的狼、忠心的狗。自从我的伤好后,他就没给过我熟肉吃了。他让我自己去捉猎物,即使我当年很小。从他自林中捉来的活野鸡入手,我没有经验,只是凭着和哥哥们打闹的技巧来战斗,为食物而战。几乎每次我都能凭着顽强的毅力咬断野鸡的脖子,但我也会受伤,血痕累累。凭着最后的力气吃掉半只野鸡,我便一头栽倒,累而撑的感觉,让我有种想笑的念头。这时他便会端一盆水过来,为我洗净身上的血。伤口由我自己去处理,我本能地知道,我的舌头上的肉刺,能让伤口恢复得很快。他有时会抱着我,为我梳理雪白的皮毛,说一些我不知道且不完全能听懂的事。

我知道了什么是火,那团跳跃的红色,散发着灼热的气流。狼天性惧火,可我在这一方面却淡化了很多。我不怎么怕火,但也尽量远离火。因为有一次我用爪子去抓火,结果痛得满院子跑,最后还是他用草药治好了我的烧伤。

不消一年,我便长大了不少,已经可以走出院子了。我一直幻想着可以回到森林里去,寻找母亲和哥哥。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还太弱。森林中有太多的危险,我一身雪白的皮毛又被容易暴露目标,除了狼的尖牙利爪,我无所凭借。于是我就每天跟在他后面,去他父亲允许他打猎的地方捕捉猎物。我们约定好,自己捉多少吃多少。一开始我没有什么潜伏、追逐的经验,每次都只捉住两三只野鸡。而他比我捉得多,但他从不分给我,我只好自己拼命地去捉。渐渐地,我便熟练了,每天都能吃饱。他经常含笑不语,看着我捕猎;我也会看着他,看他那双眼睛。眼睛,是我们沟通的桥梁。

有几回我偷着跑到更远的地方,一心想去寻找亲人。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我,眼中带着复杂的感情,将我唤回去。我不舍森林,也不舍他。那段时期,我最怕狗。他的家在村子的最边缘,凡是猎人去森林中打猎,都要从他家门前过。所有的村民家里,都有一只猎犬,除了他家。他天性怕狗,我也怕狗,我们俩倒是在这方面极为相似。

猎人们都知道他家里养了一只狼,一只全身雪白的狼。每次他们带着猎狗从门前过,我和他总是躲在屋里听屋外传来因闻到我的气味而发出的犬吠声。他对我苦笑,用眼睛问我:“我是不是很懦弱?”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窗外,毫不畏惧地与每一只猎狗对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好看!为了他。

有一次我在院中跳跃奔跑,几只未成年的猎狗从篱笆缝里钻了进来,咆哮着扑向我。我当年也就比它们略大一些,面对群狗的攻势,我不禁十分害怕。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怕狗,它们的牙不比我尖锐,爪不比我锋利。在第一只狗扑到我身上之前,我便跑开了。绕着院子拼命地跑,它们便在我后面咆哮着追。

他被惊醒了,冲到院子里对着那几只奔跑着的猎犬怒吼。我一分心被一只猎狗追上,它一口咬在了我的右后腿上,我一头栽倒在地,紧接着我的腹部便遭到了狗牙的入侵,痛得我直嚎。他不顾自己对狗的恐惧,冲过来,用砍山刀的刀背将猎狗们扫飞。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猎狗们又冲了过来,冲向他。我似乎注入了新生命一样,忘记了正在流血的伤口,与一只猎狗撕咬在一起。翻滚中,我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猛地一扯,大量的鲜血喷了我一脸。另一只猎狗从旁边扑来,将我按倒在地,一口咬住了我的脖子。我尝着嘴里的鲜血,猛一扭头,脖颈处被它咬下一大块皮。疼痛使我杀性大发,一爪扒瞎了它的一只眼,又一爪在它腹部开了一个口。又是一阵翻滚,我咬破了它的肚子,咬断了它的喉咙。它死了,我也已遍体鳞伤。巨大的疼痛感伴着无力感一起袭来,我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不停地抽搐。

他在赶走另外三只猎狗后,一把将我抱起来,去找村子里惟一的兽医。老天爷对我还不错,让我活了下来。受的伤并不算致命,只是我一个月没有被允许走出院子,没有自己捕捉活食,被撕掉的皮肉也长了回来,依然雪白。我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从外面看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至今两肋处仍留有狗牙的痕迹。我咬死了两只猎狗,他家赔偿了四只羊。

村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我,除了他;我也不喜欢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他。他的父亲曾劝他将我放回森林中去,因为狼是没有固定的家的。他没有同意,他舍不得我。我也一心想回到森林中去,狼的天性不容我活在人类的屋檐下。可是,我也舍不得他。我曾偷偷逃走过,可跑到刚好看不见他家木屋的地方我便忍不住回去了。那时他会在倚在门口默默看着我,眼中闪烁着犹豫的光芒。

直到我被他抚养的第四年,他遇到了她。我一生的另一个转折点在当年出现了,虽然来的并不明显。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我才恍然醒悟,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曾记得,当年他与她的相遇,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越长越成熟,已经有了一匹壮年狼的样子,回到森林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每次离开他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渐渐地,我开始彻夜不归。他也不在意,因为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我便会回来。

一次,我在森林中觅食,忽然发现前方有个白影一闪,躲到一棵树后。我轻声慢步地踱过去,闻到了一股生人的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某种花草,让我直想咳嗽。突然,一个红色的东西直奔我而来,砸中了我的面门,让我一阵眩晕。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绕过我,伴着尖叫。我晃晃脑袋,撒腿就追。那个人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有些蓬乱。可恶的人类!我猛一加速,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停下!”他突然窜了出来,一张手臂拦住我的去路。我一跃而起,扑到他的身上,将他扑倒在地。“啊!”被我追的那个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我愤怒的看着她,露出锋利的牙齿,她脸色苍白的一下跌倒在地。“别出声!”他冲她喝道。我俯下头部,用鼻子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他抚了抚我的脸颊:“你吓到人了。”我不屑的看看她,从他身上下来。他站起来,拍拍我的头:“你该去找你的亲人了,不能总依赖我啊。什么时候想回来,我绝对欢迎。去吧,去找属于你的天空吧。”他说出了我心中所想的,我转身跑向森林深处,我没有回头,生怕不敢坚定的离开。他和她站在一起,注视着我的背影。后来,他们结了婚,我偷偷回来看过。

离开了他,我便在森林里寻找我的母亲和哥哥们。一路坎坷,我遇到过不少困难,但我从没有畏惧过。我碰到过其他的狼群,可是它们都没有见过我的亲人。由于我一身雪白,许多狼向我挑战,但都被我击败。半年之后,它们见了我都称我为狼王,我却对此不屑。

后来我找到了五哥,他已经和另一匹母狼生活在一起,在森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五哥见了我很是高兴,然而当我问起母亲时,他像个孩子哭了好久。母亲在我失踪后不久就离开了,其他四个哥哥都被猎人抓去。我离开了五哥,决定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将我痛苦的回忆埋在这里,同枯枝落叶一起腐烂。在此之前,我决定去看他一眼,毕竟和他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趁着月黑风高,我偷偷潜进村子,绕到他的屋后。屋中灯火通明,有两个身影在说话。

“大夫,我妻子的病怎么样了?”是他的声音,多了些成熟,少了些幼稚。

他的妻子病了么?

“令夫人这病是遗传下来的病了,阴寒之气自体内发出,用药是没有用的。”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的声音。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他很是焦急。

“有倒是有,不过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

“只要找的一张狼皮。”老头说。

我正欲走,听见这句活不禁眯起了眼睛。

“最好是那只最近森林里狼王的狼皮,白狼的狼皮是抗寒的最佳之物。”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的声音在发颤。

“对不起,另请高明吧。”

门开了,一个瘦老头踱出来。我躲在黑暗中,双眼带着怒火。我要杀了这个瘦老头!

“狼!”瘦老头猛一回头,看见了我,大叫一声踉跄了一下。我正欲扑过去,只见他握着猎枪冲了出来。我和他四目相对,复杂交错。瘦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犬笛,使劲吹响。

“呯!”枪声伴着火光从他手中的长棍中冒出。“快走!”他对我大喊。

我却没有动。就是那杆猎枪,就是它让我失去了母亲和哥哥们,我要毁了它!我一口咬住枪杆,用力咬着。

“求你了,快走!”他一咬牙,一脚将我踢翻。我再次扑过去。此时村中已经传来了猎狗们的吠声。

他忽地一转猎枪,黑洞洞枪口指着我。“走!”

我没有动,他……会向我开枪?

我似乎闻到了刺鼻的味道,他闭上了眼睛。

“呯!”枪声响起,同时伴着我们之间的情谊破碎的声音。之后,是我的痛嚎和猎狗渐远的吠声。

当年那一枪,是他打偏了。我只失去了右眼,但他失去了我。

瞬间,从当年回到现实。

我在一条河的岸边停了下来。看着水中的自己,看着那道疤痕。水缓缓的流淌,和我脑海中的往事一样。当年的美好,在那一瞬间破碎。

我俯下身子,鼻尖碰到了清凉的河水,水中的明月不禁随水波荡漾。我闭着眼,任鼻尖上的水珠滑落,静静聆听回归的声音。

良久,他跟了上来。我没有动,只是睁开了眼,看着水中的圆月。他站在离我不算太远的地方,将砍山刀插在地上。风起,树动,叶响,水荡漾。我看向他,眼中充满着仇恨。

他说:“我来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我心中冷笑,当然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这一身雪白的狼皮,你会紧追不舍?当然也是为了你,不捉到我,你怎么去救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她吧!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让我多活了两年。

他摘下那杆猎枪:“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你有猎枪,我必死无疑。我曾经说过,我不会伤害他;我恨的,是那杆猎枪;我恨的,是那个胡出主意的庸医!对于他,在内心深处,我真是恨不起来。他让我死,我无怨。

“呯!”熟悉而又让我胆寒的声音,血光飞溅,河水中绽开一朵红莲。我呆住了。他冲自己开了枪,打断了右臂。他单膝跪地,全身因剧痛而抽搐着。他的右臂血流不止,浓浓的血的味道钻入我的鼻孔。

“我说过……我道歉……你……明白吗……以一条手……臂,换你的……右眼,对不起……”他吃力地挤出几句话,使劲一甩,猎枪被扔进水中,砸碎水中月。他则一头栽倒,低声呻吟着。一人,一狼,一月,一河,大片的红色。

“嗷呜——”我仰头对月拼命地发出了吼声,警告其它的动物不许靠近。我发疯似地冲进森林中乱跑,任荆棘丛划破我的皮毛,我不敢回头看,怕回头看了,便……

我疯狂地跑,跑到了村头,跑到了他的家。在屋后,一座坟悄悄地立在那里。是她,他的妻子。黑白的照片,血红的字“爱妻之墓”。我一头撞在一棵粗树上,任头血流不止。再次冲入森林,疯狂地跑,任雪白的毛皮变成血色。

半年后,我拖着干瘦的身体再次回到他的家,雪白的毛皮已略发黄,不再鲜亮。屋后多了一座他的坟,在她的坟旁边。我趴到他的坟旁,便不再动了。或许,只有我死了才能再见到他吧。或许,道歉的应该是我吧。我闭上眼,静候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刺入了我的胸膛,穿透了我的心脏。我听到了死神的声音:“呵呵,这么一张完整的狼皮,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的灵魂,去寻找他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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