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枝(5)将军羡×花妖机ooc/ABO避雷,微虐
那年岁首刚过,天气还未完全转暖,蓝湛正坐在窗边抚琴,忽听得下人来报,说是文庆帝今日召几位大臣正议事,突然便晕了过去,传了太医一瞧,正是积年操劳于政务,身体虚耗所致。
这不算意料之外的事。皇帝早有立储的打算,晋王和陈王的竞争也早已展开,托了魏婴的福,他这只在人世只呆了一年多的妖,将复杂的朝堂纷争看了个透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蓝忘机弹琴的手,到了蓝湛这里,就只剩下杀戮了。
是真的只有杀戮了,一次又一次,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刹那寂静无声,他的动作越来越干脆利落,心也越来越坚硬。
最初本体还在,每每到了汛期他总是要回到本体修养的。
魏婴从不拦着,有空就坐在冷泉边上自顾自的和他说话,说过朝堂上纷乱的时局,也说过云梦故乡的悠然自得。
说的累了,他便吹笛,都是蓝湛从未听过的曲子。
蓝湛不明白,魏婴不喜欢朝堂纷争,他很怀念云梦,却从不肯离开这里。
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蓝忘机,就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人,但蓝湛却明白,那人为他立了衣冠冢,上面只栩栩如生的刻着一树盛开的白玉兰,那是蓝忘机生前最喜欢的花。
他常常坐在他的墓前发呆,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婴同他说他不爱蓝忘机,他是不信的。
但他忘了,其实,蓝湛并不了解魏婴。
那日他同魏婴约定好,完成了任务,便去清风酒肆边上的巷口汇合。
可是他没想到那晚恰逢血月,正是人世灵气最为枯竭的时候,他的妖灵开始虚弱,已经无法离开人的身体太久,可是浑浑噩噩的赶到提前约定了的地方,却不见魏婴的影子。
他再没力气往前了,世界里只剩下灵体正在溃散的疼。
“啧,你这低等小妖,没法化形还敢离开本体到处乱跑,找死吗?”
茫茫黑夜里,倏忽闪出一道幽兰的光,那女子便自黑暗中出现,高傲的看着倒在地上狼狈的花妖,撇了撇嘴,涂着鲜红寇丹的指尖幻化出蓝紫色的灵蝶,化入妖的灵体。
花妖这才觉得维持生命的灵力开始流转,慢慢靠着墙站起身来。
“……多谢。”
说着,他像没看见那女子一般,扶着墙慢慢转身往前走。
“你这小妖倒是不知好歹,我救你莫非就为了你这多谢二字不成,你知道我是谁么?”
蓝湛停下脚步,抿了抿嘴角:“蓝紫色灵蝶,冥族圣女魅影。”
总算还不傻。
魅影满意的笑了笑。
远处已经传来了骚乱声,大约是他按魏婴的嘱托,灭了欧阳氏满门后放的火渐渐烧起来,引起了旁人注意了。
“没想到,还真的有妖愿意为人做到这个份儿上。”魅影淡定的看着远处的火光,一双媚眼好像无时无刻不在传情似的:“你知不知道,妖的杀孽太重,是要遭天谴的。”
花妖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魅影觉得没意思了,才慢悠悠的说起正事:“你就不想知道,这具身体从前的事?”
花妖正欲离开的脚步定下来。
“你不是心里很多疑虑么?去他记忆里看一看,不就全都知晓了。”
冥族诡术最擅入梦,能力低下者可入活人之梦,而像魅影这样的超能力者,境界早已出神入化,可窥亡者前生。
蓝紫色灵蝶拍着翅膀,消失在花妖眉心,蓝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睁开双眼,眼前已不再是一片漆黑的巷口。
屋子里挂满了纱幔珠帘,每一帧摆设都隐约透漏出些许风尘味道,然而空气里弥漫的浓重的草药味,却与这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位那种,枯槁消瘦,眉目却生的很好看,可以想象她若是健康,必定也是个美的倾国倾城的女子。
但如今,这女子已经奄奄一息,蓝湛作为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床边,跪着一个小少年,始终默默的哭着。
蓝湛皱眉:这是哪里?这不是蓝忘机的前生吗?
“阿忆……听话,快走……”
若非屋里实在太过寂静,女子有气无力的呢喃几乎要听不清了。
少年倔强的跪在床边,不言,也不动。
“阿忆……听话,快走……”
这声音几乎要被门外忽然出现,并且越来越近的骚乱声音淹没了。
“赔钱的东西……一定要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抓起来……”
躺在床上的女子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挣扎着起身,用力推了少年一把,以身堵在门边。
“从窗户走!快走!阿忆……”
少年似乎不再倔强了,他重重的朝女子磕了三个头,爬上了窗户。
女子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窗边,满脸是泪,却忽然笑起来。
“我的阿忆,离开这里,一定不要过娘这样的人生……”
蓝湛只觉得被一股隐形的力量拉扯着,随少年离开了那间房间。
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天,京城入了深秋,天气便凉了起来,少年蜷缩在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里,饥寒交迫下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那个人的出现,就好像神明现世。
阿忆再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陌生的屋子,旁边坐着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听到一点动静便醒来,黑的像墨的眼睛亮亮的。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少年咧开嘴笑了笑:“总算退烧了。”
“我叫魏婴,你叫什么?”
阿忆闷头不语。
“那外面那些人为什么抓你?”
“……”
“……不会是个哑巴吧?”
魏婴脱口而出,似又觉得不大妥当,连忙摆摆手:“哑巴也没关系,我不会把你卖了的,你放心。”
魏婴的药似乎很有效,阿忆很快也就能下床了。他有时候会在院子里走走,这府邸不算大,倒也一应俱全,陈设大都清减,也不见什么人,总是显得冷清。
偶然走到祠堂,见白烛长明,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心道原来他的家人也已经不在了。
他抬手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
“一会儿不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魏婴不知何时来了,靠在门边眯着眼笑。
阿忆没有说话,他也习惯了,便自己说下去:“你身体都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没法开口说话,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你的家人?”
阿忆仍是不言。
魏婴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走:“算了,你还是等好透了再说……”
“……”
“我没有家人。”快一个月没有开过口的少年,终于低声开口。
魏婴愣了一下,旋即咧开嘴笑了。
“原来你会说话。”
“我没有家人了。”少年迎上他的目光,闷闷的重复。
魏婴的笑沉了一下,转头看着祠堂里亮着的白烛,沉默了片刻,才安慰道:“哦……那,那也没什么,我这儿空的很,不会赶你走的。”
“我能在这里留多久?”少年攥着衣角。
“留在我这里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你若愿意,可留在我身边做个伺候的,端茶送水,磨墨置笔……”
“你要不要杀手?”
魏婴被打断愣了一下。
阿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朝堂之臣,你们这种人,都需要一把好用的刀。”
蓝湛在一边看着,觉得有些惊讶,这少年这时候不过八九岁,朝堂之争的阴暗面就已经了解了。
“你可知道我魏氏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只是平民出身,从我爹去了之后,我都快变成个闲人了。”
阿忆沉默了一下,道:“你可知金光善这个人吗?”
金氏一族正在朝中鼎盛,金光善作为金氏如今的掌权者,魏婴自然是知道的。
这是一桩秘闻。
金光善生性风流,年轻时常流连风月场所。那时候望月楼是京中有名的红楼,据说有个绝色的清倌,名叫秦念,弹得一手好琴。
秦念前半生辗转,颠沛流离才委身红楼,最后一份清高是绝不做皮肉生意,凭着弹琴的手艺过活。初遇金光善,那人模样颇为周正,他常来看她弹琴,同她谈些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事,让一直为人看轻的秦念总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平等和尊重。
女子的感激很容易演变成崇拜和倾慕,不愿敞开心扉的人,情起便一往而深。
那人得知她有了孩子,表现的很欢喜,立誓说要为她赎身来娶她,于是她便日日在窗前等,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也没能等到。
“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金氏那样的贵族大家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种卑贱的人,还有这个小孽种?”
秦念终于明白,所谓共白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谎言罢了。
“名门贵族的名望比一个女子的人生更重要,金光善宁可付给望月楼的管事每年一大笔钱,也不愿去救赎我娘……他让人将她终日软禁在望月楼的最深处,像从不曾认识过我娘一样。”
早听说人界尊卑分明,蓝湛从前见过魏婴承受的恶意,可没想到被血统决定的人生竟能可悲至此。
他大概能明白魏婴为什么会答应阿忆留下,也许,相同境遇的人生,看着对方,就好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场景变幻,时间已至数年后。
十几岁的魏婴已经脱了稚气,长成和如今差不多模样,身披盔甲,成为了宫中最年轻的羽卫统领。
羽卫统领这个官职,着实算不上高官,事物繁多,如履薄冰,若是贵族子弟多是看不上的,但魏婴为了这个位置究竟付出了什么,他没和蓝湛提过,也大概无人知晓。
时年蓝氏蓝夫人故去,文庆帝江枫眠令羽卫统领魏无羡率人前往姑苏护送。
蓝湛看见,那个曾经说你要不要杀手的少年也同样长大了,是他已经很熟悉的模样,他跟在魏婴的行军队伍附近,从不曾走上去同他说一句话,却又如影随形。
蓝湛几乎可以想象,这中间的许多年,那少年都活在黑夜里从不示人面容的孤独里,只有魏婴是他的信仰。
正值姑苏梅雨时节,一连小半月的阴雨连绵,连带着湖水上涨了不少,淹没了湖面的小桥,魏婴略微思考,觉得耽误两天应也是不碍事的,便在湖边的小镇驻扎了两天,待湖水褪去方才前进。
他没想到就是这短短两天,几乎改变了他和阿忆的人生。
赶到蓝氏时,魏婴便敏锐的觉察了些许不对劲,偌大的院子静的有些太过分了,谨慎起见他调动了大部分随行士兵在附近扩散开,只带了几个人潜入了府中。
这府邸已经有人先一步进来过了,虽然有几分本事,终归不是魏婴的对手,未过几招便毙了命。
床前倒着一个青衣染血的身影,魏婴忙着去探他的鼻息,却早已是了无生气了。
原来真正的含光君,早在还未到京城,便已经死了。
其实不算太出乎意料。
贵族内部的争斗也是不死不休,蓝氏是贵族之首,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坤泽,可谓是铲除蓝氏,取而代之的最好时机。
随行的几个士兵开始骚乱,蓝湛却始终盯着魏婴,心头陡然生出几分凉意,因为他看见,魏婴眼中,显现出他从未见过的杀意。
眼见着几个士兵连最后一句“饶命”都没有说出口便溅出血来,一直潜伏在黑暗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冒出来,神色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唯有微微放大的瞳孔,昭示着他的错愕。
“阿忆,怎么办?我不能输的。”魏婴看着眼前手持短刀的少年。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含光君已死了,若传报到京城,他怎么说也要落个办事不利,保护不周的罪名。
而这世上平民血统之人的努力,总显得轻贱。
阿忆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从被杀掉的杀手身上找出预备好还未发出的传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道:“消息还未发出,此事无人知晓。”
他静静的放下手里的短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身他从未穿过的白衣换上,站在他面前。
他说,魏婴,京城当没有人见过蓝忘机。
往后,就由我来代替他的人生。
魏婴红着眼睛愣了一下,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拥抱,心照不宣的,一如这些年来两个人在这苍凉尘世里相互取暖。
自那一晚起,这世上,便再没了阿忆。
魏无羡护送含光君有功,终于进入了朝堂的殿门。
但朝堂上的路总是越走越窄的,魏婴走的越远,留在手里见不得光的事便越多,但渐渐的,魏婴发现相比较不见天日的阿忆,拥有着含光君身份的蓝忘机能做的事情更多,从不会被轻易怀疑。
于是,蓝忘机仍旧行走在黑暗里,双手染血,为他的信仰铺就一条光明大道。
魏婴常常对他笑,对他憧憬未来,无条件的信任他。
但魏婴想象的未来里,他始终是最忠实的伙伴。
有些感情,他不愿意触碰,他便也三缄其口。
一直到死去。
画面戛然而止,眼前一片颠倒,再清晰,仍是那个黑暗的巷口,魅影站在他身边,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看见了吗?”
蓝湛低垂着目光,极力撑起发软的腿站起身来。
“……”
“你为什么帮我?”
大约是没想到花妖会这么问,魅影天生媚态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迟疑,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没有了。
“你是为什么,我同你一样。”她说。
女子的指尖再次飞出灵蝶来,在他身边不住的徘徊,最后消失在眉心。
“算我帮你一次,有了这一缕灵息,你就不用总回本体修养了,只不过汛期还是没办法抑制,你不回本体的话,可能要乾元帮你了。”
女子说着,很快化作一缕蓝光消失在夜色。
“这里不安全,他给你留了讯息,在等着你。”
最后一句话,仿佛已经来自天外。
地上留着不起眼的布条,魏婴的字他已经很熟悉。
云深会面。
云深静室的院子里,黑衣人果然等在那里,见他因妖灵归位而睁开眼,便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湛儿。”
他心里很乱,并不想理会他,便推开他沉默着往屋里走去。
魏婴略略愣了一下,追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哄道:“湛儿这是怎么了?”
蓝湛仍是低头不言。他身上没有力气,赌气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一双眼睛充满埋怨的看着他。
无力的拳头一下一下徒劳的捶着他的肩,眼泪跟着便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骗子……”
“都是假的……”
“骗子……”
魏婴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眼泪和控诉弄的手忙脚乱,一向能言善辩的人终于也有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能更紧的将他钳在怀里。
“对不起湛儿,对不起……”
“湛儿别哭……”
“告诉我怎么了……”
魏婴从来不懂。
可蓝湛确是彻底的懂了,就连对蓝忘机的爱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原来魏婴是个没有心的人,他永远不会爱任何人。
我以为我在你世界里扮演了在替代另一个人的角色,没想到不是,因为就算是我替代的那个人也没能拥有你的一爱倾城,他把这具躯体弄得满身是伤,做的却也只是是你手中的一把刀,魏婴,如今蓝湛亦是一件兵器,是更出色,更强也更趁手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箭无虚发,但兵器是不需要替代的,丢了之后握一个新的在手中,那叫换。
魏婴,你让我接替了一个你从未爱过的人的一切,同时多给了我一个爱我的谎言,可笑的是我明知道那只是谎言,却仍然愚蠢的不愿走。
魏婴是永远的赢家,他和蓝忘机,讲不出究竟谁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