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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锤40K官方小说】【死亡守望短篇】悲愁之冕/Sorrowcrown(上)

2023-09-01 23:41 作者:接锅侠苟茯雷  | 我要投稿

悲愁之冕/Sorrowcrown
作者:Nicholas Wolf


*收录于文集《死亡守望:漫长守夜》(Deathwatch: The Long Vigil),原作品版权归Games Workshop所有,翻译仅供学习交流

*出场SM如下:

铁茨吉(Tetsugei),白疤智库

贝蒙(Beymund),黑圣堂队长

阿卡梅迪斯(Arkamedies),蓝精灵技术军士

多索斯(Dorthos),星界骑士药剂师

潘托克斯(Pentox),帝拳

科德雷德(Kordred),牛头人

雷戈尔(Ray’gor),火蜥蜴

托尔乔斯·萨卡尔(Torchos Sakal),撕肉者

弗洛恩(Vrohn),太空野狼


 ***

I

后来我才知道,按照泰拉的标准历法,我是在十三岁时第一次走进泉州的大厅的。

部落大冲突给我留下的战伤引起了战士们的注意。尽管使用了恶治(emchi,即医师)的药膏,那些伤口依然疼痛难忍。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习惯了自己与天空之间只隔着层帐篷;站在由石头和精金建造的巨型建筑里,我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在我蜕变为汗帐战士【warrior of the ordu,ordu亦有“斡鲁朵”等音译,本文将尽量取词源的意译】一员的过程中,我曾一度相信世间所有建筑都会与泉州那令人惊叹的野蛮与威严遥相呼应。

而当我离开巧高里斯,来到帝皇治下诸世界的城市战场时,这个幻想破灭了。

在我们为其披覆的野蛮外衣下,泉州还留存着自然秩序的回声。大多数帝国城市则杂乱无章,碎骨在无情的工业引擎的推动下堆积成山。泉州高耸入云的堡垒在巍峨的昆喀尔塔(Khum Karta)山巅直达苍穹,而大多数帝国城市都是远离了阳光与天空的幽闭迷宫。虽然泉州并非一尘不染,它也曾被战士们训练和狩猎时正常产生的废弃物染污,但这远不能与那些帝国大都市相比,因为后者早已被以千年计的化学污垢和人类苦难的尘埃所笼罩。

安凡城(Anvam City)——尤万三号(Yuvan Tertius)被腐蚀的心脏——亦是如此。

乘坐正义蔑视号(Righteous Contempt)的雷鹰炮艇贝鲁姆号(Bellum)飞越这座破烂不堪的城市时,我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海因(hain,即兽人)那无边无际的脏乱棚屋。作为一个出生在天空下的巧高里斯人,我曾经头顶着无论骑得多快、跑得多远都无法抵达尽头的广袤天穹。一想到约有一千五百万人曾经居住在眼前这一片狼藉、破败倾颓的废墟上,我的心情难以言说。

“六十秒后接近安凡指挥部。”技术军士阿卡梅迪斯(Arkamedies)在驾驶舱内用他那轻快的马库拉格方言说道。

贝蒙(Beymund)中士坐在我对面,在雷鹰炮艇狭窄的机舱里,他努力将一炉香递向拴在手腕上的爆弹手枪,嘴里低声念叨着高哥特语祷词,闪闪发光的Mark III型头盔让他的模样显得有些凶恶。我知道,在西吉斯蒙德的子孙中,拴着链条的武器具有某种仪式意义,无疑与札撒(Jazag,法度/律令)流传下来的无数战士习俗相仿。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了解黑色圣堂的传统。

但今天不是时候。

当我们冲破尤万三号的氯硫云层时,我透过贝鲁姆的窗户凝视着它。这个星球的防御舰队已支离破碎,金属残骸散落在群星之间,翻滚着飘过上方的虚空。当我们离开正义蔑视号时,我仔细观察了这些残骸,看到的越多,心中的困惑也就越深。霍尔瓦斯特之盾号(Shield of Holvast)是一艘独裁者级巡洋舰,若不是引擎遭到了精确打击,它似乎是艘强悍的巨舰。无畏级轻巡洋舰严酷之铠号(Grim Gauntlet)和日冕号(Corona)蜷缩在霍尔瓦斯特之盾的残骸边,就像幼崽围在自己的母亲身旁,至死相依。六艘看似未受袭扰的护卫舰也沉睡在尤万三号周围的墓园中,它们太小了,我们经过时几乎无法从星空中辨认出来。

那支舰队本来应该能坚持数日。

“这座城市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潘托克斯(Pentox)说道,他正循环播放着雷鹰的外部反馈影像。

我凝视着下方的城市——帝国之拳说的没错。地勤车闲置在居民区之间,徒留彼此滑行碰撞后的残局。大型矿石运输车停在补给队列中,里面空无一人。巨大的采矿钻机悬在满是珍贵精金的矿坑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唯一的动静来自任务单一的机仆们,它们还在无意识地执行着主人神秘消失前分配下来的任务。

我谨慎地再次伸出心灵之手,感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压力在我灵魂的铁壁上不断积聚。我曾走过上百个世界的上千个战场,目睹过凡人被各种可能的敌人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残忍杀害。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可避免地带有一种独特的辛辣味,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动物恐惧的汗臭味,我可以闻出来,却无法真正理解。

但是这一种……

……与以往不同。

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恐惧之中。

只过了一会儿,我就关上了心灵之门。当我的盔甲准备向血液中注入镇痛剂时,经由基因工程锻造的肉体刺痛不已,就像受到了致命伤一样。我看到贝蒙中士和多索斯(Dorthos)正狐疑地看着我。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鼻腔中淌出一道细细的血流,我迅速擦掉了它。

黑色圣堂的战士凝视着我,沉默仍在继续。我听到了vox“咔嗒、咔嗒、咔嗒”的通讯声,但我并不能参与其中。实事求是地说,我明白原因所在:贝蒙杀戮小队的大多数成员都在一起战斗了几十年,而我只是来填补他们信任的战友牺牲后留下的空白。

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守夜,但我确信这并不足以让我得到亲切的对待。

“我们把时间浪费在这片坟场上。”科德雷德(Kordred)平淡地说道,语气就像在讨论大草原上野草的品种,取代了下半张脸的仿生装置将他的声线改造成了单调沉滞的机器噪音。

火蜥蜴雷戈尔(Ray’gor)狠狠瞪了米诺陶一眼:“你就这么想让这个世界尽快灰飞烟灭吗,兄弟?”

米诺陶反驳道:“你和我一样,都看到了鸟卜仪的扫描结果。我只想高效地消灭我们的敌人,而他们显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自从守望连长乌尔(Ur)把我派到贝蒙杀戮小队后,我和科德雷德只说过十几句话,但我已经发现自己没法喜欢他了。

托尔乔斯·萨卡尔(Torchos Sakal)在他的重力座椅中焦躁地挪动,手指摩挲着我所见过的最大一把链锯剑的剑齿。“不管是什么肮脏的东西胆敢触碰这个世界,它们都将付出千倍的代价。”

在未戴头盔的情况下,撕肉者那张阴沉的脸似乎与我从他的气场中感受到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愤怒格格不入。要不是他的下巴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痕,基因改造又使他的面庞变得更加严肃刚硬,按照凡人的说法,他应该算得上英俊。

弗洛恩(Vrohn)在我身边发出咆哮声。我以前从未与太空野狼并肩作战过,但我从我的兄弟那里了解到,他们会故意表现出一种野兽般的神态。不知为何,这让我为自己盔甲上挂着的图腾和护符感到了几分局促。

“但要等到什么时候,托尔乔斯?我对这个敌人的耐心已经耗尽了,”芬里斯人咆哮着龇出他长长的犬齿。“赫瑞卡(Hrelka)还在渴求着异形的鲜血。”

贝蒙出言安抚道:“在这次任务完成之前,你的斧头将会痛饮一场。目前我还不知道有哪种敌人能够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但等我掌握了它的情况后,你我倒可以比一比谁能用敌人的尸首堆砌出最高的山峰。”

这让杀戮小队的战士们很是高兴。在这一点上,我们意见一致。

太空野狼向后靠在他的重力座椅上。“我敢打赌,我的那堆东西一定是最高的。”弗洛恩咧嘴一笑,露出闪闪发光的獠牙。

因为脸上镶嵌了各种机械义体,科德雷德的表情几乎无法辨认,但即使不动用灵能技艺,我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你赢过我,就把我的脑袋给莫洛克大人送去,芬里斯人。”他拍了拍雷锤的锤头,冷冷地说道。虽然我自认为并不精通幽默,但我真的没法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记得在达瓦达主星(Davadar Prime)上,我杀的绿皮比你们两个加起来还多。”托尔乔斯·萨卡尔调侃道,链锯剑在他手中微微转动。

潘托克斯哼了一声。“不是谁都有一头撞进战场的豪气,”帝国之拳的话语带着责备的口吻,“我们当中的某些人真该考虑一下目标和战略了。”

撕肉者举起他那体积惊人的武器。“我为帝皇征战的时间比你还长,我还没见过哪个问题是不能通过屠杀所有挡路的异端、变种人和异形杂种来解决的。”

星界骑士(Astral Knight)从他的医疗工具中抬起头,向托尔乔斯·萨卡尔一本正经地歪了歪脑袋。“我祈祷你永远不会遇到那样的问题,兄弟。”

极限战士和我一样,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应答中保持了沉默。作为一名风暴先知(zadyin arga),我和我同在汗帐下的兄弟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差异,就像星际战士有别于人类一样。我曾在战斗中为可汗们出谋划策,在天堂之路上为兄弟们指点迷津,但对我来说,戏谑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在我的巧高里斯同胞中也是如此。如果我自己的族人都认为我严肃深沉,那么我只能想象这些阿斯塔特兄弟是怎样看待我的了。

阿卡梅迪斯发现了我在看他。他飞快地点了点头。即使不是个灵能者或极限战士,也不难理解这一动作的意思。我也向他点头致意。

机舱内响起了轻柔的钟声,技术军士轻叩雷鹰的控制台,将一个闪烁的数据包在全息投影仪上展开,投影的光线把贝鲁姆号内部染成了病态的铬绿色。

贝蒙的视线从祝福武器的活计中移开。“这是什么,阿卡梅迪斯?”

“中士,我接收到了来自安凡指挥部某处的求救信号,”他缓缓报告,“下面还有人活着。”

 

II

进入安凡指挥部时,我们没有遇见任何活物,也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建筑群的精金大门一打开,我们马上各就各位:潘托克斯和阿卡梅迪斯借助雷戈尔火焰喷射器的照明打头阵;弗洛恩在前方移动搜索;托尔乔斯·萨卡尔、科德雷德和多索斯拱卫侧翼;我负责殿后。中士在我们之间穿梭自如,如同一只乘风破浪的领头金雕。

从我们身旁飘过的伺服颅骨机械地向一去不复返的主人传递着信息。终端机和控制台不停闪烁鸣响,对已然降临的恐怖浑然不觉。我们偶尔会看到一把掉落的激光枪、一顶无主的头盔——这都在提醒我们,帝国的士兵曾在这座由精金和铁凝土建造的大楼内设防。

“信号来自建筑下层。”阿卡梅迪斯在我们搜索餐厅时说道。

“弹药库。”潘托克斯标亮了建筑示意图上的一个点,并眨眼将它发送到我们的面甲屏幕上。“要塞东端军械库附近有一部货运电梯。”

“我们三人一组行动,”贝蒙命令道,“雷戈尔、弗洛恩、科德雷德,你们确认安全后,我们再继续前进。”

当我们向设施深处推进时,鸟卜仪没有任何反应,但我们一直紧握着武器。这里的阴影太过深重,眼前便是崭新的暴行痕迹,我们无法假设自己已经脱离危险。我偶尔会小心翼翼地伸出意念之手,在这处军事设施内搜寻幸存者。我什么也感觉不到,脑畔只有死亡和痛苦的酸楚回响,即使隔着一道心灵之墙,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血流成河,却仍不见尸体,”当我们穿过安凡指挥部的下层大厅时,科德雷德随口说道。“真可惜。我们本可以从尸体中了解到很多信息。”

弗洛恩嗅着空气中萦绕的鲜血的铁锈味。“在上如在下。(As above, so below.)”太空野狼低吼着亮出尖牙。“看来整座要塞都不战而败了,舰队也一样。”

“我倾向于同意。”中士冷酷地说。我能感受到他的气场,但我不敢探究得太深。他很沮丧。我也一样——我还不习惯在黑暗中追逐影子。

科德雷德像一台空转的发动机一样叹了口气:“他们不战而败,中士,但又有人设法激活了求救信号?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不太可能,但并非全无可能,”潘托克斯反驳道,“这座堡垒是专门为抵御入侵和向幸存者提供庇护而设计的。”

多索斯走到我身前,拔出一把闪动着奇异光芒的刀,对着他医疗器械中的某个东西摇了摇头。“在尤万三号发生的一切让整个星球的民兵、舰队和士兵都措手不及。这里血流成河,但还不足以说明所有死者的情况。”

“我也是这么想的,”科德雷德的冷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不管发起攻击的是什么东西,它都把地板舔得干干净净。”

“那些活人,”我低声说道,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反驳米诺陶冷酷无情的发言,“不是被吃掉的。他们被收割了。”

中士出现在我身旁。“‘被收割’,风暴先知(Stormseer)?”贝蒙语气中的生硬显而易见,他那傲慢的语调中夹杂着愤怒的颤音。

Stormseer。

这一哥特语译文既不准确也不全面。他吐出这个词时就像是在咒骂。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信标就在我们前方一百码处的地下弹药库,”阿卡梅迪斯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鸟卜仪前抬起头。我们显示屏上叠加的信标在要塞内部更低的位置跳动。“你怎么说,铁茨吉(Tetsugei)?”

从我们踏入安凡指挥部的那一刻起,我的分析就已经开始了。

“我说,这是个陷阱。”

模样阴森凶狠的头盔遮蔽了贝蒙的面孔。他从我身边走过去时什么也没说。我怀疑自己说出的不过是战友们早已经猜到的事情。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他预测道。

伴随一声油腻的嘶鸣,弹药库的仓门缓缓打开,我们走进了这个比火山玻璃还要漆黑、如坟墓一般寂静的房间。我可以远远看见一条灯管在弹药库另一端闪烁。当我们跨过门槛时,我的盔甲立刻显示温度骤降。更奇怪的是,我居然体会到了寒冷渗入躯壳的感觉,就好像我这身平日里能够轻松抵御虚空之寒的动力装甲,此刻不过是一层布。

“这里冷得就像冥府的凛冬。”弗洛恩说。我们小心翼翼地向黑暗深处前进,抬起的枪口四处搜索目标。

中士向火蜥蜴打了个手势。“雷戈尔兄弟,保持出口畅通。”

奇怪的是,当我们向仓库深处探索时,我发现自己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这双超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也难以视物。阿卡梅迪斯的伺服挂钩上的流明灯亮了起来;阴影似乎在吞噬我眼前的光束。我怀疑即使是火蜥蜴的“烽火”(Balefire)火焰喷射器也无法穿透这样的黑暗与严寒。

“如果我还没充分表明我的立场,”科德雷德一边举起雷锤,一边抱怨,“这么说吧,我同意风暴先知的判断,这是个陷阱。”

“那就让他们来吧,”太空野狼回答道,声音里带着饥渴似的热望。“赫瑞卡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敌人了。”

极限战士嗤笑了一下。“自愿走进陷阱可不符合常识,兄弟。中士,你——”

“我知道,阿卡梅迪斯,”贝蒙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我们终于接近了求救信号的来源。映入眼帘的一切让我咬牙切齿。

在一片病态的光线中,那里有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人的残骸。他的尸体似乎遭到了某名癫狂的外科医生的活体解剖,并被摆放在一个凶残的带钩装置上,身周布满了电线、管子和药瓶。他仿佛被定格在从里向外炸开的瞬间,皮肤从肌肉上撕裂,肌肉又从骨骼上撕裂。残缺不全的尸骸上垂落着布料的碎片。即使在冰冷的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化学品的气味。

我看见弗洛恩攥紧了他缠在黑色胡须上的芬里斯图腾。多索斯的手探向和护符一样系在腰间的灵魂之刃(soul-blade)。托尔乔斯·萨卡尔的链锯剑空转时发出的颤栗低鸣越来越快。

我握紧了力场杖的杖柄。我以前就见过这种情形。

“帝皇在上。”药剂师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开始检查尸体。

那具尸体抽搐起来。

邪恶的装置开始呼呼作响,发出不自然的尖锐噪音。那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失去双唇的嘴里涌出一连串惊恐的喘息。钩状衔铁张开,将男子残损的身躯向四面八方拉伸。一瓶瓶恶臭的化学物质汩汩涌入他的血管。

然后他开始尖叫。

缝合在喉咙里的某种恶魔器官放大了他痛苦的嘶吼,声音几乎足以震破强化过的耳膜。我能感觉到他的尖叫声在我的头骨里回荡。这个装置扭曲着,旋转着。肌腱断裂。骨骼破碎。我可以看到他的肺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又被大量管线牢牢固定在原处。

我伸出手,一堵能量之墙以兰德速攻艇一般的碾压之势撞向这条饱受折磨的灵魂。仅有的那盏流明灯在一团火花中爆炸。

“该死的巫师!”贝蒙发出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已经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我直言道,“让他继续受苦太残忍了。”

可怜人的尖叫声仍在幽暗寒冷的空气中盘旋——回荡着,呼唤着。

贝蒙大步向我走来。他的一边目镜裂开了。“银河是残酷的,白色疤痕,倘若你在你们那原始的落后世界尚未意识到这一事实,现在也该明白了。”

我迎上他的视线,态度不算强硬,但也不顺服:“我知道你很生气,中士,但我不会为我的所作所为道歉。”

中士咆哮着,他带着怒目的头盔离我的脸只有几寸远:“你刚刚杀死了唯一一个能让我们了解尤万三号遭遇的情报来源。”

召唤。

在我们头顶上方不自然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就像从乌木色皮肉上剥落的黑痂。当我吸满一口气正要大声发出警告的瞬间,我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浑然黑暗的身影手持利刃,悄无声息地从天花板落到了潘托克斯的背上。帝国之拳着盔的头颅从他肩膀上滚落,血如泉涌。

无需多言,贝蒙杀戮小队的武器齐齐开火,爆弹枪、等离子枪和重力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我们头顶的暗影。就连我们枪口的闪光也消失了。带着仇恨的怒吼,我将法杖猛地插入地面,向浓稠的黑暗释放出噼啪作响的闪电之舌。在光线被吞噬前的那一刹那,我看清了我们的敌人:矫健强壮、身形如墨、手持钩刃,身披用人皮拼接而成的外衣。

他们有几百人。我们完全被包围了。

我们自动在潘托克斯的身体周围形成一个防御圈,枪口火光大作。这些邪恶生物在异样的阴影里穿梭,在爆弹和等离子束之间消失又出现。我们就像是在盲目地朝一片迷雾倾泻弹药。我暗骂自己没戴头盔,但直觉告诉我,就连自动感官系统也无法找到这些怪物。

“杀戮小队,战术撤退!”中士在混乱中吼道。“成三角队形返回雷鹰!”

“我需要回收他的基因种子!”多索斯冲他大喊。

“没时间了,”贝蒙厉声说,“我们会带上他的尸体一起走。”

弗洛恩、托尔乔斯·萨卡尔和科德雷德已经冲向出口,冰霜斧、链锯剑和雷锤发出嗜血的咆哮。贝蒙和多索斯抓住了潘托克斯的尸体。我和阿卡梅迪斯紧随其后,用重力枪和力场杖保护我们的后方。

太空野狼一边用芬里斯方言咒骂不止,一边不顾一切地向雷戈尔靠拢。撕肉者和米诺陶冷酷地砍杀着任何挡路的阴影生物。根据靴子敲击铁凝土地面的节奏变化,我可以判断出我们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我们是帝皇的重锤,是祂敌人的克星!”贝蒙在嘈杂的枪声和异形骇人的嘶叫声中怒吼。“清除这些异形!绝不容异形苟活!”

这些可憎的生物速度很快,快到足以冲破一个攘外修会杀戮小队的联合防御,并在我们身上刻下累累伤痕。我听见阿卡梅迪斯在我身边闷哼——其中一个敌人刺中了他的腹部。一把乌黑的利刃从贝蒙臂下滑过,迫使他扔下了潘托克斯穿着盔甲的沉重尸体。满心仇恨的黑色圣堂骑士怒喝着拔出长剑,将攻击者劈成两半。多索斯大叫一声。我听到陶钢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的胳膊!”

“抓住潘托克斯!”贝蒙叫道。

“放开他,中士!”阿卡梅迪斯大喊。

其中一只怪物向我扑来。冰冷的爪子紧紧抓住我的肩甲,利爪竟然扎进了陶钢。它那沾满油污的脸从凶恶的面具变成了如七鳃鳗一般大张的深渊巨口。我拼命挣扎。它在我的铠甲间滑动,就像烟雾一样难以捉摸。当它的獠牙刺进我的脖子时,我的颈甲和灵能头箍之间迸发出冰冷的疼痛。

阿卡梅迪斯用重力枪对准了它。这只怪物灵活地躲开光束,但在闪避的过程中稍微与我拉开了距离。这就是我所需要的。我抓住它的脑袋,将一股愤怒的电流注入它体内。它发出短暂的尖叫,随后身体爆裂,血肉横飞。

“我们不能把潘托克斯留在这里!”贝蒙喊道,“谁来帮我!”

“他们在切断我们的路线!”弗洛恩在野蛮的咆哮声中怒吼道。

“科德雷德,帮我背他!”

频道中传来几声咕哝和机械的咔嗒脆响。“我这有点……忙。”

“我需要增援!”雷戈尔在频道里大喊。

我朝出口方向飞快地瞅了一眼,隐约看到火蜥蜴的火焰喷射器仍在咆哮,但他寡不敌众。那一抹昏暗的光斑被阴影里的敌人堵住了,他们从上方的黑暗中涌入,就好像那里有一道传送门。这里太黑了,我甚至看不清我们面对着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杀死了多少。

我只知道我们正处在被碾压的劣势,已然精疲力竭,流逝的每一秒、刺来的每一刀都在造成更大的损失。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保护我!”我一边大喊,一边收起等离子手枪。

“你在干什么?”贝蒙向我吼道。“还击,白疤!这是命令。”

我希望我有时间解释,但我没有。我们都没有。“相信我!”我大声回道。然后,不等对方回应,我就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灵像塔克塔花一样向天堂敞开。一股恐怖的哀嚎洪流向我袭来,但我顽强地抵挡住了这波冲击,就像昆喀尔塔山抵挡住了来自阿尔塔克(Altak)的强大风暴。古老的科尔沁咒语从我口中涌出,这是我站在阿扬加(Ayanga)塔顶学会的第一句咒语。

有谁在喊叫。让人分心。我放任阿尔塔克的风将它从我脑海中卷走。

我双手紧握法杖,翻涌的威能在我身周积聚。我从天堂汲取力量,以心塑其形状,并用言语驱使之。我是风暴先知。我的呼吸是暴风,我的言语是雷鸣。

我感觉到周围响起了冰冷的爆裂声。“混账!”在刀刃的碰撞声和怪物的尖叫声中,我听见弗洛恩的嚎叫。他似乎离我很远。他听起来受伤了。伤得很重。

我感觉到闪电环绕着我的灵能头箍咝咝作响,穿过盔甲上的护符顺着手臂滑下。我的吟唱逐渐变成了轻蔑的怒吼。古老的话语,有力的话语。吾即风暴。

“快!”

有什么东西刺中了我的肚子。盔甲发出警报,确认我受伤了。疼痛并没有加剧,所以我认为攻击我的敌人已经死去。但这并不重要。

“铁茨吉!”

我睁开眼睛。

震耳欲聋的雷鸣让战斗的喧嚣黯然失色。闪电从我的法杖、我的双手、我的双眼中爆发出来,耀眼到连这个肮脏地方的阴影都无法吞噬。我的兄弟们被从脚下抛起。我的敌人烈火焚身,被狂怒的风暴炸得四分五裂。我的风暴。我是风暴先知(zadyin arga)。我是巧高里斯的烈火,是阿尔塔克的狂怒的化身。没有什么能抵挡我的怒火。

突然间,就像耗尽了一口长气,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眼睛变得……沉重。

灵能突袭的余波在我的视野中留下了明亮的斑点。我感到冷风迎面袭来,又在膝盖猛然撞向地面时戛然而止。我喘起粗气,靠上仍在噼啪作响的法杖。脚步声。我听到了靴子发出的金属声。道路畅通无阻。杀戮小队正在撤退。我再次闭上眼睛。

几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感觉自己被拖着站起身。我能站起来了。但只是勉强站了起来。

我们穿过安凡指挥部的层层关卡一路后退。怪物的嚎叫声追逐着我们,无处不在,却又不见踪影。我看到异形的脸从每处阴影的间隙一闪而过,披着油腻的尸白色头发……模糊不清。阿卡梅迪斯在我体重的重压下嘟哝着……是他抓住了我。我听到他的数据板在鸣响……动静听起来很遥远,整个安凡城的求救信号都涌了过来。

直到看着我们的雷鹰炮艇关上舷梯,世界才完全清晰起来。贝鲁姆的引擎轰鸣着,在舰身完全密封之前将我们带入空中。

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和伺服系统的低鸣、动力装甲的振动和能量场的清脆裂响。战斗之后(Post-battle)。余波(aftermath)。科尔沁语中有一个词叫“daraa ni”,用来形容杀戮已经结束,但身心仍驻留在战场上的时期。在鲜血换来的快感褪尽、伤口开始疼痛之前的宝贵时刻,每一次心跳都会让战士更接近哀悼的节点。

我一直很讨厌这种时刻,即使在我被带到泉州之前也是如此。在无垠的天空下生活,让巧高里斯人产生了对无止无休(interminability)的期待。尽管我们知道万物皆有尽头,但有些事情似乎还是不该结束。

但是,阿斯塔特修士不会像凡人那样遭受“daraa ni”之苦。他们的内心变得过于坚硬,以至于无法接受这种不祥的忧郁。然而,当我看着贝蒙杀戮小队的幸存者靠进他们平常的重力舱位中,使潘托克斯的缺席变得格外突出时,我发现了他们身上人性的痕迹。

贝蒙摘下头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凶神恶煞的面具。阿卡梅迪斯在驾驶舱内复盘战斗模型。弗洛恩的满脸胡须被火焰烧焦,他正用芬里斯语低声咒骂。托尔乔斯·萨卡尔紧咬牙关,攒着拳头僵硬地坐着,除了愤怒的情绪让他通身微颤,他就像一尊雕像。雷戈尔在低头祈祷。多索斯用腕上的医疗组具护理着自己的断臂。科德雷德愤怒地清理着锤子上的异质血肉。

如果是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我就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唱哪些呼麦(Khoomei)挽歌。但我并不在自己的兄弟当中;我是个局外人,受人尊敬却不得喜爱,我的到来只为填补一个已逝兄弟留下的空白。虽然我可能会在死亡守望的守夜中度过余生,但我怀疑我从他们的眼里只看到了疏离。

突然,贝蒙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大步冲向驾驶舱。他抓住硬连接在驾驶座上的机仆,启动了语音阵列。

“格拉冯舰长,你能听见吗?”

短剑级护卫舰(Gladius-class frigate)正义蔑视号的舰长(原文为captain and Shipmaster,或强调与作为星际战士职阶的Captain的区分)奥古斯都·格拉冯(Augustus Gravon)颗粒般粗糙失真的声音充斥着船舱。“有相当大的干扰,大人。来源不明。”他的简短回答被静电所扭曲。“但情况已得到控制。我能为您效劳吗,贝蒙大人?”

“为蔑视号的光矛阵列充能。”中士命令道。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只有风的呼啸和静电发出的不祥的嘶嘶声。然后,格拉冯回答:“是,大人,现在开始充能。您的命令是什么?”

我特意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去探查我的战斗兄弟们的思想,也不解读他们透出的气息。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在白疤兄弟之间闻所未闻,我也不敢窥视这些几乎不了解的战士。尽管如此,黑色圣堂炽热的怒火还是吸引了我的思绪,就像被葬礼柴堆吸引的金雕一样。

带着冰冷的愤怒,贝蒙咬牙切齿地吼道:“当我们飞离平流层的那一刻,我要你把这座罪孽深重的城市夷为平地。就从安凡指挥部开始。”

 

III

我们返回正义蔑视号的行动突然而高效,全程笼罩在阴沉的氛围里。

草原部落的战士与战争和死亡有着特殊的关系。我们阿尔塔克之子在战场上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只有坐骑的嘶吼才能掩盖我们的笑声。是的,我们的兄弟倒下了,但他们的逝去只是我们诞生的必然结果。逝者会得到缅怀——在呼麦的合唱中,在盛满玉液琼浆的酒杯里;悲壮的英雄故事让他们永垂不朽,他们的牺牲也锻造出了新的传奇。泉州的大厅里回荡着我们的盛宴和战斗、夸耀和欢笑。

我一生中只记得一次如此庄严肃穆的战斗:黑心王袭掠巧高里斯之战。在那段黑暗的日子,即使已将他麾下的夜叉(yaksha)从我们的土地上驱离,也不曾听闻歌声响起。

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奥古斯都·格拉冯舰长在正义蔑视号的机库里迎接我们,他身旁是一队军官、机仆和精锐步兵。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已经很老了,短发紧贴着嵌在头皮上的仿生装置,紧绷的嘴角藏在白色的胡髭后。不过,他的举止还是像个军人,腰杆笔直,肩膀宽阔。他的肉体甚至没有回春手术所留下的不自然的蜡黄与苍白的色调。

不用多问,他就从大衣里拿出一个数据板递给了贝蒙。

“安凡指挥部已被完全摧毁,光矛阵列正在重新充能,大人,”他简短地报告,“据我估计,夷平城市的工作将在一小时内完成。”

中士严肃地评价道:“加快轰炸速度,船长。如有必要,可以使用宏炮。我们现在就要离开。”

格拉冯僵硬地鞠躬:“如您所愿,大人。您想好方位了吗?”

我看到中士下巴上的肌肉一紧一松。“尤万三号已陷落,理论上尤万二号(Yuvan Secundus)就是下一个目标。即使敌人尚未在星系内移动,我们也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二号。”

老舰长向他的一名副官点头示意,后者随即返回舰桥。“遵命,中士。”格拉冯再次鞠躬。“我已经从霍尔瓦斯特号及其护卫舰的残骸中收集到了程序数据。需要我准备战略简报吗?”

贝蒙点点头。“阿卡梅迪斯兄弟将提供从安凡指挥部获取的数据流。我会在小教堂内祈祷,不要来打扰我。剩下的人,处理自己的伤口和装备——我们三十分钟后在战略会议室进行汇报。”

“中士,我能和你一起祈祷吗?”雷戈尔问。

黑色圣堂沉默片刻,无言地同意了他的请求,然后一声不吭地向小教堂走去。火蜥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阿卡梅迪斯,你能到医疗部来帮个忙吗?”多索斯举起他的残肢问道。“如果我们有合适的仿生义肢,还需要你帮忙调整。”技术军士点点头。

弗洛恩的脸被冰冷的火焰烫坏了一半。他冷哼一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我会待在决斗笼里,有谁想被打得屁滚尿流的话尽管放马过来。”他叫道。

阿卡梅迪斯把手放在他的肩甲上:“你也应该去多索斯兄弟那里看看,弗洛恩。你受伤了。”

太空野狼用力甩开了他。太用力了。“芬里斯养出来的狼崽子可比马库拉格人结实多了。”他咆哮着,嘴唇向后卷起露出獠牙。然后,他好像被自己的话所刺痛,又缩了缩脖子。我看到他满是疤痕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光,嘴边愠怒的皱纹微微收敛。我感觉这是芬里斯的弗洛恩最接近道歉的时刻。

阿卡梅迪斯不无善意地回应道:“也许下次我们可以检验一下,芬里斯人。”

当他的战斗兄弟们动身前往医疗部时,弗洛恩哼了一声,但什么也没说。“撕肉者,要来场一血决斗吗?”

托尔乔斯·萨卡尔慢慢转过身。他的瞳孔已经收缩成愤怒的针尖,我能闻到他血液中仍在流淌的战斗兴奋剂的化学品气味。

“你应该庆幸我只把愤怒留给杀害了潘托克斯的渣滓。”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说罢便径直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弗洛恩吃了一惊,又转头看向科德雷德:“米诺陶,你怎么说?”

科德雷德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听起来就像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别管它了,弗洛恩。”他抱怨道,然后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这位芬里斯人。

太空野狼弗洛恩注视着我,嘴角微微上翘,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完全藏起了那丝不安。他转身向搏击室走去,并没有让我跟着他。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IV

正义蔑视号上的战略会议室既用于陈设种种战利品,也是一个规划战事的地方。

一个硕大丑恶的镀铜泰伦头骨悬挂在主全息投影仪上方,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仿佛随时准备吞噬我们。怪异残破的绿皮武器存放在收容舱内,有的还连在它们战败的主人手臂上。墙壁上挂着一名钛族领导层种姓成员的茶色手杖,旁边还有这个阴险物种的其他神秘武器。小饰品、武器、盔甲残片和颅骨充斥着开放的区域,但这间会议室显然还能容纳更多的东西。

纵观整艘正义蔑视号,这个地方最容易让我想起昆喀尔塔。

“一千五百万条生命,”贝蒙向阿斯塔特修会的战斗兄弟和格拉冯舰长手下的军官们说道,“这些邪恶的异形从帝皇的疆域内夺走了一千五百万条生命。现在他们还杀害了我们的一位兄弟。我以多恩和帝皇的名义,以西吉斯蒙德之血向你们起誓,我们将以血还血。”

“现在我们只需要确定该让谁流血。”弗洛恩喃喃低语。他的脸上满是拉瑞曼细胞结成的痂和超人类的疤痕组织。他没有去找药剂师。当然没有。

雷戈尔抬起下巴:“在守望之塔的档案中,有几个世纪前净化波因克斯主星(Cleansing of Por’ynx Prime)的战斗记录。那支杀戮小队遇到了一种名为赫鲁德(hrud)的异形。阴影生物。”

托尔乔斯·萨卡尔咕哝道:“我也读过波因克斯主星的档案。我试过把刚才那些该死的影子切成两半,但它们就像烟雾一样在我的链锯剑齿间飞来飞去。更不用说那场战斗发生在食尸鬼群星(Ghoul Stars),和这儿隔了半个银河系。”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科德雷德插嘴道。“基因窃取者可以出现在离泰伦入侵区域很远的地方。”

弗洛恩挑起一边眉毛:“你是在暗示同我们战斗的那些东西是基因窃取者吗?”

米诺陶的叹息就像一台发动机在空转:“我知道你是芬里斯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必须愚钝。”

我清了清嗓子。

黑色圣堂举手示意其他人安静。“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风暴先知?”

我感觉到战士和船员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我。“曼德拉(mandrake)。”我说。

“曼德拉,”贝蒙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希望你能作进一步的说明。”

杀戮小队的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在自己的兄弟中间,我绝不会对这样的目光感到不自在,但在这里,在来自陌生“家庭”的堂兄弟当中,我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是的,曼德拉,”我寻找合适的措辞进行解释,“它们的肉体生于无光之地。它们是在科摩罗的黑暗中出没的刺客。古老而残忍。”


你不要过来啊(惊恐)

“科摩罗,”弗洛恩呲着獠牙低吼,“黑暗之城。”

“是的,”我点点头,内心对这个答案愈加肯定。“我们面对的是黑暗灵族(drukhari)。”

贝蒙从紧皱的眉头下投来异样的眼光:“你不觉得有必要早点告诉我们吗?”

我能感觉到他话里带刺:“我不知道。这只是怀疑。”

阿卡梅迪斯着重介绍了对尤万三号侦察舰队的事后分析数据:“恕我直言,铁茨吉,黑暗灵族根本不具备如此高效地击穿霍尔瓦斯特之盾及其舰队的火力。”

“更不用说绑架的规模了,也无法解释守军为何没有多作抵抗。”多索斯补充道。

“我知道这一点,”我回答道。“我以前和他们交过手。”

“但你仍然推定他们是罪魁祸首。”中士怒气冲冲地说。他不是在提问。

我迎着黑色圣堂阴冷的怒视,感觉到颈动脉里涌动着阿尔塔克人对战斗的渴望,但我已行过天堂之路,也从不让心中雷霆万钧的怒火浮上自己的眼睛。“是的。”

中士走到我面前,与我四目相对。“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不是吗?”他咆哮着,声音低沉至愤怒的耳语。“在我们进入安凡指挥部之前。”

恍惚间,我突然有种回到了闪电之塔(Lightning Tower)的错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被风暴先知询问的新手。即使是在自己的战团之中,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话了。

“巧高里斯的智者有句谚语,”我慢条斯理地说,“信口开河,如信马由缰。”【原文为To speak a careless thought is to release a stallion without a bridle.着实想不到最正确的译法是啥……】

贝蒙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下巴的肌肉紧绷。即使不动用灵能,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愤。

“在雷鹰上,我看到你在施展你的……巫术,”他低吼道。“我看到你鼻子里流出了血。”

我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解释我所看到的和我所感受到的。即使是向一个非灵能者的白疤战斗兄弟描述这一切也已经很不容易,而要向这些陌生的堂兄弟作出说明就更难了。

我叹了口气:“尤万,无论是星球还是星球之上的太空,它们都笼罩在……回声之中。”

“回声(echo),”中士缓慢地、近乎玩味地重复道。“它是什么样的?”

“这……很难解释。”

“试试看。”他吼道,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的愤慨迫使我同样尖锐地说道:“就像你的骨头被拧到裂开。你的肉被一条条撕下。眼睁睁看着你所关心的人在你面前被杀害。一切都在同一时刻发生。”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弗洛恩嚷道,打破了接下来紧张的沉默。

“你不会感觉到的,”我解释说,“无论它是什么,它都显然来自天堂。”

“天堂?”

“亚空间。”我用更常见的哥特语词汇回答道。

托尔乔斯·萨卡尔从他的沉思中惊醒。“亚空间。所以,是混沌的力量?”

我摇摇头:“我和夜叉战斗过。也就是那些恶魔。但不是它们。除了夜叉,天堂还囊括着更丰富的意涵。”

“那为什么我们都没有感觉到你所说的‘回声’?”科德雷德问道。

我想起了安凡城,凡人恐惧的气息侵蚀着每一方空气。“你们是阿斯塔特,”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我们不会感到恐惧,不像普通人类那样,也不同于黑暗灵族。”

“你的分析似乎暗示这个‘回声’是一种武器的附带产物,铁茨吉,”阿卡梅迪斯插话道,“我的假设正确吗?”

我在脑海中搜索,想要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词,但没有哪个词能满足我的要求,至少没有哪个能让我有足够的把握去选用。“是的,我想你说得对。”

“你知道黑暗灵族的武器库中有这样的东西吗?”火蜥蜴问。

我也希望能够知道。

“不。”

弗洛恩拍了拍膝盖,发出可怕的芬里斯狼嚎。他笑着说:“好吧,这样一来事情反倒相当简单明了了。贝蒙,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杀掉这些可恶的东西?”

黑色圣堂向格拉冯点头示意:“舰长?”

老舰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双手交叉放在背后。“如果目前的亚空间潮汐保持稳定,距离尤万二号还有三天的航程。我已经让奥莱玛夫人(Mistress Olema)向二号的指挥部发送了星语通讯。”

贝蒙对着尤万星系的全息投影皱起了眉头。我可以看出他的大脑正在计算距离和时间表,因为我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有回复吗?”

“目前还没有,大人,”早已习惯于传递坏消息的格拉冯以他一如既往的坚毅回答道。“但一收到回复,我就会让奥莱玛夫人通知您。”

极限战士放大了尤万二号周围的区域,有关当地防御工事、城垛和防线的数据报告映入眼帘。“尤万二号的舰队规模是三号的两倍。如果那里是黑暗灵族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海军力量应该能够坚持到我们到达。”

“我们有什么信息可以用来推断敌人舰队的实力吗?”贝蒙问道。

老舰长点点头。“结合阿卡梅迪斯大人的数据,我可以整理出舰队的鸟卜记录。我至少可以重现他们被杀之前在扫描仪上看到的东西。”

“那是什么?”贝蒙几乎吼了起来。

格拉冯叹了口气。“没什么用,大人。只有霍尔瓦斯特的短程鸟卜仪日志显示,有一个巨大的空白点正从东面接近。不知何故,它一直躲过了探测,直到快到他们头顶时才被发现。”

“什么意思?”

他冷冷地说:“某种未知的异形干扰技术制造了一个足以隐藏一支庞大舰队的假回波。”我看得出,对我们的猎物知之甚少这一事实让他耿耿于怀。“在那片阴影中可能藏有任何数量的飞船。”

“尽管如此,尤万二号的舰队规模更大、水准更高、轨道防御工事更密集,”阿卡梅迪斯反驳道。“再加上正义蔑视号和我们的护卫舰,我们可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说:“它们守不住的。”

格拉冯明显一愣,甩了甩他的白胡子。“您在怀疑帝国海军的毅力吗,大人?”除了在泉州为我们服务的札特(zarts,白疤战团仆从),我习惯了凡人在我面前退缩。这个人却不一样。

我喜欢他。

我俯身靠近全息投影。“可以吗?”

“当然,”格拉冯点头。“我想告诉您,我完成了一次全面的鸟卜仪扫描,并亲自监督了程序诊断工作。 ”

“请在屏幕上显示尤万三号舰队的完整舰船数据。”

连在全息投影仪上的档案机仆开始运作。尤万二号的颗粒图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霍尔瓦斯特之盾号、严酷之铠号和日冕号的详细示意图。我快速浏览了这些数据,证实了我在我们到达尤万星系并得知它的命运后形成的猜测。

托尔乔斯·萨卡尔第一个注意到我所关注的东西:“霍尔瓦斯特从未出动过战斗机。”

“没错。”

雷戈尔补充说:“严酷之铠号和日冕号上的鱼雷发射管仍然满载。”

“是的。”

“甚至没有一艘船启动逃生舱。”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黑暗灵族出手迅速,就像一把直刺心脏的利刃。这支舰队曾是尤万三号的铠甲。一身甚至从未穿上的铠甲。”

中士奇怪地看着我:“你在暗示什么,风暴先知?”

“有多少战舰保卫尤万二号或许都无济于事,”尽管我宁愿是自己错了。“而且我们必须尽快到达那里。 ”

 

V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盒子似的房间里。

我在泉州的行帐【原文为busad,未查到对应词源,结合下文和其他白疤相关作品可以理解为个人住所(宿舍)】是光秃秃的石头房。地面垫着加鲁特毛皮做铺盖,墙上挂着神秘的饰品、盔甲部件或阿尔塔克部族珍爱的武器。这里弥漫着甘诺木香和火炬树脂的味道,当我在一天的艰苦训练后精疲力竭地入睡时,昆喀尔塔的寒风仍能吹到我的脸上。我几乎不记得自己被汗帐带走之前是怎么生活的,但我知道,除了开阔的天空之下,我从未在其他地方入眠。这样的行帐虽然不完美,但也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在巧高里斯待的时间并不长——大可汗(Great Khan)对征战永不餍足,在巧高里斯遭遇侵袭以及一系列疯狂征服之前就是如此。风暴先知将我分配到火拳兄弟会,由睿智的学识大师巴鲁台可汗领导。一位名叫杨士(Yangshi)的优秀先知阵亡后,我被选中填补他留下的空缺。我发现,正如乌尔奇绳结【ulzi,巧高里斯的一种文化符号,指代“永恒迷宫的绳结”“无法逃脱的命运”(?)】环绕交错的奇异构型所喻示,我和巴鲁台一样,永远处在自己前辈的阴影之下。

在与基里曼和他生于培养罐的战士们并肩对抗混沌大军的过程中,我们的战舰驶入了外围的黑暗,越来越快,渐行渐远。我在追风者号(Windchaser)上的行帐内收藏了许多神秘图腾和古籍,随着岁月流逝,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悄然远去。用磨光的骨头做成的桌子上,一壶琼浆(chinyua,巧高里斯特色佳酿)就摆在高脚杯旁。每当我沉浸其中时,都会燃起甘诺木香,让我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巧高里斯的模样。

然而,我在正义蔑视号上的房间却让我感到十分陌生。

这个阴森的房间就是座用铆接金属筑成的没有味道的监狱,除了陈旧的金属和苦涩气息,什么都闻不到。我听说这些建筑构件属于“哥特式”风格,墙上镶嵌着一排排人头骨,它们恶狠狠地瞪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有悖扎撒法度的事情。就连床铺也像一块停尸板。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悲观的思绪。

“进来吧。”我说。用不着灵能,我也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你好,铁茨吉兄弟。”阿卡梅迪斯一边点头,一边走进房间。他将自己的伺服臂收拢起来,以便穿过门框。

“你好,阿卡梅迪斯兄弟。”我指了指自己那张还没睡过的床铺边的铁椅子。

他礼貌地坐下来,我们又陷入沉默。这并不令人不快。要不是房间里沉滞的气息,我真想闭上眼睛,想象正和一位战团兄弟坐在一起。这样很好。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种感觉。

“洛拉克·潘托克斯已为帝皇服务了一百七十六个泰拉标准年,”极限战士打破了这段平和的沉默。“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直言不讳。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攘外修会度过。在凯拉克斯(Kelax)覆灭时,我和他并肩作战;在乌尔斯特星系(Ulst System),我和他一起对抗过基因窃取者掀起的暴动。在死亡守望的三次守夜中,他曾六次在贝蒙中士手下服役。”

“他听起来像是个强大的战士,”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能如此回应。“真希望我也能说点他的事情。”

阿卡梅迪斯把手放在我的肩甲上。“但你不了解他。这就是你说不出话的原因,铁茨吉。”

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极限战士不是在指责我,而是在试着安慰我。

阿卡梅迪斯在伺服系带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向后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放松:“我在参加守夜之前曾两次与黑色圣堂并肩作战,之后又两次在贝蒙手下服役。他们是无与伦比的战士,对帝皇绝对忠诚,但要让他们产生同志情谊很不容易。我不相信贝蒙会与任何人走得多近,不过我相信,潘托克斯算得上他最亲密的友人。”

我只能羞愧地垂下头:“那我就更遗憾了,他是在我在场的时候牺牲的。”

“给他点时间,白疤,”阿卡梅迪斯安慰道,“中士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进行哀悼。”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听起来很像科德雷德那种毫无幽默感的冷笑。我何时变得如此凄凉了?

“我是风暴先知。无论有多少时间,我都不认为这足够让我们成为朋友。”

“我从没说过他会喜欢你,”阿卡梅迪斯纠正道,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但假以时日,他会慢慢尊重你,也尊重你的天赋。”

我拍了拍极限战士的肩甲。如果可以,我真想请他喝几杯琼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尝到。

“我钦佩你总是怀揣着希望,兄弟。”

“我的基因之父,对我们而言逝去数千年的父亲,已再次行走世间,”极限战士凝视着远处说道。“即使在这邪恶的黑暗时代,我又怎能不抱有希望?”

“我为你和你的战团感到高兴。真心地高兴。”我点点头。

他点头回应:“但愿有一天你也能体会到这种希望,白疤。”

我笑了。这不是愉快或乐观的微笑,而是一种希望自己还记得如何做出表情的糟糕摹仿。

我垂下双眼,随后感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阿卡梅迪斯紧盯着我的眼睛:“铁茨吉。这不无可能。”

这一次,我的嘴角确实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种感觉很好,就像在飞船里度过圈禁般的漫长时光后再次回到周原(Plain Zhou,即上文提到的阿尔塔克),于万里野境上肆意飞驰。

“谢谢你,我的兄弟,”我亲切地向他点头致意。“无论这次狩猎发生什么,你都永远是巧高里斯的铁茨吉的朋友。”

但我看到极限战士的脸上并没有回以微笑,而是关切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问道。

“兄弟,”他警惕地说,“你的鼻子在流血。”

然后,警报声响了起来。

 

VI

“贝蒙杀戮小队……到舰桥集结!我……重复……贝蒙杀戮小队,到舰桥集结!”

我和阿卡梅迪斯匆匆穿过正义蔑视号的大厅和长廊。警铃在我们耳边呼啸,地面在我们脚下颤抖。紧急照明灯将走廊染成了鲜艳的肉红色,催促着军士和船员进入战斗岗位。

但船上无人应答。当我们向舰桥冲去时,到处都不见人影。

弗洛恩痛苦的嚎叫淹没了频道:“全父之血啊……你们感觉到了吗?”

“是的,”有人咕哝着回答。也许是科德雷德。“帝皇在上……那是什么?”

我听到多索斯咬着牙说:“正在进行……分析。”

血液在我耳膜内翻涌,剧痛如匕首刺进我的眼睛。碎玻璃撕裂血管的痛感让我呼吸急促。盔甲上的自动医疗装置用科尔沁语向我发出警报,称身体各处同时受到了致命伤。当我紧闭双眼忍受痛苦时,曾经目睹的无数战友牺牲的瞬间同时在我视野中重演。酸涩的胆汁在喉咙深处积聚。

“这就是……你所感觉到的……‘回声’吗?”阿卡梅迪斯在我身边喘息着,他的牙齿也因痛苦而打着颤。

“是的。这一次更严重。”

我终于缓过气,启动了自己的医疗配件。强力麻醉剂通过嵌在肌肉里的硬接口注入身体深处。疼痛逐渐减弱,只剩下阴魂不散的隐隐钝痛,仿佛在决斗笼里连待了十几个小时。每当我眨眼时,那些画面仍会出现在脑海中,麻醉剂对此毫无作用。

我和阿卡梅迪斯最先赶到舰桥,发现精金防爆门大敞着。还没跨进大门,我就知道自己会看见怎样的情形。

舰桥上一片混乱。每名船员都在甲板上痛苦地扭动身躯,两手疯狂地抓挠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只在换气时短暂地停下一瞬。在尖叫声中,我可以听到筋腱撕裂和骨头断裂的声响,他们的身体不停地扭动卷曲以求摆脱剧痛。鲜血、排泄物和受惊冷汗的恶臭弥漫了整个房间。只有机仆们未受影响,它们尽职尽责地坐在控制台前,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指令。

我是阿斯塔特斯修士。我的肉体由帝皇的子嗣,战鹰察合台可汗的基因种子所铸造。我的血液中流淌着人类之主的血脉,这使我永远有别于凡人。尽管我坚不可摧,尽管我拥有超人的恢复力,此刻我也只能勉强站稳脚跟。

我无法想象这些可怜人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舰桥,跨过一具具正在哭嚎翻滚的身躯,却无法向他们伸出援手。我行至指挥座前,来到格拉冯舰长身边。老人瘫坐在地上,嘴巴大张,全身痉挛。我把他扶了起来。

他的面庞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两只眼睛都被扯了出来。

“舰长!”我对着他的脸喊道,试图让他从惊恐中清醒过来。“格拉冯舰长!”

然而,从他血淋淋的嘴唇里流出的只有绝望的胡言乱语。他一边发出细弱的惨叫,一边疯狂地在自己脸上留下深可见骨的抓痕。

贝蒙中士冲上舰桥,随后是杀戮小队的其他成员。“阿卡梅迪斯!以帝皇的名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在警报声和尖叫声中扯着嗓子回答。“去问铁茨吉!”

黑色圣堂在舰桥对面瞪着我。“这就是在尤万三号发生的事情!”我在一片嘈杂中大吼。

“谁来把那该死的警报器关掉!”弗洛恩嚎叫道。

阿卡梅迪斯转向一个数据终端,轻手轻脚地把正在尖叫的船员拖到一边,然后通过他的机械附肢连接到控制台。与蔑视号的机魂连接时,他的肉眼炯炯有神。警报声沉寂了下来,而这只会让人们的痛呼更显凄厉。

“多索斯,你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吗?”雷戈尔恳求道。

独臂的星界骑士摇了摇头:“这次攻击是灵能性的,而我手中的强力麻醉剂专为阿斯塔特的生理结构设计。我觉得我能提供的任何镇痛手段都会让他们几乎立即丧命。”

火蜥蜴咽下了一句咒骂。“铁茨吉,你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他又问。

“没时间了,”贝蒙的命令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需要联系其他战舰。”

雷戈尔没理他。“铁茨吉,可以吗?”

“我——”

“没时间了,雷戈尔!”中士不耐烦地吼道,拳头狠狠砸向格拉冯的指挥座,力道足以把铁板砸出凹痕。“如果你这么在意,可以给他们送去帝皇的安宁。阿卡梅迪斯,打开舰队通讯系统。我们稍后再处理凡人的问题。”

我看到极限战士和黑色圣堂之间传递了某些未曾言明却意味深刻的东西。我克制住从他们脑海中摘录信息的冲动,主要是因为我不想知道。

“是,中士。vox连接已打开。”

“我是贝蒙中士,”黑色圣堂在凡人们的悲鸣中大声宣布。“正义蔑视号正遭受不明灵能武器的攻击,可能来自黑暗灵族。所有凡人船员都已失去行动能力。你方情况如何?”

在等待回音的过程中,vox话筒发出清脆的静电声。我们在等待。几名船员已死于这一突发状况,鲜血从他们破裂的肺部呕出。这些死亡让尖叫声略有减弱。

中士仍在重复呼叫,但他的声音透露出了我们已经猜到的糟糕境况。我试探性地伸出心灵之手,但苦难的阴霾笼罩着我。此举犹如在浓烟缭绕的房间里寻找一根蜡烛。

“我感知不到舰队的星语者,”我无奈地承认。“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中士。”

贝蒙以阿斯塔特老兵的速度接受了我的严峻声明;只需一瞬间,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就去战斗,杀死这些可憎的怪物。阿卡梅迪斯,我需要视野。”

技术军士已经在着手处理了。他远程协调舰桥上的机仆们,重新调整了蔑视号的强力鸟卜系统和扫描仪。“这和尤万三号舰队捕捉到的画面是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将图像展示在全息投影仪上。颗粒状的鸟卜反馈图像显示出一片巨大的空白,除了蔑视号有限距离内的短程扫描仪外,其他所有扫描仪都无法捕捉到它。

“我们能控制武器吗?”科德雷德问道。

托尔乔斯·萨卡尔忿忿地抱怨:“那个隐形场足有一个巢都那么大,即使清空蔑视号上所有的弹药,也没法保证能有哪一发击中目标。”

我感到太阳穴的钝痛下还带着冰冷的刺痛。在这酸涩黑暗当中的某处,我察觉到了……某种东西。比阴影更深重。比长夜更黑暗。

“阿卡梅迪斯,”我缓慢地开口,“显示右舷的反馈图像。”

战斗示意图和已消音的警报从舰桥的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空。从左到右,护卫舰异形克星号(Xenobane)、帝皇正义号(Emperor’s Justice)、毁灭者号(Demolisher)和战争使者号(Warbringer)正在虚空中翻滚,除了机仆仍在执行各自的基础任务外,它们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想让我看什么,风暴先知?”贝蒙问道。

我没有回答中士。我的眼睛在星空的画面中搜索,如同金雕在阿尔塔克的野草中寻找猎物。然后,我发现了它——星海中泛起一丝涟漪,像一块玻璃一样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向20-0-4象限进行一次侧射。”

“先别管这条指令,”中士厉声说,“解释清楚。”

我转过身,凝视着黑色圣堂那张布满疤痕的冰冷坚毅的脸。“我请求你相信我。”

接下来是漫长而痛苦的几秒钟。我强忍住探究中士思想、读懂他的想法的冲动。在巧高里斯,我们像对待名号一样对待信任:一个人必须先付出,才能有所收获。

“动手吧。”贝蒙终于下了命令。

极限战士向控制台输入信息。贝蒙杀戮小队的战士们各自将靴子用磁锁固定在甲板上。当正义蔑视号上的宏炮向目标发射出毁灭性的炮弹时,一声粗哑的长啸随之响起,并在舰上久久回荡。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将其余一切抛诸脑后,就连中士凝视我的背影所带来的如坐针毡的刺痛感也不例外。

剧烈的爆炸在漆黑的太空中绽放。

“直接命中。”阿卡梅迪斯宣布。

科德雷德笑了。在濒死凡人嘈杂的悲鸣中,这种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在这么大的空白目标里随机击中一艘飞船的概率有多大?”多索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弗洛恩咆哮起来,但我能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巫术还是有点用处的。”

我隐约听出了他们的赞美。虽然我认为自己不屑于做这种事,但如果说我全无感激,那就是在撒谎。而我什么也没说,也并未感觉到心满意足。我凝视着窗外,祈祷自己是错的。

只有贝蒙中士理解了我尚未显露的犹疑。

冲击波周围的空间荡漾蠕动,随即向后剥离,露出下方不祥的深红色金属。覆盖其上的隐形场逐渐减弱……

“不可能。”

退却,消融,袒露。

呼吸阻滞在我的喉间。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两次出现过这种羞惭的凡人之感。第一次是在那场引起汗帐注意的战斗之后。按照泰拉的标准,那时我才十三岁,浑身沾满了敌族的鲜血,自己身上也有半打伤口在流血,而我正站在一个身披骨白色金属铠甲的高大巨人面前。第二次是在一个世纪之后,我站在昆喀尔塔的堡垒上,看着巧高里斯蓝宝石般的天空被红海盗的腐败染成深红色。

真相揭晓——邪恶的异形隐形场逐渐消失,露出了在尤万三号巡猎的黑暗灵族飞船。

“那不是一支舰队,”我大声说,“而是一艘船。”

“以全父之名……”弗洛恩低声自语。

阿卡梅迪斯已经在进行扫描了,仿佛我们凭自己肉眼看到的图像可以被传感器的数据推翻。“这不可能。”

但这是可能的,因为事实正是如此;潜伏在我们面前的,是一艘和巢都城市一般大小的黑暗灵族战舰。

当一个机仆张开它咔嗒作响的下颚,平静地宣布“目标锁定”时,这令人生畏的时刻再次被打破了。

新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舰桥。

“阿卡梅迪斯,把它关掉!”贝蒙怒吼道。

警报器发出最后的蜂鸣,渐渐归于沉寂。濒临死亡的舰桥乘员的惨叫越来越微弱。一部分人已死于身体受到的重创。有的陷入昏迷,躺在甲板上颤抖翻扭。有些人的声带显然已经断裂,只能像盲目的动物一样一边抽搐,一边用血迹斑斑的嘴巴发出喘息。

许多人仍在尖叫。火蜥蜴跪在他们身旁,悲悯地用格斗刀赠予其帝皇的安宁。我想,要不是身为直面银河系至暗恐怖长达一百六十七年的阿斯塔特,我一定会觉得这声音难以忍受。

“开始规避机动!”贝蒙下令,“右满舵,将虚空盾重定向至左舷!”

“是,中士,现在开始启动。”

正义蔑视号随着引擎发动而开始颤抖,不断向前推进。与我习惯的速度相比,它略显迟缓,但总比坐着不动要好。

“中士,你的命令是什么?”托尔乔斯·萨卡尔问道。他的手指就放在链锯剑的启动符文上,我能感觉到此时他散发出的几乎无法克制的愤怒。我发现所有的阿斯塔特都天生排斥虚空战斗的无助感,但有些人会显得更加从容。

“我们需要向尤万二号发出警告,”阿卡梅迪斯插话道。“这一定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贝蒙。”

一枚导弹击中了正义蔑视号的侧翼,舰船摇晃起来。破裂的控制台冒出火花,与飞船机魂直接相连的阿卡梅迪斯在感同身受的痛苦中蹙起眉头。“左舷二号虚空盾剩余12%。”一个机仆报告道。

科德雷德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奥莱玛夫人的星语室。“我们的星语者暂时没法发送消息了。等把远距离的语音信息传送到任何人手里,尤万二号早就完蛋了。”

“我们能用亚空间跃迁离开这艘该死的黑暗灵族飞船的射程吗?”多索斯问道。他向我转过身,“铁茨吉,你比我们更了解这种武器。你确定它存在有效射程吗?”

“报告。异形克星号的驱动集群遭受重创。”另一名机仆流着涎通报了这条消息。当眼镜蛇级驱逐舰的驱动信号消失,在画面上陷入静止时,全息图像激烈地闪烁起来。鸟卜仪发现有成群的小型黑暗灵族飞船从那艘巨船涌向瘫痪的异形克星号。

跳帮艇。

“我不知道,”我痛苦地承认。我想起了在安凡徘徊的灵能残留物,那种感觉是多么寒冷。“也许有。也许没有。”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潜入亚空间。没有领航员就不行。”贝蒙冷冷地说。

雷戈尔说:“所以我们不能发消息,也不能撤退,和这个体量的飞船战斗又是不可能的。那你要我们怎么做,中士?”

“同他们死战到底。”我说道,但主要是在自言自语。

弗洛恩难以置信地瞥了我一眼:“让蔑视号对抗这么大的一艘船?”

听到他流于轻率的推断,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每当没有好的策略出现时,我经常会感到内心的挣扎——作为阿斯塔特修会的基因战士和作为阿尔塔克部落的战斗狂之间的挣扎。我紧紧握住力场杖,攥着那根具有精神活性的硬木。

“火蜥蜴说的没错。我们无法与尤万二号取得联系,也很可能跑不过这艘飞船,”说话间,我敏锐地意识到杀戮小队各成员的目光正聚焦在我身上。“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和它交手。拖住它。就在这里。”

太空野狼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儿,他那半张烧伤的脸让人捉摸不透。然后,他在护符和狼牙的碰撞声中耸了耸肩。“如果我们能活下来,至少我终于可以让赫瑞卡痛快地喝点东西了。”

“圣典不支持这样的战术,”阿卡梅迪斯挑着眉毛说道,同时指了指像巨大的海洋掠食者一样填满视野的带刺异兽。“原因显而易见。”

科德雷德发出齿轮摩擦的声音。我看了过去。他的脸扭曲着挤出一个毫无笑意的怒容。“那艘船比维克图斯号(Victus,经查应该是指撕肉者的主力舰)还大。甚至比那该死的山阵号都大。”米诺陶低吼道。“至少要集结一支战团的舰队才能摧毁它。”

巨大的爆炸震撼了蔑视号的上层建筑。在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中,我们远处的战舰被对船杀伤性弹药击中。

“战争使者号中弹了!”阿卡梅迪斯高呼。过了一会儿,机仆们才像宣布早餐时刻到来一样慢吞吞地传达了这个消息。

“那我们就直接登船,”我回击科德雷德,“把这艘蔑视号用作跳帮鱼雷。”

“还是弗洛恩兄弟说的那个问题,”伴着左舷虚空盾炸开的巨响,阿卡梅迪斯喊道,“即使能攻破他们的护盾和装甲,我们还是寡不敌众。数量可能是数万比一。”

星界骑士垂下了头。他从鞘中拔出奇异的水晶剑,两眼凝视着它。我没有探究他的想法,但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悲怆。“我们曾战胜过更可怕的敌人。”

贝蒙再次用拳头猛击舰长指挥座。“去他的!我们是死亡天使,攘外修会的战士!我们是异形的噩梦,是帝皇之敌的劫数!”他怒吼道。“这些可憎的怨灵竟敢以其亵渎邪恶之存在玷污祂的疆域,为此,依祂的旨意,必须将他们斩尽杀绝!”

“中士?”

沉寂许久之后,黑暗灵族的跳帮艇发出急促的撞击声,将自己固定在蔑视号上。机仆们宣告了毁灭者号的瘫痪。那些尚未陷入昏迷状态的可怜凡人发出的动物般的呻吟不绝于耳。我把眼睛从视窗上移开。贝蒙正紧盯着我。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但还有些别的东西。

我瞬间明白了:他在向我发问。

“黑暗灵族优先考虑速度,”我说,“他们的全息场(holofield)对能量武器的防御力较弱,但他们的装甲……他们称之为冥骨(wraithbone),会在硬质弹药的攻击下破裂。”

黑色圣堂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向我点头。

贝蒙下令:“让蔑视号进入碰撞方位,”他握紧了拴在手臂上的爆弹手枪。“将所有虚空盾转移至前部,光矛阵列准备向正前方开火。”

“把等离子体核心储备注入引擎。”我快速补充道。正义蔑视号不是白疤的飞船,但在它的最后时刻,只要哄一哄,或许也能像它们一样飞行。

贝蒙紧张地看向阿卡梅迪斯。当我们向前冲刺时,我听到引擎的音色发生了变化,它的深处隆隆作响。飞船的上部结构随着转向而扭动时,高亢的呼啸声在我们周围响起。

“燃料就位,护盾已重定向,设置为自动驾驶。光矛阵列与宏炮已瞄准并进入发射程序,”技术军士一边报告,一边断开了自己与控制台的连接。“我们的生命正掌握在帝皇手中。”

科德雷德单膝跪地,将自己的身体支在两个控制台之间。“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死法。”他抱怨道。

“我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弗洛恩一边说,一边以同样的姿势把自己楔入掩体。“没想到这遭殃的银河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强大到足够弄死我。”

我们整齐划一地行了天鹰礼,戴上头盔,低下脑袋。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已经尽我所能,将自己的意志交给了帝皇。

贝蒙则显得异常平静。

他吟诵道:“端坐泰拉王座的神皇陛下,请眷顾您的奴仆。愿您神圣的怒火充满我们的心灵,让敌人的攻势在我们的愤怒面前消融。愿您的伟力充满我们的臂膀,让我们在您的注视下击退种种无耻邪秽。愿您坚定的警觉充满我们的灵魂,让任何来犯之敌都无法使我们偏离您正义的标的。”

黑色圣堂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他在低声自言自语,这次则是一段私人的祷文,我必须探究他的内心才能真正知晓。

但当他这样做时,我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涌动,并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变得越来越热。它流到了我的指尖,也沿着脖子直攀进我下颌的肌肉,牵动起我的嘴角。我就像一个手持弯刀冲向昆喀尔塔不朽堡垒的阿尔塔克骑兵。自从目睹家园世界被焚毁以来,如今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绽放出属于巧高里斯人的笑容。我知道自己正在向死亡飞奔,但阿尔塔克在上,像个白疤一样战斗的感觉真好啊。

“帝皇万岁!”贝蒙高喊道。

战吼还没来得及从我喉间涌出,短剑级护卫舰正义蔑视号就撞上了黑暗灵族的巨兽。我的世界随即消失在火焰、噪音和痛苦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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