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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双同人 拉弥亚篇——God is a rabbit

2023-08-12 21:48 作者:青未寻  | 我要投稿

当一切终于结束 我们在洁白的棺木里死去 但我们并未就此远离 我们终将重逢于柏拉图的星辰 在弥撒曲的震颤中新生。 ………… 拉弥亚不喜欢想事情。 有时拉弥亚会去聆听一段记忆的足音。 往往这个时候,那些缺席的往事便会在孤寂中交织,逃逸。 所以模糊的记忆从来都只是一段记忆。 毫无意义。 也因此从来没有人问过拉弥亚——那些隐匿在岁月中的泪水,是如何将她心中那些本该斑斓的墙壁洗刷至苍白的。 同样的,当她繁茂如林的灵魂中长满冬天的时候,也没人会踏足其中,在某片颤动的落叶上为她写满有关于春天的谎言。 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五分,太阳正烈。 拉弥亚摆弄着坏掉的手表,盯着时针发呆。 以前在摸鱼时,拉弥亚常常如此。 看时光是如何在那些移动的小指针里被定义为消逝,而在已然消逝的过去中,在无数被敲响过的钟里,拉弥亚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很多次,她都会想,在这时间的同一刻度上,有多少孩童呱呱坠地,有多少生灵燃烧殆尽。 又有多少人笑,多少人哭。 看不见的未来又是否在纺织谁人的命运,被纺织者又是否错过,或是抓住。 她自己是否也在其中。 同样的,她也像大地上那些顽固的伤口一样,被时间丈量,被时间抚摸。 可时间从未让她回到最初的,被称为奇迹的故乡中去。 如果这个表没有坏,她就可以盯着会动的秒针发呆,她如此想。 她总是不断的问询——是否有如果。 而太多的答案都只能告诉她,如果从来无法兑换奇迹,只是延长了她走向绝望的路,给无处安放的情绪一点缓冲。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自己错过了无数次的身影就在海边的帐篷里忙碌时。 她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好几个世纪。 可不论如何,此刻她都在这里,玩弄着手指,指尖像是拂晓时的天色。 因为她不愿再将如果归纳进自己逃避的本能中去。 “所以,情况如何?” 这个向来沉稳的指挥官,那双充满着生命热力的眸子此刻正盯着她,盯着这幅皮囊下因怕被灼烧而怯懦的人鱼。 “额……这个嘛……倒不能说是复杂……就是……” 男人的神色有些疑惑。 拉弥亚很少会如此惊慌失措。 诚然怕麻烦如她,每次伪装前也都会尽量套足信息再行动。 伪装一个陌生的灵魂并非什么易事。 也许一切都像那个总是讨人厌的加百列说的一样,又或许即便成为了升格者,她也从来没能褪去自己身上那些已然崩塌的岁月。 她依然只是个孩子。 懵懂,敏感,害怕自己重视的东西在某一天被弄丢。 就像那只垂落的手,她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再也没能握住。 所以她仍旧保留有最纯粹的,对欲望的忠诚。 也正因如此,她只是脑子一热便伪装而来。 她想看看。 想看看这双曾被死亡吃干抹尽的眸子,想听听这曾被死亡亲吻的嗓音,想看看黎明是否仍在为他的怀抱献忱。 只是想看看。 “遇到困难了吗?” 很明显,眼前人并未读懂她眸中的慌乱,只是将声调又放缓了些,那柔和的目光若是贫瘠而无垠的大漠中一掠而过的长风,写尽含蓄的隐喻。 “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困难……”拉弥亚背过身去,想借此避开那自己无法习惯的视线,“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可以帮我把那边的文件拿过来吗?” “额……可以。” 空花的首席无时无刻不在忙碌,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拉弥亚难得享受到些许无人问津的悠闲。 她就坐在那里,略显拘谨,一点点打量着男人的侧脸。 洗去了慌乱和刺眼的血迹,男人安静得像一声温吞的叹息,像一朵熟睡的云。 她不懂为何眼前人如此热衷于工作,于拉弥亚而言,工作是这世上除却天灾人祸外的最大灾难。 只是看着,便只觉那被送走的睡意又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骑在了自己头上,妄图以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征服自己高昂的头颅。 于是她继续盯着坏掉的手表发呆。 拉弥亚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已经看了足够久。 久到很多在那个海底死去的东西又在她无意识间被邀请,带上鸟的翅膀,抛却苦恼和遗忘,一同加入岁月的含义。 可那含义究竟是什么? 一种悸动,一种触碰,或者只是单纯的,对一个生灵依然存于世间的庆幸。 但不论如何,这些都不曾在她的国度里扎根,也从来都无人愿意探访她的国度。 所以无法回归大海的人鱼终究只能于无法复现的梦中悲歌。 而后再像太多太多人一样,无处可去,日渐凋零。 人鱼并没有被邀请。 她该走了。 “那个……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就继续去执行任务了。”她起身,从那些无意义的伤春悲秋中脱离,“指挥官你……加油……” 眼前人没有说话,似乎沉浸于那只有报告和无止歇的工作的世界。 这样不辞而别也好,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当眼前人俯身看向自己的命运时,方才会发现,曾有一个升格者,在咫尺之遥与他共处一室过。 像一个简单的恶作剧。 有那么一瞬间,拉弥亚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到喜悦,以至于她的步子都连带着轻快了些。 但这种喜悦很快便被某种冰冷的触感所腰斩。 “噫!” 人鱼眸中易碎的平静在霎时便被横冲直撞的慌乱打破,滚烫的恐惧烧灼着她的身体,令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不好意思,我还没说你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 向来温柔的男人将枪顶在拉弥亚的后脑,他退后两步,声调仍旧冰冷。 “你到底是谁?伪装成我的队员,又有什么目的?” 拉弥亚听到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夹杂着克制的怒气,像压城的黑云。 她想起最开始时那个关切的眼神,她知道那并不是给她的。 而是给现在这幅皮囊,名为露西亚的皮囊。 就像在海底时,于她而言,所见所得皆为虚假。 可无论在何处,于他人而言,她才是虚假。 所以拉弥亚知道自己不能要什么,也没有资格要什么。 她转过身,看到男人那双向来落满温柔的眸子此刻变得冷淡,锋锐,像那几经磨折后,从窗口倾泻而下的月光。 这才是拉弥亚应得的真实。 没有被邀请的人鱼,理应被如此对待。 眼前的男人着实太过脆弱,脆弱到自己只消调动一点点帕弥什便能令其在死的旋风中烟消云散。 可鲜血从未使谁人的灵魂肥沃。 时间这面晦暗如许的镜子映照出生者与死者的行列,却从没映照出那些在拉弥亚的影子上生长的,悲哀的雾。 于是人鱼卸下伪装,以沉默的方式将人类的疑惑与怒火搁浅。 她有一点难过,但是联想到自己的身份与行为,她又觉得人类的一切反应似乎无可厚非。 至于为何带上“似乎”二字,拉弥亚觉得自己既未伤害对方,又未做其他出格的事,拉弥亚觉得自己没有错。 “拉弥亚?” 指挥官说不出眼前这个纤弱的升格者像什么。 没有阿尔法的桀骜,没有罗兰玩世不恭的态度,她只是沉默的伫立着,那双如虹的眸子里甚至还藏匿着些许委屈。 像个倔强的,绷着不哭的孩子。 毫无半分升格者本该有的姿态。 若非众人皆知升格者是何等危险的角色,不然只凭拉弥亚一人,便似乎可将升格者的风评扭转为笑话般的谣言。 “嗯……” 指挥官听到眼前的升格者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她低下头去,如做错事般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纠缠不休的十指之上。 两相无言。 过于简单的相遇与应答,一时令做好准备面对一切威胁的指挥官不知所措起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简单的勘探任务为何会招来升格者的一员。 “见你……” 拉弥亚将头埋的更低,颤动的音节仿若那万仞高崖上飘零的叶。 “啊?” 主导者与被主导者,似乎刹那间便于一问一答中换了身份。 “不是,见我?”对方毫无底气却又暧昧至极的答案反倒让气势汹汹的自己不知所措起来,“空中花园和升格者还能有合作?” “没有。” 人鱼终于抬起了头,秀气的眉宇间镶满惊惧,那躲闪的视线如若那些互相追逐的星子,于短暂的闪耀后归于沉寂。 随后逃逸,如那些消失在地平线的波浪。 “我……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想见你。”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想来见我?” “因为……因为你在这儿……”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我在这里,你就想来见我?” “因为……你是你自己?” “我有这么大魅力?” “我觉得……人还是不要太自信比较好……” “……” 指挥官着实无法想象眼前这位又怂又憨的人鱼是如何成为一位升格者的。 他以一种狐疑的目光再次打量了下眼前的人鱼,随后几乎是逃难般将话语的主导权拱手相让——他放弃了继续诘问。 其实无论如何自己是不应放送警惕的,这本应是种美德。 可人类感知危险的本能几乎是以慵懒的姿态在告诉他——眼前的升格者此时此刻不过是个唯唯诺诺,受了惊的普通人。 所以他还是暂且放松了警惕。 他退后两步,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能不能学学阿尔法?”他放下枪,扶额低叹,“真的,你一点都不像个升格者。” 他看到拉弥亚丰润的双唇微微启开,掩饰良好的惊讶在此间一闪而逝。 “阿尔法小姐很吓人……”拉弥亚皱起眉,思索了几秒,她如何能忘记那炯炯如炬,锋芒尽显的双眼,“仿佛只要一靠近她,下一秒刀口就会架到你脖子上。” “那种气场到底要怎么培养呢?”拉弥亚紧蹙的眉头无不昭示着其正在思考怎样复杂的问题,“要先去找两卷绷带来吗?” 指挥官看到拉弥亚望了一眼自己,随后这个此前战战兢兢的人却忽然昂首挺胸,以卓绝的自信将自己的身姿与气质展露无疑。 “你!” 拉弥亚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他,显出洒脱利落的模样。 “我?” 不得不说,拉弥亚的反差确实唬住了他一瞬。 “你胆敢靠近一个升格者……” 可某人的气势如若涨落的潮汐,只汹涌了片刻便又退潮。 “呃……同样的话,为什么让我来说就显的没什么气势呢……” 拉弥亚放下指着他的手指,陷入新一轮的沉思。 “很明显,跟有没有绷带没什么关系。”拉弥亚跳脱的思维让指挥官有些疲惫,“以及……刚才,你不觉得尴尬吗?” 他看到拉弥亚僵住了那么一瞬,随后那忠实镶刻某人羞耻心的红晕如若散落的星子般在她白嫩柔软的肌肤上泛起涟漪层层。 “噫……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吧。”拉弥亚低下头,又回归到属于她的阴角里去,“就算露娜小姐把力量借给我,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变强了……” “明明是个升格者……”郁闷的拉弥亚狠狠捶打了下自己的掌心,随后慢慢俯身蹲下,在自暴自弃中将指挥官完全无视。 “对啊,你也知道你是个升格者。”不知为何,指挥官反倒有些艳羡拉弥亚这信手拈来的没心没肺,“所以说,你看到我了,好好的,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你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方才还在闹腾不休的人鱼猛然起身。 指挥官看到那如虹的眸子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还有快要决堤的悲伤。 像是紫罗兰上翻滚的露珠。 若是被风咬碎的落叶,那视线是如此脆弱而无助,只是与自己对视一瞬,便落荒而逃。 人鱼退后两步,将面庞连同一切情绪都藏进逆光的阴影下。 “我自己会走,不用你赶我。” 拉弥亚的声音依然透露着她特有的怯懦,可唯独这句却又带着绝对的坚定。 然后她不再说任何话,将倔强的沉默涂遍自己的全身。 指挥官无数次想起。 想起那日在海边,在重重戒备下,不被允许踏入人类世界的人鱼望向他的目光。 孤独与伤痛串成一束被撕裂的光,在她星云般的眸子中流淌。 可那光是黯淡的,黯淡的像芭蕾舞者跌倒的沉寂。 通过拉弥亚,他们终于知道他们在不经意间抛弃了什么。 在无人所知的深渊里,那个守望着骨骼与灰烬的人鱼,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从血腥中逃离。 她又究竟是鼓起怎样的勇气,才能从唯见阴影的世界中穿过,向自己祈求一个问题的答案。 是否有怒?是否有恨? 他又想起拉弥亚此行的目的——“见你。” 只是忽然间,某个他从未意识到的真相自理智的脉络间浮现,随后那大胆却又不如何狂妄的想法在血液中奔涌,如劣质的白兰地般麻醉了他的神经。 心脏鼓动如闷雷,那是一种如火的冲动在噬吻自己。 这是只关乎于他的奇迹。 拉弥亚在这里的缘由,她的伤痛的缘由。 都只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曾存在,因为他在这里。 因为他在过去与未来间活着。 指挥官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 他不知晓另一个自己曾在人鱼心灵的旷野中穿行了多久,可如若他曾用心的走了很远很远。 那自己又怎会嫌弃探寻的麻烦? 生命有太多迂回,可奇迹的诞生也许只是需要一点点交流与沟通。 拉弥亚已经走出帐篷,整理发丝的指尖在阳光下变得透明。 “喂!”他快跑了两步,叫住快要入海离开的拉弥亚,“那个,你可以再留下来陪我一会吗?我还想再聊聊天。” 不被欢迎的人鱼得到了邀请。 指挥官曾想过。 在拉弥亚从那个她孤身涉足的世界中走出时,又要经历怎样的事情,那沉寂的眼眸才能重新起舞。 现在他看到了那重新起舞的眸子。 像是群山上燃烧的,洁白的百合。 他发现答案很简单。 只是“见你”。 ………… 世上哪有什么东西孤零零的? 万物皆受制于自然律, 都必将在某种精神里交汇。 何以你我会是例外? ………… 现在是下午七点四十五分,傍晚的太阳单调而昏倦。 拉弥亚如海般灵动的眸子在斑驳的树影间漫游,于麻木中逸出一丝困倦。 于是她换了个姿势,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我说,能不能付我劳务费。”她望向副驾的指挥官,看到他的领口被汗水微微浸湿,“跟着你走很累的,咱们能不能停车休息一会儿?” “我开车,我搬东西,我安放信号基站,而且你现在还在副驾驶安安稳稳坐着,你什么都没做,你……你累哪儿了?” 指挥官不记得这是他今日的第几次叹息。 之所以他可以放心的让拉弥亚跟着他,是因为这次他的任务着实简单,只用在陆地上根据自己的队员们和其他协助人员自海底遗迹中传回的坐标来安置信号基站,用以测定范围。 没有保密性,没有危险性,他什么也不用避讳,只是一场简单的考古。 虽说任务简单,可驱车根据相差甚远的坐标安放便携式信号基站,从调试到安装,也着实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不停的找可以停车休息的地方也很累的!”拉弥亚数着手指,清点着那暂且寄宿其上的,由她所书写的事项,“树荫的大小,合适的停车位置,这些都需要比对的。” “是是是,您辛苦了。”指挥官腾出一只手,摸出存放在车上的巧克力棒,“来来来,犒劳一下劳累的自己。” 没有生灵是不爱探寻美的。 在那回首的间隙,他打量着与他近在咫尺的人鱼。 人鱼于颤动的光与色中显露身姿,披戴暮色的黄昏轻柔的点吻这清幽的丽影,用时光将其织成夏日无法被遗忘的星辰。 他看到及腰的蓝发落在她纤细的腰肢,那蓝发比之白昼更为柔亮,却又不及夜的幽暗,或许明与暗的任意一方增一分或减一分,便都无法调和此番自然又无法临摹的美。 再是那纤白灵秀的双腿与清秀的锁骨,他看到夕阳的油彩沾染其上,勾画出无尽的,暧昧绮丽的遐思。 最后是那精致完美的下颌,线条柔美圆润,让他想起那画卷上秀美的山河。 毫无疑问,拉弥亚足以在任何人的审美上进行一场爆破。 “给我的?!”被巧克力棒占满整个世界的拉弥亚对某人的目光毫无察觉,她蓦然拉近二者的距离,取走他手上的东西,“看来这一趟也没白受累。” 纵然没被发现,可他还是匆忙别过脸去,欲盖弥彰般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 “离到地方还有一会儿,你要是实在闲的不行,就磨磨牙算了。”想了想,他拉开储物盒,向拉弥亚展示自己偷藏的快乐,“想吃什么自己拿,记得给我留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藏下来的。” “藏起来的?”拉弥亚咬着半根巧克力棒,吐字含混不清,“为什么这些东西还要藏起来。” “当然是我的队员了,丽芙一直以来都严格控制我的饮食,虽然我知道那是关心。” 他缓缓露出一个苦笑,可拉弥亚并没从那笑容里看出半点痛苦,有的只是某种甘之如饴的无奈。 “但有时候连零食自由都没有,实在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情。” 只是无来由的,拉弥亚忽然就觉得手中的巧克力棒也没那么好吃了。 她想起那个苍白的,叫做亚特兰蒂斯的地方。 那是个人性与神性分庭抗礼的地方,可在冰冷的公式与人类的智慧之下,那里曾有一个脆弱的,被拒绝的生命。 脆弱的生命曾以为无人在意她的呼喊,她不过是一块石头的疤痕,一个散陈的遗迹。 她想起那自己依靠卵所实现的愿望,自己母亲那疏离的言语。 没人告诉过她应该吃什么,不应该吃什么。 她只记得那些自己学不懂的知识,听不懂的话,自不可视之处飞来,随后它们汇聚成一个叫做价值的词语,残暴地撕裂自己的余生。 可是当她自混沌的记忆中理解一切时,当那些旧日的回声在她心田中生长发芽时。 又太迟了。 拉弥亚只来得及抱紧虚空,以此悼念那些站着死去的生灵。 她甚至来不及询问死亡该如何谱写一首悲歌。 “这种感觉,一定很好吧。”她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放缓了语速,“毕竟,有人挂念着。” “倒也是,只不过吃不了零食还是很痛苦啊。” “那你还吃什么吃,一点都别吃了!” 拉弥亚本还有些同情眼前这连食物自由都做不到的人类英雄,可听到人类这似有些炫耀的言语后,她的报复心便前有未有的燃烧起来。 即便这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于是她拿走了一大把零食。 “喂!你是真不客气啊!” “我吃吃吃,全给你吃咯!” “要不是我在开车,我真……我!” “你什么你!” ………… 夜晚,世界,风纺织它们的命运 没有了你,我不复存在,只是你的梦 ………… 夏夜的月光如若林间机敏矫捷的翎鸟,轻缓无声的留下如霜似霰的脚印,海波啄食星群的梦境,令一切沉寂于浪潮碎裂的白沫间。 当指挥官终于安置完最后一个信号基站时,他才意识到已然入夜这件事。 在他前方不远处,人鱼正百无聊赖地用鱼尾拍打海面。 “车上只剩些鸡肉咖喱了。”他在人鱼身旁蹲下,默然注视着鱼尾那极有规律的摆动,“你吃吗?” “要在这里吃饭吗?” 拉弥亚偏过头,任凭夜色流入她晶润的瞳眸。 “离临时据点太远了,在这里对付一下吧。”指挥官脱下外套,随后整个人躺倒下去,想籍由此舒缓舒缓有些僵硬的腰肢,“东西都在后备箱里,能麻烦你煮一下吗?” “我……我害怕我煮不好……” “那可是速食食品啊。” “我知道,我……” 本已在她面前放松的拉弥亚却又突然紧张起来。 又一次,拉弥亚开始躲闪他的视线。 “算了,我歇会儿,然后去煮饭。” 他不知为何拉弥亚变得如此紧张,只以为是拉弥亚在这件事上有着什么难以消解的阴影。 至于为何自己会有如此想法,他想大抵是因为露西亚。 拉弥亚不再说话,而他有些疲惫,一时也失了聊天的兴致。 于是二人便只听得浪涛声声。 “如……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好……抱歉……” 缄默许久的拉弥亚忽然开口,细若蚊呐的呢喃几乎快要被海风揉挤成含义不明的音节。 他闻声偏首,这次拉弥亚没有再躲开他的目光,于是他终于得以看到拉弥亚的眸子里缠作一团的惶恐与急促。 “我……我很少吃这些东西,所以我不知道到底要煮多久才能好。” 她紧紧抱起双臂,像是一株于长满苍苔的岩石后颤抖的紫罗兰。 又若是一头受惊的幼兽。 “抱歉,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我一定能办好。” 她重复着道歉。 “我……我不是什么都不会……” “喏,给你。”他打断了拉弥亚不断重复的道歉,将自己衣兜里仅剩的水果糖塞给拉弥亚,“这个糖很好吃,尝尝。” 疑惑的浪潮拍打在拉弥亚的眼中,所有的惶恐与不安都破碎如泡沫。 “别想那么多,就算你真的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讨厌你。” 他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安抚眼前敏感的人鱼。 “我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很多时候,都是露西亚他们承担了很多事情,而我,更像是个安心享受成果的孩子。” “你知道931206。”指挥官起身,从后备箱取出备好的锅碗,“自然也应该知道……” 人类冲拉弥亚笑了笑,可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太多同样温柔的笑意。 细碎的悲伤如若是浪涛的低吼,在他的眼里翻滚又退却。 时而汹涌,时而轻柔。 像谁人的哀叹。 “我只是个,满身缺点……” “因此……不得不加倍努力的凡人。” 那些被磨碎的时光此刻忽然又重组了起来。 在那些不敢被拉弥亚校对的时间里,埋藏着她哭泣的理由——是一场在她胸口前凄凉的枯萎。 可是拉弥亚把这些都忘了,她忘记了自己哭泣的缘由是什么。 她也忘记了濒死的人类眼里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凛冬的海岸。 就在他们相见的那一刻。 拉弥亚很想告诉他,告诉他那同绝望斗争的人类是如何用碎裂的心脏铺就通往她灵魂的道路。 拉弥亚也很想告诉他,她是如何聆听那最后的跃动,如何见证那最后的狂欢。 告诉他,他的名字是如何像火石般灼烫她灵魂中早已习惯的黑暗。 告诉他,她那野蛮孤寂的灵魂又是如何在惊逃中看到那比秋雾更深的烛火。 告诉他,在血红的旧梦中,他们都说出同样的话语。 告诉他,她只是很想握一握他的手。 她有很多话想说。 “你才不是!” 可到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是坚决而直白的否定。 人类隐忍的痛呼唤回了拉弥亚的理智。 她低头望去,方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然紧紧抓住了人类的手腕。 “对……对不起……” 她猛然松手,随后快步后撤。 她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拥有双腿。 “嗯,谢谢。” 人类没有任何斥责的话语,他只是认真的望着她,向她诚恳的致谢。 “我不是。” 指挥官曾端详过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脸。 那张脸是什么? 是首席的头衔,瑰丽的希望,胜利的凯歌,和一切正面意象的集合体。 唯独不是他。 当抛弃这些,仅仅只是用他喜欢的咖啡,他讨厌的报告,他喜欢的小说与零食,他的愿望与诉求来组成自己时。 他是什么? 他甚至没有共聚物适配性。 他便只是个不愿在平凡中被岁月遗忘的凡人罢了。 除却自己朝夕相伴的队员,又有谁会接纳自己? 而眼前的人鱼说——他不是。 甚至带着些许哭腔。 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何人类要同草木一般疯长,不论盛衰,不论苦难。 也许只是为了死去。 也许只是为了相遇。 也许只是为了袒露一颗沉默的心。 所以他再次冲人鱼道谢。 “谢谢。” “我说,在饭好之前,你要不要想想,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他起身,踢了踢脚下绵软的细沙,缓步向拉弥亚走去,试图再次转移话题来安抚拉弥亚,“没准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因突如其来的道谢而错愕的拉弥亚几乎是在瞬间便将一切抛之脑后,只牢牢记住了“刮目相看”四个大字。 “对哦!”拉弥亚一拍大腿,灵动的眸子迸出些光彩,“让拉弥亚教你些什么吧,这样你就会对我心生尊敬了。” 她指了指漆黑一片的海面。 “你想学游泳吗?” “我会了。” 指挥官望向那海面,他觉得就算自己不会也得说会,更何况这本便就是不争的事实。 “你会了不用教……” 拉弥亚若有所思。 “那你会潜水吗?” 指挥官再一次死了命的点头。 “也会?!” “该说不愧是空花的首席……” 拉弥亚焦虑不已,她来回踱着步,在激越的思考乱流中寻找着答案。 这是赌上尊严的事情。 “我想到了!”在汹涌的乱流中,拉弥亚准确地捕捉到了正确答案,“伪装和易容你肯定不会对不对!” 她又叉起腰,那些卓绝的自信再次从她的眸子里冒头。 但很快,她便萎靡下去,陷入沉郁之中。 “呃……但好像这种事也教不了……” “没事没事没事。”眼见某人身上的自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萎,他慌忙上前以言语抢救,“我很羡慕你的伪装能力的,那种以假乱真简直太神了。” “真的!” 拉弥亚眼里破碎的光亮复又聚拢起来。 “真的!学不了这个简直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指挥官感觉自己语言诚恳坚定的像在宣誓。 “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拉弥亚飞扬的眉目间传递着深入灵魂的喜悦。 “要对升格者保持尊敬,懂吗。” “是是是,拉弥亚女士。” ………… 速食咖喱并不如何好吃,干瘪如柴的米粒也只是裹腹的下下选,更遑论那其中只是噱头的鸡肉,不过是些肉丁罢了。 他应该带些军粮罐头来的。 但若是比起那任务必备的压缩饼干,手中这份咖喱倒着实是仙品。 指挥官有些想念丽芙做的鸡,虽然自己也会,但到底手艺不如丽芙。 饱满紧实的鸡肉上那一层清亮的油脂若是诱人的碧玉,还有那适量辣椒与浓厚汤汁所带来的顺滑口感与爽口滋味,每每想起,便有勾魂夺魄的吸引力。 在自己胡思乱想的间隙,身旁的拉弥亚却风卷云残般将自己碗中的咖喱一扫而尽。 “你吃饭怎么那么慢啊……” 某人甚至还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行,您吃的好吃的快,我比不了行了吧。”指挥官漫不经心的敷衍着拉弥亚的嫌弃,“说起来,为什么你对吃的那么热衷啊。” 对于大部分构造体来说,品尝美食这一天赐的福泽早已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类科技的谎言。 在他的认知里,对吃抱有极大热忱的构造体,除了突击鹰的卡穆,也就只有眼前的拉弥亚了。 “这个嘛……” 拉弥亚将碗放在一旁,随后抬首望向熟睡着月与星的穹顶。 “也许跟我小时候有关吧,我出生的地方不是个有太多美食的地方,就算有,也有太多条框约束着我。” “现在我有能力了,我多吃一点也不影响什么吧。”拉弥亚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更何况,我又吃不胖,可以随便吃。” “确实,反正你也没二两肉。”他应和着,同时再一次匆忙别过目光,生怕某人察觉到自己曾打量过她。 “你出生的地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从某种可怖的求知欲的支配中逃脱后,指挥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般荒唐的问题来。 仅从只言片语他便能得知,对于拉弥亚来说,那并不是个美好的地方。 他想多了解一点眼前的人鱼,可这样的问题也只能显出他的唐突。 在这个瞬间,他希望拉弥亚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出生的地方吗?” 可眼前人并未如他所愿,拉弥亚只是仍旧盯着天空,组织着言语。 “那里所有的人和物都跟我格格不入,当然也谈不上喜欢……” “可即便这样,即便很多很多事物都被埋葬在了那里,那里……也是我的故乡……” 拉弥亚的眸子黯淡了些许,那些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凝固又破碎,摔落出过往的幻影。 “而我,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所以我成为升格者,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能有个容身的地方,我的目的就已经实现一半了。” “不如说……不是升格者才更好。” 自嘲与无奈在拉弥亚柔美的面上拼凑出一首不甚工整的诗,可那唇畔的弧度却又令一切都破碎,泯灭,只留下令人心痛的笑。 “可我要是没有成为升格者,还能活到现在吗?” “抱歉。”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机械地翻弄着碗中的咖喱,“我不该提这些。” “没事,谁还没点过去了。”拉弥亚摆摆手,一副看淡世俗的模样,“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拉弥亚仰面躺倒在沙滩上。 这里没有太多东西。 有栖息在眉骨上的夜晚,和流淌其中的月亮。 有在她身边行走不息的海。 还有一辆打开后备箱的车,盛过饭菜的锅碗,和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男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无人能真正同时记叙悲伤与欢乐,正如同不见证死亡便无法记叙一个生命的轨迹。 她起身望向男人的影子,随后她往过靠了一点,看着两个影子重叠一处。 像同一场梦。 然后她再度躺下。 月色薄如蝉翼,划开厚重如幕的夜,为她的眼眸摘下一颗枯寂的星辰。 “我觉得那个就挺像我的。”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手掌遮蔽住那一整颗独单闪烁的星星,“身边没有别的东西,就它一个挂在哪儿。” “没人喜欢听她说话,也没人愿意听她想要什么。” “然后……然后她就想着明天要干什么,做什么。” “结果到了某一天,她发现再也没有明天了。” “因为有些东西消失了,明天再也不是她期盼过的那个明天。” 所以对于拉弥亚来说,难以逾越的从来不是黑暗。 只是一个简单的,她想要的明天。 她身旁的男人没有回话,只是认真的注视她所指的星辰。 “那颗卵,我们大概知道了它可以干什么。”良久后,人类才轻轻的抖落几个音节,“一个几乎可以实现任何愿想的,可怕的东西。” 是那些未诞生的,畸形的欲望的合集。 它同时孕育着着甜美的诱惑,和血腥的死亡。 “你能用它做很多事情。” 指挥官摩挲着袖口,思考时,他总喜欢抓住些东西。 “但你还是冒着被抓捕的风险把它交给了我们。”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那天就已经告诉你了。” 拉弥亚伸出双手,将一片夜空圈进她用手指摆弄出的框里,“你要是想问我为什么或者后不后悔,我的答案仍然是那句话。” “不,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她身旁的人类语气又轻软了些,像那些从拉弥亚身上拂过的,夏夜的风。 “我是想问问,当你放弃了这把钥匙后,你还有愿望吗?” 从前有个捂着耳朵行走的孩子。 她从未抬头询问过名为愿望的大鱼,要怎样才能穿过那些错落的夜晚与飘落的雨,要以怎样的姿态才能同它一般接近天空。 可大鱼从未回应。 彼时孩子的骨骼尚且轻盈,那里存满了如水般潮湿的记忆。 可是后来孩子走了太久,久到她忘记了来路与归处,忘记了在那些她沉默的时刻,她是在揣度何物。 于是便一次又一次错过。 直到捂着耳朵的孩子终于找到新的容身处,可那里也只是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 在那里,孩子抬头望去,原来每个人的胸膛里都空洞无光。 原来每个人都想将一寸微光铸成心脏的形状。 原来每个人都不惜代价,只身拥火。 没人告诉她记忆的干涸是时间经过时必然的结果。 当孩子终于得以窥见天空,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的愿望却早已被拧干,岁月的回响里,也只余留水汽般缥缈的固执。 所以当这样一个没有实现过愿望的孩子终于拿到可以随意许愿的钥匙,终于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时——放弃拥有一切的远方是一件很难的事。 捂住耳朵的孩子无法再捂住双眼。 “倒不如说……”拉弥亚苦笑着,“当我看过太多太多愿望之后,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没能看到的。” “所以,那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 拉弥亚在心里将人类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依靠卵她看到了太多东西。 她看过时间是以如何恢宏精巧的手段雕刻文明的一生,看过时间是如何震撼那些散发光芒的智慧,让一些真理的文字飞起又落下,在历史的掌中流传。 她看过鱼群的轨迹,风暴的旅行,她拨弄过岁月也玩弄过命运。 可当一切都停下来,贫瘠的现世却只凸显出拉弥亚单薄干瘪的躯壳。 那真理,那众生的呼喊与消亡,那她随意便可触碰的宇宙的边界。 都在她的身体里堆积成一个不可消融的冬天。 她凝望了太多东西,却没有东西凝望过她。 拉弥亚明白了。 “我想,在那些数以亿计的愿望里……” “我始终,没能看到有人向我走来。” 宏伟的,卑劣的,渺小的。 没有一个灵魂愿意越过这些,不顾一切的向她生长。 “所以,一个人的时候,也没人记得过你,对吗?” 人类垂落眉宇,那些梗在喉间的情感并未随话语一同吐露。 “也许吧。”拉弥亚撇过头,她阖上双眸,聆听发丝碾过细沙的声响,“有好多好多人,都行走在我的前面,或者只是路过,我就看着他们的背影,但是一个也追不上。” “可能也没有什么记不记的,只有来不来的及,和在不在乎。” 她见证,她在乎,也许这样就够了。 “可是比起记住别人,被别人记住的感觉会更好吧?” 他的目光几乎是眷恋般在人鱼的侧脸上流连。 “没人不希望自己被记住。” 四季曾无数次辨认群星的道路。 细沙也曾无数次聆听潮汐的高歌。 白鸽无数次见证教堂的废弃,人鱼也无数次铭记游魂的相貌。 可没人愿意问问拉弥亚,为何只有一半的她在黎明之中。 拉弥亚铭记着太多事情。 可没有人记得拉弥亚。 这不公平。 “所以,我会记住你的。” 拉弥亚听到人类的声音中有着些许局促,她扭过头,却看到人类将视线牢牢固定在海面上。 “也不是没有人向你走来。” 夜色浓重,她看不清人类的耳根是否泛红。 “就像……就像你记住我一样。” 这下轮到拉弥亚的耳根泛红了。 她几乎是在瞬间跳起,重重捶打了一下人类的肩膀。 “谁记住你了?!我可是升格者!我记住我的敌人干嘛!” “那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来见我,之前还要问我问题向我确认,还有我赶你走的时候你还不开心……” 他一一列举着拉弥亚的种种行为。 “停停停!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拉弥亚在他诚恳的陈述下节节败退,几乎就要变换形态跳入海中。 其实拉弥亚知道他说的没错。 只是世界使她的生命得到毫无价值的延续,也并没有爱或其他的东西为她赋以活力,她早已被风干成一无所有的孤岛。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直白的情感让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他不再说话,只是等待着。 等待着眼前的人鱼接受他的邀请。 等待着她裹挟那贯穿岁月的信念,如夏日一场神明的梦般坠落在他的国度。 “那……” 良久,他看到拉弥亚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 “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奔忙流浪的人鱼走过太漫长的路,于是人们便只关注她带来的故事。 而人鱼那曾闪烁过的初衷,与落入渊薮的,由孤独析出的结晶所凝成的泪。 却都无人问津。 可他又怎么能忘。 人鱼在斑驳的时间里写歌。   哀伤,欢乐,都刻着他的名字。 他起身握住了那向他伸来的手。 于是指尖凝住了指尖。 他们就如此牵着手坐下去,暂且摈弃了所谓立场与身份。 “关于我自己……?我自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无聊的事……一点也不有趣……” “你还是想听吗?呃……好吧,那就说一点点。” 只是铭记。 铭记被折断的夜是何形状。 铭记那身形是怎样在如水如幕的柔光中模糊,如烟般涌进他的身躯。 “用真面目和别人相处?会被打出去啦……” 铭记另一个灵魂是如何在洪潮里将喜悦那相向的步调统一,变为舞步。    向左,向右,亲近而温柔。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了,你想和我搞好关系,借我的力量从内部捣毁升格者集团,对不对?” “什么?!没指望过!” “喂,你什么意思,你别跑!” 铭记一只手掌的温度。 铭记一个声音。 铭记那眼里如烟花般绽开的晚星。 ………… 漫长的闲谈是从他的一句话开始变了性质的。 “你对我的尾巴有兴趣,想摸摸看?” 拉弥亚歪过头,夜色浓黑的墨涂抹着她的眼。 “好吧……随便……” 她眨了眨眼,虽然有些许疑惑,却还是变换了形态,将修长的鱼尾坦率的展现在某人眼前。 可在自己触及鱼尾的一瞬间,拉弥亚却又瑟缩着抱紧自己的鱼尾,迅速向后退去。 “等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不动了不动了。”他慌忙举起双手,展露自己的诚意,“我没想让你不舒服。” “倒也不是……”拉弥亚闪躲的眼神恍若一只迷醉于山间浓雾的蝶,“我说……” “和我做个约定。” 她微微蜷缩自己纤长的指节,埋藏心绪的视线轻点在他迷茫的面庞上。 “什么?” “无论怎样也要活着。” 拉弥亚垂下目光,将那些深邃的心事织成投向海浪的网,独留无虞的坚定。 “活着是件很困难的事,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好,很不容易的!” “还有……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人鱼的鱼尾轻轻摆动起来,像是舞者撒开的裙摆。 “嗯,很希望。” 拉弥亚意识到充满囹圄的土地依然可以长出玫瑰。 于是她把所有愿望和梦想,都寄宿在眼前这个人的余生里。 “行,我答应你。” 他觉得他会用一生去履行这个约定。 他很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告诉拉弥亚,她的远方并非一无所有。 未来依然是可以随意许愿的地方。 “几点了……感觉很晚了……”拉弥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满面困倦,“我想睡觉了。” “睡吧。”他起身,从后备箱抽出睡袋,“你要吗?” “我才不要,我又不怕冷。” “行。”他打心底里感叹构造体到底是方便,“那就我用。” 他转过身去收拾睡袋,却又感到有人轻微的力道拽住自己的衣角。 “怎么了?” “我睡着之后……你要去哪儿?” 拉弥亚乖巧而安静的坐在那里,她不再说话,只有眼波在沉默中泛着微微的涟漪。 像是在谛听一支遥远的歌的,祈求长风也安静的,小心翼翼的女孩。 “我睡袋都拿出来了,我还能去哪?” 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哪也不去。” 他看到光在拉弥亚的眸中迸破又聚拢,却更明亮几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人鱼被困在自己的城市里太久,早已忘了如何挽留。 “我想,这种情况下,应该不是说‘你要去哪’,而是说,‘不要走’。” 海风拂乱了人鱼淡蓝的发,他俯身,试探着,小心翼翼的理去依偎在人鱼面颊的乱发。 那是一种触碰的欲望。 “好。”拉弥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后以慵懒的腔调向他道了晚安。 在之后,人鱼倒头就睡。 “我也想有这种睡眠质量……” 在钻进睡袋里阖眸之前,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 上帝怜爱世人。 可当我们发现上帝并不爱自己时,上帝不过是只兔子。 毕竟兔子不会爱人。 这个时候,请动身寻找,寻找一个正悄悄念着你名字的人。 你活在那个人的心里。 你被他所爱。 ………… 睡眠的蛛网支配着人类的理智。 直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如灼手的火花般在他耳边响起。 不同于拉弥亚,那是个年轻且富有活力的声音。 可却像鱼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 “早晨的微风真舒服……” 他猛然惊醒,随后第一个问题是,他是谁? 他是灰鸦的指挥官,亦是空中花园的首席。 第二个问题是,昨夜是谁与他共眠。 是升格者的一员。 第三个问题是,当这样的两个人被人发现在一起相处时,会发生什么。 他甚至都懒得总结答案。 “我靠!”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自睡袋中爬出,却只看到了正在伸懒腰的拉弥亚。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拉弥亚转过身,她将手放在额头,遮住尚且柔和的日光。 “啊,早上好!” 精神饱满的拉弥亚展现出甜美至极的笑。 “不是,你声音怎么变了。”一夜滴水未进,让他感到不适,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试图寻找昨夜未喝完的水,“吓我一跳。” “我说话的声音怎么变了?”拉弥亚跳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淡蓝的发梢起伏如波浪,“以前伪装成别人的时候,感觉这种性格的女生大多都很受欢迎?” “我还是觉得……”将剩余的半瓶水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更喜欢我原来的样子啊……” 拉弥亚在讶异中恢复了他熟悉的声线,她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重新变得散漫。 “啊……太好了……发出这种声音真的好难啊……跟上刑一样……” “我该走了。” 小小的沉默过后,拉弥亚抬首看向他,眸中摇曳着些许不舍。 “你的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被发现的话很麻烦。” “你可以伪装啊。” “那是要时间的好不好。” “那……你要从哪里走?” “当然是海里。”拉弥亚指了指在光下闪烁的海面,有些得意,“肯定是这里方便啊。” “只是……”拉弥亚低头望了望双腿,犹豫着开口。 “怎么了?” 他不知道拉弥亚又在想些什么。 “童话故事里,人鱼公主会把自己的鳞片当作信物送给心爱的人。” “我是没有鳞片能用……说到底我也根本不是公主……” 灰色的苦恼在拉弥亚的面庞上挤作一团,她颦蹙起眉宇,声音弱了几分。 “那用什么作为替代,你才能接受呢?” “这样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想了想,笑着说出这似乎有些不解风情的想法。 “你的答案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 “问题?” 拉弥亚重复着他话中的关键词,睁大了眼睛。不似薇拉那眸中流动的媚态,拉弥亚的眼里氤氲着湿漉漉的单纯。 “什么问题?” “为什么上帝是只兔子。” 触碰的欲望让他再次伸手,撩起那依偎在拉弥亚颈间的蓝发,他默然感受着指尖那肌肤的温度,在短暂的享受后如被蜂蛰般迅速收回了手。 “下次见面的时候,回答这个问题吧。” “要是……我没能回答上来……你会不会就不想见我了?” 没来由的,拉弥亚感到有些害怕。 “那就下下一次见面回答。” “要是下下一次也不行呢。” “那就一次见面,直到你回答出来。” 他笑着轻抚拉弥亚蓬松的发顶,日光尚不严酷,温润的暖流直直流淌进内心深处。 “好。” 人鱼浅浅的拥抱了一下他,随后转身,以优美的姿态跃入海中。 “喂!” 他忽然想起有些言语还未补充,于是他向前跑了两步,语调轻松而愉悦。 “怎么了?” 拉弥亚猛然窜出水面,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 像肆意恣睢的星子。 “不是兔子也可以!随便祂是什么!” ………… 拉弥亚不懂这个问题,她不清楚上帝究竟是什么。 即便问题的核心并不在这里。 长出花与云的奇想是诗,而现实是被夕阳烧尽的骨头。 至于上帝为什么是兔子? 谁知道呢? 拉弥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想,去回答。 哪怕是一辈子。 所以这个问题先放一放。 毕竟拉弥亚不喜欢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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