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碧萝事件与后现代狂欢——以鬼畜的表现形式为例

写在前面
乔碧萝事件之所以称得上“事件”,是因为这件看似偶然实则被策划出来的闹剧影响足够之大,并且在表现形式上也足够典型,乃至可以在一定层面上概括整个鬼畜素材生成的思路。当然,乔碧萝事件首先是作为直播的一次“事故”的,但这次“事故”非常典型地表现出“事故”何以拥有成为鬼畜素材的潜质。通过乔碧萝事件本身的分析与鬼畜化的分析,以及亚文化圈内网友集体狂欢的分析,可以更清晰地认识鬼畜素材的生成机制,并给我们提供文化层面的反思。
1.文化的死亡与商品化的胜利
在杰姆逊看来,后现代文化逻辑的一种表现就是空前的文化扩张。具体来说,历来由文化精英所把控的文化话语权被大众彻底剥夺。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界限逐渐朦胧乃至消失,文化本来是关乎灵魂和教养的事情,如今已经沦为商品的阶下囚,文化已经商品化。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曾如是批判现代艺术:
“人们徒劳地模仿一切伟大创造的时代和天才,徒劳地搜集全部‘世界文学’放在现代人周围以安慰他,把他置于历代艺术风格和艺术家中间,使他得以像亚当给动物命名一样给他们命名:可是,他仍然是一个永远的饥饿者,一个心力交瘁的‘批评家’,一个亚历山大图书馆式人物、一个骨子里的图书馆管理员和校对员,可怜被书上尘埃和印刷错误弄得失明。”
尼采对他所处的时代倍感失望,人们将文化作为装点门面的工具,文明与美德只是掩盖其野蛮和丑恶的道具。没有人再严肃地对待高雅文化与关乎灵魂的、本质性的东西了。然而令人失望兼恐惧得地方在于,当代人比尼采所处的时代的人走得更远。我们将文化与道德干脆地丢到历史垃圾桶中去,甚至不再需要用它们来装点门面。如果尼采那个时代的人还需要附庸风雅,我们这个时代则是彰显野蛮,为资本至上的野蛮。乔碧萝事件作为一个典型,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们什么叫现代意义上的成功——流量,换句话,就是金钱和资本。这种成功标准隐藏着对道德的不管不顾。它无疑是在暗示我们——欺骗正在成为一种美德(或许它已经变成了美德)。
黑格尔曾说过“艺术的终结”,看似危言耸听,在当下所处的文化语境中却是一语成谶。毕竟,当无论什么行为都是成为一种艺术,那它还是艺术本身吗?同理,当任何一个团体或组织的行为都构成一种文化,那它还是文化本身吗?当代的所谓“文化”不过是商品化的一种修饰其背后掩藏着的是资本的运营与权力的交易。文化从一种关乎精神的东西沦为一种平面化的东西,哪怕这种平面化的结果有无数种呈现形式,它也不过是商品和资本的走狗。正如鲍德里亚所指出的:
“文化只有成为商品进入市场,才能被炒作和被关注。”
“传媒‘炒’文化的负效应使人们再也没有心灵对话和审美沉思的可能,而只能跟着影视的感觉走,跟着广告的诱惑去选择,跟着影视之星去潇洒。传媒的介入中断了人的内省和人与人相互间的交谈。”
真正的文化实则已经消失,在商品化中诞生的不是文化,而是平台运营者的野心。更加关键的地方在于,作为吃瓜网友的我们似乎无法对抗这种趋势,甚至作为参与者正在推波助澜。
2.事件背后的我们
这里的“我们”代表的是鬼畜文化圈子内部的各位,包括up主和粉丝。事实上,除了为乔碧萝花费10万元后销号而去的粉丝,大家几乎都是秉持一种娱乐与狂欢的心情参与到这次事件中的。鬼畜文化圈的我们就是在以自己的形式进行参与。参考鬼畜全明星的入选名单就会发现,文化与品德并不是入选标准,“奇”和“怪”才是。偷车蟊贼“窃格瓦拉”是主流文化所贬斥的存在,但其令人咂舌的“歪道理”却在鬼畜区迎来大家的肯定——哪怕这种肯定是以嘲讽的(否定的)方式存在的。再比如“波澜哥”、“娇喘哥”、“面筋哥”,他们或是因为奇怪的嗓音或是因为“非比常人”的经历才被大家纪念。他们的才艺本身并不被主流艺术肯定,却在亚文化圈异军突起。虽然大部分人一开始只是带着或是猎奇或是嘲讽的态度进行欣赏,但时间久后也会对他们产生微妙的情感。乔碧萝殿下同样如此,成为鬼畜区的素材,就是对她的某种肯定,哪怕这种肯定是以否定的方式进行的。
卢本伟、吴亦凡、蔡徐坤、六小龄童、乔碧萝…鬼畜区没有谁是认真对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故,甚至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丑闻”正是对他们的肯定。人们凝视电视(屏幕)而达到一种出神忘我的状态,这实际上是一种“窥视欲”的生产与再生产(鲍德里亚语)。我们当然没有直接否定美德与文化,但是,间接的否定就是在鬼畜的生产与传播之中进行。我们当然可以为自己辩护说,我们只是为了纯粹的娱乐,鬼畜更多也是一种讽刺和对他们的否定,但正是在这个维度上,流量与热度随之攀升。绝对不能忘记,在现时代,流量和知名度不正是对这些人最高的肯定吗?
3.双重消解与后现代限度
双重消解有两层含义。首先,鬼畜的制作就是对经典文本的解构与重构,将原本是连贯性的意义链条剪断,变成支离破碎的音节,再通过重新拼接完成自己的意义建构。这是一重性质的消解。事实上,网友不会要求重构的鬼畜(剧)衔接上有堪比原剧的水准,比较连贯和谐的但实际上滑稽离奇的对话才是大家的兴趣所在,“少拿原版骗我”可以说是网友对鬼畜(剧)的最高肯定。而这种鬼畜的拼接,不只是对经典文本的解构,还往往伴随着遭受否定性角色的混入。这就是第二重消解。形象崩塌的网红似乎天然受到鬼畜区Up主的青睐,鬼畜似乎天然就是追求某种否定性的素材。通过经典文本的消解(否定)和形象崩塌网红的消解(否定)参与的重构(肯定),鬼畜作品得以完成。不难看出,鬼畜否定了经典文本,也否定了被否定了的网红,经过重构所希望得到大家肯定的鬼畜作品,实际上参与了对主流所批评的网红的肯定。网友则是在这场集体性狂欢中无意识地为鬼畜对象注入了关注和流量,也就是注入了对他们肯定性的因素。
后现代走到今天这一步,似乎颠倒了一切人类精神上曾经赖以生存的秩序性,权威和经典的丧失只是一个方面。传统意义上的文化被否定只是一个方面,后现代的限度在上个世纪还表现为对知识分子权威的否定。但是如今这场否定已经深入到对普通人的不信任乃至否定。自媒体和主播的兴起所塑造起的网红光环还没有取代知识分子的光环,就立即面临遭受否定的风险。乔碧萝事件就像是一道阴霾让粉丝抱有怀疑——我所喜爱的主播真的是我喜爱的主播吗?媒体所具有“敞开”(呈现)和“遮蔽”(误导)二重性,人与世界之间因为有媒体而“远视”的同时,看的方式却因媒介的中介作用而被限定(鲍德里亚语)。如是观之,后现代的当代表现不仅是对传统的否定,对现代性的否定,对知识分子的否定,还表现为对一切对象的否定。后现代自己就像是一个黑洞,连同因为它的否定而刚要生长起来的东西,如今也一起否定了。后现代不仅消解了自己的敌人,还消解了自己。
在支离破碎的后现代社会,我们就像是迷失心智的醺酒者,疯狂地参与进败坏美德的事件中,在否定混乱无序中参与其中并获得快感。智者保持缄默,这是抵抗的唯一方式,写下本篇的笔者其实也不过是参与到这次浪潮中的喽啰。
(说明:鬼畜文化博大精深,当然有很多优秀鬼畜不仅没有参与到对主流文化的消解,甚至还宣传非常端正的三观,比如非桥段的大秦系列,柴可夫司徒的很多作品等。但是,这些作品同样是对经典的消解和重构,只是没有否定主流价值罢了,也就是说,没有笔者在文字所举出的例子在后现代上走得更加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