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星图，你还在工作吗，都这么晚了。”我对星图说道。
“你觉得现在讨论白天黑夜还有什么意义吗？”她漫不经心地回应。
“可是，我这里已经暗下来了。”
“关我什么事，”她的回答仍然十分冷淡，“倒是你，别又在那里睡着了，着凉感冒了可没人照顾你。”
“好——”我叹了口气，没再打扰她。星图进入工作状态后，几乎不可能凭借话语打断她，而且这种状态常常一连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一整晚。她这样的人，可能就是所谓的天才吧。假如电视台和各种科技奖项还存在的话，我很可能会在电视上看到作为“天才少女科学家”的她，我常常这么想。
生态仓的天花板上，逐渐显现出了星空的图像，点点星光洒在了松树，灌木，草坪，以及我的身上，生态仓的银色墙面褪去了金属的尖锐色调，映出温婉如水的灰白。没有风声，没有动物的声音，只有青草微微拂过耳畔的细小声响，以及墙壁背后电机运作的低沉韵律。我总喜欢躺在草坪上，看着星空，我当然知道那是虚拟的，但是尽管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显露出“人工”的气息，我仍然钟情此处，毕竟这里是最后能觅得一丝“童年”气息的地方了。
记得十年前，我和星图刚刚来研究所的时候，我曾经指着点缀满星星的天花板对她说，“你看，这不就是你吗？”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我在草坪上坐了下来，而星图仍然站着，抬着头，似乎是在看着“星空”发呆。“可是，这不是假的吗？”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小声说。“但还是很好看啊，我一开始都没想到研究所里还有这种地方。”我这般回应。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因为当天旅途的劳顿，我突然感到眼皮变得沉重，第一次在这里睡了下来。
我的父亲和星图的父亲，是这个研究所里的同事，我和她都是以人员子女的身份住进来的。研究所处在我们国家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但所研究的项目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因此来到这里之后，我们仍然可以通过网络完成必要的学业，并相对自由地与外界沟通。而且我的父亲也经常带着我和星图去附近的城镇玩，我们两个都常去那里的游戏厅，我喜欢开赛车，尽管当时的把脚伸到油门踏板还有些勉强，而星图一般只徘徊于娃娃机附近——毛绒玩具，可能是她唯一的“女孩子”爱好。她的房间里，至今还摆着不少，但是由于墙壁、床铺、书桌全是冷色调，房间里摆着的毛绒玩具，总显得格格不入。
到研究所的最初三年里，可能是我度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父亲不用像之前那样早出晚归，而我也有了星图这个珍贵的伙伴。直到——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
可能是我的思绪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如今，我已经几乎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那段往事如同一场大梦，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有警报、恐慌、争吵以及死亡。灾难仿佛是一瞬间席卷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通讯被完全切断，食物短缺，水源面临污染的威胁，尽管没有人敢踏出研究所一步，但仅仅一个月的光景，研究所就只剩下了两个人——这些都是星图告诉我的。当她把水、饼干和父亲的遗嘱带给我时，我已经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好几天。“我们还能活下去，”她声音里的悲伤极为克制，“我们得靠自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研究所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听大人说过这里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但当我第一次踏进地下部分的无土栽培仓时，还是被震惊了。几十平米的空间里，整齐地塞满了银白的培养架，启动电源后，一条条灯带照耀之下，房间内不再剩下一丝一毫的阴影。两侧的墙壁上有着设计精巧的引水机械，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能看到金属的背景上显现出了生命的气息。“我试着种了土豆，还挺简单。”星图得意地说。看着这一抹久违的绿色，一时间我只感到鼻子一酸，“那，还有别的种子吗。”我尽力忍住眼泪。星图十分兴奋地牵着我越过了几层培养架，那里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冰柜，“你看，这里全都是，什么都有！”“这里好像都是专门挑选好的种子，种起来很简单的。”她接着说到。在一瞬间，我感到生命的暖流，闯入了一个月以来我内心封冻的冰川，眼泪无法控制地决堤。我这样的反应显然出乎星图的意料，“你。。。还好吗？”她握住了我的手腕。“嗯。。。”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算是“活着”。
一年的时光在这之后一晃而过，灾难、饥饿、恐慌似乎都已经远去，但仍然不变的是研究所外奈落般的死寂。仪器显示，外部的辐射和温度条件，仍然不允许我们出去寻找其他幸存者，而通讯也几乎没有恢复。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接踵而至的则是单调至极的生活。一天，星图告诉我，她要继续所里之前的研究。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句玩笑，过几天我就能看见她趴在中厅的沙发上抱怨的样子，但事实并非如此。除了吃饭的时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总是待在电脑前，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漠。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流连于生态仓。虽然说这里种植的都是些不需要打理的植物，我还是常常进来锄草、修剪枝叶，估计这里不起眼的植物们从未没享受过这么细致的照料吧。我尤其喜爱这里的天花板，不知是什么原理，它能模拟一年里每一天的天空，太阳东升西落，星空高挂寰宇，除了“天空”尽头的银色墙面，似乎与真实景色无异，甚至连太阳的温暖与夜晚的清冷，都能逼真地模拟。在这里不明所以地发呆，变成我每天的惯例，而且这么些年来，竟未生厌烦。但星图好像对这个地方不太感兴趣，印象里变故发生后她就很少来这里了。
这样的日复一日，已经持续多久了呢？或许星图说得对，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时间这个概念已经可有可无了。忽然，我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真正的自由，不是拥有时间，而是失去对时间的刻意感知，因为拥有时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过是人被时间占有着，而只有放弃感知，才是真正的挣脱。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又一次在“星空”之下无梦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