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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刺客王朝·莲》(19)

2021-05-08 21:35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夜幕降临,月栖湖前的地面上插着几百上千根修竹,每一根竹子上都挂着一盏红灯,每两盏灯之间可停一辆马车,东边一半已经停满了,几十个小厮正引着新来客人的马车紧挨着停下,车太多了,简直是车山车海,不这样只怕早把路给堵上了。沉默的黑衣暗探们贴着墙壁而立,控制着通往月栖湖的所有路口,但他们没有阻挡任何一辆车,只是用鹰枭般冷厉的眼睛扫过每辆车上前灯笼上的标志,默默地记在本子上。

  苏晋安下车,打赏了小厮一枚银毫。他一身没有浆洗过的灰布袍,配着一柄长弧刀,周围一扫,就淡淡地笑了。不远处也有一辆车慢慢停下,车头灯笼上一朵绽开的篱天剑,下车的是一个戎装的男人,束身甲配上黑氅,背后随从捧着一杆长枪,不像是来赴宴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杨大人,穿着军服来赴宴?”苏晋安迎了上去。

  “苏大人这一身很懒散啊。”杨拓石看了他一眼。

  苏晋安摊摊手,“来这里的都是豪门巨贾,我那点薪俸,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就随意了。反正谁都知道苏晋安是个小角色。”

  “我想的和苏大人一样,龙莲邀请你我过府,大概也不是要看两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吧?她缺男人么?她身边足足有十一个可以为她死的男人。”杨拓石面无表情。

  两个人在小厮的指引下,沿着两排灯笼夹成的路走向月栖湖的正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听说杨大人三日来都没有回驻所,手上有什么新消息么?”苏晋安说。

  “没有,她这三天里老实得让人生疑,让人去坊间买了很多的书,整日看书喝茶。”

  “书?她看什么书?”苏晋安有了兴趣。

  “《欢醉姻缘》《堂花记》《紫苏澜叶》《金秋小明堂》……每一本我都翻了,都是些小儿小女的故事。她读了这些书,就拉着月栖湖的jn小厮跟他们每个人讲故事,听得认真的就派发金铤,不专心的就得吃瘪。今儿下午一个小厮为她修窗,被叫去听故事,因为听着走神,说是惹了她很大的怒气,被推了一巴掌,撞得不轻。”杨拓石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说到这里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是修窗么?她简直把这里修成了城防。”苏晋安仰头看着月栖湖的屋宇,一面对外的墙,几天前还都是惹人遐思的木窗,雕满了合欢花,此刻却被木条和铁条紧紧地封锁起来,只留下手指阔的缝隙,连琉璃瓦的飞檐都被拆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屋顶。

  “就算这里是天启城的城墙,就没人能攻进去?”杨拓石冷冷地说,“龙莲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不小心还是会露底。”

  “杨大人的意思是?”

  “她要在窗外装那么些铁条,是因为她心里害怕,她在强撑,但是已经疲倦了。人疲倦的时候会犯错误。”

  “杨大人真是攻心有术。”苏晋安的赞美总是平淡而坚定,“不过我只想她快点犯错误,教中派来跟她谈判的人快些来,不然我们可先要累死了……”

  一辆金装的大车被八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从他们身边平稳地驶过,那是一辆绝好的车,平稳安静,不发出一丝声音,八匹仿佛孪生的枣红马像是宫里依仗用的白马那样典雅雍容。车直到月栖湖正门的台阶前才停住,一个婢女跳下车,手里捧着一个雕花勾金线的木屉子,抽开来是两级的一个台阶,放在车下,这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去,车帘里也伸出一只手来,白净修长,手腕纤细伶仃,搭在婢女的手上。这时一枚嵌了一圈碧玺的错金镯子从袖子里滑了出来,碧玺石上流动着粉色到幽蓝的光,每一枚都不相同。

  “南淮苏禄坊天启大掌柜,苏稚君。”杨拓石淡淡地说,“据说她那枚镯子经过几位秘术精深的大师加持,寻常的秘术若是施加在她身上会反噬施术的人。一枚镯子就值半条街。”

  车里那个三十出头面容消瘦的女人一下地,就转身冷冷地扫视四周,看得出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现在还留着当初的风韵,但那目光之冷锐,叫人从旁边看了也会心底一寒。

  “苏先生你来啦!”一个娇俏的声音从月栖湖里面直透出来,带着十二分的喜悦,一个穿红色裙衫的女人从里面一溜小跑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随从,抓着苏稚君的手娇笑。她大概二十多岁,一张干净可人的小脸,比苏稚君年轻,也没有苏稚君的美艳,苏稚君看起来是个世家大族的中年美妇,这个女人看起来却像是小家小户没有出阁的丫头。

  苏稚君却似乎很喜欢她,眼睛一亮,握着她的手,目光转而温和起来,“妹妹,你看起来瘦了。”

  “因为我不吃饭,我把我家里做菜最好的几个厨子都辞了,苏先生你知道的,我又最喜欢吃好吃的,别的厨子做的东西我吃不下去,就只能吃个半饱,这就瘦下去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漂亮了?”女人抓住苏稚君的手摇晃,像是妹妹跟姐姐撒娇。

  “你也真有本事,你要真饿了,不会把那些厨子请回来啊?请几个厨子以你的财力不是太容易了?”苏稚君笑着理那个女人的鬓发,“我看你是生意越做越大,累得瘦了吧?”

  “才不是,生意上那点小事,怎么能叫我费神费到瘦下去?”女人一仰头。

  苏稚君笑,轻轻摸她的头,“你这姑娘鬼心思大。”

  “沁阳储玉坊天启大掌柜储袖,一个女孩,不过是储家这一代最被看重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接掌了储玉坊在天启的生意,值得注意的人物。”杨拓石在苏晋安耳边轻声说。

  “看起来疯疯傻傻的。”

  “扮猪吃虎这句话苏大人听说过么?我听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比谁都聪明。她每亲热地拍你一巴掌,送你个小东西,跟你说几句贴心的话,都是想着要从你这里赚走什么。她有时候还会故意犯些错误,让自己出点丑,这样就越发有人相信跟她合伙是件轻松的事了,不会被骗。”杨拓石说,“沁阳储玉坊在天启的声势不下于南淮苏禄坊,储袖爬到这个位置,比苏稚君还早了五年。人不可貌相,你看她们两个的样子,大概不会想到苏稚君还是独身未嫁,储袖连孩子都生下两个了吧?”

  “杨大人在情报搜集上,几乎可以比得上当年的子仪兄了。”苏晋安轻声说。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捧着本签名册子请到场的宾客留名,眉毛淡而修长,瞳仁清澈,是个翩翩美男子。连苏稚君留名的时候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年轻人微笑着躬身行礼。

  “月栖湖的人说,他叫龙森,是龙莲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他最多地出入龙莲所住的‘棠棣’屋。”杨拓石说,“是个出谋划策的人,但是天罗刺客,大概身手也不会差。”

  两名缇卫长并肩踏上台阶,在龙森手中的名册上题名。龙森看了看那两个远说不上漂亮的签名,眸子里清光一闪,似乎满是惊喜。

  “可没料到两位卫长大人也会亲临,两位是我们公子特意叮嘱要请的贵客。”龙森说。

  “多谢你们公子的盛情。如果你们公子手段漂亮,没准还能获封什么官爵,大家都是皇室的臣子。”杨拓石淡淡地说。

  “那要看大家的出价和谈判的结果了,”龙森笑,“不过这些是公子和诸位大人烦心的事,我这种跟班,看到两位大人到场就倍感荣幸了。”

  “不能佩戴武器?”苏晋安瞥了一眼旁边的一排刀架,每只架子上都横置着一柄名剑或者名刀,刀鞘不是鲨鱼皮就镶嵌金玉,宝光流动,柄上都栓着一张红签,写着主人的名字。

  “别人不能,两位大人可以。”龙森说,“两位大人在外面留了几百柄刀,我们又何必在乎两位大人随身的武器呢?”

  “多谢,我这柄刀,放在名刀名剑中怕是有点自惭形秽。”苏晋安的手指扫过自己腰间黑漆鞘的弧刀。

  “名刀‘月厉’,叶泓藏当年的藏器,握此刀者,仿佛武神重生。”龙森深深地鞠躬。

  苏晋安沉默了一会儿,也深深地鞠躬回礼。他抬起头来看着龙森的眼睛,“你那么懂刀,希望看到你握刀的样子。”

  龙森微笑着从袖子中伸出手来,他的右手拇指从根处被截断了,这只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握刀的。


  月栖湖最大的楼“月斋”中是没有大厅的,只有一间间花样别致的小屋,小厮们提着红灯笼带领贵客们穿过幽深的走道,进入后院,后院中间是一条挖出来的水渠,蜿蜒流淌,四面是女孩们居住的“栖斋”和小厮杂役们居住的“湖苑”,三栋小楼围出了一片避风的院子。天气有些冷了,院子里架起了几十个铁镬,里面燃着无烟的赤炭,铁镬边都围着几张楠木长几,小厮们托着盘子上来把盛在青铜盘里的菜肴摆上,而筛酒的少女则在水渠的上游,把烈酒、米酒、女宾饮用的玫瑰露斟在琉璃质地的酒盏里,放在一片木荷叶上,顺水流下,流水弯处都有把裙子系在腰间赤裸双腿的少女,手持长杆把木荷叶扫到岸边,方便客人自己取用。到场的客人已经不下百人,都捧着一杯喝的聚在水榭亭子里交谈,累了的则可以在亭子里丰厚的皮毯上小坐,还有舒适的木躺椅摆在水边。

  “真有点别开生面。”杨拓石说。

  “这叫‘割羊宴’,据说是蛮族贵族摆宴的办法,族人都聚在一起,把羊架起来在周围烤,饿的人自己去切一片吃,回来接着喝酒。”苏晋安说,“帝都贵族们图个新鲜,也玩这一套,但是后来觉得光吃羊肉还是简陋了,就改上宫样的菜肴。龙莲大概是请的客人太多了,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吧。”

  “而且方便她私下找人说话,这样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她请的那么多人里,究竟谁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杨大人一针见血。”苏晋安说,“听说杨大人新买了一个宅子?”

  “是啊,就在城北,想从越州把母亲接来一起住。”杨拓石瞥了苏晋安一眼,“苏大人怎么会忽然关心这件事?”

  “因为我还没买宅子,就想问问同僚是否在帝都置业,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帝都的房子还是那么贵。”苏晋安笑笑说,“以前我在晋北八松城的时候,一个人租一栋小屋住,那时候真想有个自己的房子,里面住着自己的女人,回去了有一碗热汤喝。不知道杨大人花了多少钱买的?”

  “六百金铢,除了攒下的钱,还问兄弟借了些。苏大人俸禄和我相当,也可以买个宅子自己住。”

  “我不想买啦。”苏晋安淡淡地笑,“买了谁住在里面呢?宅子大了,很空又很安静,夜深的时候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而且六百个金铢对我来说也不算小钱。”他眸子里仿佛有一层雾气涌了起来,遮去了所有眼神,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

  杨拓石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静了片刻,苏晋安压低了声音,“刚才有人在我们的背后偷听。”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杨拓石看见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背影,像一条游鱼似的,无声地消失在人群里。他冷冷地扫视全场,还有几条这样的小鱼在场中游动,拖着托盘却不上菜,只是游来游去,在不同的宾客身后驻足。

  “女人真是狐性多疑。”杨拓石冷冷地说。

  “安公子新娶的三夫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一睹芳容啊?哈哈哈哈,把佳人养在深闺中独自欣赏,不如请出来让好友赞叹。明珠藏于室,宝光不外泄,有什么意思?”有人在他们身后说话,声调很高。

  “怎么会独乐?我新在城北买了一栋小宅子,花了四万金铢,待我修缮一新,花木家具整治好,就请诸位朋友一起去看。三夫人在那里独住,免得我家里两位夫人欺负她。”被称为安公子的人爽朗地大笑。

  两名缇卫长愣了一下,脸色都略微有些变化。

  “在这里我们是不是最穷的人?”苏晋安讪笑,“不,我是最穷的,杨大人倒数第二。”

  “帝朝两百年来,宛州商人把持着一半的商业,帝朝的财富足有七成汇聚在宛州,今天到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声名赫赫,做的都是宛州和帝都之间的生意,他们中最穷的人也有十几万金铢的身家,最富的,打开钱库足以让诸侯汗颜,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杨拓石去水边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苏晋安,“我们手握杀人的权力,但是轻易动不了这些人,他们每个人都会用钱在背后支持些显贵人物,这些显贵人物又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这就是权钱的交易。宛州商人靠这个在帝都立足,他们有时候甚至借钱给皇室的内库,所以陛下也对他们另眼相看。看那边那个人。”

  一个青袍的公子正进入后院,有人看见他,发出了惊呼,大群的人向他涌了过去,一瞬间那里人头攒动,青袍公子握着纸扇四下鞠躬。

  “平临君顾西园,他也赏脸了。”苏晋安说。

  “他就是宛州商人的表率,豪商中的贵公子。正和他握手的,是平临船业天启城的大掌柜赵德云。”杨拓石说,“赵德云在私下是个那么张扬的人,在顾西园面前却谦卑得像个学生似的。不过也难怪,顾西园就是他的大老板。正是因为顾西园这类豪商的势力太大,皇室都要倚重他们,所以纵然知道他私下里勾结乱党,我们却不敢轻易动手。”

  “他看见我们了。”苏晋安微微眯起眼睛。

  越过重重人群,顾西园正看向他们,微微地点头致意,然后被人群簇拥着去往水渠中央的凉亭里。

  “淮安昌荣号天启大掌柜朱慎,青石海静阁天启大掌柜田松,白水城‘飞琼绎’天启大掌柜叶子服,和镇木业天启大掌柜虎云岩……”杨拓石数着全场商人中那些雷霆贯耳般的名字,“这里集中了东陆几乎大半大商号在天启城中的管事人,如果此时此刻这里着一把大火,东陆商业二十年内不能复兴。可主人还没出现,她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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