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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科幻春晚征文活动】通信 1

2023-03-13 09:19 作者:又在幻想了吗  | 我要投稿

“这年味是越来越淡了。”

太阳刚刚下山,白天的光还没完全消散,整个世界蓝蓝的。

整个世界?

无所谓,对于这些乡下的村民而言,不走出去,目所能及的农田、矮房、禽畜,就是整个世界,其他地方咋样又与他们何干呢?

抱怨的人是陈爸,他正坐在家门口看着陈仔在马路上挥舞着烟花棒,金色的火花拖出淡黄色的尾迹,在蓝色的背景下画出转瞬即逝的涂鸦。

“是啊......”这个“啊”拖得很长,带着点叹气在里面。回答的人是陈家对门的邻居,和陈爸并肩坐在路边,邻居的女儿也在陈仔旁边一起玩。

他们两家中间隔着一条水泥路,从省道连到村子。刚开始修这条路的时候全村居民都很赞成,毕竟以前泥泞的小道太难走,农作物一天能运的量也很有限,外面的大车进不来,全靠牛车拉,下完雨,牛都不愿意上地,农作物销量不稳定,卖不出去就没钱。

“以前那会热热闹闹的多好呀!”陈爸嘬了一口烟,看着烟头的火星,也学着陈仔在天上挥了挥,没有尾迹。

谁也不想过穷日子,于是村民大伙齐上阵,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和城里面来的工人们一起,没多久就修好了这条贯穿全村的水泥路,当时村民们那是一个高兴啊,村长还特地办了个剪彩仪式,有的人脱了鞋在路上来回或走或跑,几小时不嫌累;有的人骑着自行车三轮车,从路一头狂飙到路那头;有的人甚至举家从田里搬到路边,盖了个小屋,说是万一有外面的人来了见见世面。也确实,自从路修好了,村里的经济便一跃而起,来来往往的车辆带来的不只是钱,还有现代化的设备和理念,发展的雪球随之越滚越大,村民的笑容也属那时候最灿烂。

但也只是那时候。

“现在人都走了了,还热闹啥呀......”邻居小声嘀咕,这个“呀”也拖得很长,带点叹气。邻居的女儿并没有玩烟花棒,而是坐在陈家门口的一棵大树旁边,看着陈仔。这棵大树据说自打陈爸的爷爷小时候就在了,少说有上百年的岁数了。

修好路后,村民们渐渐发现,走的车辆似乎远远比来的车辆要多,楼房越来越多,人好像却越来越少。在陈爸家周围,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灯与灯之间的距离只能让人想到一个词:孤寂。不仅如此,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走的最多,村里大多剩下都是老人小孩,像陈爸和他邻居这样愿意留在村里种地带孩子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话我们好像每年都说。”

“每年都这样......”

沉默。

陈仔的烟火棒烧完了,刚准备再拿一个的时候,身后传来陈妈的声音:“吃饭了!”

陈爸“嗯”的一声站了起来,把烟扔地上、踩灭、踢走。“来我们家吃?”

“不了,我那也在做。”邻居也站了起来,俩人相互道别示意了一下,便各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去了。

陈爸进门,陈妈和陈奶正在端菜,陈爷已经坐好倒上了酒,还有一个和陈仔年纪相仿的孩子刚从楼上下来,一声不吭地洗好手,坐定。

他是陈爸的好朋友石家的孩子石仔,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石爸石妈也去城里打工了,石爷石奶去世得比较早,外公外婆在另一个村子,不方便,只能把石仔托付给陈家照看。

“哦对了!”陈爷突然开口,掏了个信封出来:“今早我散步的时候走到邮局那,那的小伙子说有咱家的东西,啧都快忘了。”

陈爷不识字,于是陈爸像以前一样接过信封,挺厚的,看了一眼信息:“还是老石寄来的,这次可真厚啊。”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石仔,石仔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打石爸石妈去打工了,陈家每个月都能收到他俩寄来的钱,可能因为上过大学,读书多,听陈家说他们去城里后挣得好像还不少。

“这次怎么这么多?”

“啊?”

陈爸数钱的声音引起了除了石仔以外所有人的注意,陈妈首先开口:“这次好像多不少啊,咋回事啊?”陈妈摸了摸比以往厚了不少的信封。

石仔这时候才微微抬起了头。

“这有信,我看看啊。”陈爸在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条,展开,快速扫完这封信:“哦哦哦,大概意思就是讲,过年了,多给点给石仔,过个好年!”接着陈爸对石仔使了个眼色,打趣地对他说:“你爸妈可真疼你啊,特地给这么多哈。”说完打算便上楼把钱放着。

“他们要是真疼我就不会离开我了。”

 

 

 

可能是因为父母很早就不在身边的缘故,石仔很内向,不愿意参加社交活动,也不爱和身边人讲话,甚至很多人刚认识他的时候认为他是个哑巴。他并不像个孩子,反而像个历经沧桑的大爷,透露着那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成熟与冷静,以及怪异的性格。大部分时候他都一言不发,但他又会时不时地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当有人在这时候打扰他,他就会立刻闭嘴,强硬地把别人打发走后,又恢复到一言不发的样子。这使他没有朋友,同龄人都叫他“怪胎”,虽然陈仔与他朝夕相处,但陈仔明显更愿意和邻居家的女儿一起玩。不过石仔的成绩则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好,也因此村里人没有因为他怪异的性格而排斥他,但是想要接纳他,可能只有陈家会这样做了。

石仔他们就读于村里唯一一所小学,由于村子不大,学生以前都是走路上下学,但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电动车了,当家长的更愿意骑个车去接送学生,反正不费什么事。因此每次上下学的时间,学校门口总会充满了童真稚嫩的声音:

“爷爷!我今天上课学了一首新诗!我来背给你听啊......”

“刚刚发生了可有意思的事,我们隔壁班的......”

“你身上可真香啊奶奶,回家吃什......”

“这个不是拼音,这个叫英文字母,是外国人......”

“哎?妈!你回来啦!......”

一位位年幼的小太阳,从下方明亮着村民们大地色的脸庞,在频率很高的嘈杂声中,众多配器写出永远不会听腻的华彩。

这些配器,不包括石仔。

石仔童年时期唯一的爱好或许就是学习,他不爱说话,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学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他在学习的路上前进,这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就连在体育课上他也抱着书在看,即使体育老师建议他运动运动,他也不予理睬,有一次甚至因此差点出意外。

那也是个体育课,石仔照常打发走了老师之后,便在旗杆底下看书,因为旗杆底座有个阶梯,他正好可以坐着。正当他全部精力都在书上的时候,石仔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旗杆已经摇摇晃晃。

旗杆倒了,正好倒在石仔看书的地方。

金属的旗杆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尖锐刺耳,在杆子上砸出了一个凹陷,在阶梯上砸秃了一个边角,这个动静立刻吸引了全操场(其实就是画着跑道的土院子)的注意,在操场上的大人们立马靠了过来,而石仔就在距离倒下的旗杆咫尺的地方。

但幸运的是石仔及时逃过一劫。体育老师立马过来,先看看石仔有没有受伤,之后他便去把国旗卸下来,整理好,收起来,然后,便去旗杆断裂处检查一下。

“是旗杆老化了,可以换了。”体育老师站起身,再一次询问石仔,确定没有受伤后,便让学生们下课,自己跑去了校长室。

石仔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旗杆快要倒下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之后便注意到摇摇晃晃的旗杆:

“旗杆......快跑......”

那是一个雌雄莫辨、甚至是不是生物都未知的声音,这个声音自从他上学起就存在在他的脑海,在某些时刻会出现。石仔管这个声音叫“朱巴”——佛教概念里幻想的朋友——在外人看来,石仔偶尔的自言自语就是在跟朱巴交流。

事后石仔看着倒下的旗杆,石仔小声嘀咕道:

“你又来了......谢谢你......”

 

 

小学结束,陈仔的成绩不高不低,考上了县里的普通中学,邻居的女儿成绩比他好一点,但也让她跟陈仔上了同一所中学,说是在县里人生地不熟,他俩一起也有个照应。而石仔他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一流中学,全村上一个考进大城市的人要追溯到三十年前了。

由于是同一天开学,陈妈和邻居一家带着陈仔和邻居女儿去了县城,陈爸则一个人带着石仔进入市区。还留在村里的村民们倒是经常去县城,但市里几乎就没人去过,有些家的年轻人会去市里打工,回家的时候会带来一些市里的消息,偶尔也会带着家里的老人小孩去市里逛逛,但对于一直在村里生活的陈家,这是第一次。

陈爸和石仔之间话不多,出了县更是没有认识的人同行,在车上两人一言不发。大巴车是从县里开到市里的,终点站是在市区较为边缘的客运站,但由于客运站的位置实在是不方便,乘客想到市中心的还要打价格不菲的出租车,而大部分情况则是根本打不到车,因此司机一般都会稍微绕一下,停在靠近市中心的公交站台,想去市中心的先下,剩下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剩什么人)再送去客运站,虽然这样有点不符合规定,但是也确实增加了客流量,上面检查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的车依旧坐满,和以往一样,不一样的是以前的乘客基本上都是大人们,要么是从县里去市里打工挣钱年轻人们,要么是去看看孩子,或者治病之类的中老年人。而今天由于是开学,有一半乘客是孩子。

陈爸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把着用蛇皮袋装着的行李,晃晃悠悠地坐着,眼睛无神地发着呆。对于长期在人烟稀少的农村生活的人而言,发呆是必备的一项技能。他很紧张,一方面这是他第一次去大城市,另一方面是他害怕石仔一个人在这个未知的城市会发生什么事,这种紧张的感觉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

他去书记家里询问打听一些问题,可能是因为实在是紧张,他问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组织语言和结巴,但毕竟陈爸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家里还有一个出息的孩子,因此书记对他很有耐心。实际上,关于“怎么去市里划算?”“需要注意什么?”“要带什么行李?”这类的问题都不是陈爸问出来的,而是书记主动告诉他的,不仅如此,书记还用自家电脑帮陈爸网上买票,按照陈爸要求订了早上第一班车。陈爸他太害怕自己耽误了石仔。

石仔则坐在靠近窗户的里面,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那些同龄人要么三五成群聊天打游戏,要么晕车无聊在睡觉,而石仔没有玩伴,也没有睡觉,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景色像梦一样,由清晨的朦胧慢慢变得清晰,出了县城便是他很熟悉的农田、树林、荒地,但渐渐的,随着风景的后退,路边的建筑慢慢密集了起来,高耸了起来,土屋瓦房渐渐消失,钢筋混泥土的大块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占满了视野,他感受到原本颠簸的身体也平稳了下来,和他一样平稳移动的还有大巴旁边,需要自己低眼看的汽车一辆一辆跑到石仔前面,被栅栏隔开的对面也是汽车,它们则是在飞快地冲向石仔后方。石仔重新看回水平方向,目之所及全是大楼与招牌,什么什么小吃,什么什么超市,一个挨着一个,远处有几幢高到难以想象,比石仔见过的最高的树还要高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建筑,建筑顶上架着“XX集团”,不一会,那建筑底部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挡住了视野,石仔收回注意力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像石头块一样的建筑,石头上面刻着“XX广场”。

这时候,朱巴的声音又出现了:

“城市......更大......要去......”

这个陪伴了他整个小学的声音一直很模糊,断断续续,现在到中学了,这个声音似乎更模糊了。

“还有......更大的城市是吗?”石仔小声回应,但他的眼睛仍然看着窗外:“要我去更大的城市......是吗?”

信息太多了,就连石仔这么聪明的人也无法消化,一路上他的视野没有离开过窗外,他被深深地城市震撼到了,他向往这种地方,他不想呆在农村,他觉得他属于这种地方。

司机仍旧把车停在靠近市中心的公交站台,陈爸带着石仔按照书记的要求等着相应的公交车。到了学校,两人跟着海报的引导,很快便完成了所有入学的手续,之后就是简单地在学校里转转,哪个是食堂,哪里是操场,教课楼在哪,办公室又在什么地方。对学校基本熟悉了之后,他们转回到了学校门口,在这,两人做了简单的道别,这是他们俩这一路为数不多的一次互动。

在学校门口,陈爸站了好久,望着石仔的背影,逐渐被吞没在人群中,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擦掉了还没滴出来的眼泪,独自一步一步地向着公交站台走去。

 

 

 

好险!

现在是周末,学校不上课,很多寄宿的学生都回家了,但家住比较远的学生倒不是每周都回家,其中就包括石仔,除了学期末,石仔只在必要的时候,比如换季换衣服、家里有事要帮忙之类的周末才会回去,其余的周末他更愿意自己在城市里逛逛。

这个城市对他有着独特的意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将石仔的脚固定在平整的路面上。他会独自在城市里闲逛,哪怕漫无目地走一天也不累;有时候行人比较少,他会像疯了一样在街上狂奔;或者盯着一栋建筑、一面灯牌、一个路口好几个小时。石仔觉得这些对他很有意思,尽管他已经在这座城市上了几年学了,但这城市的魅力对他而言仍然存在,哪怕是走了一百遍的巷子,石仔也能看到前九十九遍都没注意到的一块形状不同的砖块,这使他身边的事物常看常新,况且在现代化的社会,每天都会有新鲜事发生,刚刚就是。

这个周末石仔像往常一样在街里走着,由于这个点大家都回家吃晚饭了,路上没什么车,石仔便走在辅道上,他认为辅道上没有障碍物,就算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路边的建筑上,也不用担心会撞到什么,而且他觉得“礼让行人”的标语在每一条路都能看见,大城市的人素质肯定也高,遇到石仔这样的学生肯定会提醒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有三个小伙子,和石仔同校的低年级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他们刚刚从学校出来,骑着三辆电瓶车并排走在辅道,一路上有说有笑,甚至有打有闹,彰显着少年永不消退的活力,但现在这不是时候,他们完全没看到前方有个“怪胎”慢悠悠地走在辅路上。

而石仔正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沿途那些他早已熟记于心的景色时,突然,他不自觉地做出了很反常,又很自然的动作,向后一瞥,发现三个完全没在看路的骑手正向他狂奔而来。

好险!

好在没被撞到,石仔向右边一个侧身躲开了车队,但没稳住身体,摔在了地上,右侧胯部狠狠地撞在了路边石上。

“搞什么?!”石仔看着远去的三人,有一个人好像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石仔,能看得出他很犹豫要不要回来,但是注意力很快被另外两个人抓走,扬长而去。

石仔扶着一棵树站起来,明显感觉到右胯有钻心的疼痛,不用想,今天的“参观”就到此为止吧。

一瘸一拐地到了学校宿舍,打开门,另一位舍友刚洗漱完。石仔宿舍一共四个上下铺,住八个人,现在就剩俩没回家,舍友他是另一个村子的,也很远,所以也没回去。坐在床上的舍友见是石仔开的门,没多在意,继续看着手里的小说,直到石仔脱下裤子,露出胯部的淤青。

“呀?咋了?”室友见到淤青立马放下了小说,起身到石仔身边。

石仔只是想看一下伤势,但看见舍友紧张了起来,回应道:“没啥......在外面摔了一跤......”说着,石仔想要提上裤子去洗漱,却被舍友一把拦住。

“啧,你别动!”接着舍友跑到自己的柜子前,拿出一个喷壶和一片膏药:“这是我妈从老家给我的药,虽然是土方子,但我们村里的跌打损伤都用这玩意,听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也不知真假,反正用过的人都是药到病除......”

舍友一边说着,一边把喷壶里的药喷在淤青上,稍微抹匀了之后,便撕开药膏,慢慢地贴在皮肤上,使药膏平整地覆盖在上面。

“这样应该就行了。”舍友站起身,把膏药贴揉成一团。

“你......妈妈......给你的吗?”石仔的声音很小。

“嗯?你说啥?”舍友把垃圾扔垃圾桶里,并没有听清石仔的话。

“额......我说这东西......真的那么管用?”

“呣......我倒是没用过,但是我们村里,还有外面人来我们村的,都说这玩意好。”

石仔点了点头,他感受到伤口处由原本火辣辣的痛觉慢慢变得凉了下来。

感到天聊死了,舍友立马抛话题:“这个算我们那边的特产吧,你们那有啥特产吗?”

“啊?特产吗?好像没有......”突然的提问好像有点吓到石仔了,石仔虽然比小时候健谈了一点,但在别人看来仍然是一个极度不爱说话的人,因此即使是他舍友也不知道关于石仔的背景。

“可能是你不知道哪个算特产吧,你想一想,比如说你爸妈特地从家给你带的东西,别的地方都......”

“我没有爸妈。”

......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冻结了一般。

看到舍友震惊的样子,石仔补充道:“不不不,他们没死,只是从小......就离开我了,上学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了,到现在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他们去哪了?”

“城里......应该就是这个市里吧......”石仔很平静。

“那你来这就没找过他们?”

对啊,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这个想法似乎从来没有在石仔脑子里出现过,难道是因为石仔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可陈爸为什么也没有提过这想法呢?

石仔经历了短暂的头脑风暴后,弱弱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与舍友交谈后,每次回陈家,每次遇到陈爸陈妈,石仔都会想着问问他们,我爸妈在不在市里上班?在哪上班?我怎么去找他们?之类的问题,但每次石仔都没有开口,就像有一种力量阻止着他去询问,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有段时间他甚至想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看心理医生这事,石仔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

有人说,中学是少年成长的关键期。这时候的少年摆脱了童年的稚嫩,却又没有成年的阅历;一方面想要自己独特,另一方面又摆脱不了家庭和学校的管束;他们的身体和心智发育迅速,但身边的环境不会有改变;觉得全世界不理解自己的同时,又还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想要更多的运动、娱乐、社交,可现状却要求他们埋头苦学......无数的矛盾普遍存在于大部分中学生身上。

这些中学生当中,不包括石仔。

他并没有摆脱稚嫩,因为这个词从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他不想要自己独特,“怪胎”这个词完全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对于他而言,总能在身边环境里发现新事物;他也完全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只不过身为未成年他并不能工作;他并不想要更多的运动、娱乐、社交,他只想要学习......所有在普通中学生身上展示出的矛盾,在石仔身上几乎都见不到。

为什么?

为数不多情况,老师需要和学生家长交流的时候,石仔每次都会很纠结:我要不要跟老师说我爸妈不方便?那他肯定会说找自己的监护人,况且报名的时候留的电话就是陈爸的。可他不是我爸呀!我跟他不仅没有血缘关系,他更是跟我没说过几句话,他凭什么能够代表我?

小学时期,村子人少,老师们知道石仔的情况,不会特地为难他,而中学不一样,对于这些老师而言,定期与学生家长交流也是工作之一,因此不会察觉到石仔内心的为难,而每次石仔为难的时候,他都还是会妥协,尽管石仔十分不情愿。

每次想到这,石仔又会想到他的爸妈,那些记忆已经慢慢远去了石仔的脑海,他们的样貌、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一切都像起雾的玻璃,而在这面玻璃上,石仔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在雾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恨”字。在刚刚上小学,刚刚需要爸妈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们选择了离开;即使有电话有手机,却只选择写信联系;每个月能寄那么多钱出去,却不愿意花一点点时间来看看孩子。别的孩子都可以和父母拥抱谈心,而石仔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他嫉妒正常的孩子,他也渴望被亲人疼爱,不是金钱,而是真正的爱,但就这么一点对于正常家庭来说常见不过的东西,而在自己无法按选择的,被强迫安置在的家庭中,石仔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为什么?

此类思考在石仔的思维里日复一日地出现,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压榨着石仔那除了学习所剩不多的思考力,随着自己的知识储备越来越丰富,逐渐,他意识到了。

石爸石妈根本不想要石仔,甚至根本不想要孩子。

石仔明白了!

曾经的村子,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每位村民的日常除了一日三餐便没有其他事情干;农作物卖不出去种地也就不积极,也就导致每个人都在穷困下生活。封闭的村子导致无聊,穷困的生活导致高压,这种状况下便会激发人类生物性的原始本能,石爸石妈便是在这个时候有了石仔,而这之后,村里修了路,村子不封闭了,生活不穷困了,城市带来的文化冲击让石爸石妈爱上了这世界最可怕又最必须的物品——钱——于是他们选择了钱,离开了石仔,毫无责任感地把石仔扔给了陈家,而那些寄来的钱从来没提到过是给石仔的,为了感谢陈家收了石仔这个“烂摊子”,每一个收件的信息,每一封信的抬头,都是陈家!

只有这样才能完美解释一切:为什么要生下石仔;为什么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为什么离开后再也没出现过;为什么仍然和陈家有联系;为什么又只能用书信往来;为什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位置......

石仔的思绪越来越紊乱,似乎脑海里朱巴的声音又来了。但这次极其的混乱无序,难言且癫狂的噪声没能组合成任何一个石仔能理解的字词,但是能听出来那似乎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满是乞求的悲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给我回来!”

是舍友们的声音。

“你疯了?!”

他们好像很激动。

“草!你想吓死我们啊?!”

石仔的身边,两个舍友拽着自己的腰和腿,其中一个的身体也被另一个舍友拽着,其他的舍友也都醒了,甚至门外还有很多其他寝室的同学也在往里面看。

“靠!你是真牛逼,铁丝网都能给搞开。”一位大块头舍友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大口水,能看出来他的累并不在身体上,而在精神上。其他舍友也是一样。

石仔发现自己倒在阳台上,阳台实心的护栏上面,是被挣破的铁丝网,但破损的边缘有明显生锈老化的迹象,透过铁丝网的破洞,外面是五楼窗外的夜空。

“我想要......跳楼?”

“你还不知道啊?我们都吓死了。”之前帮石仔处理伤口的舍友把石仔扶到了床边,锁上了阳台门,“快高考了,你压力也挺大的吧,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吧。”

石仔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个阶段的孩子啊,都会有一些心理问题,这不怪你们。”校医生说话很温柔,对待学生总是笑眯眯的,像母亲一样照看任何学生,所有见过她的学生也都会觉得她拥有母爱一般的温暖,十分亲和,无论是装病还是真病,在她身边的时候总会舒服得多。

石仔没经历过母爱,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以前就是主修心理治疗的,而且我的孩子也刚过这个年级,所以我很理解你们的现状,不用担心,你没病,好好休息,注意放松就好。”医生拍了拍石仔的胳膊,温柔的肢体接触是给对方最好的鼓励。

但石仔对同学口中所谓这名医生的“母爱一般的温暖”,好像无感。

“嗯......我知道了。”这种无感带来的奇怪感觉,石仔并没有说出来,他听罢,便在舍友的陪同下出了校医院。

但随行的班主任被医生留住了。

“我听说了那个孩子,很独特,成绩也非常好,但你是做班主任的一定要时刻注意,我知道校方很重视他,可一定不能给太多压力,越是内向老实的孩子,往往出格的举动就会越严重。”此时医生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认真。

“我明白。”班主任看着两学生远去的背影,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中午放学,所有学生都在跑向食堂,石仔从来不跑,他独自离开教室,刚出了一个拐角,他见到了班主任,以及陈爸。

男人的抒情总是很克制。陈爸克制着不奔跑起来,克制着不拥抱上去,克制着不留下眼泪。

“你......你没事吧......”即使很克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陈爸是由多担心石仔。

“我没事......医生说的......”石仔并没有看向陈爸。

班主任允许石仔放一下午假,让陈爸带着石仔好好放松放松。但说是陈爸带着石仔,不如说是石仔带第一次逛市区的陈爸见见世面。

两人先是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了点,之后便是陈爸一个劲地提问,石仔一个劲地解答:

“哎?这路中间这啥意思?”

“这叫环岛,控制车流用的......过这儿的时候注意点。”

“这电视这么大啊?”

“广告屏,这个其实......算小的。”

“这儿还有人下棋呐?”

“对啊,大爷大妈退休了......没啥事干......基本上都聚在广场。”

“我跟你说,我以前下棋可厉害了,那时候无聊,我就爱下棋,当时全村每一个人下的过我,我来露两手哈!”

“啊?”这事倒新鲜,石仔从不知道陈爸还会下棋。

“大爷!我跟您来一盘行不?”陈爸等着上一个人走了,俯身问道。

“行啊!”这大爷虽然发须尽白,但还是很精神,“没见过你啊小伙子,外地来的?”对于这个大爷而言,陈爸确实算个小伙子。

“对啊,第一次来。”陈爸坐下,熟练地摆好了棋盘,摊一下手示意大爷先动。

接下来便是沉默,双方除了木制棋子在石制棋盘上哒哒哒的起落声,便只有呼吸声、咂嘴声、叹气声,石仔虽然不常下棋,但他能瞧得出来,看似焦灼的局面下,陈爸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呵呵呵......”大爷突然把架在棋桌上的双臂收了回来,坐直,冲着陈爸发出尴尬的笑声和尴尬的微笑,不说话,虽然棋还没下完,但大爷已经不在做任何动作了。好面子是人的天性。

陈爸赢了。

陈爸也没直接说破,同样冲着大爷笑了笑,微微欠了下身子说到:“承让了大爷!”又是熟练地摆好棋盘,便起身离开。

“下的好呀小伙子!”大爷迟到的赞美随之而来,陈爸没多说,转头,笑着摆了摆手,带着石仔离开公园。

“宝刀未老啊!”陈爸活动着久坐而僵硬的身体。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特长。”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下棋,但最开始家里没有棋,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很感兴趣,就在家里地上画个棋盘,没有子,就随便找小石头当子。那会下的可太折磨了,经常搞混哪个石头是哪个子,但后来下多了,我脑子里就有画面了,不仅知道哪个石头是哪个子,还能找到这个子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每一个都清清楚楚,之后我就发现,我好像不需要看着,哎?照样能下!也就是下盲棋。

“后来啊,我爸见我这么喜欢,就给我买了个棋盘,想想那时候大伙都吃不起饭,我爸居然忍心给我买棋,还是那种质量特好,下个几十年都不会坏的那种。就是那会,全村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包括少量从大城市来的,正经会下棋的人也一样,后来村长看到了我的才华,想方设法在县里找了个媒体来采访我,考验我,我都接住了,当时县里的报纸上都有一个大标题‘小村庄的天才棋手’。

“其实吧,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哪来的天才啊,我就一农民孩子,最开始连棋子都分不清呢,练了好几年才有的这效果呢!结果一句天才就把我的付出全无视了?于是我很气愤,跟村长说我不再接受那家媒体的采访了。但是吧,我这一得罪,县里其他媒体也都不来了,咱们这小村庄哪来的话语权?能来参访咱是给咱面子!从那之后,我们村再也没来过媒体。哎,其实我到现在还很愧疚,对当时的村长,对整个村子,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可能咱们早就脱贫了。因此,我才选择留在村里,试图弥补我的错误吧......”

“可你现在......是怎么......”

“是怎么不下棋了,对吧?别急啊,我这就要说。后来我爸老了,农活自然而然就到我头上了。有些事情不亲自经历是不知道的,就比方讲农活,小时候懒散惯了,虽然也经常帮我爸,但感觉没多累,速速干完便去玩了,以为就这么多,可这事真正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当年是多么累,为了培养我的爱好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当时可没有现代化设备,所有农活都要亲自下地一步一步地干,别人家弟兄们可以匀一点活,可我是独生,有时候邻里朋友也会来帮我,但总不能老麻烦别人,没办法,一个人干,所以那段时间我基本就没碰过棋,没劲下,要知道下棋也是很累的哈!

“再后来便是我最崩溃的一次,就是村里组织修路。那时候陈仔刚几个月,我肯定要去,不止我要去,我老婆也去,我爸妈可能因为太兴奋了,也要帮忙,挺好的一件事,咱们从来没有如此团结过。当时就是路修到哪,人走到哪,在谁家附近,附近的人家就给修路英雄们提供后勤,吃饭喝水休息什么的,如果附近没有人家也不好意思老麻烦别人,那条路是沿着河修的,当时那条河富得狠,打鱼吃,喝河水,每个人都能吃饱。我们家也招待过他们,修路英雄们无论到哪都很受欢迎,即使人多导致家里乱糟糟的也没事,都是为集体做贡献嘛!但就在路修完了,我高兴着准备和我老婆一起下一盘,哦对,她也爱下棋。

“但是......棋盘不见了......”陈爸在这时候说话节奏明显变了,“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翻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没有,掀开谷堆,没有,翻开柴火,没有,挨家挨户问,没有。呵?谁会拿呢?全村就我一个对下棋如此痴迷,而且十几年前的玩意了,不值钱,谁会拿呢?不知道,就是不见了。那天我哭了,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流眼泪,我老婆安慰我说可以买新的,更好的。确实可以,但那个还是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陈爸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还有话要说,但他非常隐蔽地看了一眼石仔,没能说出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下过棋,不知道为什么,不再下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拒绝媒体,如果当时我保管再好一点,如果我能咬咬牙坚持下去,没准我现在已经是个职业棋手了......”陈爸突然停住了,低着头,但石仔能看到他的眼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神里消失了,但随后又升了起来。

陈爸抬头,带着红润的眼眶,略带哽咽地对石仔说:“我一辈子可能就烂在地里了,但你要答应我,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有这般实力,你的成绩这么好,这么聪明,你是独特的!一定不要想不开!好吗......”他的声音有感伤、有激励、有乞求、也有陈爸那标志的玩笑感。

“......额......好......好。”

 

 

 

之后的时间一直无事发生,石仔脑海里的声音一直没在出现过,直到他以全省状元的名次填报志愿时。

当时他面临两个选择,是选择好的学校,还是选择好的专业。这是升学制度存在到现在永恒不变的问题。他询问了同学、班主任、村支书,他们都说学校更重要,毕竟走在社会上,人们总是一眼就能看到档案里排名前列的,发着耀眼金光的学校,并不会注意到那些潜力巨大的,会有巨大贡献的专业,前者是直观的,有冲击力的,后者却是抽象的,大部分人不理解的。人们特别擅长看到当时利益,而疏忽去投资未来。

那陈仔和邻居女儿呢?他们倒是能上一个专科学校,但是他们都拒绝了,因为此事他们还和家人吵过一架。陈仔想的是,一方面专科学校的学费很贵,明白这会给自己家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一方面他明白石仔一定会考上一个好学校,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多,但毕竟也是打小长起来的自家人,倒不如把家里的资源多给他点;还有一方面就是陈仔发现他的爸妈,老了好多。

但石仔并不知道这些,他仍然在思考自己的选择,就是这时候,朱巴的声音出现了,虽然仍旧不清不楚,但石仔感受得到,它似乎希望石仔在学校和专业中,优先考虑专业,并且他感受到了其他的关键词,但仍旧模糊不清。

那选择什么专业呢?有前途、有未来、好就业、对人类和社会有巨大贡献?

巨大贡献?

能够看到一件事物在数年,甚至数十数百年的作用,有这种能力的人寥寥,石仔不明白所谓的“巨大贡献”到底指什么,他翻了好几遍学校发的报名指南,从和他生活很近的农科相关,到他并不熟知的“元宇宙”,似乎每个专业都可以有巨大的贡献,可如果这样的话,朱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朱巴从不说废话,只是其中的意思,石仔还没理解到。

这时候,石仔卧室的门被推开了,是陈妈来打扫卫生。石仔和陈仔睡一个房间上下铺,现在就石仔一个人,据说有人家出了点意外,他们的旧房子顶上有一根梁断了,半个房顶塌了,陈仔和陈爸和许多村民都帮忙去了。

“没打扰到你吧?”陈妈看见石仔似乎在看书,想要关门走。

“没事......你来吧。”陈仔合上书,起身让出了位置。

陈妈见状便拎着拖把进屋,走到屋子最里面的拐角,开始一点一点地拖。她拖得很快,但是又没有漏一点地方,非常细致地照顾到了每个阴暗的角落。石仔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只会碍事,虽然陈妈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但石仔仍然随着陈妈的后退一点点往屋子外面走。

在拖到石仔看书的桌子旁时,陈妈瞄了一眼,是《报名指南》。

“准备报哪个学校?”

“还......还不知道。”

“那,有什么想法吗?”

“嗯......我想报未来对社会有巨大贡献的专业吧......”

“专业?”陈妈的学历只有小学。

“专业就是......上了大学之后主要学什么。”三个问题的功夫,石仔就已经被“逼”到门外了。

“贡献啊......”思考并没有放慢陈妈的脚步,“我没上什么学,我没法给你啥具体建议。”

短暂的沉默,仿佛只是瞬息,陈妈已经拖完地,在门口直起腰,把着拖把看向石仔。

“在以前,交通不便,对咱村贡献最大的应该就是修路英雄了。”陈妈转头将视野投向了窗外楼下那条不宽不窄的水泥路。“可大批人顺着这条路离开了,而现在,对咱村贡献最大的,应该就是那些还在村子支教,搞建设的年轻人吧。来,踩踩拖把,别进去又脏了。

“在我眼里哈,当然我只能看到咱村里,在咱村里,贡献最大的都是村里最缺的。以前村里没多少人搞养殖,运不出去,但开始修路,路还没建成呢,陈爸他呀,就敏锐地察觉到,可以搞养殖,于是咱们家是村里第一个搞养殖的,效果非常好,现在其他家的养殖都是效仿咱们的。

“陈爸他的目光总是很长远,等他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的建议,但他也只是‘村强人’,而你则是要去大城市的人,虽然我不知道大城市具体啥情况,但有一件事是通用的,‘缺什么补什么’,小到身体健康,大到国家政策,这一条啊,肯定适用,你在市里上学,看到城市缺什么,你就把它补上,我觉得这就是贡献。”

“搞完了!那你进去吧,我下去啦。”陈妈抖了抖拖把,下楼去了。

似乎是一条明路。石仔想着,开始思考这几年的城市生活经历,反复回想自己每次闲逛的场景。

那几天,石仔思考了很久。

 

 

 

不出意外,石仔成功被国内拥有最好的通信工程专业的大学录取,虽然学校不是排名最高的的,但也是国家级一流重点高校,像其他家庭一样,陈家也在村里组织了升学宴,只不过特地晚了几天,因为过几天,正好是石仔18岁生日。

如果有人从村子外面进来——事实上确实每天都有车辆经过——在刚进村子就能看到横跨水泥路的充气拱门,上面贴着“恭喜石仔以全省状元的身份录取XX大学”。过了拱门,一路上,路边都稀稀疏疏地插上了小红旗,据说这些小旗子一开始是为了庆祝这条路的建成,但不知怎的当时没装饰上,现在正好用了。继续往里开,房屋便密集了起来,但屋子里都没人在,路上会遇到一些村民,他们都在向一个方向去。顺着村民的方向继续行驶,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有步行,有自行车、有电动车,有两轮的有三轮的,四轮倒是没有,毕竟村子不大。路上人多了,这时候就应该放慢一点速度了,继续前进,还会突然看到沿路支起了桌椅,几根棍架着一片圆形木板,这是桌子,凳子则有高的有矮的、有铁的有木的,很显然是东拼西凑来的,那这时候抬头,先会看到那颗参天的大树,过了它,便会看到一栋被那棵大树遮挡的二层平头房,这就是今天这里的主角家——陈家。

陈家门口,先是能看到路边有一位老太太在记录出席人名,她就是陈奶,曾经在村里小学教过语文,读过书,写得一手好书法,她便担起了这个活。名册旁边还有一个小箱子,好像是收礼的,但是陈奶好像并不在意,有的村民记完名字,按照惯例随点钱在箱子里,但有村民没钱,陈奶也记上了,照样进得去。

往里看,好像是陈爷在招待客人,有说有笑。陈爷虽然是个文盲,但是一辈子扎根在村里,一个人能干别人一家子的活,而且很健谈,幽默,也特爱在村里转悠,所以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知道,也因此村民们对他很熟悉,很尊敬,也很爱和他聊,从农业生产取经,到个人情感谈心,似乎什么话题在陈爷这都打得开。

在院子的一个角落,老有烟飘出来,不用想,陈妈在准备饭菜。一下请那么多人吃饭,陈妈前一天的晚上便找到村长,借用当时招待修路英雄们的大铁锅,同时也在其他人的帮忙下,在自家门前院子的角落堆起了个土灶。在准备饭菜的不止陈妈,邻居和他老婆也在帮忙,毕竟这是陈妈第一次整这么多。

而桌子和桌子之间穿梭的,是陈仔、邻居女儿和石仔,他们在一桌一桌地发瓜子零食啊、酒水饮料啊什么的,这就需要一桌一桌地交涉,也因此,村民们看到石仔也在就很惊讶,当年的“自闭孩”居然愿意主动社交。虽说如此,主要的交流还是由陈仔承担,石仔则是身为今天的主人公,向大家打个招呼,话还是很少,但看得出她今天很是高兴。

来往的村民们呢?据说这是自打路修完之后,聚的最多人的一次了。村里出了个人才,换谁都会很开心,就算与自己没有什么实际联系,但感觉脸上有光,还是会来捧个场。村民们还是知道石仔是不爱社交的,因此没人刁难石仔必须说两句,或者喝几杯,但不影响石仔在他们心中特殊的地位。

村民们了解石仔,可媒体们就不知道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乡村,出了一个全省状元,这事铁定会引起全省,甚至全国媒体的注意,这可比“小村庄的天才棋手”要爆款,曾经闹过的不愉快似乎也都没发生过,所有人都想抓住这个话题进行报道。石仔虽然抗拒采访,但还是一一都接受了,那段时间可能是石仔最累的时候了,但他从来不说累,因为那天陈爸对他说的话,他一直都在记着。

那天,是石仔一生中,第一次那么快乐,意料之外的生日蛋糕端上桌,更是惊喜。石仔,包括整个陈家,几乎没过过生日,似乎仪式感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陈爸表示,石仔为全村争光,十八岁的成人礼,必须有点仪式感。

然而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陈爸在别的桌子替石仔敬完酒,醉醺醺地回到石仔那桌,看见了桌上吃一半的蛋糕。

”哦对了!生日怎么可以没有生日礼物呢?差点忘了都!”接着,他从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石仔,“来,打开看看。”

石仔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手链,虽然不华丽,但还算好看,手链上还绑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玻璃板,玻璃板里面夹着一张小合照。

“这啥呀......哪有手链上绑这玩意的......”石仔似乎有点忍俊不禁,接着他仔细观察着照片,一对男女,抱着一个婴儿,看着好像是......

“眼熟吧,嘿嘿,这是你爸妈和你小时候的合照。”

石仔的表情凝固了。

陈爸摇晃着坐下,补充道:“不仅如此,这条手链是你爸妈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十八岁的时候特地......”

“那......”石仔打断道:“他们人呢?”

陈爸眉毛一扬,清了一下嗓子说:“呃,他们啊,他们很......”

“忙......”石仔再次打断。

当时那一桌的人都凝固了。

石仔将手链放在桌子上,推给了陈爸。

陈爸刚想开口继续说什么,但是被陈仔打断,尴尬地环视了一下全桌人,无不面面相觑,闭口不言。陈爸也没再说什么,慢慢地取回了手链。

 

 

 

 

“哎,我早就就看你眼熟。”石仔的一名新舍友,叫老台,见到石仔似乎挺惊讶,“你是A省的吗?”

此时的石仔正在泡脚。“啊......对。”每天早上七点开始,到夜里九点才结束的军训,让全体新生都没精力再闹腾。

“果然!咱们一个省的,咱宿舍来了个省状元哈!”

“真的假的?”在床上用手机看剧的小俞伸出一个头,脸上挂着一种惊讶和“贱贱”的笑。

“啊.....是有这么回事。”

“不是,省状元上不了清北吗?”

“对啊为什么来这?”小俞和老台相继发问。

“啊......”石仔低头一边想一边回答:“其实我考虑了很久......我身边的人都觉的我应该去数一数二的学校,但我觉得......好学校只是一方面,还得有好专业才行。”

“通信工程?”

“之类的吧......”

“也确实,这是咱们的王牌专业,资源还是挺好的。”

“对,很多国外的相关教授都得来咱们学校交流学习。”一直在打游戏的阿卫也参与了谈话,和其他舍友不同,他是人工智能专业的学生。

“那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专业好?”老台问。

“我觉得......这个专业还挺有前途的。”

“有吗?现在手机电脑都那么发达了,感觉通信这玩意已经饱和了,最有前途的应该是阿卫他们吧?”

老台这一问,石仔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小于见石仔没接上,马上搭过话茬,问老台:“那你为啥学这个嘞?”

“嗐,混个文凭呗。”

“啊?咱这好歹也算个重点一本,你只为了文凭啊?”小俞每次说话的口气跟表情都让人很轻松,哪怕是有些言重的话也像玩笑一样,

“哎,我跟你讲。”老台把身子转向了小俞的方向,抬头对他说:“我属于那种被父母老师按在桌子上学习的人,能考上这纯纯是因为被逼的,我能感觉到我没什么本事,我都不爱看书,真的毕业找工作了最大的优势也就这个学校这个专业而已了,无所谓了。”老台这话有点不负责任,但是字里行间又能听出来出自真心实意。

但其实石仔并没有说出真实情况。在填报志愿的那天,自己仍然没有定数,直到朱巴的声音再次出现,尽管还是很模糊,但已经是中学以来最清晰的一次,朱巴告诉他选择这里,这才让石仔最终决定下来。

小俞听到老台的回答应付了一声,躺下继续看手机了。

“你在看什么?”老台问。

“《西部世界》,好久以前的美剧了。”

“是不是那个讲机器人的?”

“对,但好像核心不是这个。”一聊到影视,小俞立马精神了起来,“其实核心是在探讨机器人有没有可能进化出意识,有了意识之后他们会干什么。”

“是吗?那剧里面是怎么说的?”

“我想想啊。”小俞坐起身,像一个说书人一样一边比划着一边对老台说:“剧里面提到一个概念,叫‘二分心智’,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在远古,人类没有意识的时候,在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脑子和另一个脑子下命令,从而做出行动......”

?!

听到这的石仔一惊,抬头看向小俞,但小俞的注意力似乎还在老台身上。

“这个下命令的声音,在远古人的脑子里,就会被认为是上帝的声音,这也就解释了宗教的起源。”

“等会,远古人没有意识?”老台在交际中总是一位提问者。

“我就猜到你要问。”小俞脸上拂过一瞬间的得意,“那关于意识的话题又很深奥了。政治书上说,意识是人脑中才有的东西,在其他物种以及还没进化成人的原始人身上是没有的。”

“啊?”老台似乎不能理解。

“有些难理解对吧,这么说,除了人类,其他动物的活动都是本能反应,而人类会创造,这和本能无关,所以只有我们有意识。”

“那,如果其他动物都没有,意识又是怎么来的?”

“电影里就用‘二分心智’来解释的,我们脑内的声音就是我们产生意识的关键,远古人类跟着这个声音来发展,等到这个声音已经支撑不起逐渐复杂的人类活动时,这就强迫人类自己思考,因此就形成了意识。

“但这东西也挺扯的,为什么同一个脑子会有‘上下级’关系,又为什么只有人脑有这效果,其他动物如果也有为什么没有意识?没法证明没法证伪,所以......”小俞摊了下手,“听听就好了。”

“脑海里的声音......?”石仔弱弱开口,“是什么样的?”

由于石仔说得很慢,小俞等了一会才回答:“那谁知道,又没有人经历过。”

“没人经历过吗......?”

“没有吧......大部分人应该是没有的,因为现在的人已经有意识了,我们平时思考和阅读时候的声音和‘二分心智’的概念不一样的。”

“那......如果是小孩呢?”

“狼孩可能会有吧,因为他们可以算是原始人的状态,咱们现在生活在社会里,不需要上帝的声音来指挥我们做事了,就算孩子可能会有,那,那个上帝的声音,也已经被父母,或者就是社会里的其他人的声音取代了,我们不需要上帝来指挥我们了,所以我们才有意识。”

“哦......”

 

 

 

 

那朱巴到底是不是石仔的另一个“心智”?

石仔到底也没有和舍友说朱巴的事情,因为石仔见老台和小俞都没有类型经历,他也才想起来自己也从来没听说过身边的人有过,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特殊,他不想变得独特......

石仔接下来的几周,一直彻夜难眠。从小,石仔一直认为,脑海里有个声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别人口中的“怪胎”,他不想这样,他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曾经他想拥有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亲情,与普通人一样没事可以和父母聊天玩耍......这些事早已经定了死刑,他恨他的父母,为什么要离开石仔?如今他只想要做普通人,可现在却发现他的一生都在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左右,而那东西却是现代的普通人不会拥有的东西,他恨朱巴,为什么只来到石仔的生活?

为什么?

......

石仔感觉到自己的动静有点大了,现在是夜里一点,好在这次没有像高中那样,他很清醒。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证明石仔头脑风暴时的动静并没有打扰到舍友们,于是他翻了个身,带着一个想法入睡:

我一定要摆脱朱巴!

可怎么做呢?上山出家?闭关修炼?朱巴这玩意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又如何让他消失呢?堵上耳朵?转移注意力?可朱巴说话会直接在脑袋里发声,这些都不管用啊。叫朱巴出来聊聊?朱巴从来没有被石仔唤出来过,从来都是朱巴主动......

不对。

石仔似乎跑偏了想法。石仔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变得“普通”,摆脱朱巴只是手段而已。那,怎么变得“普通”呢?想想自己为什么从小被叫做怪胎?除了朱巴以外,是因为性格沉闷?不爱说话?

对!就是这样!就从这开始!

从第二天开始,他强迫自己在路上,跟熟人都打打招呼,这对他来说很煎熬,但还好,一句话的事,并且石仔也没啥熟人。在课上他则没什么太大变化,因为石仔一直是很认真上课的同学,不同的是,发言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虽然每次发言都很生硬,但每次都会答对,因为这种生硬并不来自知识储备的不足,而是来自于自己对说话这件事很生疏。此外,跟陈家的联系也变多了,算不上每天每周都会打电话回去,但一有时间石仔就会打电话过去,聊不出啥内容,可石仔能听出来每次通电话陈家都很高兴。石仔学有余力,他也想着找找兼职,他不想让陈家一直为石仔的生活费学费操心,就算陈爸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给石仔的钱都是石爸石妈寄来的。

谁要他们的钱!

但石仔克制住了,每次有类似对话的时候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陈家仍然每个月给石仔的卡里打钱,但这些钱石仔能不用就不用,而是自己在校外找了一个兼职。那个兼职和自己专业也有关,那边的老板好像和石仔的学校有点联系,所以对于这个学校并且专业对口的石仔的态度也很好,照顾石仔是个在校生,允许他线上办公。

起初的相当长的时间里,石仔只是干一些助理的活,做做表啊改改文件啊之类的。虽然石仔在中学之前石仔并没有接触过电脑,但他学得很快,单用学校图书馆的以及舍友的电脑就足以搞完这些杂事了,工资的话也还不错,仅对于一个学生的生活费而言绰绰有余。

在这段时间石仔也知道了这家公司的一些信息:这家公司叫Dielogue,创建有十多年的时间了,由石仔所在的学校的一名教授和一名外国科学家,方教授和乔尔博士创立的,主要业务目前还不知道,给石仔的文件大多是一些测试数据,但是里面的信息大部分都是以编号命名,在石仔眼里这些无非是将一些无意义的乱码整理统合,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可能这就是放心把这些文件给石仔这种菜鸟的原因吧。虽然创办十几年了,但资金和人手似乎一直很紧缺,资金方面,一直不知道这个公司的产品是什么,也一直不见有收入,人手方面,核心项目的相关人员应该只有当时创立的那两个人。可能是石仔的级别不够,看不到那些信息,石仔也有怀疑过这个公司有没有什么猫腻,也会考虑要不要脱身,但干了很久也没见到有什么可疑行为,而且当时石仔是有签合同的,反复看了好多遍,也很正常,最重要的是,这个公司的其中一个创始人,那个和石仔同个学校的教授,石仔遇到他了。

 

 

 

那天,石仔和往常一样下课直奔图书馆,一来是把刚学的知识消化,二来是把今天的文件做了。就在去的路上,石仔看见路对面,和自己同向前进的一位身穿休闲装的人,那张脸,石仔见过,是Dielogue的创立人之一,同时是这所学校的教授,方教授。石仔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至少得打探出这个公司的一些信息,发现不对好尽快脱身,于是,石仔过了马路。

石仔靠近,还是有点小心地问:“额......方老师?”

方教授没注意到石仔,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被不露面色地吓到了,“啊,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问题啊......”

没等石仔说完,方教授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打断了他,“嘶......你是那个谁吧,我们公司新来的小助理?”

石仔愣了不易察觉的一会,回答:“啊......对,您居然记得我。”说完这句话石仔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有点暗讽的感觉。

没等石仔解释,方老师便回答:“当然了,咱们的人本来就不多,况且你能五分钟搞出一份简历,也确实挺厉害的。”方老师并不觉得石仔在暗讽什么。

“其实我也没啥经历......”

“高考第一就够啦!”方老师开玩笑地拍了一下石仔,虽然是教授,但他还是很年轻,似乎也很随和,没什么架子,“找我啥事?”

方老师的性格这也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石仔放松了很多,“我只是想问......我们公司到底是在研究什么?”

问完,方老师沉默了一会,这让石仔又紧张了起来,是不是不该问这么直白?还是说这个公司真的有什么隐情?

方老师一笑,“你现在有时间吗?”

“额......一会我可能要把今天的文件整一下。”

“那就是有咯。”方老师轻推一下石仔的后腰,“来。”

接着方老师领着石仔进了办公楼,到一间办公室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年轻并且没有其他职位的教授居然有一间只有两个人的独立办公室,另一位老师显然是没来,现在这间办公室只有他们俩,接着方老师坐在了靠里的桌子边,指了指右手边边的椅子示意石仔也坐。

“没烧茶,喝饮料吗?”方老师放了一瓶可乐在石仔面前,石仔不方便拒绝。方老师先是打开喝了一口自己的可乐,接着对石仔说:“我除了上课,现在还有自己的研究项目,叫做‘跨物种通信’”方老师看着石仔的反应。

石仔显然是带着疑问愣住了,“跨物种?”。

“所有人一开始都是这种反应,很异想天开对吧?简单来说,我们这项研究可以让人与动物,甚至植物进行直接联系。”

不知道石仔是还没有缓过来,还是自己假装健谈的面具挂不住了,没有回应。

“那我继续说。这个课题是我在留学的时候跟我的导师一起干的,就是乔尔老师。”

Dielogue的另一位创立人。

“那......成功了吗?”石仔终于开口。

“我就不买惨了,反正在留学的时候算是有了点进展,在实验室内已经可以做得到了。”

“怎么......做到的?”

“首先,动物应该很好理解。动物之间也是有交流的,只不过交流方式很简单,就叫两声或者蹭几下,有交流就代表有情感变化,然而情感并不是简单的叫声就能够诠释的,就像很多人知道自家狗狗上蹿下跳很着急,但不知道它具体想干什么,直到狗狗拉着主人向门口走,这会才能知道现在是遛狗时间了。然而这种交流对于咱们来说是间接的,不够直观的,换外人来照顾这狗可能今天就遛不成了。

“所以我们与生物科学、量子科学等等一起,做出一种可以提取动物大脑活动的仪器。这狗为什么上蹿下跳?因为它知道现在是遛弯时间,它想出去跑,想呼吸新鲜空气啦,这些‘想’源自于哪?大脑。所以我们只需要把这些信息提取出来,我们就能够转化为人类直观可理解的文字,相反的,我们的文字也可以转化成狗狗可理解的信息,从而实现交流。”方老师一摊手,“明白了吗?”

“可......驯兽师不是也......不对......”石仔否定了自己说的话,因为他想起来驯兽是利用条件反射,不是交流。“那植物呢......植物可没有什么情感活动。”

“你怎么确定呢?饮食、休息、繁衍,这些事对动物都会产生本能上的满足感,有满足感动物们才会乐意去干这件事,满足感不就是一种情感吗?那植物的饮食、休息、繁衍,我们怎么能确定它们就没有满足感呢?

“为了验证他,我们申请到了院里的一台量子计算机进行精密研究,发现,浇水施肥、昆虫授粉等等所有与生存繁衍有关的活动进行时,植物体内都会产生一种极其微量的物质,类似于人体的多巴胺,这就是植物的满足感,你可能会想,这只是植物生长的条件反射罢了,那如果我告诉你,植物听音乐的时候也会有这种现象呢?”

见石仔愣住了,方教授便继续说:“我承认,对植物的研究并没有让我们可以和植物交流,并且我们也不知道与植物交流有何意义,农业生产中,只通过观察植物也能知道需要给它们什么营养,所以这件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进一步的成果。”

“那种满足感......”石仔突然张口,又感觉自己打断了方教授,于是又闭嘴。

方教授倒是示意石仔继续说。

原来石仔没有愣住,他其实是在思考,“那种满足感如果是生长繁衍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外部手段,激发这种满足感,会不会反向促进植物生长?就比如,给它们听歌?”

这次轮到方教授如愣住一般思考,“应该可以,我没想到你理解得这么快。确实,我们有在向这方面努力,但进展很小。外部手段中我们目前也只是知道听音乐一种通用途径,作用不大,实战意义也一般。”

“那......可不可能,植物也是有喜好的?”

“什么意思?”现在发问的是方教授。

“人有性格,动物有性格,植物如果有情感的话,会不会它们也有性格?每个植物的性格不同,所以喜好也不一样,我们需要对症下药,不同的植物用不同的方式激发它们的满足感会不会......更好一点?”

石仔说完,方老师躺在椅背上,一边摇,一边思考。

“那如果要给每个植物不同的刺激方式,就算会有更好的效果,那农场里有无数多株植物,一个个搞?也不太实际。”

“那......如果配合很有发展前途的人工智能专业呢?”

“这样的话,跟咱们专业也没啥关系啊。”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情感,那它们就一定......会表达,不然性格和情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表达是性格的外在体现,如果能提取出这种表达,我们甚至也可以和植物交流。”

方老师停止了摇晃。

“做我的学生吧,跟我们一起干。”

见到橄榄枝,石仔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真正目的。

“Dielogue......就是研究这个的?”

方老师依旧坐躺在椅子靠背上,轻轻扭过头看着石仔。

“不,不止......”

 

 

 

“那么方教授,既然这种物质,你们称之为新波素,以前都没有发现,那您是如何在植物身上检测出来的呢?”在Dielogue的会议室台下,一名记者首先发问。

“在世界上第一台量子计算机问世的时候,它就已经能够用一杯泡面的时间解决一个在超级计算机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算,而如今的量子计算机的能力已经是第一台的上千上万倍,包括其衍生产品,如量子检测仪、微光打印等,它们的能力也已经超越原始高科技无数倍,它们正在将我们过去无法观测的事物展现到我们面前。”这是在方教授召开的研究成果探讨会上。

“植物有性格,这事也太扯了!”似乎是一位学者发问。

“很多超出认知的事物一开始都会觉得扯。我们在实验室已经明确的发现,不同种类,甚至不同种类不同植物,所产生的新波素都不一样,这就导致了即使给同样的条件,植物的生长也会有所不同。”

“这不就是DNA的差异吗?”

“并不是,当我们提取A植物的新波素给B时,B之后的生长便会和A一模一样......”方教授换了一张照片投到荧幕上,“我们在相同条件下培养的同一种植物,自然生长的A与B在根茎上完全不一样,一个粗一个细,叶子也是一个颜色深一个浅,但当我们给B注射了A的新波素时......”方教授切换下一张,“新生的枝叶与A一模一样。”

台下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那你这么说,DNA就不存在了?”

“并不是。”方教授放大了照片,“可以看到,叶子上的纹路仍然完全不一样,这就说明,DNA仍然存在。”

“那你这么说,植物生长的决定因素,就是新波素?”

“是的,不同的DNA会产生不一样的新波素,而新波素会直接影响植物生长。”

“那具体是如何影响的?”一位年轻记者发问。

“是这样。我们都知道动物在休息饮食繁衍的时候,会产生多巴胺,使动物在进行这些生存必需的活动中得到正向的刺激,从而激发动物做这件事的欲望,植物也是一样。植物首先需要养分,这不用说,是基础,而有了养分之后,植物便会分泌这种极其难以检测的新波素,有了新波素,才会激发植物‘觅食’欲望,将自身周围的养分吸收,而不同的新波素其成分和活性等方面会有很小的差别,最终会让身体里的养分不均匀地布满全身,也会导致植物对外界‘非常规养分’的接受程度不同,这就导致了植物和植物之间生长的区别。”

“‘非常规养分’是什么?”

“例如音乐、气味、触碰等等,这些事物也会让植物分泌新波素,不同植物对于它们的接受程度不同,有的更喜欢轻音乐、有的更喜欢羽毛一样的触觉等等。”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你们似乎在做生物学家的活。”这个声音带着嘲讽与轻蔑。

“早在十年前,我们就成功与动物进行了通信,而今天,我们有机会将这种通信扩展到植物身上,Dielogue确实引进了很多生物学家,他们是这项研究的主力,他们发现了新波素,而新波素,就是我们与植物通信的桥梁。”

“你们怎么和植物通信?植物可不会说话。”

“我刚刚说了,不同的植物会产生不同的新波素,而同一个植物也会产生不同的新波素。同一株植物给它不同的刺激,无论是不同的化肥不同的水,还是不同的音乐不同的光照,它都会产生不同的新波素,除了影响生长以外,还带有着一定的信息。

“例如......”方教授又找到两张动图投在屏幕上,“这是同一个植物在不同刺激下的新波素,大家可以看到,虽然成分相同,但新波素内粒子的震动是完全不一样的,信息量很微小,甚至不如人类动一根汗毛的信息量大,但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就是我们与植物交流的媒介。”

“那这项发现有什么用?”

“虽然植物体内的新波素含量极小,但它带来的影响是无论怎么实验都消除不了的,其影响也是无法忽视的,有了新波素,我们便可以从新波素里解读出来这株植物生长所需要的养分和喜好,从而反向促进新波素的分泌,让养分被充分利用,喜好得以实现,或者注入其他的新波素,来健全植物的生长,这对农业和物种保护等方面均有很大的作用。”

“那你们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我们接下来打算结合相关专业,研究出能够根据不同的新波素,进行大范围检测、分析、供给,高效、定点地培育植物的新型智能器械,我们暂时称它为Adonis,一旦量产,会对农业、物种保护、园林规划、城市美化、植树种草等行业很大的帮助......”

......

 

 

 

滴——

“碳......100%  氢......100%  氧......100%  ......  较为健康,听音乐可促进其新波素分泌......”

滴——

“碳......100%  氢......99%  氧......99%  ......  水中有害物质较多,影响植物生长,26摄氏度的环境可促进其新波素分泌......”

滴——

“碳......100%  氢......99%  氧......99%  ......  较为健康,3级微风可促进其新波素分泌......”

石仔正在对着实验室里的植物测试着手里的机器。

就在石仔研究生毕业的那年,Adonis的原型机研制成功了。出人意料的是,这台机器并不大,像一台方形的熨斗一样,也有一个握把。“熨斗”的底板是一面玻璃,是检测区,内置新波素传感器,将底板贴着植物,贴哪里都行,然后按动一下握把上方的按钮,等个几秒钟,便会在机器上方的显示区域显示出此刻的新波素传递出什么样的信息,植物覆盖检测区的面积越大,信息越准确。

“终于......成功了。”

石仔绕开屋内的技术人员,跑向方教授的办公室。

“方教授?他去三楼了。”

办公室没人,石仔询问到方教授的去处后,也爬上了三楼。

可三楼跑遍了,并没有人,除了那间只有方教授和乔尔博士才能进的房间。

石仔犹豫着,他想第一时间通知到方教授Adonis研制成功这件事,但又碍于身份无法进入这房间,于是他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

第三遍敲完,石仔本打算走,门突然打开,方教授走了出来,“怎么了?”

“Adonis......成功了!”

“走!”

......

或许是研究过于繁忙,又或许是石仔坚持很久的“改变”撑不下去了,在植物通信技术研究期间,他又渐渐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内向、不爱说话的孩子,给陈家的电话也很久没有打过去了,虽然时不时地陈家会打电话过来,但石仔也都只是随便应付几声,如果实验正忙石仔则会直接挂掉电话,然后直接忘在脑后,不回电话。至于回家,自从陈仔有了工作,回家的次数也是少了很多,有时候一点就算寒暑假也不回去,过年也是在陈家的一再询问下才会回去,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了。

陈家也知道石仔工作忙,所以后来就改成发短信告知陈家那边的情况,虽然石仔从来都会忘记回复,甚至都没怎么看。

“听预报说你那边要凉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陈仔要结婚了,过两天就办席......”

“今年收成很好啊,你那边怎么样......”

“村里买了几只上好的肥鸡来养,有时间了一定要......”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石仔猛一甩头,回到现实,面前是方教授和坐在轮椅上的乔尔博士在测试这台Adonis原型机。乔尔博士石仔不是很常见到,可能因为他现在年纪很大了,所以不常露面。

“终于......完成了我们的一个心愿啊......”乔尔博士说的是英语,已经有点含糊不清了,语气中满是一种解脱感。

“是啊......从我是学生那会您就带我研究这个了,二十年了吧......”

“对啊,这二十年我老了很多啊,你的能力也已经走我前面了,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通信技术的研究,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我们一定会的。”

接下来乔尔博士的话似乎可以放大的嗓门,以至于石仔也听得到。

“很多人认为我们通信技术就是为了就是收流量费,买手机啥的。哼,要知道,物种的发展靠的就是通信,如果别人的事传不到自己,如果以前的事传不到现在,如果海外的事传不到大陆,那么人类创造不出如此伟大的文明......”说到这,乔尔博士猛咳了几声。

“二十多年前的流感还真是要命......”这句话很小,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听见。

乔尔博士继续说道:“人类的通信可以跨越时间空间,这是伟大的,虽然如此,只有人类的通信终究只能服务于人类,我希望一个伟大且璀璨的文明,不是单一的。人类的文明以人类的发展为目标而灭绝了很多其他物种,我希望能与剩下仍然存活的物种建立联系,把通信扩展到它们身上,实实在在地了解它们的想法,这样才能保护它们......”乔尔又咳了几声。

“老师,您累了,我送您回去吧。”方教授起身,推着乔尔博士向门外走去。

石仔起身目送两位老师,接着,他思考了一会,便追了上去。

“额......方老师?”

方教授回头。“怎么了?”

“那个......我有个小请求,我可不可以借用,或者复制一台原型机?”

“嗯?你要做什么用?”

“我小时候住在农村嘛,很久没回去了,现在应该暂时闲下来了,我打算回去一趟,既然Adonis以后要下放到农村,我在想可不可以......带回去一台,也是为了测试,我也想让咱们村子提前了解一下这机器......总不能空手回家吧。”

方教授几乎没做思考,“可以啊,你复制一台吧。”

“谢谢......谢谢老师。”

得到许可后,石仔便转头回实验室,身后听到乔尔博士对方教授说:

“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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