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1/
避难所没有窗户，从这里望不见外头的景象。
翎尹仰起头，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自最开始的那场轰炸已过去了近一个月。而至今仍没有任何有关转移的消息。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欢迎收看今天的’海岸最前线‘，我是主持人……“
新闻倒是每天都在报道嘛。可我们却……想到这里，她愤恨地踢了踢脚边的木屑。
“怎么啦亲爱的？”班里的文艺委员Lisa猛地凑上前来，“这么闷闷不乐的干什么——”
“什么什么？我怎么闷闷不乐了，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翎尹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回答道。
看着她那对写满内心所有想法的黑眸，Lisa愣了一下。
“最近外面的轰炸很猛烈啊。”她干脆顺着对方内心对于战事的担忧说下去，声音也沉了下来。
“嗯。而且听说援军线被切断，这样下去兵力就要跟不上了……”翎尹垂下脑袋，“……各个避难所都贴出了他们的征兵布告。这样的情况，转移当地避难所内尚且安全的平民当然提不上日程了……”
听到这里，站在不远处的班长知知眉头不易察觉地轻皱了一下。
“？怎么啦？”她身侧的铃岚没有放过这一细微的动作。
“没什么。倒是你在想什么呀？”知知转过头，笑着看她。
“……”铃岚只得放下疑问，喃喃自语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魔怔啦。”
沉默。良久，打破沉默的却是突然走上前来的狐狸，“过来一下可以吗？”
房间里，宣传组的另四人对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纸面面相觑。
”’征兵‘……？都征到这里来了？“翎尹念着标题中的字，脸色沉重。
”我去，这玩意你哪里找到的？“牧云大受震撼。
”蛤？开什么苍天大玩笑？“铃岚嘴角抽搐，接着发问，”你这是要参军？“
”是也！狐狸要参军！“狐狸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子。
”那你是想让我们也和你一起？“翎尹问道。
”嗯嗯嗯！”狐狸一脸期待。
铃岚一脸复杂。“会死的哦。”
狐狸：“怕什么死啊！参军不是很光荣的吗。反正狐狸又不怕死，狐狸要去参军，你们不想来的话就留着好咧。”
“敬佩！我感到了灵魂的升华！”铃岚鼓起掌来。
”所以这个是从哪里来的？“牧云问道。
”班长的包里掉出来的。“狐狸答。
”嘶——所以这应该是要发的？”翎尹沉思。
“不会是。”铃岚肯定地说，随后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但这码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到时候先通过他们的’训练与测试‘再说吧。”翎尹笑说，“而且要是真能去还活着回来了，综评应该不在话下。”
“草了这不是重点吧。”牧云汗颜。
2/
0-0与宣传部的另四人告别后，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见知知从走廊那头快步走来，那里通向的是普通学生不常去的会议室。在这里撞见0-0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有些惊讶。
0-0迎面向她走去。”你以为藏起来就可以保住她们的命了？“
”你在……说什么？“知知的表情转为困惑，但在那上面闪过一丝惊慌。
”征兵布告啊。这么大一公告栏上少了唯一的布告，居然没有人发现真是不可思议。“0-0的眼神变得犀利，”难道说你是在妄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我们吗？还是靠这种愚蠢的举动？“
”你……“知知一脸错愕，但她却感到喉咙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0-0叹了口气。”你无法阻止她们的。至少我可以肯定，在无数的平行世界之中，有不止一条道路通往她们的凯旋。为何不去相信一回呢？“
”不管怎样，我提醒你，用这种手段去改变别人的选择是不会成功的。“
话落，她转身要走。
”等等，“知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怎么……？！“
”我要去吃饭了，你不饿吗？“
0-0甩开她的手往前去了。
一个多月后，避难所内。
”她们都已经去了一个月啦。你再想这件事也没用了啊。“Lisa边梳理着刚洗完还在滴水的头发边垂眸看着抱着双腿坐在床铺上的知知。
知知把嘴唇几乎咬出血来：”真是一团乱麻……她们根本就不该去……！哪怕这五个家伙真上了战场，我也绝不允许有人……“
”不该去？为什么这么说？“Lisa走到她身侧坐下，沉吟道，”既然征兵布告都贴到我们这里来了，就说明情况确实危急到一定程度了。翎尹的选择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我支持了她，让她去了，也算欢快地告了别吧。“
”你不怕她们……就……回不来了？“知知低下头，脸侧垂下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表情。她特意将最后四个字压得很低很低。
”……怎么可能不怕？“听见这话，Lisa的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但这是她慎重考虑后作出的选择，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支持了。而且我相信她一定会凯旋归来的，她怎么会……是啊，绝不可能……“
就是因为大家总是这么想，惨剧才会发生。
知知没有再接下文。
地面，镇西北。
“就是现在！冲锋！！”一颗子弹擦着翎尹的肩划过，铃岚随即瞄准目标扣下扳机，又一场激烈的枪战开始了。放眼四周，原本安宁祥和，繁华美丽的小镇现在硝烟四起，枪声炮声不绝于耳，街道上只有找不尽的埋伏与塌不完的废墟，咸味的海风中裹挟的血腥气味格外刺鼻。这幅苍凉破败的场景少女们看了一个月了，现在内心早已麻木。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
战争正在全面爆发，不只是这座小镇，战火正在向内陆不断蔓延，越来越多的地方遭到攻打乃至沦陷。人们不顾一切财钱，携着一家老小亦或拋妻弃子地逃离这个时隔几十年再度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怕国度；在冲突的最前线，藏匿着时刻警惕的军队与来自各国的战地记者们。
牧云眉头紧锁，提防着被同伴打倒下的敌军以及身后有无突袭的敌人，同时在脑海中仔细确认着行进路线；走在前面的狐狸戴着护目镜，轻抿双唇，眯起一支眼，瞄准敌人，一连几发子弹下去，一排人应声倒下，干脆、迅捷、精准，当初军营的中尉就说”这孩子使枪极有天赋，要是能好好培养，岂止神枪手，简直前途无量“。
这次交火很快就以防守方的胜利告终。
0-0撸了一把脸上的灰与血，道：”牧云，差不多了吗？“
牧云：”这条街道已经排查完毕。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0-0：”先与军营取得联系吧，同时还请大家不要松懈。“
经过三个多礼拜的辅助与培训，这五位少女前几天终于得以单独成队执行任务。在这片残酷的战场上，她们在健硕的男人中间总是十分显眼。但她们现在也有了与他们一样，独当一面为家乡和祖国而战的能力。
五人中，翎尹总走在最前面。望着周围的景色，她有时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然后鼻子莫名的一酸。
她白色的发丝在血腥味的暖风中颤动。
她一抹脖子，才发现自己早就满头大汗，才想起又一个夏天要来了。
3/
“干杯！”
晚风吹拂，殷红色的残阳挂在天空的西边，黄昏染上烂漫的橘色，逐渐黯淡下去。春末的傍晚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军营的帐篷里于是显得格外舒适。在其中一只帐篷内，正中心的餐桌上摆着并不丰盛的饭菜，但这些对于刚执行完任务归来身心俱疲的五人来说这点犒劳也足够了。
“我还想要！阿翎还有没有多的嘛！”狐狸兴奋地叫着。
“咦，狐狸才多大啊，这么喝酒？”虽是这么说着，翎尹还是笑着扔给她一只易拉罐。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好像比你大吧——”狐狸一把接过，熟练地打开，然后仰起头非常有气势（确信）地一灌，“这个酒度数又不高的咯。”
“乐死了。”铃岚坐在一旁止不住地笑。
“喏就是这个，我昨天晚上刷到的，特么笑死我了……”另一边，牧云正兴致勃勃地跟0-0分享自己昨晚在手机上看到的段子。
面对着眼前的场景，翎尹愣住了。
大家都好开心啊……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来着？
之前布置爱心义卖的海报时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然后那画面顷刻间变得模糊。
算了，回忆这些有什么用啊？她笑着摆摆手。那都是过去了。
回过神来她才猛然发现，狐狸一直怔怔地盯着自己看。她有些尴尬地缩了缩手。
狐狸拍拍她的背，”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啦。特么傻逼……“察觉到铃岚制止的眼神，狐狸便打住不再往下说了。她话锋一转，”话说大家有没有什么之前想去的地方或者是想玩的东西啊？“或许是意识到这个话题转得有点生硬，她立马加上一句，”因为马上升初三了嘛，我在想要不要中考完大家一起出去玩啊什么的……虽然说那还很远，呃。“
”我肯定首先要去看我爱豆的演唱会！啊，不过你们可能就……我还要去染头发！没错，我先要去染头发！“翎尹的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了。
”我也是！我要去演唱会现场！“0-0与阿翎激动握手。
”我要穿cos去逛漫展！不过周边我买了好多了……哦说到这个，我前几周买的手办还没发货，真的是……“牧云也变成了星星眼，虽然说到后面来了气。
”我也是，我都没cos过！我还想去南城天文台看星星，这是可以说的吗！“铃岚也参与进来，”到暑假我想去那里看英仙座流星雨——虽然我晓得人会很多就是了！“
”天文学，好耶！“说完，狐狸把易拉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竖起大拇指。
”可以的可以的，都安排上！“翎尹非常有气势（嗯）地一挥手，接着说，”我还想去南极看企鹅呢我，这才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和企鹅坐在一起看极光吧，这不得浪漫死！“铃岚激动地提议着。（这都扯到哪里去啦！）
”然后我要去北极，看北极狐，野生狐狸，嗯！“来自狐狸的肯定。
”我的天啊这也太牛了吧哈哈哈“
”而且不是开玩笑的哦，到时候真的一起去看企鹅！“
”那先等我看完live回来吧笑死了“
”救命啊哈哈哈哈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先把碗筷收拾了同志们！……“
……
”这样的日子一定会持续下去的。
战争什么的很快就会结束的。
到时候，大家就会回到教室里。
等中考完了，再一起去看演唱会，看漫展，看星星，看企鹅，看北极狐。
我坚信着一定如此。我也只能这般坚信着。“
突如其来的巨响还是把铃岚吓了一跳，日志最后一页上的笔迹也歪掉了。
于是她静待这轮轰炸结束。但在此之后，外面的声音却变得嘈杂起来。
急促的铃声随之响起。
她心里一沉，抓起军装披上就走了出去。
4/
“协助切断敌人的援军线”
中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啧，真是没完没了。”翎尹皱起眉头，她的脸颊上的口子直淌血，火辣辣地痛。站在她右后方的狐狸一言不发专注射击。
“小心！后面有人！”铃岚扭过头，迅速举枪对准目标的额头扣下扳机。
“靠，帮大忙了……靠！！”她的身后牧云正与一名士兵对狙，不料对方的最后一发子弹正中手臂，她于是吃痛地一叫。
自午夜出发后枪战就没有停过。夜幕之下，荒芜的战场也融入黑暗之中，唯有空中的北斗七星长明。地面上，晚风卷着尘埃肆意起舞，让人老是想打喷嚏。
此刻战场上的五名少女正在执行紧急任务。由于敌方刚有援军抵达，状况变得更棘手了。
0-0不由得冷汗直冒。她的直觉与洞察力向来是五人中最敏锐的，此刻她感受到的不是视线，而是另一种奇怪的她也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管怎样，情况不妙。
眼前出现的一座高大废墟将道路全部堵住。领路的翎尹于是停下来，打了个哈欠说：“呃……我们攀过去吧。你们小心一点，注意……就是别摔下去。”
“你也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注意周围！”越来越奇怪了。虽然知道有些唐突，0-0还是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这样叮嘱道。黑夜中没有人看见她眼中的担忧与恐惧。
“……嗯。”翎尹一愣，拍拍自己肩上那只不住颤抖的手以示安慰。
狐狸有些艰难地寻找着力点，努力向上攀爬着，一会儿她就到了废墟的最高点，这时前头的翎尹已经快从视野里消失了。不过，她还能隐约看见她滑至地面的微小身影。
身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狐狸急忙扭头看去，只见地面上几个敌兵正冲牧云三人射击，铃岚转过身举起枪反击，却因此差点没抓稳摔下去。她再回过头，前边翎尹正用手势招呼她赶紧下来。狐狸滑到地面上。
“啧。走吧，我们上去接一下她们。这样下去她们迟早要撑不住的。”翎尹凑近狐狸的耳朵轻声说道。来不及狐狸再说一句话，她已经被拉着往那里跑去。
渐渐地，废墟顶上的人影越来越多，直至数量变成了四个。
底下的敌军正在向上攀爬。但少女们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不一会就解决了这边的敌人。五人准备掉转方向，回到地面上以继续前行。
”砰砰砰砰砰——“
又来，这回的枪声却是从后头。
狐狸不禁脊背一凉。
她急忙回过头，子弹飞来，她一闪勉强躲开，然后下意识般举起枪，瞄准。一顿扫射过去，他们接连倒下。一如既往地干脆、迅捷、精准。这回底下的人全没了动静。
她心有余悸地环视一圈，这才发现有个人消失了。
是翎尹。
狐狸瞳孔骤缩。她看见在废墟底下躺着一个人，是所有尸体中离她们最近的。
一个最坏的预想出现在她脑子里。
一时间，狐狸感觉四肢的力气全被抽空了。她只得以极为狼狈的姿势，仿佛是扑过去一样抵达那具身体。这是一位少女，应该是从废墟顶上滚落下来的，后背上有几个弹孔还在淌血，但她早没了呼吸。
翎尹那对好看的黑色眸子现在空洞地瞪着，映出狐狸黑暗模糊的脸。鲜血顺着参差不齐的焦黑色砖块往下流，殷红如残阳的颜色也因夜晚而黯淡。
她白色的发丝在血腥味的凉风中颤动。
不远处出现了高大的军人身影，从模糊的泪眼里能依稀辨别出他们穿的是与五人一样的军装。任务到此就结束了。
另三人围了上来，不知是以什么神情看着她们的队长与宣传委员。
0-0猛地跪倒，不知是因为腿软还是什么别的缘由。脸侧垂下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脸。铃岚伸出糊满泪水与汗水又湿又黏的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然后她们向那些军人那里走去。
星辰落幕，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了鱼肚白。
骗人的吧。
绝对是骗人的。
翎尹她不可能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避难所。五人出征后，知知将征兵布告重新张贴了起来。
翎尹没了。
第一个又是她。
知知扶住额头。和上回一模一样。真是……他妈的烂透了。
Lisa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了，睡得很沉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明明她之前还在近乎歇斯底里地哭着嘶喊。
她找了同学找老师，在明知是军营传回来的情况下白费半天功夫确认消息真伪。
她说着翎尹不可能死，视线却有意避开那个沾染灰尘有些脏兮兮的行李箱。
她不顾泪水将眼前的景象尽数扭曲，也不在乎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狂奔过去，拼命要扒开紧锁的避难所大门，然后被人群架住。
知知回忆着几小时前发生的这些事，这些画面在她眼中都与某个场面重叠。感到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快要落下来，她赶紧揉揉眼睛，还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还是没做到。
口袋里那条挂着向日葵吊坠的项链闪着耀眼得简直刺眼的光芒。
5/
看见再熟悉不过的人竟出现在眼前，铃岚目瞪口呆。
”这位是知知，从此就是你们小队的新成员了。“
穿上军装的她英姿飒爽，眼神里透出平日里没有的坚毅与决然。
”知知！你怎么也来了？“午饭时，铃岚忍不住疑问。这人之前不是还藏通知不让她们参军的吗？
”是的我来了！“知知先是一如既往兴奋地晃着铃岚的肩，然后画风突变，正经地对四人说道，”其实……我是来顶替翎尹的位子的。“
”？！真的假的，你刚来就当队长？这样真的可以吗？“狐狸大吃一惊，差点被呛到。
”你们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么菜鸟的，实战里就看得出来了。或者也可以先由你们主导，毕竟论经验还是你们更多嘛。“知知说。
”以及翎尹的事……我很抱歉。“她低着头补充了一句。
”唉。毕竟是战场，发生这种事也是难免的。你不用为此道歉。“铃岚努力憋回眼泪，将罐头里剩余的菜全倒在嘴里。
这次的作战随大部队一同行动，目标是攻破镇南边的敌军营，消灭驻扎于那里的王牌团。五人从未与之交手过，但据说每一位团员都拥有以一当百的实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张谣传。
趁着夜色降临，大部队分散藏匿于废墟之间，准备发起进攻。
“砰——”“杀——！！”不知是谁鸣响的第一枪，也不知是谁吼出的口号，转眼间前排的士兵已经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出去了，激烈的交火即刻展开。五位少女位于后排，她们躲在一起观看前方的战况。两方的战士们前赴后继，惨烈程度是前所未见的。牧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四周一片黑暗。马上就轮到五人出场了，经过了中尉的动员，大家一个个都热血沸腾。前方的道路是尸横遍野，还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抱有着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决心。
“冲啊——！！”洪亮的口号响起，知知抄起手榴弹，扛起炸药包，往战场上冲去。只见她躲在一块岩石后，拉开手榴弹，等了几秒，随意地将其一掷。
牧云疑惑。
手榴弹火花滋滋，在空中轰然爆开。牧云顺着手榴弹的爆炸范围观察，原来屋顶上竟有一处敌方狙击手隐匿，这看似随意的一炸竟摧毁了敌方一个强力的攻击点，还是空爆！这是无意吗？不，从她拉开拉环后等了几秒的动作来看，这绝对是有预谋的；但为什么没见她瞄准？难道说她之前观战时就看见那个埋伏点了？我靠！这是她的第一场仗吧，居然第一次攻击就打得这么漂亮！简直牛逼到离谱了！虽然目睹以上场景只是通过战斗中的几瞥，但这不影响牧云大受震撼。
一旁的铃岚看见知知在战场上游走自如的身姿，也怔住了。这实力……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搭配上过硬的身体与心理素质……她怎么这么厉害？！
对敌人来说，她一定是个不容小觑的神投手吧？这么想着，铃岚不禁勾起嘴角，两下将对峙的几个士兵踩翻在地。
”有飞机！隐蔽！！“
突然从空中传来轰轰的鸣响，夜空中依稀可辨敌方的战机。在不远处的0-0脸色一黑，抓起铃岚的手往旁边跑去。
”切，怎么这样！“不远处的一处瞭望塔，也是我方的狙击点之一，狐狸正赶忙收起狙击步枪，往下方撤去。不料其中一架战机掉转过来，紧随她一路轰炸。
”傻逼！特么跟着我还不打算停了是吧！”狐狸一路狂奔，内心直呼不妙。
内心绝望不断蔓延，她感到如临冰窖。
仿佛就在耳边的一阵阵轰响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顿时，一阵巨大的冲击波荡开沙土，狐狸也像纸片一样飞到空中，再重重地砸到地上。一下、两下、三下，她遍体鳞伤地摔下斜坡。
手臂发麻，大脑也一片空白。
整个身子都在发疼，而且好疼好疼，已经叫不出来了。
尤其是下半身，难受得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回真的要死了啊……
意识越来越模糊，逐渐被全身的剧痛吞没。手中刚刚还存有的触觉也转瞬即逝。
6/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孤身一人站在一片雪原之上。寒风凛冽，我冷得瑟瑟发抖。
天空的颜色纯净得像刚融化的雪水，四周的空气冰冷刺骨。我身上衣物单薄，艰难前行。至于前行的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不断地往前走。
走了很久很久，我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视野也在愈发模糊。
这时，不知是不是幻觉，我看见远方好像有一个人影。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拼尽全力奔向那个人影。不是幻觉，那是一个少女，她的一头披肩长发上落满白雪。我跑到她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我还来不及看清她的容貌，就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与那位少女在一处山洞内。外边是呼啸肆虐的暴风雪，这里却由于她点燃的篝火而十分温暖。我发觉自己身上已经被披上了皮草制成的保暖衣物，是她的吧。我将目光转向少女，我看清了她的容貌，她头发上并没有雪，她的头发本身就是雪白色的。少女皮肤白皙，高高的鼻梁，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眼眶中嵌着乌黑色的眸子。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啊，我不由得这样想。
“那个，请问你是……？”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叫翎尹。那你呢？”少女微笑着应答。我发现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挂有向日葵吊坠的项链，那吊坠映出红色的火光。
我愣住了，一时间我竟想不起我的名字，但一个英文单词却条件反射一般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叫我Lisa吧。“
”哇噢，好独特的名字啊。“她这样说道，我便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这片雪原上已经待了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或许这里并不存在时间吧。而且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未看见别的人，你是我看见的第一个人。不过这块地方企鹅倒是有很多。“翎尹继续道，说到最后一句时笑出了声。
我和翎尹聊了很长时间，聊得很开心。我们很合得来，而且讲话时我竟一点都不紧张，自然得好像我们以前就认识似的。天也放晴了，恢复了之前那种纯粹的蓝，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为一片漆黑。
”我们出去吧。“翎尹高兴地拉起我的手，把我往外边带，”今天晚上说不定也会有极光哦，企鹅们也都在外边。我要带你去见见他们！“
夜晚的雪原，漫天繁星。翎尹带着我去看企鹅们，她给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可那些名字我一个也记不住。企鹅们都和她很亲，一只只摇摇摆摆地凑到她身周，可爱极了。
我们在雪地上仰面躺下。不一会儿，极光上演了。明亮的绿色火焰在漆黑的夜幕上摇曳、变幻、跃动起舞，美不胜收。我转头看向她，只见她轻轻闭上双眼。
”别忘了我啊，Lisa。“她口中轻喃。
我愣了一下。
霎那间，所有的一切的记忆如同潮水向我涌来，巨大的信息量让我喘不过气，但我仍一把抓过她的手，然后拼命握紧。面对她渐渐消失的身体，我的泪水一下子决堤了。
这一回我一定要留住她！我不能再让她离开了，我不能！！
”翎尹！“我大声吼出她的名字。
”喂，我知足了。“她把眼睛眯开一条缝，眼角含着泪笑着看着我，”我没看到的企鹅与极光，你以后要去看啊，那一定是美得无与伦比的景色。“
”我还不想让她们也像我一样……你能帮帮我吗？“
”再见啦。“
Lisa猛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她缓缓从床铺上起来，拿起她的梳子，走到镜子前开始梳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她有些茫然，关于那个梦她还不能平息。不过，从那个奇幻的梦里，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
如果那是她的心愿的话……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实现它。
我绝不允许她们中再有人因战争而送命。
7/上
再次见到狐狸的时候，她身上多处都缠着绷带，穿着长裙坐在轮椅上，Lisa站在后边推着轮椅。
铃岚看着狐狸裙子的后端，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不过换个角度想的话，这种情况活下来已经算幸运了，失去一双腿又如何呢。
Lisa是前两天到的，作为一名实习军医留在医院。铃岚推着狐狸，五人一同去往寝室。
“就目前这个状况，我没法自如行动了，估计也没法打枪了，抱歉。”一到目的地，狐狸便垂着脑袋这样说道。
“你又这样。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啊。”铃岚在她旁边坐下，一脸复杂地说。
“我去跟那个中尉说过了，以后我就留在发报站，负责通讯，实时探测与即时战术策划。”狐狸抬起头，宣布道。
牧云微微点了点头。
沉默。良久，0-0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提醒：”差不多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中午……？对，没错，是中午。
知知脸色一黑。
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知知抢先一步说道：”还吃什么饭啊，逃还来不及呢。“
众人疑惑。她在说什么啊？
“等着消息吧，我们要有大麻烦了。“她扔下这一句话，就径自走出了寝室。
居然如她所言，消息很快传来了。
我方总基地——也就是五人所处的军营，位置被发现了。
可怕的恐慌开始无声蔓延，但这是在军营，所以所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条不紊。
“我草，班长预言家吧！”狐狸大受震撼，“话说我们这边消息还真灵通啊。“
“估计我们有间谍在那边吧。“铃岚正在整理行李，她由于紧张身上正疯狂出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按上面的指示，抓紧时间理包吧，我们要撤离了。”
运兵卡车已经在外边等着了。五人依次登上拥挤的后座，但轮到牧云时，前头的驾驶员却告知她们车已满载。
“那我——”0-0刚想说“去坐后面一部车吧”，却被知知死死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她又疑惑又生气，质问道，“你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但知知好像没听见一样，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把手放开。
“得啦，你们这样要磨叽到什么时候？我坐后面的车好了。”0-0旁边的一位战士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一翻身就跳下了车。由此牧云得以上车。看着五位少女挤在一起，驾驶员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开足马力。
“你脑子是发病了吗？你刚刚在干什么你知道吗？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0-0望着那位战士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的背影，责骂知知。知知微微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拼命压低声音：
”下一辆车不会来了。“
”呃？“
轰地一声，炮弹于卡车一侧炸开，火星与烟尘四溅。0-0被巨大的噪音搞得有些耳鸣。
7/下
事态变得棘手起来。卡车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还活着的大家全都逃出车子。
0-0不顾正汩汩流血的伤口，迅速翻身从车里跨出来，蹲在一侧狙击。她回头瞄了一眼，逃出来的人不会超过原来的一半，并且所有人都负了伤。面对敌方这样好似源源不断的进攻，我方军队已经差不多被打散了，这样下去必定是要全军覆没的。
“你先去把铃岚、狐狸和牧云弄过来，她们正对付的那帮子人你两个手榴弹就可以解决吧。”0-0头也不回，对她身后的知知小声道。
“你呢？”
“我守在这里，没事的。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于是知知小心翼翼地往另一边移去。
“砰”“砰”两发子弹正中0-0的左臂，伴随麻木、剧痛与一阵暖流，她几乎要没有力气抬起那只手臂。
这边居然被发现了，真是该死。不过这也意味着还能动的我方人员应该不多了。他们的兵力还在一股一股地涌上来，这样一来被干掉成了早晚的事了。0-0一脸镇定地摸摸腰间，还剩些手榴弹，子弹数量……应该充足。
没错，就是现在——！
0-0用尽全力，一连掷出几枚手榴弹。然后她冲出去，对着还在动的敌方士兵一顿射击。这次猛烈的扫射过后，战场上又多了一批蒙上尘土、血肉模糊的尸体。后边的敌军要赶上来还需要一小会。
”跑啊！！“0-0也满脸是土，对着还藏匿着的知知四人吼道。
什么？知知又一次变得一脸错愕。
这人现在是什么意思啊？！
知知被内心激烈过头的情绪弄得有些头疼。她死瞪着0-0，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声音也变得低沉得不像样:”你是傻逼吗？！“
只要大家，不，即便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一起战斗，那总有胜算的不是吗？
如果我就这样撒手，那和送你去死有什么区别？！
不，老娘特么还不信了！我不管如何也不能忍受就这样让你送命！！我不管如何也要让你们都活下来！！！
但此时，她的右手却被不可抗的强大拉力向一边拽，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被扯过去。
她震惊地看向铃岚。
只见铃岚眼眶泛红，不知是眼睛充血还是泪水盈眶。
”你保零还是保四？“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又一波敌人冲上来了。0-0端起枪，毅然决然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在转身之前朝四人比的口型：
”往前。“
四天后。小镇与邻城交界处的一片树林。
看着眼前丛生的荒草之上留下的一条条已经干涸的血迹，知知感觉快要晕过去。
“这样的场景你见过多少次了？”过了好一会，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站着的男人。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这种倒还好，但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死在眼前的次数太多了。上车吧，她估计……”他及时打住，又说，“但我们一定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内陆城市。再之后你们将会平安无事，再也不用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拼性命了。”
知知笑不出来。这对她重要吗？……
知知、牧云与她背上的狐狸登上车子。从现在开始她们告别故乡，向陌生的远方逃亡而去。
又一个夏天已经到来，而她们的故事便在这个血腥味的夏天画上句号。
8/上
六年后。
知知缓步走到海边。
这座小镇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故乡，而现在这里却满目疮痍。
海风拂过她一头黑发，淡淡的咸味盈满鼻腔，风中裹挟的灰烬也扑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鞋底踩着的弹壳与各种金属碎片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响声。日光炙热刺眼，远眺，天与海的分界线模糊不清。
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碧蓝。
这六年我在全国东奔西走，无非就是在各地的各个基地做些幕后的工作，为我国抗战取得胜利也算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吧。虽然工作氛围很紧张，死亡的威胁也一直伴随着我，但我过得非常充实。我本以为在这样忙碌得快要没有一点休息时间的生活里泡了六年，也差不多放下以前的事了，但再度回到这里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完全没有。
那是一块伤疤，一片致命的淤青，稍有不慎碰到便会生不如死。
那些让我痛苦至极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如同脚下的浪花一般朝我涌来。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不，要算上那个时候还不止六年。
那时那五个家伙一定要去参军，虽然说很担心，但我还是支持她们去了。在宣传组离开的那两三个月里，我一如既往负责管理班级里大大小小各种事情。但那段日子比往常枯燥无聊很多很多，感觉她们几个离开了以后，我的魂也跟着跑了一样。
然后翎尹的消息就传回来了。我还记得我那时内心的感觉——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像是一盆冰水浇在头上，又像是心里有面镜子啪地破碎了，散在地上的每一颗玻璃渣子都扎得我刺痛无比，但这些比喻还是程度太轻了。逼着自己一点点接受事实，拼命憋回眼泪但一抹眼睛就是一手的水，拼命压制自己内心的强烈情绪而全身抖个不停，而唯那么几个我可以依靠的人却仿佛远在天边，甚至生死未卜。这样可怕的感受我不想再体验，也没想到过在此之后我将经历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看着朋友在遥远的地方拼尽性命，自己却在一边安居，我憎恶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现状。所以在稍微调整好心态后，我主动请缨上了前线。我走上了一条从此不能回头的、以性命相拼的危险残忍的道路。身为一名自愿登上战场的战士，信仰呀，报国呀，这些东西我心里自然是存有的。但哪怕先不说这些伟大的东西，光是又能陪在最好的朋友身边，与她们同甘共苦，这一件事就已经让我觉得值得了。
之前我身为班长负责暂时保管翎尹的行李。在那个脏兮兮的行李箱里，她的那条挂有向日葵吊坠的项链显得分外鲜亮耀眼。我将这条项链作为纪念带去前线，也作为前队长的象征挂在本是她的床铺旁边。
日子流逝，危机降临——总军营的位置暴露，我们不得不开始逃亡。在征途刚开始时0-0就离开了我们——在坐上车子准备启程时，由于我们坐的车辆满载，她去了后面一辆车。但敌方的炮轰却远比我们想象的快，那辆车上的人全部都牺牲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我们的车后来也被炮弹击翻，所有人在一片慌乱中被打散，我们三个在铃岚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的掩护下侥幸逃出，后来在各层机关人员的帮助下逃向安全的地方。
这是最开始时发生的事情。
到头来，翎尹、0-0、铃岚，都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真他妈的操蛋。
我本以为会就这样活在过往的痛苦之中，一直浑浑噩噩下去，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我时至今日都深感不可思议的反科学的事。
那天早上我醒过来，发现我躺在避难所的床铺上，身上是六年前我穿的衣服。这特么什么啊也太离奇了——！我赶忙抓起手机——也是我那时用的手机——打开一看，时间居然真的是六年前。
并且是那一天，那五个家伙提交申请要去参军的前一天。
我靠！
那张征兵布告是今天晚上开完班长会我去布置的。这回我必须要阻止！既然获得了这个机会，那我这回一定会让她们全部活下来！！
所以晚上开完会走回寝室的路上，我并没有在公告栏前停下来，而是一边视若无睹地走过去一边把布告揉成一团，然后塞进口袋。至于布告消失的原因完全可以捏造一个完美的借口不引起任何意见的蒙混过去。
我好像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我一怔，把那东西掏出来。
是翎尹的项链。这东西现在依然闪着异常耀眼的光芒。
8/下
关于镜中花这玩意，在我看来只是个空穴来风的传说罢了。连它的存在都未曾被证实，在各国再官方的史书上有再多记载又有什么鬼用。这样一来，各国政府对它的执着追求就显得非常好笑不是吗？那点破书上说什么巨大力量，说什么为国家带来福祉，明明有点智力都知道是虚构的好吗？
但这不是儿戏，也不好笑。事实上，与我们隔海相望的那个狗屎国家就一口咬定镜中花在我们镇上，还愣是编了好些乱七八糟离谱至极的谣言向全世界散布以制造恐慌，最后干脆不装了直接轰炸过来。切，特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特么想攻过来不是一两年了，纯纯狗娘养的……不过他为了发动战争搞的这个借口——哦，应该叫导火索是吧——实在是太敷衍了。
睡不着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这么些有的没的，然后在脑中咒骂他们，渐渐入睡。
那张征兵布告我回到寝室后塞到了包里，但不知是被谁给翻出来了，真是该死。还有0-0的那通提醒，无法评价——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啊。况且我还有什么手段呢？
后来历史重蹈覆辙，我和上一回一样，在这个地下的庇护所眼睁睁看着翎尹的消息传来后大家悲伤崩溃的样子。
和上回一模一样。
第一个又是她。真是……他妈的烂透了。
我伸出手扶住额头。我感到窒息。这不是梦，我又一次让她去死了。
我决定提前参军的时间。
我只是不想再做那个可悲的见证者了。
由于有了经验，我的战斗能力提升了不少。战场上我都不用瞄准就知悉每一个敌人的埋伏点与瞭望塔，要结束一场无谓的战斗简直易如反掌。过去的记忆清晰得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现在这点反而成了优势。
不可避免的情况仍然发生了，只不过这回我已经知道了。现在纠结已经决定了的事已经没用了——为什么之前我没有这么清醒呢，这样自我矛盾的我真的好好笑啊。不管怎样现在要紧的是救下剩下两个人，而且不能再有其他人死了。
她果然又要去后边一辆车。这回我像拉着救命稻草一样死命的拉住她，直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兵决定替她去死，我才舒了口气。虽然被她骂了一顿，但我心里如释重负。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什么都知道啊。
不过，我当时还没意识到我已经改变了过去——也就是说自从那时起一切都重新开始，我没法再像之前那样预知将会发生的事。更何况接下来的一关才是真正难办——我无法想象如何在不留下一个人拖延时间的前提下让大家成功逃脱。由于我被情绪冲昏头脑而丧失思考能力以及计划的缺乏，结果就是我其实只让0-0多活了几个小时。
后来我们逃到一片镇郊的树林，在那里与敌方的一支小队碰上了。交火中有邻城的士兵赶到支援我们，但我们却在战斗中迷失了方向，加上战况激烈，导致独自行动的铃岚掉队了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即使等到战斗结束我发了疯一样回去寻找铃岚，得到的只有一条条早已干涸的血迹。
落到这样的下场真是可悲。
我又陷到深深的自责与自我怀疑之中。到头来，我还是没做到。
我再度看着她们死去，而我这个杀死她们的帮凶却再度成功逃离，时至今日依然苟活在这世上。
可耻至极——
我不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感受。我只是又一次感到窒息，这次是真的完全无法呼吸了。仿佛有无数双手缠绕勒紧我的脖颈，有无数声音在我耳畔诉说这一切的一切，而我感到无比痛苦却又心甘情愿。我睁开双眼，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碧蓝。
连我的脚下也是看不见底的深蓝色的深渊。裙摆染上海水的颜色，轻轻摇曳摆动，在这片蓝色之中划出一串串美丽的泡沫。
我慢慢闭上双眼。
原来不知何时我已经走到了这里。
9/
我叫狐狸，目前是就读于国立大学数学系的大二生，并且打算毕业后回部队工作。
那年来到内陆后，我装上了义肢，并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后来我作为发报员在幕后活动，知知与我同行，也留在幕后。Lisa这位军医不断辗转各地的医院。牧云坚持回到当初驻扎镇上的部队，在那里担任行军路线与地形的测绘员。我们分散在在全国各地，虽然告别了战场，但从其他方面为最终的胜利不断奋进努力着，虽然说终究也没做出多大的贡献。
最近传来知知跳海自杀了的消息，我猜和战争肯定脱不了干系。牧云也一直被困在战争的阴影里走不出来，我怪担心她的，给她请了个心理咨询师，不知道结果怎么样。Lisa也在首都，在医学院好像念的临床医学。虽然大家都已分道扬镳，但我们还会时不时联系，倒是不知道天上的四位过得怎么样。
战争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哪怕没有像知知那样非得去死，也没有像牧云那样陷入抑郁无法生活，那场战争仍是改变了我们一生的关键节点。时时刻刻面临死亡的威胁，为战友增援亦或为自己保命而杀人无数，无数次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死去，被敬佩之人出卖而被迫出逃，六年见不到家人也回不去家，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心理防线从而渐渐变得支离破碎，这些残酷的体验都是生长在和平盛世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我心里的那座繁华美丽的海边小镇早在六年前就不再了，但我还是打算等战后重建工作完成了回家乡看看。我希望，不，是幻想着在又一个花瓣飘落、暖风开始吹拂的时节，在和那时一样繁忙的街道上漫步的时候，我或许能够寻到那五位少女的影子。
然后她们会一起去看演唱会，穿着cos服看漫展，挤在南城天文台的人堆里看英仙座流星雨，与企鹅们一起躺在极光之下，在极寒的北极对着毛发与雪花一样洁白的野生北极狐连连惊叹。
把战争什么的全部抛之脑后。
但回看现实这又怎么可能呢。
有时我会想，当初的我们就像沙场上绽放的花。
那么像什么花呢？
不管是为光荣、为朋友、为保卫家乡、为保卫祖国等等而登上战场的，和我们一样的无数战士，还是为不留下更多遗憾、为守护战场上奋勇搏杀的生灵而来到前线的，Lisa这样的军医们，大家都是为了终有一天能够迎来光明而不断前行的人。
都是迎着阳光在行进着的人。
都是向日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