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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一隔壁的阿鲁贝塔

2023-06-13 23:52 作者:Doerthous  | 我要投稿

我的世界里时常出现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面孔,等我从学校毕业之后才知道,这些人有个共同的名字——幽灵。


我曾经看到某本书上说,幽灵是一些执念的集合体,它们在世上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比如缚地灵的执念是挣脱束缚,它或许不知道,获得自由的瞬间也即它消逝的时刻。当然,有些幽灵的执念本身可能就是希望被超度,那自然是极好的,对于它们而言,原来以为没人的地方是天堂,可天堂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理想中的那样,而它们的理想是现实的补集,现实越变越大,理想就日益坍塌。有些幽灵会拟态成巴掌大的黑蜘蛛,在天花板上以惊人的速度行进,以逗人为乐趣。刺激日渐减少,神经元在极力地四处伸展突触后开始萎缩,然后,书里说,幽灵就这样诞生了,它们凝聚了自然中的分子,最后又把一切还给自然,没人知道一切都化作黄土之后是什么在维持着它们和它们的执念,只剩下执念的它们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会特意跟着一些幽灵,观察它们的日常。我记得我曾跟着它们到过海边,在某个礁石上。当时浪高风急,有某些游人却还在礁石上拍照。有人警告过他们,不要逗留在那些礁石上,可是他们没听,结果一片巨大的白浪把他们带进了海里,大海依旧在咆哮,而他们却不见了踪影,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见此景,我并没有任何感觉,可能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难过、遗憾、生气、窃喜,也可能那对我来说就像电视里的一段影像。有人报警之后,它们离开了,而我也跟着它们走了。有次,它又把我带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建筑里, 那是一栋被绿茵包裹的建筑,或者说是一栋长满了生命的建筑,所有生物都生活在这个名为星球的建筑里。星球的外侧被一条发源在建筑内的河水环绕,一直流到星球另一头的小型水坝,在那里,河流变成了瀑布,像花洒一样往楼外漆黑的虚空喷去。


“这可不是什么人造物,这是神的杰作”,“人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沙子,噢,不,是原子都不如”,有几个工人在河的源头处看着凭空出现的水感叹到。我起初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地下河之类的,不过知不知道这些又怎样呢。


至少对于它来说,那栋建筑大概是一种未来的设计。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来到了这里,这个它本不该认知到的建筑。我不知道它已经存在多久了,它看起来很神秘,甚至使我怀疑不是我在跟着它,而是它在带着我。后来我偶然想了它的名字——阿鲁贝塔。那时,我跟着她从河边回来经过路口的阿卓店,老医院的傻二妞正坐在长木椅上,像熊孩子般弯着腰,摆弄着木椅上的积木,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趴在她对面看着。阿鲁走了上去微微张了双手,似乎想去抱傻二妞,但是停住了,也就是那时,傻二妞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咕哝了一声阿鲁贝塔。小卖部的老板闻声往窗看到在店外边上停留的我后便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她大概有四五十岁,她看了我一眼后又打量了一下我们,似乎在说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那就像是仿佛听到熟人呼喊但出来后却发现是一个生人的样子,最后老板又重新进了屋子。阿鲁贝塔可能和傻二妞一样,在经历某一切之后变得神情恍惚,但是她每天都谨遵着上帝的谕示,在太阳爬上山头的时候起床吃面条和面包,所以阿鲁贝塔曾是我的一个长期幽灵观察的对象。


在我跟着她跨过米宽的堤坝的时候,因为一时没留神,我踩断了河道旁边的一条水管,河水从水管里花花地溢出,那里的工人把我喊住,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工人,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修复,最后来了个工头,说要让我在这干活,以便补偿这一行为的后果。等我回过神,阿鲁贝塔已经不见了。所以,我也只好答应下来。这并不是妥协,因为我知道阿鲁贝塔一定会听从上帝的指示,所以我只要在太阳还没上山之前,在可以窥视到她床头的某处,就一定能找到她。但是我后来注意到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疑惑是,这里应该是阿鲁贝塔的世界,为什么我会被这里的工头发现?不过或许因为当时年纪尚小,我还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和奇异。


有一天早晨,天空布满了快速流动的乌云,雨时不时地下,天空昏暗,原本是不能见日的,但上帝在乌云与山线之间留了一截空隙,阳光借此照进了阿鲁贝塔的房间,那不是白亮而充满活力的朝阳,而是一片黄色的辉光,那看起来反而如同夕阳落日一般,导致阿鲁差点认误了。那天吃早餐的时候,她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握着余晖下泛着金光的筷子。早餐过后,阿鲁出门了。正当我准备跟上她的时候,工头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从我的身后一把握住我的右肩,把我带到了远离阿鲁的地方,从那时起,我很少有机会再跟着阿鲁游荡,我不知道我还要补偿多久,不知道那时阿鲁还在不在,每次一想这些我就感到难过,尽管这难过和小时候的其他难过来得一样莫名其妙。


单从我观察阿鲁贝塔的那段日子来看,我不知道她拥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不知道她生活在哪个年代。我看不出她作为幽灵的执念在哪,她既不像在寻找什么,也不是在等待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开门游荡,我唯一想到的一个解释是她对世界还有眷恋,因为不明所以所以还存着留恋。尽管如此,我却从来没见过她露出任何表情。我也很少见到她说话,这或许是一句废话,因为阿鲁贝塔不需要说话。噢,或许我忘了说,每天阿鲁出门迎来的都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不知道是她刻意选的,还是上帝随心赠予了她。


我第一次发现阿鲁贝塔是在我们家隔壁那间很久都没有人住的屋子里。那天傍晚,在那一排铺满了阴暗的平房里,有许多灰尘漂浮在夕阳的光柱中的时候。邻家的孩子刚被母亲喊回家,正和家人坐在圆桌边吃晚饭。阿鲁贝塔似乎从来不在家里吃晚饭,我从没见过她吃晚饭,我原以为幽灵不需要吃饭,可是看到她每天早上都吃面包,我又开始怀疑或解释自己已有的结论,也许早餐只是某种形式而已?自早上出门后,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那间满布尘土的屋子,可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或者是阿鲁有直接回到那间屋子的任意门。镇里的人一直在变少,所以阿鲁的那间屋子闲置了很久,没见有新来的教师入住。老人们如同孩子们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老去,房子一个个地空离,没有人收理。我母亲说,过两年我们家也会搬离这里,去汇集了更多人的地方(顺带一提,那时我对人多的地方的幻想就是那栋星球建筑),而这片土地最终会被杂草、密林和人们平时见不到的非人生物和幽灵占据。不知道阿鲁到那时还会不会和如今一样,她会不会也和人们一起离开这里,如果她走了,她又会寄宿在哪里呢?


能看见幽灵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我来说就很蹊跷,我看得到作为一只幽灵的阿鲁贝塔,可是她却看不到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阿鲁,但是我知道我并不能看见所有的幽灵。因为有一次我看到她好像在和谁说话,那看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


“事物看起来只是在不停地流动,从这片沙漠流到那片森林,从湖到海,从火山到陆地,它们希望在这些东西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可是它们也知道,这些痕迹终究只是漂浮在这些东西之上的名字,一切消散之后,只有东西依旧是东西”,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令我感到满意的答案。花没有应该在什么时候死去的说法”,

“是的,在埋头走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愿意认真地审视了,不过这种审视也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反应”,

“和明日相比,在夜晚里踩到钉子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但是钉子的存在本身和白天黑夜没有任何关系”。


我原本以为,我会先离开阿鲁贝塔,直到某个月份起,我再也没见到早起的她。我见过很多突然就消失的幽灵,也见过慢慢的逐渐的消失。上帝说阿鲁贝塔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不是遥远的未来,也不是遥远的异土,那只是一种意义上的远,而和她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星球和星球里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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