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阳焰
渴水的幼鹿循着日光的指引，在梦寐般无垠渺远的旷野中，奔向载有那汪清泉的，独属于它的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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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我来到的，是在偏离市区中心，带有上个世代破败感的一处街区。
沿街的建筑多是低矮的平房，暗粉色的外表面上是风吹日晒后一块块斑驳的灰白。房子很多，但却没有见到几个住户，路边也是一片萧索的模样——这里是城内最老的街区，大家早早地就搬出这里，住到了新规划的小区里。
空旷的街道，无意义地让夏天变得更加酷热。
我们最终止步于一栋公寓楼前，在一众扁平的房子里，它的存在尤为突兀。
爬山虎是这栋公寓楼资历最老的住户，本定居在顶楼的它不知废了多少年月，方让自己的身体爬满外墙的每一寸缝隙。
楼旁挂着的暗金色牌子，徒劳地告示着自己有过一段不错的历史。作为城市化的先驱，这栋大楼在当时确实是倍受关注。
但是随着大家都移动到了发展现状和前景都要更好的新城区，它剩下的唯一优点就只有租金和房价便宜了。
在楼道口，铁门磊落地敞开着，靠近点看便可以发现门锁的锁眼已经锈成了铜红色。楼道内阶梯的两侧布满了灰尘，抬头就能看到白墙的粉刷上有暗色的霉斑。
“那个，学姐你家里人不会介意吗？突然带人来。”
临至门前，我多少是有点局促不安。
第一次到女生家里，而且这个女生和我只能称得上是几面之缘。
她没回话，拍了拍上衣的胸口处，仔细地确认完钥匙的确在里面后，稳着手将放在内里口袋中的单支钥匙拿了出来，打开了门。
应当承认，我的内心直到开门前的瞬间，其实是对门后面的景致有不一般的期待的。
窥私欲人而有之，探求他人秘密的欲望或许不是理智所能够抹去。迈进他人家里的那一刻起，等同于拿起了解剖他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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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的情况与幻想截然不同，原以为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普通家庭，眼前房屋逼仄的格局却告诉我这里只能住上一个人。客厅与厨房直接相连，客厅里面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饭桌，下面放着孤零零的一张凳子。桌面上空空如也。小小的茶几旁边是同样不大的沙发，扶手上裂了一个大口，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
虽说房子的面积很小，但奇怪的是居然在这么小的面积里还划出了一个阳台。阳台在厨房的侧边，用单薄的玻璃门与客厅隔开。
秋脱下鞋子，赤着脚走到阳台前拉开玻璃门，阳光裹挟着微热的浮尘直射进屋内。几个纸箱堆在客厅不被太阳晒到的一角，地板上到处是灰尘，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咳咳我说，你这是刚搬家吗？”
扬起的灰尘钻进呼吸道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却习以为常地在屋子里走动着。
“进来前先脱鞋。”
“为什么，这地板都是灰尘，好脏。”
“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带来？你这一脸蠢样，正好适合当苦力。”
我摸了摸鼻子，难道我真的看起来很呆吗。
“帮我把客厅角落那边的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最底下的不要动。”
“最底下的是什么东西？”
“衣服，以及我的内衣。”
“……好吧，原来你是有其他衣服的啊。还有，你叫别人帮忙，连个请字都不会说吗？”
她垂下了头，眉头微微蹙起，左手握成小小的拳头反复轻敲着抿起的双唇。
“呼……”，她结束了纠结，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我，“请你吃饭。”
“我认为我说的请和你的请好像有稍微那么一点点的不同。算了。”
她歪了歪脑袋，转身从阳台里搬出各样的清扫工具。
“别浪费时间。”她一股脑地把手上东西塞给我，“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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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热，实在是太热了。你这连个电风扇都没有的么？”
夏天搞卫生的恐怖程度不亚于冬天看完恐怖片后晚上独自一人去厕所。而且，在她的监督下每个边边角角都不能落下。抱怨的话语在看到她比我认真上几倍的样子后，也吞进了肚子里。
一番运动后的她，前额的发丝也被汗水沾湿，黏在了额头上。为了方便看清东西，她将遮住双目的刘海拨到了两边。这也是我第一次能够端详她毫无掩饰的双眸。
作为回忆性的文段，我很不愿意耗费多余的笔墨在写人的样貌亦或是猜测他们的想法上。因为在被漫长时日消磨后的回忆中，要将一个人的模样清晰记起无异于水中捞月。遑论此前琢磨不透，如今早已遗失的他人心情。
但她的眼睛是不同的。
棕黑色的瞳孔让我回忆起了小时候珍藏的玻璃弹珠，晶莹剔透：干净的眼白澄澈水灵，细细的血丝藏在最角落，像老家院角的茶花。与纤长睫毛对应的，是她圆润而饱满的卧蚕。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笑起来，会是怎样可爱的一种风景。像是林中的幼鹿，怯生生地用薄雾朦胧的眼神迎着外来的打量。
可是她平常不轻易笑。而微微上翘的眼角，不仅消散了羞怯，更增添了一份英气。
唯一的遗憾，在她的左眼下方，拖着长长的疤痕。
她的长相与身姿会在生命余下的两万多天里从我的脑海中再次模糊，沦为黑色剪影一类的存在。
我能坚信到最后的，只剩下她的眼睛，还有左眼下的长长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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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
“小心我叫警察来抓你。”
“不是不是，我单纯好奇而已。看起来你家里不像是之前有住人的样子，而且只能住上一个人啊。”
“这是我的家。虽然是租房。”
“父母在外面吗？”
“我自己打工的钱。”
“抱歉。”
听过的传言在我耳边再次响起。既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她是确实还有个父亲。结合她的话来考虑，她要租房一个人住的原因，想来是为了远离她的父亲。
“……”
她埋着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晚餐。
请客的主人只点了店里最便宜的拌面，身为客人的我自然不好意思点上太贵的东西，同样叫了一份拌面。
“学姐，下次我还会过来玩的。”
“别来。”
“不是吧，我可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就累死累活地帮你打扫卫生，你都不给点面子。”
“因为你蠢。”
“不和你吵，我身上都是汗难受得很，得快点回去洗个澡。”
“……不送。”
吃完饭后关上玻璃门跑到阳台抽烟的她半天憋出两个字，句末的语调别扭，生疏得好似第一次说。
稍微多说一句，在后来和秋的相处中，我发现她并不喜欢在家里抽烟。不知是怕烟味熏染到家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曾和秋说过我的想法：正因为这里是她的家，多沾染点她的气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秋仅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此时，我见秋独自站在阳台上发着呆，便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将吃剩的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里。
秋的家里还没备好碗筷，但万幸的是好歹有个垃圾桶。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秋自己了。
我顺着秋的眼神望向布满了火烧云的天际，想到自己真给她当了一天的苦力，不由地苦笑了起来。
“我这回真要走了。”
“……你这人废话确实多。”
“你一般啥时候在家呢？”
“你最好早上就来。”
“收到，看来是只有傍晚之后才有在家。”
“……”
“等我期末考完就天天来你这玩。空调我不期望，趁早买个电风扇吧。”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