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阎罗王——也致这个世界

夜已深，这座城市中的许多人早已睡熟，天边的一弯月牙也被云彩盖住，很快就会离开天空。看来今天是下弦月了。

  在一个靠近重点高中的小区里，13栋的6单元6楼6户的一间10平方米的卧室中。一个高三女孩，正趴在台灯下发呆。或许大家猜到了，没错——她就是这所重点高中的学生，而她的成绩只能算中等。

  现在，她看了看表，11点了。她感到万分疲惫，但学习任务还未完成。于是她便挣扎起来，拿出一袋咖啡粉走出卧室，倒出开水冲好，端着咖啡回来。

  她拉过咖啡勉强抿了几口，然后大喘几口气。仿佛刚完成了八百米跑一样。

  虽然几口咖啡恢复了她的神智，但她面对无数的题目，终究还是没有力量拿起笔。嘿，等等。她突然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白纸，她要干什么呢？

  她拿起笔，拉过纸来——哦，看呐，想必她是要做篇文章出来。

  事实上——这是一封信。她抓着笔，全力地在纸上顶头写下几个小字：

  ”亲爱的阎罗王姐姐：”

  她顿了一下，然后就像打了草稿，行云流水地写着：

  “您好！”

  “很抱歉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打扰您。但我想地狱里理应是没有日月的——或许也有吧。”

  “我知道昨天晚上都不知道您真的存在。先前我只是认为您是一个假象。但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您带我前往地狱。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地狱也可以如此美好！没有油锅大火，只有遍地盛开的彼岸花。现在我相信您是存在的。而且您的容貌，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反而很温暖，很纯洁，很无瑕。您也爱花儿，和我一样，所以您应是我的姐姐了，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另外，说说我自己吧，我早已失去了自己，我是谁？我想我并不知道，总之不是罗小菲。我希望有人或物，给我以光明，可是，没有。我的父母，家人，还有老师都要我的成绩，我盯着书本，向它们讨要成绩的时候，书本却盯着我。仿佛要吞下我的灵魂，瓦解我的意志，最终要开出一个我无法承受的代价来压垮我时，才会给予我微不足道的小进步。要成绩必须要付出代价。而付出代价必须获得支持，获得支持必须要拿到成绩，这是个环，解不开的环。”

  “也许有人曾经帮过我，也许有过爱和友谊，可它们在成绩面前，如同蚂蚁碰上大象，不值得一提。我像一部榨干了油的汽车，司机对我的安危不管不顾，只是一个劲踩油门。直到发动机报废汽车散架为止，对于这些车只有忍受没有反抗。也不会，更不可能反抗。”

  “我想您肯定记得今天，我奇迹般地进步的一名。我联想昨晚的梦境，认为是您在保佑我，真是感激不尽。我现在才明白，地狱比人间更美好，至少更真，不说假话。您是阎王姐姐，您，您，” 她的笔停住了，她闭上眼睛，想了想又接着写：

  “您应该不会亏待我吧。我恐怕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我一定会，啊，见到您的。排多久的队都无妨。我要握住这封信，然后交给您，您感动与否。那都不重要，我相信像我这般悲伤的人可能还不止一个。不。十分多，太多了。”

  “您可怜可怜我吧，给我一份地狱的体面工作！在您身边也好，不在也罢，我只求您让我能在地狱待上几天。一天，半天也好！给您磕头了！请今晚就把我带走——我受不住了！”

  她写到这儿，感到头晕目眩，笔迹也潦草起来。兴许是过度疲劳和悲伤引起的。她硬撑着继续：

  “人总有一死：或早些，或晚些。都是要上天堂下地狱的。以前我听别人说：地狱满是油锅和大火以及熔岩，可是我听您说，看您指向的地方，想起天堂如何求助都不没有天使来救我，便就释然了。您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最美好的梦，我已经几年没做过这种梦。也许我生下来之后就从没做过如此好梦。但梦只是梦啊，我要把它变为实在的，触手可及的！ ”

  ”随别人如何说去吧！他们全力遮盖地狱的美好，渲染人世间的可贵，但是渲染与遮盖有何用？您是我的阎罗王姐姐呀！您什么不知道？您对地狱的发言权难道不应该最大吗？他们只不过是想让我接受折磨，活成行尸走肉！可他们错了，大错特错，我罗小菲是绝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要我生，即使要我死，我则先死，反得永生！”

  “我想您那边肯定缺一个小鬼来打理手下的事情。或者——您肯定会，一定会需要一些人才，我会做题，还会写诗，您就是让我下了地狱也接着做题，也丝毫不抱怨。啊，我早已精疲力尽了。另外，请您找到我的灵魂，肯定在那里。我需要他，我需要他，请千万不要再把我送回人间，真的。就让我待在地狱，保证不麻烦您。”

  她还想写下去，但她的头针扎似的痛起来，只好就此煞尾：

  “致以崇高的敬意！”

  “罗小菲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

做完了这一切，她关了灯，倒在床上，紧紧握着信，一会儿便睡着了。

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在一个无日无月的后半夜，人间没有少人，但地狱却多了人。

对了，顺便提一下。她，罗小菲，的父母早在三个月前就被告知他们的女儿患有抑郁症以及精神分裂症。但他们对此并不认可，还说：“我们打小就这么过来的，他有什么病？自己亲生的自己不知道？我不允许你们这帮骗钱的庸医给我女儿乱扣帽子！”

如此的义正，如此的言辞，看得出来，每一对——和罗小菲父母一样的父母，一定拥有一个甚至更多的成功的孩子。

什么？你说罗小菲？别开玩笑了！她只不过是装疯卖傻，后来误喝了有毒咖啡才死了的。她在纸上写的东西都是一派胡言，与其信任他，不如信任天下父母心。

什么？为什么咖啡里会有毒？那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