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春日家家酒

2023-04-19 21:31 作者:临沐澄川  | 我要投稿

“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噢嘞——”这是我们的暗号,听到的人不需要回复。楼下的人刚嚎完第一遍,我已经冲出门了。不出意料,是旺财和蝌蚪。

“你们今天不用午睡?”

“我妈上中班。”旺财笑嘻嘻的。

“我妈睡着了。”蝌蚪笑嘻嘻的。

“你又会挨打。”我和旺财笑嘻嘻的。

“你怎么也不午睡?”蝌蚪问我。

“暑假为什么要午睡?”

“暑假也是夏天,夏天就要午睡。”

“谁规定的?”

“我妈说的。”

“那你怎么溜出来?”

“所以我会挨打。”

“哈哈哈哈——”

 

家属区是单位的福利房,我,旺财,蝌蚪,都是家属区里的孩子。但是家属区里的孩子不止我们三个。神奇的是,我们都是男孩,而且同岁。大人们也觉得不可思议,直夸这里是个好地方,风水旺。我猜这只是因为我们的爸妈都是足球迷,于是一同决定在那一年生出一支男子足球队。

镇上经常举办篮球赛、乒乓球赛和羽毛球赛,大人们会带着我们一起去看。看比赛很考验人憋尿的本事。往往比赛还未开始,赛场就被团团围住了。如果观赛过程中有了尿意,只得憋住,一旦去上了厕所,那你就再也挤不进去了。不过,他们从不进行足球赛,因为没有足球场。所以,我觉得大人们一定更爱足球。

大人们的困扰,困扰不了我们。在家属区两排楼房之间的空地上,捡些砖头摆两个球门就能踢球了。我们踢球从来不开大脚,谁也不愿意踢碎别人家的玻璃而屁股开花。有一次我们正踢得满身大汗,突然听到头上“吱呀——吵吵吵,知了见了你们都要吓跑——哐”。中间那句人话把我们吓得不轻,一个个好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术。倒是旺财的妈妈化身及时雨把我们给救了。

“旺仔。”旺财的妈妈站在窗口,亲切地叫着自己的儿子。一般这个时候,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小声附和一句“小馒头”。

“哎。”

“回来睡午觉。”

“不,我还要玩。”

“我会想死你。”说完这一句,旺财的妈妈就关上了窗户。旺财的妈妈说话很有深意,叫他吃饭不说吃饭,说“端碗筷”;叫他洗澡不说洗澡,说“脱衣服”;叫他睡觉不说睡觉,说“关灯”。“我会想死你”是上次叫他去水库游泳,他向他妈妈征求意见时得到的答复。

旺财“哼”了一声,一边朝家走,一边两手不同步地抡着“王八拳”。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突然扭过身子挥出两拳,然后小跑着上楼了。我们眼看着那两拳倏地一下轰在了头上那家的窗户上,相视过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后来,空地上就剩了我和蝌蚪。

“你也回去吧,等你妈来叫你,你又会挨打。”我笑嘻嘻地对蝌蚪说。

“嘿嘿。”蝌蚪咧嘴一笑也走了。

在此之外的时间,我们仍旧在家属区里追逐疯跑,在追逐疯跑的同时鬼喊鬼叫,没有谁再推开窗户来吓我们一跳,也没有谁问“为什么”。

 

此时,蝌蚪双手扒在一根水泥方柱的顶端,双腿向上收拢,两脚夹紧水泥柱。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了。

“你在青蛙下蛋吗,往上蹦啊。”旺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是笨蛋吗,上面没有抓手的地方了,我往天上蹦啊?”

“嘘——”我打断他俩的争吵,回头板着脸对旺财说,“你一个放风的过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的拖鞋在替我站岗。”旺财侧过身子,好让我看见他的拖鞋确实在坚守岗位。

“不行,你再不退回去,等下葡萄就分给你的拖鞋,不给你。”在我的威胁下,旺财退回到拖鞋旁边。

“你等我一下。”我伸手拍了拍青蛙的屁股,因为我拍不到他的肩膀。他翘了翘屁股,因为他没法向我敬礼。

我找来些砖头叠在水泥柱下面,踏了两脚,然后站了上去,双手抱紧水泥柱:“你右脚踩着我的肩膀。”青蛙伸脚踩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呢?”现在这个姿势,听到他问出这句话,我真想一拳“庐山升龙霸”轰在他的小麻雀上:“然后右腿蹬直右手去抓葡萄架,抓住之后左脚踩到水泥柱上,左手去抓葡萄架,抓住之后右脚也踩到水泥柱上,蹲起来,伸一只手去摘葡萄。”“收到。”

青蛙嘴上说收到,但磨蹭了半天才把右脚收上去。要不是他说自己会“龙爪手”,我就自己上去摘了,估计吐出去的葡萄籽现在都长出一棵葡萄树了。我这样想着,耳边“咻”的一声仿佛炮弹落地。以为是青蛙摔了下来,扭头一看,这小子站起来就玩命地跑。远处的旺财也连忙把脚往拖鞋里伸。我跳下砖头,也玩命地跑。

当我跑过旺财身边时,他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抓空气,两只脚频繁交替着往拖鞋里伸,好像在跳舞,又好像触电了。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结果发力过猛泄了气,腿开始发软,这严重影响了我逃跑的速度。但我还在跑,边笑边跑。过了一会,身后也响起笑声,我知道那是旺财,他想骗我回头,我才不会上当。但是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突然转了个调开始慢慢变小。现在我不用回头了,旺财已经跑在我前面了——他一手抓着一只拖鞋,正飞快地接近青蛙。我笑得更大声了,腿不软了,命也玩得更狠了。青蛙也没有回头,当看到旺财超过自己的时候,他就像只一脚踏进粘蝇贴里的偷油婆。旺财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个傻子前俯后仰,似乎忘了我紧追在后。

“噗——”在我以为就要反超他俩时,我看到青蛙的短裤膨胀起来——像一只匀速充气的气球,即使上面有一个破洞,即使他还在笑。但我没办法笑得更大声了,我只能提高声调——我像一只即将回魂的女鬼一样扑向他俩——我的左脚绊倒了我的右脚。

青蛙和旺财不笑了,他俩把我从地上捞起来。我拍了拍裤子和衣服,朝他俩敬了个礼,他俩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三人一屁股坐倒在路边的草地上大口喘气。

“葡萄呢?”我问青蛙。

“我刚摘了一串,就从换气窗里看到午娭毑往门口走,吓得我直接往下跳。葡萄会影响我的平衡,所以我把它扔了。”

“那这顿打不是要白挨?”

“我妈总不能在一天里连着打我两顿吧?”

想了想,青蛙说的有道理,于是我又问旺财。

“我们都跑了,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一边说,一边两手抓空气两脚踩单车。

“拖鞋被晒得滚烫,我下不去脚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又抓了一次空气。

“大人说这叫‘抽风’,我想给我的拖鞋降降温,但是根本没用。”

旺财这属于活该,在大太阳下站岗,拖鞋不热才怪。

“你最后那招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他俩一齐盯着我。

“不是。你一边笑一边放屁,短裤蓬起来了,我看到上面有个洞,笑得没看清路,绊了一跤。”

“啊?”青蛙翘起屁股,扭头伸手去摸,然后一把抓紧裤子,“可能是跳下来的时候被铁丝钩破了”。

“嗤——”旺财笑出了声。

“你鼻涕出来了。”

“没有。”

“哪里?”

青蛙问我鼻涕在哪,我没法回答,因为早被旺财吸回去了,他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旺财跳动的喉头。

“回去吧。”我们站起身,拍拍屁股,没想到已经跑了这么远,家属区的大门现在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

路上我又问他俩,怎么今天中午跑出来了,他俩说不知道。没人会对这种事刨根问底,小孩子有很多“不知道”,比如: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忍不住要做一些让大人们生气的事。

 

 

春日家家酒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