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蜂：遗忘（二十九）
或许是碍于平常的压迫力，即使不合时宜出现，正好怼在怒火枪口上，上条也没敢对老太太大声说话。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考虑老人家要早睡的吗？”
“抱歉……”
老太太明显高出好几度的嗓音撞到墙壁反射回来，还将上条低声嗫嚅给盖了过去。不过她貌似还不打算放过上条，坚硬的拐杖在玄关的地板上强调似的连续抵了几下，布满皱纹的手掌随着怒气发抖。
“你们怎么了？”
“啊？”
“我说那个女孩怎么那么生气！”
老太太打算控制下脾气和上条说话，哪知上条压根没想过会有外人介入进来，而且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描述还挺困难的。
“……哦……没什么。”上条视线从老太太身上移开，若无其事地说道。跟食蜂关系不错的她一定会先入为主的站在食蜂那边，虽然上条不认为争吵是食蜂的错，但是他不想被之外的人责备，没人能够一声不吭的承受根本弄不明白的错误。
老太太扯了下因为情绪激动滑下深色的披肩，听到上条的谎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什么事会用那么大嗓门说话？你们耳朵比我还差吗！”不太便宜的披肩一边直接掉落，看老太太那架势，假如她再年轻几岁，或者上条是她的家属，非得拿着拐杖打上来不可。
上条转身走向灶具，心情一团糟的他根本没心思搭理老太太，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好像无论出现什么念头，烦躁的内心就会伸出强而有力的拳头，一下将其打到天边去——世间已经没什么好留念的了，上条不禁从无法在感受到喜悦的心脏中读出冰冷绝望的结论。
然而老太太却不依不饶，继续提高声音责问，真让担心她会不会血压升高摔倒，“你是真聋了吗？我问你话呢？”
也许真如猜想的那样，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了不起的人，就算是很不客气的态度，却还是充满优雅的气度。
上条又想起了食蜂——她居然说自己会忘记她，怎么可能嘛。如果能那么轻松的忘记，现在痛心的感觉就不会存在了。
上条不耐烦地调转方向，压低声线，展现不爽的心情说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不用您管，今晚我不会再吵了，您赶紧回去睡吧。”
上条往老太太站立的门前走去，想用身高的优势取得气势上的胜利，可是他送客的方式明显引起了老太太不满。她抬起头，黯淡却锐利的眼神霎时逼停上条的脚步，宛若是她在俯视上条一般。
上条下意识吞咽口水，本能甚至还就眼前的状况开始制定防御措施，他实在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可怕的，然而逐渐僵硬起来的身体却一个劲述说空气中弥漫的恐怖气场。有那么一瞬，上条真的想要诚心道歉，然后逃跑。支撑他的只有被大多数人轻视，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的自尊。
“怎么了……那样看着我？”上条眼角抽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竟然还挑衅起来了。
老太太无奈叹气，恨铁不成钢似的闭眼收敛气势，上条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老太太接着又开口说话，他马上又把剩下的半口气憋了回去。
“我当然不想管你们的事情，可是要是不说点什么，我会睡不着的。”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屋子里的陈设，“那个女孩来了之后，你总算像点样子了……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到，但我认为你不是能一个人活下去的那种类型。”
“我一个人活得挺好……”
“是吗？”
老太太眯起眼睛，轻描淡写的反问就让上条卡壳，不再言语。
“有人讨厌和别人在一起，能够一个人生活，可以以自己为中心活下去，有人必须要依靠别人，从他人身上获取价值才能活得像个人……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错误或是正确可言，评判从来都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我们应该做的是找到注定的活着方式。”
老太太站的笔直，如同一个哲学课上滔滔不绝讲述哲人思考的教授，而上条则是那个选错课，只想混学分的学生，他根本搞不懂那些哲理是什么样子，也认为搞不懂对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影响。不过上课的老师可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不，也许其实明白你听不懂，只是先将结论说出来。
“那个女孩和你不一样，她是一个人也能够生存下去的那种人，尽管不够彻底，但是她可以完全下定决心离开你，不会再回头。”
“……您是想说，是我离不开操祈……食蜂吗？”
“不对，你是需要和别人一起生活下去的类型，但却不是非得那个女孩不可。我不是说你薄情，只是人生是需要巧合的，只是那个女孩恰好出现在了适合的时机，主动靠近你，所以才是她而已……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你是需要其他人才能活得像样的类型，即使没有遇到那个女孩，你也迟早会找到其他人。这是你活下去的必然，人们都希望自己活得更好，本能地回以同样的目的追寻下去。”尽管说法上条无法赞同，可是想起过去每次都能勇敢战斗下去的自己，他却不可思议的理解了。老太太见上条没有反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那个女孩跟你是相反的类型，她一个人生活至今，如果不是遇到你，她还会继续以独自一人的方式活下去。”
“可是……”她之前还有未婚夫来着。
“我说得独自一人也可以指内心，她可能从未打算接纳任何人，一直沿着‘合理’的道路进行人生规划，懂得投入和舍弃……可是对于你，她却无法继续保持理性。我想不用多说你也能够明白，她不惜一切代价都希望留在你身边，身份地位，人际关系，至今以来积累起来的全部，甚至逐渐丧失自己的存在。
——对她而言，非你不可。”
食蜂说过一样的话，然而上条至今都没能明白其中含义。
“她不会再选择任何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选择任何人。你只是个意外，足以改变她一生的意外，令她懊悔不已，却又无法割舍的意外。”
老太太稍稍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地方，深沉的语气中萦绕着眷恋和恬淡的味道。
“她深深的爱过你，不，她会一直爱着你，只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