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随笔：斯普林斯的忧伤

春节之后倒是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四大洲赛又要开幕。日本男单派出的是高桥大辅和无良崇人，女单则是浅田真央和村上佳菜子。

浅田真央第一眼见到沈曦柠，就感觉出了沈曦柠的疲惫。

她太累了。连续的征战，2012年才过去40天，她就已经参加了冬运会、青冬奥和四大洲三项大型赛事，而且从去年的全国冠军赛开始，国内需要去的比赛沈曦柠全部尽数参加，甚至为了毫无悬念、已经拿到过一次金牌的全国锦标赛缺席了赛季前很重要的热身B级赛，连李子君都没有去参加的、毫无含金量的亚洲锦标赛她都去了。

还有上赛季，浅田真央看了她的赛程表就直皱眉头。亚冬会？这种比赛真的需要参加吗……

反正除了奥运会和全国大奖赛之外，沈曦柠目前已经把所有能参加的比赛都比了个遍，而且只有四大洲赛和世锦赛没有金牌。

浅田真央知道沈曦柠的倔脾气，恐怕教练也是劝过的吧。但是，想要改变沈曦柠认定的想法……实在是太难了。最后恐怕教练也只得顺着她。

这样高压的比赛，是迟早会受伤的。她只能感叹年轻人的体质——沈曦柠升入成年组一年半，只有发烧、崴脚这种不太影响状态的小伤，让人羡慕地紧。

她认识沈曦柠时间早。这六年里，浅田真央亲眼看着沈曦柠从奥运会上的小冰童变为女王的接班人、隐隐的世界第一女单，她是欣慰的，也知道很多中国冰协内部对沈曦柠的压力。

“如果不能成为一流女单的话，不如转去双人滑吧！那样没准还能捡块冬奥会金牌……”拿过冬奥会金牌的前辈这样对她说话，该多绝望啊？

她只能一次次证明自己，尽力出席所有比赛、拿到所有冠军。只有成绩，才能减轻别人对她的质疑。

要不然，她会放弃去Nebelhorn杯的机会，而回国参加一个毫无含金量的全国锦标赛吗。

浅田真央理解她，也心疼她。

六年来，她对她的感情早已像是家人一样；她不想要她受到一点伤害，哪怕她不得不承认，成长的最好方式是挫折。

俄罗斯站和总决赛看到她的3A，浅田真央眼睛里是泪花晶莹的。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超越她。那个时候，或许就是退役的时候吧。

她不希望沈曦柠浪费自己的天赋，或是尚未达到顶峰就陨落。她的成绩让她足够在中国的花滑历史上留下一席之地，但世界不够、真的不够。

但是，如果她成了金妍儿——

世界冰坛，何人不识君？

 

浅田真央有些神情恍惚。很快到了女单的最后一组，沈曦柠抽到第一个上场。她简单热热身，给了浅田真央一个灿烂的微笑，拥抱教练。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本赛季上半赛季完成了5次全clean、无往不利的《出埃及记》表演。

情感很融入。她现在已经能把自己完全带入凯蒂的角色中了。或许下赛季可以尝试下爱情曲目？躬身旋转之后，第一个跳跃即将来临，沈曦柠控制好步法，争取一个漂亮的衔接。

2A——已经开始正式把3A纳入编排的她基本不需要什么力气。熟悉她节目构成的冰迷几乎已经准备好气力、鼓掌、尖叫一气呵成了。毕竟，沈曦柠什么时候让大家失望过？！

2A，向前起跳——

跳出去的那一刻，沈曦柠大呼糟糕。起跳的位置错了、力度也不够，如果强行促成2A是绝对会摔倒的；转体又有很大的可能性被判存周；再往前就要撞到挡板……

……不管了，秉持着“宁摔不空”的态度，她此时也只能利益最大化——

摔了。

沈曦柠也不是没摔过跤，俄罗斯站可是滑行都能摔呢！但这次摔跤直接让全场冰迷跳了起来。

她刚刚起跳的方向就错了，一个向前起跳的阿克塞尔竟然面对着挡板起跳——这个距离，如果刹车就会被判存周。她就选择了利益最大化：做好2A。

万万没想到，脚踝发力也有很大问题，这个2A直接摔了。摔倒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这次2A的方向是正冲着挡板。

强大的惯性，还有速度加持的冲击力，她的头部毫无保留地撞在了挡板上。

看台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一摔，最坏的结果，是脑震荡。

那一瞬间，沈曦柠差点没把眼泪痛出来。但是，既然她还在冰场上，她就还是那个善良有责任感的凯蒂。秉持着一个花滑选手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她也不能掉下泪来。

快速爬起来，音乐已经过了两个节拍。她飞快向前单足滑去，支撑着的左脚腕却隐隐作痛。

看来，是摔倒的时候把左脚也伤到了。

她又用单足滑行试了一下，右脚倒是还好，左脚内刃的痛感尚可忍受，左外刃单足滑行就疼的厉害，看来T跳是做不成了。

场下，如梦初醒的教练却扯着脖子喊着，声音几乎盖过了音乐：“Lemon！快点下场！不要继续了！退赛！！”

来自日本的编舞老师把教练拦住了。

“她总要长大的。”她用着稍显生涩的英语说道，“作为花样滑冰运动员，她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伤病。”

沈曦柠飞快地在脑海中改着节目构成，脸上还洋溢着凯蒂的表情，额头上却浮现一层密密的细汗。

左脚伤了，T跳基本上做不成。下一个跳跃是3S单跳。

到了音乐卡点的时候，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她右脚内刃发力向后跳去，然后尽力在空中旋转。

一个教科书式的3S！

接下来是3Lz。按照原来的想法，是万万不能上3T的，可是如果不能连上连跳，她就会损失不少的BV。

3Lz还可以，但3T点冰的时候，左脚脚踝是刻骨的疼。偏偏现在的剧情是全剧高潮——带领犹太人离开埃及的时候，她还要有那种无畏的光辉。

——3T做得不那么好看，落冰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是没错刃，也没存周。真是有一点对不起自己“T跳公主”的称号呢。

就是左脚更疼了，连单足滑行也不能做。接下来还有一个跳接换足的联合旋转呢，沈曦柠突然有点后悔上3T的举动了。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再撑一会儿吧！

直线接续步时，脚踝更是火辣辣地疼。嘶……差点倒吸一口冷气呢。幸好忍住了。现在建立以色列的凯蒂应该是幸福、快乐地才对呀。

音乐几近结束，她也结束了联合旋转，回到冰场中央，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与感染力，直到音乐的最后一个音节。

音乐结束，沈曦柠直接倒在冰面上，眼泪突兀地向外流去。冰场周围很是寂静，打破寂静的不是冰迷的掌声，而是教练气急败坏的喊声：

“都看着干什么？！赶快上担架！！块！来两个人扶Lemon上担架！”

冰迷们似乎这才醒悟过来，全场献上迟到的掌声。

——一个不一样的海蒂，一个脆弱的海蒂。这是沈曦柠今天的《出埃及记》，和以往任何都不同。

最内疚的人是浅田真央。

明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让柠酱上场啊！什么成长、什么桂冠、什么地位，哪个比得上她的身体重要？！

她要去追救护车，被教练拦下。

下一个就是她上场了。

沈曦柠的分数出来了，是史无前例的低分59.10，毕竟摔了2A、滑行也不尽人意，幸好直线接续步还是上了3级。

今天的kiss&cry区，没有kiss，也没有cry。

 

“轻度脑震荡！左脚韧带拉伤！大奖赛冠军Alice恐退赛！”

“为拿奖金一月三赛，世青赛女单记录保持者自食恶果！”

“59.10！Alice短节目获赛季最差成绩，排名第四不敌村上佳菜子。某前辈：‘她离浅田真央还差得远！’”

“两届大奖赛冠军果真有内幕？否则她为何一到四大洲就现原形！中国、加拿大冰协将遭国际滑联调查！”

“是天才，还是只是天才的女儿？育儿网用她的例子告诉你，只会靠父母的孩子最终都不会成功！”

......

花样滑冰的所谓天才少女啊，终究因为伤痛，打了人生中第一针封闭。

封闭效果很明显，副作用也很大，可以说是打完了第一针就一定会有第二针。

谁叫，伤痛是所有顶级运动员都必须渡过的难关呢？

 

沈鹭是想要来美国的，无奈她是为了国家工作，实在是抽不出身，莫斯科的沈熙檬撇下了要演出的Francis独自来到美国照顾妹妹。

沈曦柠受伤了，压力最大的是张可欣。

“崩成这样了，还比张可欣分数高吗？中国的女单花滑恐怕就是靠着沈曦柠支撑着吧。”

“要是李子君的话，肯定不会这样的。果然张可欣实力不行吧？”

……她们的压力都是一样的，或许没有人比张可欣更了解沈曦柠参加所有比赛、努力夺得所有冠军的理由。

受了一次伤，沈曦柠好像真的长大了一样。

——短节目和猫酱的分差不算太多，自由滑要是能滑好的话是可以追上的！

女单自由滑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陪着沈曦柠从医院赶往冰场，引起了许多人的目光。

浅田真央的《爱之梦》音乐搭配着步法，将那种飘于冰面的轻盈展现淋漓尽致，结束前的燕式步可谓点睛之笔，完美的烘托了音乐氛围。

只可惜的是，继短节目之后，3A再次存周，算上负的GOE只得到4.71的分值。

李斯特，就在这样受伤的时候，她爱上了李斯特。他的音乐似乎有魔力，把人们代入他的境界、他的爱情、他的巴黎和法兰西。

她想，爱上李斯特是个不错的选择。

美籍华裔名将张圆圆难度稍逊，但胜在完成度高。只不过进入了节目后半段，她的体力问题体现地淋漓尽致，滑行速度下降非常明显。

体力不足也是华人的共同点了，在沈曦柠身上更是。只期待发育关能带来一点积极影响。

村上佳菜子的前半段表现很好，但从后半段的3T第二跳起空开始，接连两组三组连跳都出现相同失误，损失了超级多的BV，自由滑只拿到105分，短节目的优势消失殆尽。

最后，她掩面哭泣，长达一个赛季发育关的委屈全部爆发，她哭倒在日本前辈和沈曦柠中间。

……突然又不想发育关了，体力问题就体力问题吧。沈曦柠又有点害怕了。

沈曦柠上场前，最高分是黑马瓦格纳尔的192.41，浅田真央第二名，已经与第三名的美籍华裔张圆圆拉开了十分的差距。

夺冠的话，要拿到134分才行呀……对于去年大奖赛的她来说，134分实则不是个事，但是如今的沈曦柠……

她决定用尽全力努力，不管结果如何。

 

她拉紧左脚上的绷带。虽然不过血有损健康，但能暂时麻痹痛感，五分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站上冰场中央那一刻，所有人为她的职业精神而鼓掌。

但她想要的是，让他们为她的表演而鼓掌。抿紧嘴唇，她滑进空灵的音乐，开始今天的表演。

她今天决定的是标准的版本，也就是有3A和313那版的。

一切都很顺利，冰迷们甚至看不出来沈曦柠有受伤，反而因为成长而领悟到的东西让她的情感进一步深化。

她向前跳去，即使脚下一个激灵想起了昨天2A的惨状，但她还是跳了。

应该是存周了吧……好可惜呀。

最好看的T跳咬咬牙还是要做的，因为她目前的体能已经撑不起最费体力的连3Lo。而如果启用2T或2Lo，BV则会下降不少，相当于提前投降。

后外点冰，梦幻一般的后外点冰。

——突破寒风、凝聚未来。

她感悟到了什么。之前滑《亡灵序曲》，她都是在演绎别人的或喜或悲；这次，却是她自己的真情实感。过真，去感受别人和体味自己的心情是不同的。

在此之前，她从未扮演过自己真正的样子。无论是《轻诉衷情》的黑道教父迈克·柯里昂，还是艾薇塔、《克狂》那个坚强安宁的爱丽丝、《出埃及记》的凯蒂和《亡灵序曲》的凯莉，都是她表演出来的。

但是这次的亡灵序曲，表现的就是她自己。

突然有点了解Yuna姐姐和猫酱的王者之气是怎么来的呢，恐怕就像是这样，被一次次的伤病磨砺，最后铸就坚强。

媒体的嘴、骗人的鬼，但有一点没说错：沈曦柠的成长之路，毕竟太过于平坦光明。这样的平坦大道走多了，就很容易像方仲永那样“泯然众人矣”。

——这次，她滑的不是亡灵序曲，而是属于她自己的，《黎明》（The Dawn）

……

不知不觉，节目达到尾声。

未经发育关的她体力仍旧是个问题，四分钟忍着疼痛的表演简直抽空了身体的意识，甚至差一点在滑行时摔倒。

《黎明》的妆容本就是没有口红的，基本只有底妆，她的嘴唇苍白地像纸，但还是很努力地笑着。

而由于体力不支，她的《黎明》多了点脆弱的美。

是大病下的表演啊……好难得。

她平静地守候在kiss&cry区，等待着自己的分数。

132.85。一个超越了大多数人预期的分数。总分191.95，落后冠军瓦格纳尔半分，遗憾无缘冠军，获得了四大洲赛的银牌。

嘴角挂着勉强的笑容，额头布满细汗。实在是很痛呀，不知道妍儿姐姐和猫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虽然比总决赛分数低了好多分，甚至还不如上赛季的四大洲赛。

但是P分……竟然还算不错？！毕竟这次四大洲赛P分的打分很严格呢。幸好旋转都是四级，接续步也上了三级。

受伤从来不是借口！下次一定要滑出完美的clean！

小分表下来了，本就存周、BV只有6的阿克塞尔三周的GOE是-2，还不如一个不错的2A呢，但她依旧不后悔上了3A的决定。

全场掌声如雷鸣般的响。沈曦柠只是一个受伤的女运动员，一个还没有到15岁的女孩子。做成这样，真的很厉害了。

但这不是她的目标呀。她发誓，下次一定要更加油才行！

腿上的绷带，早在下场的时候就摘了下去，能明显看出来她的左脚脚踝比右脚的粗了一圈。即使受伤，她也不愿牺牲自己的滑行质量，依旧选择了大量的单足滑行，此刻的左脚脚踝真的已经痛得站不起来了。

全场观众给予她热烈的掌声。沈曦柠征服了高傲的美国人。

 

比赛结束后，最受瞩目的就是沈曦柠的伤势了。

十字韧带不负众望地二次扭伤，保守估计要休战两个月，铁定错过了世锦赛，而且大概率会错过4月12日的全国冠军赛。

这次的受伤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给赛程太密集导致脚踝状态不佳。沈曦柠也学聪明了，以后全国锦标赛、全国冠军赛这样的比赛，还是尽量推拖一下吧。在国内连霸着实是没有什么意思，应该给其他小女单点机会。

比如说李子君，要是没有沈曦柠的话，她已经全国锦标赛、全国冠军赛和冬运会金牌都拿到手啦。

对了，下赛季李子君也要升入成年组了，给这次在四大洲赛上获得第六名佳绩的张可欣不少压力，缠着轮椅上的沈曦柠挑了半天她2A的毛病。

沈曦柠却有点哭笑不得。她哪有教练厉害呀？！不过，还是给张可欣提出了很多实用的建议。

——现在的中国女单，恐怕太沉闷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