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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行(上)

2022-09-19 11:08 作者:百年祈愿  | 我要投稿

天边的朝阳渐升映红了远方的朵朵白云,照亮了这无尽的苍穹。秦王府的后


门伴随着微弱的吱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将头探出门左右观瞧,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确认了镇戍不在附近,门内的人悄悄地走出了王府。这个人穿着一身小吏和仆役常常穿着的黑色圆领袍,腰间挂着作为秦王府信物的鱼袋和证明身份的号牌。就在这个人转身要关上后门的时候,承天门外的街鼓声响起了,随之每个坊的街鼓也被敲响了。这声音预示着一夜的宵禁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原地确认一番自己的装扮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后,这个人低着头保持着沉默快步走向了坊门。

从秦王府后门走出的人到了坊门口的时候,坊门口的坊吏刚刚将门打开,负责值守坊门的镇戍兵站得笔直,当这个人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镇戍没有行礼,但是对他投以敬意的目光,因为他们认出这个人就是秦王,而他们不行礼的原因正是因为看出了秦王这一身装扮的用意,所以他们十分聪明地选择了不行礼。

秦王在与青燕长谈之后下定了决心要去南城寻访一番,他从王府的库房中找出了这一套不知道是哪个仆役遗留下的黑色圆领袍,他打算去南城附近,找一个落魄的百姓,换上他的破旧衣服去南城亲自聆听百姓之心声,他想知道百姓所需所想。

为什么要去南城附近去找南城落魄百姓寻那破旧衣物?那当然是因为秦王的府中根本没有那破旧衣物。即便如秦王这样自封节俭的人,在秦王府中想找一件稍微旧一点的粗麻衣物也是找不到的。

在西市南侧的角落,秦王看到了一名在沿街乞讨的老者,这位老者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左手拄着一根朽烂的木棍当做拐杖,他的左腿看上去没有畸形,光着的脚也没什么异常。可是走起路来他的膝盖却僵硬得很难打弯。老者满头银发披散着好似鸡窝一般。他双眼浑浊,发白的瞳孔与眼白的边界几乎没有,嘴角有着一点白沫,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秦王一看这个老人,心中顿时觉得他这身衣服可以换,于是他也没犹豫直接走了过去拦住了老者。秦王突然出现挡住了老者的去路,这给老者吓得浑身一哆嗦。虽然一般人看来一身黑色圆领袍的人最多也不过小吏。但是对于老者这样的贫苦之人来说,小吏那也是可以索命的阎王,自古以来官吏们都奉行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原则以牧黔首。如今一个看上去是小吏的年轻人突然拦住自己,换了谁能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呢?

老者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官爷行行好,我离开南城只是想乞要一点吃食……”

秦王拦住老者之后看到老者惊慌失措,于是他赶紧深施一礼,随后从衣袖中掏出了铜钱,给了老者足足三十文钱。看到放在手里的用草绳串着的三十文钱,老者不可置信地晃了晃头,揉了揉眼睛,最后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光,险些把自己已经松动了的后槽牙给打掉。在这样一番折腾,总算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老者看着秦王一时间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

老者见到秦王如此慷慨大方,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感谢,于是他干脆决定要跪下给他磕头,可秦王没让他跪下,而是赶紧扶住他,不等他说出感谢与溢美之言就问道老者:“阿翁,晚辈有一事相求。”

“善人,何事?”老者带着几分感激和不安地看着秦王。

秦王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了半吊钱对老者说道:“阿翁,今日我便以这半吊钱换汝这一身衣裳如何?”

听到秦王的话,老者当即就把那用草绳串在一起的三十文钱塞回到了秦王手中,老者不安地看着秦王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说道:“不要了,这钱不要也罢。”

眼看着老者要走,秦王当即就要追上去把钱再还给老者,结果老者眼看秦王追过来吓得立时腿脚利索了许多。跛脚的老者突然变得健步如飞的样子丝毫不亚于健全之人。眼看老者根本不相信自己,秦王回想起了青燕说过的话:那些贫苦百姓已经不再相信官吏,他们只相信与自己相同境遇的人,只相信那些善良的,用实际行动对他们好的人,比如给他们施粥的秦王府的仆役。

没有买成衣服的秦王心中的那种挫败感又一次涌上心头,但是他并不想放弃,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说不上是好点子的办法,那就是他直接找他安排的在南城施粥的那些仆役,与他们汇合,扮作施粥的人接近那些饥民,去了解他们的心声。

此时的秦王尚不知道今日的遭遇会让他走上怎样的道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也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亲身体验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将走上一条成就丰功伟绩,被万民称颂的道路。只是这条道路上等待着他的是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抉择,以及背负天下万民所带来的沉重。

 

 

仿佛栩栩如生朱雀落于其上造型的三脚青铜香炉中升起袅袅的青烟,渐渐消散独留下令人舒畅的清香。屋中四处的陈设没有一件是名贵之物,最值钱的不过是一件置于书架顶层的,仿上古礼制书籍中的形制所打造的铜钺。屋中的用具皆是寻常人家再常见不过的样式,没有半点装饰且用料皆是柳木。

虽然这些用具做工并不粗糙,保养得如新造一般,但在其他贵胄眼中这怎么看都甚是寒酸。陈旧的地板已经不再光滑整齐,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年深日久而出现了开裂,但地板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那些木料开裂的缝隙中并没有积攒什么灰尘或是秽物。

这里竟然是一个古老的国度中,出身世家大族拥有封国的宰相的府邸。但左相萧温,萧文煖就是这样的一个简朴的人,或者说,他的家族便是这样传承了千百年的世家大族。

谁能想到这个频出宰相,辅佐历代天子千百年的家族,其祖先是一名统兵大将呢?而他们一族的简朴都是源自于此,因为他们这个家族尚武。但可惜的是,萧家有了封地之后,就没有了领兵打仗的机会。这要怪就怪上古的时候,他们的家族赶上了确立世卿世禄制度之后转做了文官。

屋外仆人在跪坐在门口满脸的倦意,时不时地还打一个哈气。仆人虽然无精打采,但他无论从脸色和体型上都能看出来,在这个府邸中他吃得不可谓不好。一个伺候人的仆役红光满面体型微胖,要么是仆人的活太少了,要么就是他吃得太好了。虽然衣服是粗麻的,但却是干干净净。

伏案阅读着下级官吏呈报的文牒,脸色不是很好,体型相较前一日竟然消瘦许多的左相问道被召进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对面的阿什利:“汝来我中原已有多少载?”

阿什利回答道:“回左相,卑职来中原多久已是难以记清,大概已有数载……怕是已快有十载了。”

听到阿什利的回答,左相笑了笑继续问道:“我闻汝能唤爷娘以来便喜好游历西方见万千山水,识兆万生民,为何至我中原之地便要长留?”

阿什利笑了笑带着几分羡慕地说道:“卑职自幼随家人自西向东游历,见惯了那诸国苦寒之地,也见过膏腴之地。但无论贫瘠富饶与否,百姓皆苦难如炼狱般,尤是沙宛国最甚。而中原之地物产丰盈,百姓开化,百姓谨记先贤谆谆恪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虽有些许饥民走投无路,但能有秦王等贵胄慷慨相助,相较化外之地,如此这般宅心仁厚之贵胄乃是中原独有。万国皆是如此这般仅中原尔,数年前我父母亡故,我孤身一人游历至此,正是见天朝之繁盛而心中不胜喜爱。”

听完,左相放下手中的文牒换了一本,然后看着阿什利说道:“那汝为何不嫁一田舍郎,偏要入这林总管统御之黑羽卫?”

听到左相的话,阿什利回想了当年的事情笑着说道:“卑职那时只是一游侠,偶然于巷尾撞见林总管与卫士交代暗桩之事。为免于事情败露遂要将我捕获。我虽有一身武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我本以为林总管会与我游历四方所见之贵胄、结党者遇外人撞见密辛那般将知情者灭口。谁料林总管并非要取我性命,而是命人将我带至远地,以免我泄露其密谋,坏其当下之事。一路上其麾下卫士多次讯问于我却未加以伤害,将我带至数百里外州府山野村落才释放于我。临走还赠予我一贯铜钱以作盘缠。如此善良之人世间不多见也。自此我便决定要于林总管麾下听用,在下觉得此人定是一个为我等寻常百姓立身立命之人。”

听到这里,左相正要拿起笔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没有一皱之后低声自言自语道:“手握取人性命之物,却无取人性命之歹毒,此等人物今后定会败于其妇人之仁。”

“嗯?”阿什利没有听清左相的话,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不解的反应。

发现阿什利听到了自己在自言自语,左相赶紧干咳了几下说道:“林总管如此仁厚,若为一寻常百姓定是会平平安安啊。”

阿什利这个外族哪里懂得左相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回答道:“是啊,林总管宅心仁厚。”

两个虽然说出的‘宅心仁厚’一词的原因并不相同,但是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聚众强诉的僧兵林总管是如何弹压的,并且对于在场的兵士,他是如何严令他们三缄其口的。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像是上下级又像是寻常路人无聊之下的攀谈。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卫士直接进入了屋中禀报:“启禀左相,秦王府暗桩传讯,秦王前往南城。”

听到卫士的禀报,左相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后抬起头看着阿什利说道:“那么便请你速去一趟晋王府,秦王殿下诸事理应告知晋王,以便引秦王图谋大位。况且晋王如此中意于你,做一藩王妾室也远好于做一黑羽卫之小卒。”

听到左相的话,阿什利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待左相说完,阿什利便退出了左相府,一身黑羽卫卫士们平日里身穿的黑色戎衣,手腕上套着臂鞲,头发束成马尾的阿什利腰悬一柄短刀,飒爽英姿的模样一路上被人误以为是城中新来的不良人,加上她腰间挂着的号牌表明了她是军伍之人,因此镇戍与不良人都没太在意她。

快步来到了晋王府,此时太阳已是高悬于晴空之中,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路上没人在意,但到了晋王府邸外,阿什利意识到自己不能随便就这样进入,若是换了以前一身襦裙面带薄纱她倒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服装决定了身份,身份决定了一个人该去和能去什么地方。于是寻到了府邸后墙处,趁着四下无人翻身跃入了王府中。阿什利这般并不是为了避讳府邸中的人,而是为了避讳路人。毕竟此时的阿什利一身戎衣短打扮,如果直接进入府邸定时会引人注目引起他人怀疑。一个军伍小卒往皆是高官贵胄进出的王府里跑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大部分人都认定了出身决定了一个住宅出入的人的社会地位和财力。而阿什利一身短打扮就进王府定然是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所以她今日不能直接进入府邸。

翻墙跃入府邸还没站稳,卫士们便看到了,确认了是之前在府中见过的阿什利,听过其在房中声响的他们坏笑着给她指了指晋王的住所便不再理会她了。于是她便自己去寻找晋王了。

刚刚把自己的三位妾室赶出房间的晋王披着一件外衣走出了房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突然他看到眼前有一位戎衣打扮的女子-阿什利。看到眼前的阿什利,晋王高兴地就要将她拉入房中,可阿什利却原地不动对晋王说道:“今晨,秦王出离王府,着府中仆役黑衣往南城而去。”

看着眼前的阿什利,听着她轻柔的但是带着几分异域口音的声音,晋王收起了方才的笑容说道:“阿什利,九郎他是要去南城访百姓?”

阿什利点点头说道:“大概如此,现我黑羽卫之卫士正暗中跟随护卫。”

晋王思索了一番之后心中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担忧,他与阿什利说道:“九郎能躬身寻访百姓自是好事,可南城杂乱,歹人众多,九郎安危甚是令人忧心。”

阿什利听到晋王的话之后说道:“请殿下安心,吾等定会以命护秦王周全。”

晋王点点头问道阿什利:“此时可告知林总管与左相?”

阿什利回答道:“此事乃左相命我来告知殿下。”

晋王点点头表示了满意,看着晋王满意的表情,阿什利问道:“殿下,小人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晋王恢复了刚才的笑容说着。

阿什利好奇地,但是带着几分谨慎地问道:“诸位何以如此忧心秦王殿下?”

听到阿什利的话,晋王倒也没隐瞒什么,毕竟阿什利这个异族姑娘在林规麾下是什么地位,她黑羽卫中什么身份,乃至她的出身晋王已是熟知,晋王十分直接地说道:“目生重瞳之人定是命中不凡,不是乱世之盖世英雄,便是那太平盛世之明君。”

听到晋王的话,阿什利一脸的疑惑看着晋王好久,而晋王则说道:“我中原自古便有昭昭天命之说,这奇人与异象乃是相伴相生,历代君王但凡有作为者,文臣武将立下不世之功者,皆身上有别于常人之处,降生之时天象有异。此乃天命之相,你非我中原之人,不知晓也可理解。”晋王说着走上前一步接近阿什利。

阿什利看到晋王靠近,心中有些不安,于是尝试着缓缓向后挪动并说道:“小人谨记于心,那我便就此告辞,不打搅殿下之清闲……”

阿什利刚要转身逃离就被晋王给搂住了,阿什利被晋王搂住之后显得很是慌张。她心中想反抗并逃跑,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的反抗很可能成为获罪的理由。虽然晋王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对于阿什利这样的普通人来说,面对贵胄,很多时候还是要做好最好最坏的打算。

眼见阿什利有些半推半就,晋王就毫不客气地将她搂在怀里,回到了房中关上了门,随后抱起她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尚未收好的被褥上,而后笑着俯下身手开始上下摸索的同时说道:“汝不急于这一时去复命吧?”

看着晋王的笑脸,阿什利惶恐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中她本想摇头说自己要复命,结果她无意识地变成了点头表示自己不急于复命。看到阿什利如此的回应,晋王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半个时辰之后,晋王与阿什利都穿好了衣裳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王府的前院,意犹未尽的晋王搂着阿什利的腰肢亲昵地在她耳边说道:“汝甚合我心意,今后旬日便来我府中与我共度春宵。”

听着晋王的话,脸上还留存着一丝红晕的阿什利低着头无言地点头表示了遵命,而阿什利的内心并不想这么做,只是对于她来说,身处异域的她没什么可以选择的。

晋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纳妾的意思,晋王对阿什利的宠幸也仅仅停留于这两次的鱼水之欢。金银?名分?居所?晋王没有给过阿什利任何一样,此时的阿什利不禁在心中思考:“晋王是不是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玩物?”

晋王放开了搂着阿什利腰肢的手,与她对面而立很是不舍地说道:“本王待汝亦是真心,汝不必担心他日我会将汝抛弃,虽今日我不能予汝资财或名分,但他日我定会让汝锦衣玉食。”

听到晋王的话,阿什利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她倾向于晋王只是一个利用自己的权势占有她,将她视为玩物的男人。但在社会地位的差距面前,阿什利只能逆来顺受,她没法去反抗这个古老而又庞大帝国的宗室,阿什利没有什么悲惨的过去,人生也没什么波折,但游历了许多地方的她深知在权贵面前自己这般的人是多么的渺小,即便她一人便可使得一两名壮汉难以近身,但在此时此刻,她只能赔着笑脸曲意逢迎。

道理是那个道理,但阿什利换一个思路之后,她倒是也就不怎么抵触如今她与晋王的关系了,此时的阿什利劝自己的方式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若说没道理那也是有些过于武断了。阿什利的内心也承认,她从与晋王进行的鱼水之欢中获得了欢愉,同时阿什利也觉得与一个亲王交好对于自己今后的升迁,或是在黑羽卫中的地位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好处。只是她在担心的是,这份好处能持续的什么时候,自己对于晋王到底是不是一个玩物。

看着晋王阿什利顿了顿,作出娇羞的姿态点点头声音轻柔地回答:“谢谢殿下……”

也许晋王看出了阿什利的担忧,亦或是说晋王本就想这么做,在阿什利回应他之后,晋王对阿什利说道:“今日我便至书信于林规总管,请他拔擢于你,今后你莫要担心前途。”

“谢谢殿下。”阿什利深施一礼后,转身走了。

晋王就站在那里,看着阿什利身影已经消失许久的府门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不久前的欢愉,而这个时候,晋王的正室妻子则从后面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殿下真是好身体,但为何不愿与我和姊妹多多交流养生之道呢?”

听到自己正室妻子的声音,晋王笑嘻嘻地转身说道:“那爱妃现在可否愿意随我回房中探讨这养生之道?”

“我正有此意。”

 

 

在遍地饿殍的南城,秦王手中的铜钱没过多久就快施舍一空了。虽然秦王没有在百姓之间生活过一天,但凑巧的是他听过姬平讲述旁人施舍行乞者时的遭遇。

参考姬平提到的那些坊间经历,他在施舍铜钱的时候没有当着一众饿殍的面去单独给任何人半个铜板,因为姬平提到过,在一众饥民饿殍面前,一个人一文铜钱,那么眨眼之间你就会被一群人围上。

这些人会哀求着向你索要钱财或是吃食,这个时候你要是给,你的钱要么不够,要么就是刚拿出来就会被眼疾手快的人抢走。随后就是一群人追着那个眼疾手快地去争抢那些铜钱。

这还算好的,姬平与秦王提到过,他就曾在街头看到过有人发善心却丢了性命,在姬平的讲述中,当时一个富户看到一群饥肠辘辘的乞丐倒卧于坊墙之下。这个时候,一名乞丐步履蹒跚地挪过来向这位富户乞要吃食,富户出于善心决定施舍给这个乞丐几文钱。谁料想富户拿出钱袋的那一刻,那群卧倒在坊墙根的乞丐们瞬间围了上来。一时间富户有些惊讶,但还是打算给这些乞丐一些施舍。可富户万万没想到的是,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乞丐上去就要抢夺富户的钱袋。富户当然不肯就范于是就与这个乞丐撕扯起来,混乱中饿急了的乞丐们也顾不得许多,为了能填饱肚子,害怕富户改主意的他们也加入了争抢之中,最终在混乱中,富户被不知道哪个乞丐用一块碎砖敲碎了头骨脑浆迸裂而亡。

汲取了姬平讲述的故事中的教训,秦王只有在街头巷尾看到形单影孤的那些饿殍才会偷偷地给他们几个铜钱,而且他还示意那些饿殍不要出声感谢。

此时秦王在一处破败的坊墙下看到了一个妇人,看到这位妇人的一瞬间,秦王着实吓了一跳,他误以为眼前抱着孩子的是一具套着一幅人皮的怪物。这位妇人身形已然不见半分人样,即便有一层人皮在外,也能将那骨头棱角关节起伏看得一清二楚。她嘴唇干裂,让门牙半露,头发杂乱沾满了秽物。她的衣着也是破烂不堪,秦王也不知道妇人的衣着原本是什么颜色的,但至少秦王知道,这件衣服的污秽程度不亚于从茅坑中捞出来的。

此时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瘫坐在那里望着天似乎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等待,看着声音虚弱却不停地说着:“阿娘,我饿。”

看着孩子,秦王不禁心中有些动容,于是他朝着那妇人与两个孩子,迈开步子往前走,妇人也注意到了秦王,她抱紧了孩子仿佛走过来的人是什么凶神恶煞要吃了她孩子的魔鬼一般惊恐地看着秦王。

一边走秦王一边在身上寻找着剩余的铜钱,结果当他走到妇人面前的时候,他只从身上找到了三枚铜钱。是的,秦王这一路上把钱都施舍光了,他把用来买旧衣服的钱拿来施舍了。

看着眼前惊恐地抱着孩子缩成一团的妇人,秦王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将仅存的这三枚铜钱给了妇人。这是他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了,但是这皮包骨的女子却丝毫没觉得这钱少,反而不再恐惧并她松开了紧紧搂着自己孩子的手,不住地磕头感谢,甚至按着她的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磕头。眼见妇人如此激动,秦王立刻阻止了她,并蹲下身问道着这位妇人:“阿姊这般模样莫不是不得吃食?阿姊可知南城有人施粥否?”

听到秦王的问话女子点点头说道:“确实有,半年来一直未有停歇,听闻是那秦王殿下大发慈悲施舍于我等。”

听到这里,秦王看着面黄肌瘦的妇人心中没有半点自豪感,哪怕眼前的妇人在夸赞自己,他也没觉得怎样,因为这个妇人形容枯槁,就仿佛是一副骨架上套了一层皮一般。

秦王继续问道:“既然已施粥半年有余,为何阿姊依旧这般要于南城待毙?阿姊为何不每日去那施粥之处吃上一碗粥食、汤饼?”

听到这里,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开始了哭泣,她的眼泪所剩不多了,抽噎之中几滴眼泪顺着她完全是蒙在骨头上的面皮滑下,眼见妇人哭泣,秦王顿时慌了,他赶紧安慰道:“阿姊莫要悲伤,你有何遭遇可与我诉说一二,小弟虽人微言轻,但能有何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定是义不容辞。”

眼见秦王如此信誓旦旦,妇人便说道:“那秦王府之仆役与其所雇之人诚然对我等甚是和善。”

听到这里,秦王愣了一下,他打断妇人的话问道:“所雇之人?那几个仆人还雇了他人来此施粥?”

此时的秦王内心是愤怒的,他觉得他府中的仆役竟然如此的怠惰,属实是一件可恶的事情。毕竟这些仆役在他面前甚是勤勉,而且秦王也自认为对仆役甚是和善友好,如今这些仆役在背后如此这般,很难不让秉性正直的他觉得这些仆役皆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狡诈之人。

看到秦王露出了一丝不悦,虽然不知道面前年轻男子的身份,但妇人还是解释道:“这位公子莫要误会,那秦王府之仆役之所以雇他人来此,是因为我等饥民众多,他们十一二人根本无法为我等煮粥施粥,更何谈为我等分发那米粮。眼见如此他们遂招募十数人以助其施粥。”

听到这里,秦王略有些急切地问道:“那阿姊如此饥饿莫不是因为那米粮都给了所雇之人?”

眼见秦王还是往歪了想,妇人便长叹一声说道:“并非如此,秦王之好意我等自是知晓,怎奈南城之中那些浮浪子欺人太甚。”

听到这里,秦王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南城不是贫苦百姓便是脱田逃籍的饥民,哪来的浮浪子?

妇人面带悲伤地说道:“自那秦王大发慈悲施舍我等粥食,又不时发一些稷、小米后,不满一月,南城便来了许多浮浪子。他们携刀棒横行于南城,对我等予取予夺。他们收买许多南城丁壮霸占施粥之处——长寿坊及周边诸坊,以充我等饥民去冒领那钱粮,随后交予那些浮浪子。

他们把持南城出入之处,为南城住户有房契为证者发出行之凭证,唯独不许我等饥民男丁女子出入去他处讨要吃食,偶尔仅允那羸老出去。

这些人凭其手中之钱粮,威胁利诱我们这南城饥民。这些禽兽奸淫少女,强买男童,拐卖丁壮,诱奸少妇。平日肆意凌虐殴打我等饥民,甚至寻衅虐杀以取乐。我夫君为争一口吃食竟然被这群人活活打死……”

听妇人说到这里,秦王此时有些不解,为何这位妇人说到自己夫君被人活活打死的时候没有表露半点悲伤呢?难道她不爱自己的夫君吗?

就在秦王如此想的时候,妇人继续说道:“我与我夫君甚是恩爱,我夫君虽无大志大才,但秉性善良耿直。我等出身卑微一贫如洗,但其为我夫君乃是我三生有幸。可如今我夫君惨死,我等却依旧要忍受这些市井恶霸之肆意凌虐。南城遍地是如我这般或是境遇之悲惨远甚于我之人。我等本就无立锥之地,却还要为某活路受其盘剥,许多人接因此卖妻鬻子,更有甚者为谋多苟活几日而几家互易其子女相食……”

说到这里妇人顿了顿,低下头看向自己此时还咿咿呀呀傻笑的孩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沉默了片刻之后,表情绝望地说道:“若在如此下去,我亦是如此要以我这痴傻小儿与他人相易……”

听到这话的秦王简直就和被雷劈了一样傻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妇人在说她会易子而食的时候,她虽然对自己的孩子有些不舍,但在她抚摸自己孩子额头的那一刻脸上若隐若现浮出的表情可不是在珍视自己的孩子那样的表情,而是在细心照顾自己手中货物那样的对待物件的表情。

秦王就愣在那里许久,许久……

稍稍回过神的秦王看着面前的妇人在压制了内心对妇人的冷血的愤怒,以及饥民易子而食之行为的恐惧之后,略有些结巴地说道:“阿姊,稍后……你可否随我一起去那……施粥之处,我定会有方法予您饱腹……此事你大可放心。”

“真如此?”妇人本以空洞的双眼瞬间闪烁出了希望的光芒,原本只有绝望的脸上瞬间充满了喜悦。她仿佛看着令人崇拜的佛祖那般看着秦王,但她还有些感觉不可思议,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做梦那般追问:“公子果真如此能让我一家具在今日得食一顿饱饭?哪怕只有一顿,我一家也定感恩戴德公子一生一世。”

说着,秦王站起身手一挥示意妇人跟他走的同时说道:“阿姊大可放心,我……”秦王的话没说完,因为就在他起身要迈开步子的时候,一根朽烂的木棍直接招呼在了他的后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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