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的莫里亚蒂】来自阿尔伯特的一封信
(三)提线木偶 ——伯爵子弟绑架案
正午的阳光穿过尖塔顶,在教堂下方投出一片苍白阴影,显得这座落成于共治时期的古老建筑更加威严肃穆。
教堂前,身份各异的人们或瞻仰或礼拜,成群的白鸽在四周飞舞。
从高处望去,人与物都浓缩起来,化为一点微不可见。鲜艳黯淡、棕黑新绿,各种不成形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流动变换间仿佛结成一张浮动的、会呼吸的网。
此时在使馆街附近的一间小公寓里,利兹·纳维格特小姐正俯视着窗外的风景,倚着窗框享受伦敦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
可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搅扰了这份悠闲。
一听那熟悉的脚步声,利兹就知道来的准是弗洛朗,他那双破旧的皮靴踩在一人宽的楼梯上,把可怜的木板压得吱呀作响。
于是她打开房门,正要拍门的男人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
“中午好,您有水吗,亲爱的小姐!”弗洛朗颇为尴尬的问候道。
汗水从他打了卷的头发上滴下来,那是正午烈日的功劳。
“茶壶里有凉水,先进来说吧。”纳维小姐让出过道。
弗洛朗依言走进房间,坐在小圆桌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已经攥得不成样子的报纸,捋平之后递过来。
“是今早的事,克罗菲斯伯爵的弟弟被人绑架了。”他说着拎起茶壶,连着灌了两杯水。
利兹抖开手上的《泰晤士报》,在开篇最显眼的位置找到了这起案件,“伯爵子弟绑架”这是编辑为它起的标题。为了引人注目,下方还特地配了一幅插图:那是一位身材瘦弱的绅士,被两个街头闲汉粗鲁地架着上马车的场景。
随意浏览几眼,利兹放下报纸:“意料之中。”她说。
“除此之外,弗洛朗,你有打探到别的消息吗,像是贝尔坠河的具体位置。”
“是的小姐,那是在达勒姆河上,一间叫名叫禁忌准则(漫画里只有准则这个词)的酒馆门口。”弗洛朗回答道。
“好极啦,”利兹称赞道:“附近有人看到坠河当晚发生的事吗?”
弗洛朗挠着下巴使劲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很可惜,我用尽办法把周围打探了一遍,但所有人都说当时河面起了浓雾,夜里又缺乏照明,因此看不很真切。”
“大概能确定的是贝尔死的时候身旁还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面容模糊不清。他们好像正在河边商量什么事情,贝尔先生和其中一人起了争执。正纠缠间,他却突然像是着了魔般在河边跳起了舞,最后控制不住掉进水里去了。”
“不过,”他又补充道,“因为贝尔先生在当地风评不大好,没有几个人愿意去深究他的死,甚至有人说他坠河是因为鸦片吸得太多产生了幻觉,还有人说那是他曾经害死的冤魂回来复仇了。”
纳维小姐微笑着听完他的讲述,侧头望向窗外,不远处的教堂与白鸽朦朦胧胧:“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她评价到。
弗洛朗道:“这样说也没错,小姐,还是恶有恶报的那种。”
“不过对于贝尔这种人渣,坠河真是便宜他了。”男人低声咒道。
利兹挑眉问他:“为什么?”
“小姐,”弗洛朗道,“对我来说,即使把他丢进炼狱,折磨一百年,不,一千年也不为过。”
愤怒扭曲了这张短圆温和的面孔,他强压怒火,向利兹介绍道:“这位贝尔先生在达勒姆开了许多地下烟馆,对外伪装成医馆的模样,引诱无知的人染上d瘾。之后他便仗着自己的贪婪和无耻,用这把柄勒索敲诈。若对方是贵族和富豪,他便向其索取天价的捐款,若对方是平民,他就联合当地警察强行出借贷款,从而使他们破产并背上巨额债务。通过这种方法,他已经集中了镇上五分之一的土地,您猜这期间又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
说完这些,弗洛朗长出一口气,陷入了沉默。
“你冷静下来了。”利兹在一旁问道。
她起身从床下翻出剪刀,在花瓶里选了两支玫瑰。“弗洛朗,”她的脸蒙在阳光下的阴影里,“假如我现在告诉你,是那位大学教授杀了他。”剪刀落下,利兹将一朵残破的玫瑰放在了他的面前。
弗洛朗不情愿的接过来,利兹的冷漠让他有点失望。“那他是个英雄。”
“不过,哪个大学教授?”男人终于反应过来。
“达勒姆数学院教授,伯爵的弟弟,绑架案主角,幕后的操盘手,莫里亚蒂教授。”利兹把自己的玫瑰别在胸前,“这头衔真长,不是吗?”
“为什么?”这下轮到弗洛朗疑惑了。
“大概,为了金钱和权利。”利兹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我不明白,难道他是想吞下贝尔在达勒姆的势力吗?这和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野心恐怕远不止于此。”
“弗洛朗,”利兹拿起桌上的陶瓷烟碟,“假设这是那位教授。”
她在桌上铺了一张纸,中间压上烟碟。
“让我们猜猜他都干了什么。”
“首先应当明了,贝尔先生是达勒姆大学的投资人之一,他与教授应该是在大学里见过的。”利兹说着在纸上写下贝尔的名字,和烟碟之间连了一条虚线。
接着她在贝尔的名字下写了账本这个单词。
“我们都知道,贝尔先生作为海军的下线,私藏了一本记录着众多海军高层贩d证据的账本。”
“不错,小姐,准确来说这账本还是我从贝尔身上偷来的。”
弗洛朗思考了片刻:“难道说他是因为想要这账本才杀了贝尔,太疯狂了吧,他不怕海军的报复吗?”
“注意你的措词,弗洛朗,记住我们现在只是在猜测。或者你有什么证据能将某位受尊敬的大学教授与当地的黑帮头子联系起来吗?否则你刚刚所说的就都是对这位教授的道德诽谤与人格侮辱。”利兹摇头道。
“当然有!小姐,禁忌准则里的人不是看见贝尔死之前和人起了争执吗,那一定是莫里亚蒂教授。”弗洛朗激动地从桌上站起。
“很可惜,”以烟碟为起点,利兹又画了一条虚线,终点连着酒馆,“我之前发电报向曼彻斯特确认过,案发当天,莫里亚蒂教授正在当地拜访一位知名作家,他向大学请了假并在那里逗留到第二天。”
弗洛朗疑惑了“所以小姐,既然没有任何证据,您又为什么会认定是莫里亚蒂谋杀了贝尔呢?”他问道。
“我无法认定,要知道我并不是案件的死者或者凶手弗洛朗。”利兹笔尖轻点,“这只是一个推测,是一大堆可能性里最符合逻辑的那一个。它是片面的、带点想象和运气的成分,并非真相,只是对现象的分析与解释。”
“现在,假如你没有疑问,我们就继续。”
她取出壁龛顶端的小盒子,从里面抽了三张人像。
一张看着向位政府要员,一张穿着皇家海军制服,最后一张赫然是绿眼睛的克罗菲斯伯爵。
利兹先将伯爵的像片放在了烟碟旁说道:“你大概清楚,我前天故意给了街上卖火柴的孩子一便士小费。而假如那时我们的伯爵大人恰好在跟踪我们的马车,那他就会注意到那枚硬币,并发现它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准时在约定地点出现了。”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魅力能引得伯爵跟踪尾随,那结合我们近期所为,他便只可能是为了账本而来。”利兹笑道。
“他要账本干什么,这可不是尊贵的伯爵大人该玩的东西。”弗洛朗撇撇嘴。
“那就跟这里的第二位先生有关了,”利兹拍出那张明显是政客的人像,“我想你曾听说过,隐藏的秘密部队,女王的私兵。为了这事现在英国情报部和上议院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胶着局面下,假如一方突然被抓住了致命的把柄,你猜他们会怎么做?”利兹给弗洛朗续了杯水。
“妥协啊小姐,英国软蛋最没骨气了。”弗洛朗调侃道,“…不会,”他顿了一下,“我们偷到的账本就是您说的把柄吧?”
“看来你有当侦探的潜质。”利兹玩笑道。
弗洛朗沿着这条思路想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他说:“幸好您把账本藏到了他不知道的地方,否则依莫里亚蒂的势力和残忍恐怕在他找到东西的时候就会把我们灭口了。”
“我藏的隐蔽与否,甚至他是否真的拿到东西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贝尔的同伙知道有这样一本账,而海军上层军官和我们情报部的福尔摩斯长官却不知道。”利兹用食指拨弄着桌上的三张人像。
“小姐,别这样,你知道我最烦政客弯弯绕绕。”弗洛朗困扰的用靴子摩擦地板。
“好吧好吧弗洛朗,”利兹重新拿起笔,为他解释道:“有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你买到了什么,而是你有即将出售的物品信息。”
“‘贝尔手里有海军的把柄’,将这样一条信息送给福尔摩斯先生,本身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至于伯爵手里到底有没有账本,谁在乎?反正海军不敢赌。”纳维小姐在伯爵,情报部和海军之间连出一个三角形,表示他们是互相制衡的关系。
她说的弗洛朗哑口无言,男人理了下思路,却发现了其中露洞。
“可是小姐,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弗洛朗紧张道,“既然他不是真的需要账本,杀掉我们永绝后患才是最简单的方法。”
窗外天空碧蓝,微风从河上吹来,夹杂着些许铁腥味。利兹拢拢头发:“这就是我们运气足够好的地方了。我们之前帮英国海军走私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这位伯爵先生一时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海军的人,专门替他们处理账本的。”
“还记得莫里亚蒂能够出售信息的前提吗,他认为海军上层不知道贝尔记录账本的事。而我们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他不得不前来试探,否则要是海军已经销毁证据,他的左右逢缘就成了引火烧身了,情报部也绝对会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
利兹笑起来,神情内敛目光狡黠。
“何况我还送了莫里亚蒂先生一份大礼,向情报部和朴次茅斯的海军各寄了一封信。假如他不动作快点,就要从猎人变成猎物了。”
弗洛朗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盯着利兹吞了吞口水,暗自挪动椅子离女人远一点。
…幸好他不知道什么是黑暗森林,否则大概要说:我害怕你们…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忍住,率先开口道:“那么我想,我明白莫里亚蒂教授为什么要谋杀贝尔了,他是被克罗菲斯伯爵指使了。”
利兹则翻开报纸,把有关伯爵子弟绑架案的相关报导剪了下来。她说“我的看法正相反,弗洛朗。所谓伯爵、海军、情报部以及我们自己,都是这场戏剧中的演员罢了。”
“您是说?”
“我的意思是,有一位策划者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里,而现在登台的角色都是他的提线木偶。他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趴伏在暗处隐藏身形,甚至无聊到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
弗洛朗叫起来:“莫里亚蒂教授!”
利兹站起来按住了同伴激动的肩膀。她缓缓开口道:“让我们回到最初的游戏,沿着蜘蛛走过的痕迹去复原整个故事。”
她拿起笔边说边勾划道:“知道情报部意图建立秘密机构并非难事,毕竟他们的计划由来已久,和上议院的矛盾也几乎公开化了。”
对此弗洛朗点头表示认同。
于是利兹接着说到:“由于新型d品被海关查获,贝尔不得不多方求助,无意中泄露了自己持有账本一事。教授便策划谋杀了他,以此取得跟海军谈判的筹码,同时写信联系福尔摩斯先生,企图染指新的情报机构。”
弗洛朗接话道:“不过我们快了一步,所以他不得不让伯爵出面试探我们。”
“没错,”利兹点着桌子,“之后就是利益交换的问题了。不过他很聪明,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
“我不太明白,小姐。”弗洛朗疑惑道。
“就是这场绑架案,我亲爱的弗洛朗。你觉的英国海军还会为贝尔这群贪婪又没脑子的同伙提供帮助吗?他们会大方的把这帮妄图勒索自己人的蛀虫交出来,作为替罪羊换取情报部不再宣扬海军贩d之事。而莫里亚蒂教授更可以趁此机会清理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唯一人证。”
“至于其他人,”她看向弗洛朗,“即使知道真相,你会告发那位教授吗?”
弗洛朗打了个寒颤:“算了吧小姐,没证据的事,况且我们身上的问题比莫里亚蒂大的多。”
“但是,”他犹豫不决欲言又止,“这,这不就是把所有人一起绑架吗?”
“是啊先生”利兹笑出声来,“否则怎么叫伯爵子弟绑架案呢。”
“弗洛朗,”利兹指了指屋子上方,墙角的位置结了一张近几透明的蛛网,“这就是蜘蛛高明的地方了,它们总是明目张胆的在墙上结网,当猎物发现的时候便已经掉落陷阱无路可退了。”
“但这也是它最大的弱点。”利兹用手摩挲着纸张,上面的每一条线都围绕烟碟而存在。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兀自叹息道。
“因为所有的丝线即使绕远,打结,走过再曲折的路径,也终究会指向网中心的那一点。而一旦你找到了这个点,整张蜘网就将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你面前,一但蜘蛛有任何行动,你就可以剪断离他最近的丝线,从原头摧毁它的行动。到了这时候,蜘蛛会被彻底困死在网中央,成为猎人的囊中之物。”
“难道蜘蛛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弗洛朗问。
“他当然知道,但他织了一张太复杂的网,很少有人能顺着外围的几根丝线寻找到网的中心。而且,人毕竟不是蜘蛛,人可以用更隐蔽、更难以察觉的方式达成目的,甚至还可以…干掉猎人。”
“这样说我们也很危险。”坐在对面的男人看着她。
利兹无所谓的摆摆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她起身换到了藤条编成的躺椅上:“所以希望您为我们买到了回法国的船票。”
弗洛朗说:“当然,5天之后,诺亚迪克号,这是我能买到的最早最安全的船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