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瓦罐寺》
“鲁智深违反戒律,醉酒闹事,破坏了仁王雕像,还打伤了寺中僧侣。这些罪行,已经足够逐出佛门了。” 面对首座僧人冷酷的话语,鲁智深只能默默低头倾听。就算没有这些批评的话,鲁智深的心情也并不好。除了隐隐作痛的脑袋之外,渗血的拳头依然能感受到刺痛。 毁坏仁王门的鲁智深,没有听到长老的呵斥,越过坍塌的门板,闯入寺内,到处撒泼奔跑,在禅堂中央呕吐,最后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缓缓睡去。 过了半夜,还没醒酒的鲁智深被僧侣们叫醒,带到了方丈智深长老的身边。 “长老,请您决断。” 即使首座僧不断催促,长老也仍然默然不语。严肃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地板上。 “智深……” 呼唤声仿佛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要去哪里?” 「要被逐出师门了吗?」 鲁智深已然下定了决心。 “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即使被逐出师门也没有办法。这段时间,承蒙您的照顾。”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鲁智深低头行礼时,长老的视线却转移到了靠在墙边的禅杖上。 “那柄拐杖重六十二斤,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的东西。” “听说关云长的青龙刀八十二斤重。” 鲁智深站起来,拿起禅杖,在头顶旋转起来。随着禅杖的旋转带起的风,桌上的纸噼里啪啦地飞了起来。 “这是把好家伙,为什么会被人丢弃在那种废旧的古堂里呢?” “那是五台山开山之时,在此停留的云游僧人所持的武器。据说那位僧人天生异相。他在文殊院圆寂后,临终时留下了遗言——‘止不住持此禅杖者’。” “意思就是说,寺里容不下它咯?” “并非如此。拿起这把禅杖的人,注定不会在某一处停留。无论是在天上,还是来到这地上的世间,终究是孤独彷徨的宿命。” 智真长老想起了鲁智深来到山里那天,曾梦见孤星降世。 那个梦,大概就是在揭示这样的宿命吧。 “看来已经到时候了,你该出发了。”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无处可去……” “我的师弟在东京相国寺做住持。我会为你写一封介绍信,你先带着这封信去那里吧。” 在智真长老写介绍信的期间,鲁智深整理好仅有的一点行李,在黎明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离开了寺院。 鲁智深背着小小的包裹,手执禅杖,独自一人离开了文殊院。没有人前来送行。山中的夜晚,鸦雀无声。虽然鲁智深曾经那样讨厌这座寺院,但在这一刻,他仍然感觉到些许的寂寞。 “智深——”
长老第一次在鲁智深面前浮现出微笑。 “即使迷茫于命运,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宿命。随心所欲的活下去吧!” 智真长老的神态难免令人联想到文殊菩萨孤独的笑容。 「很久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吧。” 忽然,鲁智深打从心底这样想着。 鲁智深行了一礼,像是想甩开什么东西一样,转身走出山门,大步走向满是阴影的山路。 不久,鲁智深下了山,来到了山门前的大街,家家户户都安静地睡着,灰色的街道上晨雾漂浮过来。东边的棱线隐约发亮,曙光照耀着路边绽放的梅花。 「随心所欲?」 鲁智深单手向树丛中隐约可见的文殊院又行了一礼,然后重新把禅杖扛在肩上,迈着稳健的步伐,沿着道路向南走去。 “这样的怪物……” 在一棵能够俯视整个街道的古树树梢上,『石将军』石勇皱着眉头嘀咕起来。
“才不会只值一千贯啊。” 从古堂逃离后,石勇来到文殊院准备进一步探明情况,也因此看见了被砸得乱七八糟的仁王门。询问正在收拾残局的寺僧得知,有个破戒的和尚用禅杖把这里弄成了这样。 「照他那个样子啊,赏金只会越来越高。」
“在那之前,先把首级留在你的脖子上吧。” 不是被他逃走了,而是自己把他放走了。 望着鲁智深远去的背影,石勇这样告诉自己。 ———————————————————— 被夕阳染红的道路的另一边,一个黑色的阴影正在蠢蠢欲动。 影子笨拙地移动着,拖着身子向前爬行。从远处看,似乎是因受伤而倒地挣扎的野兽,但黄昏的光芒让人难以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是被狼群袭击的野狗吗?」 四周一户人家也看不到。这是一条被杂木林包围的山间小路。 离开五台山的鲁智深一边游山览景,一边继续着这场目的地为东京的随心所欲的旅行。鲁智深一路南下,途径忻州、太原,前几天刚刚经过沁源县城。 「真是个好季节啊——」 或许是因为春天的傍晚太过惬意,鲁智深竟然忘记了寻找旅馆。夕阳西下,空气仍然温暖,四周吹起了沁着芳香的风。看起来就算谁在野外,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鲁智深哼着歌,继续走在黄昏的淡紫色天空下。 「肚子好饿……」 鲁智深摸着肚子,与此同时,他的脚似乎踩到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 “什么啊?” 柔软的触感把鲁智深吓了一跳。 「刚才的野狗吗?」 脚边的黑色影子,一边呻吟,一边缓缓地蠕动着。 「快死了吗?看来要为它诵经才是。」 鲁智深考虑着是否需要生活,为脚边的不知名生物举办一场葬礼,然后用烤熟的肉填饱自己的肚子。然而,黑色的影子远比野狗要大,而且呻吟声也明显不是来自于野兽。 “救命……” “喂,怎么回事?” 鲁智深不由自主地丢下了禅杖。 仔细看去,先前以为的野兽原来是商人模样的年轻男子。额头上缠着沾满了血的绷带,左脚好像因为受伤而绑着两块夹板。尽管如此,男人还是用枪作为拐杖,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救命……” 男人伸手抓住了鲁智深的衣角。 “放心吧,我来救你。” “不是救我……” 鲁智深伸出手臂,想要扶男人起来,但是男人却拼命摇起了头。 “请救救夫人和小姐……” “没问题!” 鲁智深抱起男人,把他放在了路边的树前,拿出挂在腰上的葫芦,喂他喝了一口酒。刚喝到酒的男人不断的咳嗽着,片刻之后,男人的呼吸终于平顺下来。 “我是介休县富商仇家的掌柜,名叫叶清。主人此行带夫人回娘家去,由我陪同。” 据说一行人在这条冷清的小路上,遭遇了盗贼的袭击。 同行的轿夫和随从全部遇难。学习过武艺的主人和叶清一起与盗贼战斗,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最终,主人被盗贼折磨至死,叶清也受伤衰落悬崖,失去了意识。不久,从昏迷中醒来的叶清顺着山路爬了回来,但是行李已经被夺走,夫人和年幼的小姐都不知去向。 “而且,那些贼人的同伙是瓦罐寺恶名昭彰的破戒僧人,畏惧他们的村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手相助。” 惨遭杀害的主人的遗体,已经拜托村民帮忙打理,由于这里到官府需要三天的路程,所以叶清并没有报官。毕竟就算上告官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派出官兵。 “所以,你就拖着这样的身体一个人来了吗?” “如果不能救出夫人和小姐,我就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 鲁智深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禅杖。 “你说的瓦罐寺在哪里?” 叶清指了指前方的小山。 “听这里的村民说,在那座山山腰的荒废寺庙里,以『生铁佛』崔道成这个破戒僧人为首,聚集了二十多名手下。这伙天杀的贼人,一旦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但凡男丁,一个不留,妇女和孩子则会被他们抓起来,卖到别的地方去——” “竟然如此!” 鲁智深拿起装酒的葫芦,大喝一口。 “这种恶徒,由我『花和尚』来惩戒!” 鲁智深猛地挥起手中的禅杖,旁边的巨石瞬间化为碎片。叶清看着眼前男人无与伦比的怪力,眼中泛出了希望。 “谢礼的话,等回到店里,无论多少钱……” “我不要什么谢礼,你就先留在这里,为你家夫人和小姐祈祷吧!” 说完,鲁智深便沿着黑暗的道路,向瓦罐寺跑去。不久,远处的半山腰上隐约亮起了灯火。 「就是那里吧!」 鲁智深把禅杖扛在肩上,以杂树林中的灯火为目标,向山腰爬去。漆黑的山路,爬起来竟意外的费劲,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鲁智深才勉强来到崩坏的山门前。溪流上跨着一座长满苔癣的石桥。石桥的另一边,是一座废弃的庙门,油漆剥落的牌匾上写着“瓦罐寺”三个大字。 鲁智深把唾沫吐在掌心,重新握好禅杖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突然从鲁智深的脖颈间吹过。鲁智深不禁打了个寒颤。与此同时,鲁智深从背后感受到有人出没的迹象,于是转身向身后看去。 然而,背后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鲁智深走过石桥。 庙门已经腐朽,可以从门板的间隙看见荒芜的庭院。之前看到的半山腰处的灯火,似乎是从寺庙的火房里漏出来的。一大群人喝酒、喧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鲁智深挥动禅杖打碎门板,大步走进庭院。 把风的人刚要开口问鲁智深些什么,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一击打晕在地。 鲁智深一脚踹开火房的门板。
沉浸在酒宴中的盗贼们一齐瞪大了眼睛,看向鲁智深。 “喂!你是什么人!?”
篝火的另一侧,僧人打扮的男人大声叫嚷起来。 那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身上破烂的僧袍已经被鲜血染得又黑又脏。男人一边吃着大蒜,一边拿着酒瓶大口喝酒。此人无疑正是『生铁佛』崔道成。在他的背后,一个穿着红色的衣服,大概五岁的女孩被绳子捆住,趴在地上。 鲁智深无言地跳进房间。崔道成的手下纷纷拔出蛮刀,一边怒吼,一边踢散篝火,朝鲁智深杀了过去。鲁智深举起禅杖,在头顶旋转,然后奋力向下一挥,一瞬间,风中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 “拿命来!” 鲁智深自在的挥舞着六十二斤重的禅杖,将迎面而来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打倒。不一会儿,盗贼的尸体就在泥土地上堆积成小山。杀生这种戒律的束缚,从来都没有在鲁智深的脑海里出现过。 崔道成盘腿而坐,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着酒。他的脸上带着毫不畏惧的表情,手中连武器都没有,仿佛在嘲笑着鲁智深。 鲁智深一口气打倒所有拦路的盗贼,向崔道成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崔道成露出扭曲的脸,从篝火中掏出柴火,高高地挺起胸膛。下一个瞬间,崔道成从口中喷出熊熊火焰。鲁智深躲闪不及,立刻被火焰包围了身体。
“吓到了吗?秃驴!” 崔道成哈哈大笑,纵身一跃,同时拔出腰间的蛮刀。酒瓶被篝火点燃,鲜红的火焰和轰鸣声在同时爆发。 鲁智深拂去沾在胡子上的火星,然后揉了揉眼睛。视线变得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东西。眨眼间,鲁智深的眼角竟然流出了泪水。 「成佛吧——」 耳边传来崔道成手中蛮刀的声音,在鲁智深朦胧的视线里,闪过一道白光。 远处,少女鲜红的衣服渗入鲁智深的视野。 「阿弥陀佛——」 下一个瞬间,鲁智深用禅杖遮住眼睛,盲目向崔道成冲了过去。鲜红的火焰再度袭来。鲁智深用僧袍遮住火焰,将手伸向一旁身穿红色衣服的少女。在指尖接触到衣襟的瞬间,鲁智深一把抱起女孩,打破房间的格子窗,顺着破碎的窗口一跃而下,向着窗外的庭外,向着更远处的黑暗飞奔而去。 “你逃不掉的!” 背后传来的崔道成的笑声。鲁智深横穿庭院,冲出庙门,向石桥跑去。太阳已经完全下山,除了夜空中零零碎碎的几颗星星,没有任何东西发出亮光。正当鲁智深要越过石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熟悉的冷风。 腹部像被火焰灼烧一样刺痛。用手一摸,衣服破裂,沾满了伤口处的鲜血。鲁智深单手握住禅杖,摆出应战的架势。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空中飞来飞去。这一次是背部传来了刺痛。 “哪里来的妖怪!” 与崔道成截然不同的刺耳笑声在鲁智深耳边响起。那是宛如秋末冬初时刺骨的冷风一般可怕的声音。鲁智深把女孩夹在腋下,跑过石桥。笑声跟随着寒风一起追来。鲁智深高高举起禅杖。眼前的黑暗中,不知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过。 鲁智深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个削瘦的影子从空中滑翔而过。影子割破星空,披头散发,挥动着巨大的翅膀,手中的刀刃闪闪发光。 「飞天夜叉!?」
那是传说中憎恶佛法,人头鸟身,在空中飞翔的恶鬼。在五台山,鲁智深曾见过它的雕像。 『飞天夜叉』如巨鸟一般从空中疾速落下,从正面向鲁智深发起进攻。 禅杖与刀刃碰撞,火花在黑暗中四溅。『飞天夜叉』越过鲁智深的头顶,准备从背后发动袭击。 鲁智深突然将身体向后一缩。与此同时,夜叉的刀刃从手中掉落,原本强大的进攻气势被完美化解。然而,『飞天夜叉』却再次从鲁智深的头顶飞过,向黑暗中冲去。下一个瞬间,『飞天夜叉』翩然站立在石桥的栏杆上——那是常人无不感到畏惧的恐怖身姿。 “丘小乙,把孩子抢回来!” 从寺庙的方向传来崔道成的声音。 “仇家有的是钱,那小家伙不知道能换多少赎金啊!” 喽啰们举着火把,逐渐向这边逼近。 『飞天夜叉』在空中翩翩起舞。 鲁智深重新抱好女孩,越过栏杆,纵深跳向桥下的溪流,然后逆流而上,爬上河堤,向杂树林逃去。 『飞天夜叉』没有追来。
鲁智深在树林中回头看去,夜叉全黑的身姿遮挡住月亮,在石桥的上方漂浮着。 ———————————————————— 「没听说这寺里的盗贼还有妖怪。」 鲁智深不管三七二十一,沿着漆黑的道路走了下去。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该怎么走,不一会儿,鲁智深已经连左右都分不清了。尖锐的树枝毫不留情地划过鲁智深的脸颊和身体,皮肤上多出了好几道血痕。小腹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着。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粘成一团。因为始终没有吃到东西,鲁智深逐渐感到头昏眼花。连怀中的女孩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重。 “没关系——” 鲁智深摇了摇怀中的女孩。 “暂时不要出声哦。” 没有回答。仔细一看,女孩不知何时竟在鲁智深的怀中沉沉睡去,似乎还时不时发出微弱的鼾声。 不久,前方的树林变得开阔起来。在树林的另一端,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夜空。 「前面是大路吗?」 奋力穿过树林的鲁智深却一脚踩了个空。若不是费劲力气抓住一旁的树根撑住了身体,大概要连带着手中的女孩一起摔飞出去。 然而,树林的尽头却是一处陡峭的悬崖。 下得去吗——正当鲁智深沿着山崖向下俯视,背后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到此为止了!”
鲁智深回头看去,一个男人的影子,正手拨开下垂的树枝。黑暗之中,看不清男人的样貌。但是,即便无法看清对方的脸,通过身材鲁智深也能够判断出,对方绝对是个练家子。虽然只是手拿棍棒站在那里,但男人的姿态却丝毫没有露出被攻击的破绽。 “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然后把钱交出来!” 颇具压迫感的声音却意外地年轻。 “拦路的强盗吗?” “算你们倒霉,赶上我花光了盘缠。” 拦路的强盗行云流水般画出一道圆弧,随即持棒摆出架势。 鲁智深将熟睡的少女放在堆满的枯叶上,低举禅杖准备迎战。拦路强盗微微一笑。 “和尚,好气势!”
飞舞的棍棒撕裂了夜晚的空气。鲁智深挥动禅杖,弹开了对手直取咽喉的攻击。间不容发,鲁智深立刻向前踏出一步,朝对方的腹部猛地打去。男人敏捷的错开身体。在夜风吹拂的树梢下,二人缠斗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战到大概四、五十合,鲁智深不禁呻吟一声——腹中饥饿实在难熬,加上伤口隐隐作痛。鲁智深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打出一击。 男人犹豫地挥动棍棒,准备接下这一击。流云从空中飘过。 “等一下!” 突然,拦路强盗向后跳出一步,在二人之间让出空隙。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我可不认识什么强盗!” “你叫什么名字?” “再战三百回合,我就告诉你!” 鲁智深继续鲁莽地向前攻去。男人艰难躲过禅杖的斩击,身后的松树被轰然劈成两半。 “我想起来了——” 男人叫道 “你是渭州的鲁提辖!”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恰好流云飘散,一缕月光照亮了男人的胸膛。 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鲁智深的眼中跃动着鲜明的青龙。 “如果连这条龙都不认得,未免也太见外了!” 月光下,男人向前踏出一步。 “九纹龙!”
出现在月光下的,无疑是在渭州分别的、货真价实的史进。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做了强盗!” “这也是我想问的。” 史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鲁智深。 “你怎么做了和尚?” “说来话长!” “我也一样。” 史进瞥了一眼鲁智深红肿的伤口和满是血污的僧衣。 树林的另一端,隐约看见火把的光正忽隐忽现地向这边靠近。其中夹杂着一群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听到了没?好像在那边!” 火把很快就向这边逼近。鲁智深看了一眼一旁熟睡的少女。对方的目标,正是这个女孩。鲁智深紧握禅杖,再次奔跑起来。史进没有过问,无言地跟在后面。 “史进,小心点,那些家伙阴招可多着呢!” “哦?” 史进从怀里拿出馒头,丢向一旁的鲁智深。 “吃了它,肚子里的饿虫就不会作怪了!” “谢啦!” 鲁智深一边奔跑,一边抚摸着饥饿的肚子。 “如此大恩!” “找到了没有?” 正当崔道成叫喊的同时,鲁智深二人一齐跳到了敌人的中间。高举着火把的喽啰们瞬间把二人包围在中间。然而,不过转眼之间,这些乌合之众就被禅杖全部扫倒在地。勉强站住身体的盗贼,在随之而来的史进的棍棒下纷纷倒地。月光照进树林,怒吼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为了夺回女孩,崔道成朝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史进在身后追赶。崔道成环顾四周,在成堆的枯叶中发现了女孩的身影。 “嘿!乖孩子!来叔叔这里!” 然而,崔道成伸向女孩的手却被史进的棍棒拦了下来。崔道成向上举起火把,史进用棍子挡住了火把的攻击。就在这时,崔道成的口中再次喷出火焰。 史进灵活的跃向身后,躲过火焰的攻击。 “交给我吧!” 鲁智深踢散身边的喽啰,朝崔道成跑了过去。史进举起棒子,挡住了准备上前的鲁智深。 同时,火焰又一次从崔道成口中喷涌而出。史进笔直地越过火焰,跳到崔道成的身前。
史进钻过火焰,向崔道成发起攻击。鲁智深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挥舞起手中的禅杖。崔道成手下的喽啰们从四面八方袭来。鲁智深用剩下的馒头塞满了嘴巴,同时挥拳打断了迎面而来小喽喽的鼻梁。霎那间,四、五个喽啰全部被打翻在地。鲁智深焦急地寻找着史进的身影。 在流云快速移动的月光下,史进和崔道成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对峙着。史进的袖子已经被火焰烧焦了。受到崔道成口中喷出火焰的限制,史进不能随心所欲的移动。另一边,鲁智深将禅杖舞过头顶,赶跑剩余的喽啰,终于赶到了史进身边。两人在同时向对方使了个眼色,然后分别从两边向崔道成发动起攻击。 与此同时,二人头顶的树梢上骚动起来。 察觉到『飞天夜叉』来袭的鲁智深,将禅杖举过头顶,但夜叉却在距离禅杖三寸的地方飞快过去,直冲远处的树下,伸出瘦长的双手抓起了女孩的身体。 “等一下!” 鲁智深大步向前奔去。『飞天夜叉』抱起女孩,发出可怕的呐喊,直直飞向天空。巨大的黑影,一时遮住了月亮。突然,鲁智深用力将身体向后一沉,向夜叉的脚一跃而起。鲁智深单手抓住丘小乙的脚,用力往下一扯。在躲开刀刃的同时,一拳向夜叉的脸颊打去。 夜叉痛苦地嚎叫起来。 那个声音,无疑是人类临终前发出的悲鸣。 只用了一拳,『飞天夜叉』便再也一动不动。 少女直直坠向大地,但丘小乙即使死去,身体依然漂浮在空中。在离地半丈高的地方,像蓑蛾一样漂浮摇晃。 漂浮在夜空中的躯体,并非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个身穿黑衣,头发乱蓬蓬的男人罢了。巨大的斗篷看起来就像翅膀一样,细瘦的身体上绑着一条系在附近古树上的长绳。 「原来是使用了这样的装置吗?」 鲁智深斩断绳索,『飞天夜叉』终于坠落地面。 “丘小乙!” 和史进陷入缠斗的崔道成大叫起来。在空中展翅翱翔的『飞天夜叉』丘小乙,是『生铁佛』的左膀右臂,更是瓦罐寺的守护神。 崔道成捡起掉落在的火把,向空中喷出巨大的火焰。史进趁势倒在枯叶之中。飞散的树叶燃烧起来,金色的火光照耀了整片树林。 “史进!” 鲁智深大喊。 “处理的恰到好处嘛!” 崔道成用尽全力舒展胸膛。 突然,崔道成的动作停止了。 下一个瞬间,凄惨的叫声在山间回响。
发出悲鸣的同时,从崔道成的嘴巴里喷出一道高高的火焰。一根棒子从他的胸口笔直地贯穿而过。 在崔道成倒下的同时,史进拔出了他体内的棍棒。用无锋无锐的棍棒贯穿敌人的身体——“夕照流星”,是王家棒法的必杀技,一旦出招,必将制敌人于死地。因为是夺人性命的招数,所以这一招曾被王进禁止使用。 崔道成的身体被巨大的火柱吞没,火光染红了夜空。 就这样,瓦罐寺的『生铁佛』被业火焚烧,瞬间烤得焦黑。 「好有趣的杂技啊。」 史进用脚将燃烧完毕的崔道成翻了个身,一个皮制的钱包从崔道成的怀中掉了出来。史进用棍棒的尖端将钱包捡了出来。 “表演费,留着用吧。” 史进朝着烧焦的尸体上扔下几枚铜板。 夜空着闪耀着几颗星星。风停了。 夜晚的山寺,再次回归一片静谧之中。
———————————————————— 月亮越来越高。 在由山贼的尸体堆积成的小山旁,女孩正躺我在枯叶之间,睡得香甜。 “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 不知被什么人唤醒,女孩安静地睁开了双眼。透明的眼神格外可怜。从女孩的样貌来看,她的母亲绝对是一位相当美丽的女人。如果真的是那样,一定还有活着的希望。 “很害怕吧?这就带你去找妈妈。” 听着鲁智深温柔的话语,女孩却摇了摇头。 “我们找不到她的。妈妈被一个脸上有疤的家伙带走了耶。” 根据女孩的说法,她们被盗贼抓住的时候,山脚下有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等候着。崔道成好像跟胆怯的称呼男人为“大王”,并将夺来的母亲和财宝全部交给了他。 男人恐怕是这一带盗贼的总头目。那么带走貌美的女人,大概是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压寨夫人”,因为小孩子碍手碍脚,所以少女被留了下来。 鲁智深二人带着女孩回到了佛寺。一行人来到盗贼们举行宴会的火房,鲁智深为女孩找来糕点,然后把剩余的酒肉全部塞进了肚子。在此期间,史进搜集了盗贼们遗留的金银,并分给了鲁智深一半。一切事情结束之后,二人带着女孩离开了寺庙。 “伤口怎么样了?” 史进关心道。 “伤口?你不问的话我都要忘了。” 鲁智深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钱包扔到了地上。 “史进,从强盗身上抢走东西这件事,听起来也真是奇妙啊!” “我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干来着。” 走到寺外,史进将手中的火把丢向火房的墙壁,残破的寺院瞬间被火焰点燃。 “虽然很想找到师父,但最终还是没能有所收获,所以我准备先回少华山去。谁知道这一路上花光了盘缠,恰好在附近听说了瓦罐寺恶僧的传闻,于是来到这里,准备找他们拿一些路费。” 至于和鲁智深对打一事,也是由于把对方当成传闻中的恶僧的缘故。 明晃晃的夜空下,瓦罐寺逐渐被火海吞没。 女孩凝视着将一切吞噬的熊熊烈焰。 “走咯!” 史进背着女孩,三人一起走上夜晚的山路。燃烧瓦罐寺的火光,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山路照亮了许多。但是走到一半,二人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走那里。顺着有白石头的地方走下去。” 女孩伸出小手,指向前方。 “你怎么知道?” “是被那些家伙带过来的路上看到的。我想着记住这条路,逃出去之后就能找到母亲了。” “真了不起!” 鲁智深摸了摸女孩的头。 “长大之后,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脸上有疤的家伙。我要变得和你们一样强大,为我的父母报仇!” “令堂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不必担心!” 女孩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史进问道。 “我叫琼英!”
“长大后,会做我的老婆吗?” 女孩的眼中突然浮现出深思熟虑般的光芒。 “叔叔会丢石头吗?” “丢石头?这种事我可在行。” 史进捡起地上的石头,顺手丢了出去。 “才不是这么丢啦!我是说能够准确无误的击中目标!” “这个嘛……” 十八般武艺中并不包含那种技能。 “嗯,不行。” 女孩带着好像很惋惜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要和带着青色头巾,会丢石头的哥哥结婚。” 鲁智深哈哈大笑起来。 “被甩了啊,史进。” “没关系,在北京那边,我还是蛮受欢迎的。” 两人在天亮前抵达了街道,把琼英交给伏地拜谢的叶清,并把他们送到了附近的村庄。当晚众人便下榻在那里,畅谈起藏在内心许久的话题。 第二天,二人和叶清告别,离开了村子。 在村前的十字路口,史进将往西行,前往少华山,鲁智深则继续南下,朝东京开封府而去。
“一路平安!” “后会有期!” 万里晴空之下,二人就此分别,向着各自的道路迈出新的征程。 ———————————————————— 鲁智深抵达被称为东京的宋国都城开封这一天,恰好是清明节。 从春分算起,第十五天即为清明,是整个春天中草木最茂盛,天空最清澈,天气最晴朗的一天。人们都会在这一天前往郊外扫墓,享受着在花草盛开的道路上散步的乐趣。 越是靠近城门,就能看见越多挤满来回道路的马车和去野外郊游的人们。鲁智深混进人群当中,穿过了城门。一进入街道,鲁智深就被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深深吸引。道路两旁排列着高大的建筑物,街上打扮华丽的行人络绎不绝。虽然鲁智深曾见识过五台山参拜时的热闹景象,但此时的东京,要远比那里强上百倍。 「不愧是国都啊——」 对于从小在边境长大的鲁智深来说,眼前豪华奢侈的高楼和穿着华丽的京城人士,简直如同天上的世界一般。店铺里商品琳琅满目,杂耍艺人和说书先生高声招揽着客人。在酒楼的栏杆旁,盛装打扮的艺伎正温柔地接待着喝醉的客人。如果将这些景象一一看个明白,大概走上一天也走不出这片繁华的街道。 「真想尝尝京都的酒……」 过于热闹的气氛让鲁智深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下来。 最终,鲁智深决定游览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去相国寺把正事办完。 一路向行人打听之下,鲁智深终于来到了相国寺前。相国寺位于国都中心的宫殿之南,一个比刚才的街道更繁华的市区。这里的繁华程度,已经到了来往行人摩肩擦踵的地步。经过一番周折,鲁智深总算来到相国寺的大门前。穿过抬头望不见顶的大门,踏进广大的庭院,又是一片人山人海。庭院里遍布着一望无际的各种集市,顾客来来往往,拥挤不堪。院内的每一处集市,都售卖着听说在相国寺相当有特色的商品。 虽然同样是禅寺,但和清静的五台山相比,这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热闹。鲁智深向路边的小和尚打听过招待客人的旅舍的位置之后,穿过乱哄哄的人群继续向里走去。果然,穿过人群之后,很快就来到一处仓库与佛殿相间、连绵不绝的寂静角落。这里全都是与外面相似的高大建筑物,一旦迷路,就算有所察觉也无法重新掌握正确的方向。这时,鲁智深似乎已经来到了相国寺的内部,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看起来似乎无限延伸下去的道路两旁,种着两排樱花树。樱花盛开,宛如一朵朵红云。 「在京城,连寺庙都这么有情调啊。」 但是,怎么走才能到休息的旅舍,鲁智深还是完全没有头绪。附近似乎并没有人经过的迹象,这一带看起来相当冷清。鲁智深尝试推了推身边佛堂的大门,但每一间房门都被锁住,无法进入。 忽然,鲁智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有樱树的树枝在吱呀吱呀的摇动,完全看不见人影。 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樱花的花瓣如同雪花一般纷飞飘落。淡红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甘甜。 「先在这里慢慢地赏花吧。」 反正没有什么着急进入令人郁闷的佛堂的必要。 正当鲁智深这样想着,抬头准备看花之时,突然刮起了一阵风。 花枝迎风颤动,樱花如同蝴蝶一般飞上天空。 在漫天纷飞的樱花雨中,鲁智深不禁地闭上了双眼。 当风平息下来,鲁智深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男人伫立在飞舞的白色花瓣中。 夹杂着樱花的春风中,深绿色的战袍轻轻飘动。 双肩落满樱花,仰望着远处的树梢。 那副姿态,仿佛乘风而来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