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马尔代夫限我7天离境,船还在漏水咋办

2021年初,我接到马尔代夫船代的电话,告诉我大白的停靠时间即将到期。按照马尔代夫的规定,外籍船每年最多能停靠180天,因此政府要求我在限期内离境。
全球仍处于疫情之中,我问了一大圈,亚洲航线全都都仍在封闭状态,还是只有迪拜能收我。无奈之下,我做了一个疯狂又危险的决定:再跨一次阿拉伯海,把船从马尔代夫重新开回迪拜!
船代还说,由于大白太久没有维护,已经开始漏水了,太阳能板的电路也有问题,发动机也有点故障。当地没有维修店,我从网上买了一大堆工具和零部件寄到迪拜,然后一股脑扛到马尔代夫的码头。

重返阿拉伯海
4月的第一周,出航前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给大白安装了新的水泵,换了崭新的帆和缆绳,处理了太阳能板和发动机的问题,最后清理掉船底的附着物。充足的物资塞满冰箱和储藏室,400升的备用柴油运上甲板。
13日下午,我最后一遍清洗大白,给前后水箱都加满400升清水,启动发动机检查仪表盘的各项数据及自动舵的运行情况。经过精心保养的发动机运转良好,大白微微颤动,跟我一样期待着新的远航。

半年前跨越阿拉伯海,我花了整整16天16夜,这样的远距离航行需要制定周密的航行计划。查看气象地图得知,从马代出发后的前4天都没有什么风,第5天将接到北印度洋的夏季风,那时我就能乘上东风一路向西,直抵我的目的地——迪拜。

检查完毕,我解开固定大白的缆绳,跟在码头与我共处了不少时日的朋友们一一告别,随即驶向久违的深蓝。
大海像湖面一样平静,呈现出梦一样的蓝绿色,我从没见过马尔代夫的海像这般温柔。我正在马代的最南端,需要先航行一天一夜抵达最北端,然后进入北印度洋。


大白完全依靠发动机行驶,我想省一点油,所以把前帆也展开了,但帆完全吃不住风。跟游轮或者游艇不同,帆船这样的无动力船只是无法依靠发动机做远距离航行的,最重要的动力还是风。所以对我们帆船手来说,被困在海中央等风的情况是家常便饭。
一大群海豚听见发动机的嗡鸣声赶来凑热闹,就当他们是为我送行啦。当初刚到马代时,也有超级多的海豚出来迎接,那阵势形容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都不为过。希望这一路上它们也能常常出来陪我,让我的旅程不至于太孤单。

第一晚断断续续睡了2-3个小时,刚上船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过精神状况很好。不知道我能坚持到第几天开始跟自己说话?
暴雨洗澡
两天后,我正式离开马尔代夫的岛群进入北印度洋,之后就看不到小岛的景观了,等待我的将是茫茫无尽的汪洋大海。如我所料,海上还是一点风都没有,连轻薄的球帆都拉不起来。

午餐是炸鸡,出发前我买了3桶,因为油炸食品的保存时间比较长,结果到现在一桶都没吃完。只要开始航海,食欲就会大幅消退,估计这半个多月里,体重掉个五六斤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决定把炸鸡改造一下,做成适合四川人口味的辣炒小鸡。把炸鸡切成小块,加入尖椒和豆瓣充分炒入味,不管拌饭还是拌面都很香。有点无聊的感觉了,不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由于接近赤道带,虽然才4月份,气温却超过30度。从早上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住整个海面。没有风,大白跑得又慢,船里又闷又热。就这样酝酿了整整一个上午,雨终于降下来了。
海面上形成几片降雨区,雨量还不小,我等的就是这个!赶紧冲进船舱拿沐浴露,洗澡啦!

不知道你们听过一个笑话没有,有一天下暴雨,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们全都端起盆子肥皂和毛巾,冲进雨里洗澡去了,只有一个病人很淡定地站在窗后看着外面这群疯子。院长很诧异,问他:“他们都去洗澡了,你怎么不去啊?”那个病人说:“你真当我有病啊?我等水热了再去。”
嗯,我现在不就是那群神经病之一吗?

不过海上的淡水确实特别珍贵,一滴都不能浪费。虽然大白上拉着六七百升的淡水和饮用水,但只要有雨水用,船上的生命之水就得节约再节约。
我让雨水把身上打湿,然后抹上沐浴液搓起泡。虽然雨滴很大颗但还是太稀疏了。转头突然发现船帆下沿水流如注,是雨水打在帆上以后汇集到了一起,正好洗头。大白的雨棚上也积了不少雨水,我边喝边洗脸,一滴都没放过。
水可真是好东西!

半夜遇到“海盗船”,横冲直撞!
阿拉伯海中有一类船的行为让人特别难以理解,它们都在夜间出现,我遇到了两次。
第一次是16日晚上,我在自己的航线照常行驶,突然雷达开始报警,屏幕显示有两艘船正在向我靠近,一艘在我的前方,另一艘在左舷。两艘船速度很快,一看就是带动力的货轮或深海渔船,按照我们彼此的航速,很有可能在前方相撞。

我打开警报灯,向对方示意我的位置,深海航行的船只都装有雷达,他们肯定早就看到我了。然而这两艘船并没有偏离航向或减速的迹象,仍然朝我的航道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开船是不可能像开车一样急刹车的,如果避让不及,则很有可能相撞,我不懂诺大一片海面,他们为什么非要从我旁边擦过。
其中一艘船一直航行到离我只有百米左右,雷达疯狂报警,我换强光灯照射他们,并把所有武器都带在身上。过了十分钟左右,它超到我的前侧,然后驶向远处。
位于我左舷方向的船并没有过于靠近,我一直等跟他们都拉开足够的安全距离,才放下鱼枪、关掉警示灯。

第二次则更加诡异,是在我航行的第8天夜里。这艘船被雷达侦测到时,跟前两艘船一样朝我急速靠近。我打开警报灯,提示它我所在的位置,同时把发动机直接推到最大速度。结果我很快发现这艘船也在提速。我又把速度降低,然后它也开始减速!
这艘怪异的船始终没有调整航向,直冲我的航道逼来。按照通常情况,都是由货轮商船这类动力船只偏转航向,避让无动力的帆船和小渔船,因为他们速度快,可控性更强。但照眼前的情况我却别无选择,只能冒险转向。

这艘船离我之近,已经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我把渔枪上膛拿在手里,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How are you fucking driving!”我用强光灯指着对方的船长室,愤怒至极。

最后的结果跟前两艘船一样,它以跟我非常近的距离擦身而过,就像在开一个极恶劣的玩笑,扬长而去。
如果孤单能评级
我想如果孤单能评级的话,航海肯定要被评为全世界最孤单的事情了。跟外界失去所有联系的第6天,一切开始失去意义。
本该接到风的,空气中却没有丝毫动静,大白依旧靠着发动机微薄的动力前行,按照如此缓慢的速度,抵达阿曼至少还要十多天。我煮了一碗面,用一点冷冻的蘑菇和几勺辣椒油做了一份汤底。

帆船航海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大家以为好像每天都要跟风浪搏斗、跟海盗斗智斗勇,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其实相当无聊,尤其是遇到无风或者风向恒定的情况,调整好帆和自动舵之后就无事可做了。怎样安排好时间,不让自己提前疯掉是很重要的。
我每天都会健身,因为航海对体能和精力的要求非常高,平均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甚至更少,拥有一副扛造的身体很有必要。

练习救生技巧也是雷打不动的项目之一,每一个海员都必须非常熟悉绳子的用法,因为在帆船上到处都会用到绳子:控帆、固定船只、固定自己等等。运用绳子就涉及到打结,比如最基础的布林结就是在船员意外落水时,能迅速在自己双臂之下打上一个牢固的绳结,然后顺着绳子重新爬回船上。当然,这是最万不得已的情况。

各种打结方式必须形成肌肉记忆,通过每天不断地、一遍又一遍的训练,才会知道在最重要的时候该怎么做。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想,身体本能做出反应,这才是可靠的安全感。各行各业都没有天才,航海也好生活也罢,都只有通过不断训练、不断学习、不断积累、不断克服孤单和恐惧,才能到达彼岸。

接下来几天风依旧很小,经常能看到远处漂过一两个垃圾。这时的大海就像浩瀚的沙漠一样,什么都没有。矛盾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
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见过任何活物,没跟任何活物说过话了,相比跟狂风大浪搏斗,巨大的虚无感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我想要风,但没有风,天气不会管你出发前做了多周密的计划,不会管气象预报里是怎么说的。

茫茫大海上没有现代文明,没有网络,没有人,没有冰镇西瓜,也用不了空调。就像回到了上千年前人们开辟新航路的时候,所有人都困在一艘船上,时不时遇到狂风暴雨,时不时又是万里晴空。没有发动机的条件下只能等待,在这浩瀚无边的大海上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也不知道陆地在哪里,就这样漂着。我可以理解当他们发现一块新大陆时那种激动兴奋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简单吃一点麦片和饼干,补充必要的体能,越枯燥的环境,就越需要极端的自律。每天制定非常精准的计划——做什么事,一件事干多长时间,我需要随时随地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朝着一个目标、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这已经不是在跟天斗,不是在跟大海斗了,而是在跟自己斗。
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我的彼岸呢?

下回预告
是幻觉吗?我竟然在茫茫汪洋中遇到了中国渔船——鲁荣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