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德拉的人物形象从第九章到第十章可以说是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主要是除了表面的愤怒之外，第十章补充了蔓德拉更多的细节。她死前对曼弗雷德将军的情绪喷发也给我们看到她内心更深处的东西。比起讨论她是否还活着，我认为赏析她这个角色本身会是更有意义的话题。

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从目前的剧情看来，蔓德拉的人物特点可以总结出三点。

首先，她爱恨分明，而且无论是哪种情绪，蔓德拉都可以说是坦率得毫无城府。

对敌人蔓德拉很残暴，无论是杀人的还是拷问的手段，都没有丝毫仁慈。但对同族，却非常护短。她会拼尽全力在火炮下保护每一个手下，为每一个死去的塔拉人报仇。在一般场合，她都会肆意表达心中的愤怒、厌恶、和憎恨，同时又不羞于展示对领袖的忠诚和对手下的照顾。

其次，蔓德拉对深池的领袖，也就是苇草她姐有着极高纯度的忠诚。她为了服务于“领袖”，会在重要场合努力控制自己汹涌的情绪。无论是为了组织小丘镇的宴会，还是为了拉拢伦蒂尼姆城外的莫宁伯爵，又或是在一场场对峙中，她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从未因脾气而坏事——除非对面先动手攻击她的兵。

这份忠诚延伸出蔓德拉的第二个特点，也就是死心眼——当然，也可以换一个说法，说她不折不挠。无论怎么说，她不害怕失败，也不害怕困难。为了不辜负领袖的期待，蔓德拉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认定的目标。这一点在她对曼弗雷德的反抗中最明显，从指挥、到法术、到匕首，屡败屡战。考虑到她和苇草姐妹是“一起从灰烬中走出来”的，她或许就是这样，从不拼命就活不下去的环境出发，一路走到现在。

第三，蔓德拉的坚韧和努力还体现在她的源石技艺上。她的施法水准应该是非感染者中的佼佼者了：能生成五米高的巨像，还可以在伦蒂尼姆的城防炮下长时间掩护部下，她的地刺更是防不胜防。若用罗德岛的六维标准，我觉得是配得上一个“卓越”评级的。然而，为什么一个不可多得的术士人才 会沦落到这个结局呢？

只要放下“非黑即白”的框架，上面提到的三点蔓德拉的人物特点还是很清晰的。在这个栏目，我想聊一些更深入的东西。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

为什么蔓德拉会死在伦蒂尼姆？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接下来会尝试依次解答两个问题：

• 蔓德拉为什么会来伦蒂尼姆？
  

• 深池目前已知的领袖人物都是什么立场？

暂停一下，一起来想想这几个问题。

三、

二、

一。

相信已经有读者朋友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在我的理解里，蔓德拉就是被阿赫茉妮设计害死的。同时，蔓德拉的这个死亡结局代表着某种更宏观的悲剧。

接下来，就让我具体展开解释解释。

“将功补过 机会难得”

曼弗雷德  你以为你决定得了什么？从你来到伦蒂尼姆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从曼弗雷德对深池的态度可以看出，萨卡兹根本无意给深池任何好脸色。除非在谋略和战斗力上远超曼弗雷德，无论深池派谁来，都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被萨卡兹杀死，成为向深池立威的祭品，要么胆大心细地捞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然后灰溜溜地逃跑。

考虑到曼弗雷德在剧情里表现出来的水准，既想活下来，又想做成额外的事——比如救出“间谍”——难如登天。

阿赫茉妮自己来恐怕也做不成。但阿赫茉妮是怎么说的呢？

阿赫茉妮  我对她够好了。我甚至特地为她在领袖面前求情，才为她挣来了去伦蒂尼姆的最后一个机会。

阿赫茉妮  要知道，领袖至今对她和那几位在小丘郡办的事很不满意。

她人真好，专门给蔓德拉求来了一个必死局。

这段话有两个值得注意的点：首先，阿赫茉妮真就把自己在小丘镇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其次，有必要说说为什么我认为她知道蔓德拉此行必死。

根据阿赫茉妮对说莫宁伯爵的信使说的话，苇草她姐的不满的原因是争取民众支持不能只靠愤怒和暴力，但在汉密尔顿上校身边安插卧底煽风点火、在民众之间大搞舆论战，却显然是她的手笔。蔓德拉做不出这么复杂的操作。

阿赫茉妮鼓动起来的是结果是平民虐杀落单官兵和军队炮击平民，而相比之下，蔓德拉能造成的伤害最多只有亲手杀人。是谁动用了更大的暴力和愤怒？

另外，蔓德拉除了暴力手段，还强忍着不适拉拢来一批商人和贵族，倒是阿赫茉妮随手就一招借刀杀人，借汉密尔顿的军队把他们全部清除掉了。

所以按照阿赫茉妮的逻辑，在深池内部的反省会中，她才是应该背更大的锅的。只是没人能抓住她的把柄。至少蔓德拉抓不住。

另外，平民出身的蔓德拉只懂得拉拢贵族，认为权贵才是关键。贵族出身的阿赫茉妮却善于把普罗大众玩弄于股掌之中，迸发出更大的毁灭力量。这真是可悲可叹。

【若你感兴趣，细看九、十两章，你会发现蔓德拉在小丘镇和伦蒂尼姆所做的一切功劳，不是被阿赫茉妮抢走了，就是背阿赫茉妮抹掉了，而且，蔓德拉背着所有的锅。】

回到这次出访伦蒂尼姆的任务，任务具体内容应该仅仅是作为使者，进行最基础的传话。进城、说话、被赶出来、尽快离开。简简单单。只要不做多余的事，留一条命应该是可以的。阿赫茉妮的原话是：

假如她能理解领袖的意图，学会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从伦蒂尼姆全身而退......至少念在她好好传了信，领袖身边一定还有她的位置。

如果不考虑蔓德拉的性格的话，这真的无可挑剔，多好的立功的机会。但正是因为无可挑剔，所以即便作为杀招，失败了也不会落下把柄。更何况，成功的几率大得很。

阿赫茉妮很清楚蔓德拉的为人。正如一开始说到的，蔓德拉对领袖一片忠心，想要尽可能地多做贡献，无论再苦再难，她都不会轻言放弃。同时，蔓德拉并不擅长情报工作这类精细活，意识不到情报的价值，也就不会见好就收，提前撤离。更何况，被萨卡兹抓住的“间谍”可是深池的最初成员之一，也是和蔓德拉一起长大的友人。重情重义的蔓德拉怎么会放弃？

如同曼弗雷德围三缺一，引反抗力量向城门集中一样，阿赫茉妮可以料定，急于将功补过的蔓德拉绝对会落入陷阱。

一旦蔓德拉上套，想在萨卡兹手里捞走任何东西，她就要面对她不可战胜的曼弗雷德，还会被曼弗雷德设计杀死。正是因为一眼就看穿了没有城府的蔓德拉，所以曼弗雷德才说，从蔓德拉踏入伦蒂尼姆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正是蔓德拉最讨厌的那样：

蔓德拉  我受够了。

蔓德拉  我受够了成为你们的一个赌注，一枚棋子。

蔓德拉  我的命运，塔拉人的命运......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

任她岩石法术再强大，她都无法决定任何东西。

综上所述，谁才是真正的屑呢？当你注意力都被蔓德拉吸引过去的时候，阿赫茉妮的计谋就成功了。真正的阴谋家，是连读者都可以骗过去的。

“来路”决定“去路”

明白蔓德拉面对的局面之后，又冒出了新的问题——明知蔓德拉的性格如此，为什么没人拉她一把？阿赫茉妮甚至还要借此推她下悬崖？她的来路究竟由什么组成？

如果蔓德拉加入的是巴别塔和罗德岛，特蕾西娅和博士会引导她的怒火。如果她跟随的是雪原上的整合运动，斗士塔露拉和爱国者会在纪律上和思想上帮助她掌控自己的义愤。但蔓德拉没有任何改变的机会，直接就成为了阴谋家的弃子。

诚然，看着疯疯癫癫的同事，平常人的态度多半是不想引火上身、不愿多说什么。阿赫茉妮这种，为了保险起见，提前踩一脚的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阴谋家最讨厌不稳定因素了。

目前的问题是，苇草她姐是抱着什么动机来带领深池的？

好的领导确实可遇不可求，但深池发展壮大到如今的程度，苇草她姐作为领导却是冷漠得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她既不在乎“雄辩家”他们的死，也没有阻拦蔓德拉走上绝路。这样的领袖是怎么收获蔓德拉百分之一千的忠心的呢？

蔓德拉想要塔拉人建国，阿赫茉妮想要看德拉克烧穿这个世界（灰心癫火人），那苇草她姐想要什么呢？仅仅是当威灵顿公爵的一双手套？别开玩笑了，她肯定有准备反制手段的，不然阿赫茉妮也就不会对她有所期待了。从灰烬中走出来的最初的深池，究竟怀着怎样的信念呢？

阿赫茉妮  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这么问过你--

阿赫茉妮  既然生的终点注定是死，秩序无论重建多少回都必然崩溃，那走在路上的人们，是如何忍受一次又一次无谓的选择的呢？

阿赫茉妮  而你......你向我伸出了手。

阿赫茉妮  你让我看见了本该寂灭的魂灵在死之后仍能跃动。

阿赫茉妮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想亲眼看一看，在火烧穿一切之后，这片大地会是什么样貌。

有得选吗？

在《号角篇》中，我指出了第十章的核心问题：

在有得选的前提下，你是否仍会选择背起责任、满足别人对你的期待？

号角选择拼尽全力都要回应士兵们的期待，然后成功了。粗略看来，蔓德拉选择拼尽全力回应领袖的期待，结果失败了。

然而， “期待”是复杂的，存在着不同形式的期待。所以，更准确地说，不同于维多利亚士兵对号角的真实的期待，苇草她姐真的对蔓德拉抱有过任何期待吗？比如说，她真的期待过蔓德拉带着“间谍”回来吗？这个命令本身，似乎只是让她去给萨卡兹传话，试探对方立场。

因此，蔓德拉背上的是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期待，她自己想要做更多，并以“领袖的期待”作为自己的动力。前文的分析中，似乎蔓德拉的死局是必然的，因为她必然无法放弃心中的幻影——这个想象中的“领袖”。

但是，上篇已经借 12F 的口说过：

“总是有得选的。”

这适用于蔓德拉吗？

达格达的处境虽然不完全相同，但也有一点类似。我们先来看看达格达的困境。

达格达对推王的效忠誓言，也一度成为这位前钟楼骑士的枷锁，使得她无法去做看似背叛但实际上正确的事情。即便推王也认为那是正确的，并鼓励她去做。推王的说辞听起来却像是抛弃：

推进之王  假如你有自己的使命想要去完成，你不必非得听我的话。

推进之王  你是一名出色的骑士，但你的头衔并非由我册封。

推进之王  我并不是你生来就必须效忠的领主。不......你该找到你真正想要效忠之物，而不是被血脉中的誓言约束。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达格达  ......推进之王？！

摩根  维娜，这是不是太......

因陀罗  达格达她也不是......

推进之王  都别再说了。我的想法，你们都听清楚了。

推进之王  达格达，我会等你做出选择。

达格达被世人共同塑造的“效忠”一词束缚住了，哪怕是拥有她的忠诚的推王也无法解开——直到推王明确地“赶走”了她。

同样是被虚构的事物所束缚，蔓德拉也能打破心中名为“忠诚”的牢笼吗？

答案是，不可以。除非她要死了，而且首领明确地表示要抛弃她。

蔓德拉  领袖，对不起。

蔓德拉  这一回......

蔓德拉  是我......我不需要你了。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了右手，触摸到了她面目全非的老朋友。

蔓德拉  没人......在追我们了。我们回家吧。

我们需要明白蔓德拉为什么需要首领，才能理解最后她为何能放下对首领的需要。从蔓德拉最后的遗言来看，推动着蔓德拉往前走，让她心理上无比依赖领袖的原因便是“有人在追我们”。

蔓德拉对领袖狂热，在早期或许正是因为领袖把那些追赶、压迫他们的人烧成灰。又或者是因为领袖能团结塔拉人，只有塔拉人团结起来了，才不会被维多利亚人欺负。因此，蔓德拉需要领袖，并一厢情愿地为之死心塌地。

如今，她则担心阿赫茉妮这些贵族会把领袖从作为平民的他们身边夺走，所以她需要争取多立功劳，让领袖看到她的价值。

与其说蔓德拉的结局源于她的无能，倒不如说源于弱势个体缺乏话语权。为了争取权益，他们需要形成队伍，而队伍又需要领袖。当团队发展壮大，具有一定影响力之后，当贵族向领袖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团队内部的普通成员又要如何保证领袖依然站在自己这边呢？

无产者能用于争取领袖的筹码实在太少，只有他们自己的忠诚。但对面却有着大量政治军事资源、管理经验和财富。若苇草她姐想要投靠贵族，蔓德拉能有任何有效反制手段吗？且不说领袖的真正想法，仅仅是这个可能性的存在，就已经能逼迫蔓德拉加倍地冒险，用仅有的忠诚挽留领袖。

靠自我剥削、靠拼劲和狠劲，底层塔拉人能走到蔓德拉这么远已经很难得了。然而，即便作为元老走到这里，蔓德拉还是如此轻易地就被阿赫茉妮用三言两语送上绝路。

就像是她在曼弗雷德的绝对实力面前中喊出的：

蔓德拉  萨卡兹，你们......和那些贵族一样......可恶。

蔓德拉  这种法术......

蔓德拉  这种天生的法术，不管我怎么学都......

把矿石病是为某种“恩赐”固然是有失偏颇的，曼弗雷德少有地感到被冒犯，但这的确包含了蔓德拉一生的缩影：无论她怎么努力，有很多事情，就是做不到。贵族的“法术”就是那么神奇，比萨卡兹的咒术还强大。他们轻易地就能拿出蔓德拉一辈子都攒不出的筹码。在蔓德拉眼中，他们如今甚至要用这些筹码抢走她仅剩的庇护所——她的领袖。

蔓德拉  还好你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不在，那个阿赫茉妮一天到晚占着领袖身边的位子，我真怕......真怕......

塔拉密探  你在怕......什么？

蔓德拉  我怕领袖和那些贵族走得太近......等哪天她就不要我们了。

他们甚至还故作仁慈地表示：“我已经向你施舍机会了，是你没珍惜。”在蔓德拉看来，曼弗雷德那时的样子就像那些可恶的贵族一样。

说起来，觉得讽刺吗？塔拉平民和萨卡兹在以命相拼，互戳痛处，而他们都痛恨的那些维多利亚贵族们又在哪里？在干什么呢？阿赫茉妮和威灵顿公爵又在做什么呢？

偏题了，收一下。再让我们回到小标题，蔓德拉有得选吗？

如果她更有洞见，她能意识到激流勇退的选项，意识到最合理的选择应该是离开，她会放弃在凶险的伦蒂尼姆寻找立功的机会吗？还是难呀，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需要领袖，需要和她眼中的“贵族”对抗，争取领袖。对面比她有更多的资源，因此她要走的路就是会比他们凶险。只要她还活着，只要领袖还没明确地抛弃她，她似乎就不能选择辜负“领袖的期待”——即便那是自己臆想中的期待。

而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可以不再需要领袖了，是因为她的心脏已经被洞穿，马上就要死了；而且她已经明白自己被抛弃了。

她终于可以为自己，而不是为“领袖”而活了。蔓德拉拿起匕首，再一次对曼弗雷德进行一场自杀一般地偷袭。她这时反抗的已经不是曼弗雷德，而是这个操蛋的世界——

迫害，傲慢，绝望，背叛，悲伤——

是蔓德拉对这一切的、最后的反抗。

蔓德拉  要是......任何事情......都要有个意义，那......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她至死也没有认命，这便是蔓德拉的疯狂。

曼弗雷德  ......真是个疯子。

蔓德拉  疯子......吗？看看你这张总是这么自信又冷静的面孔......

蔓德拉  是啊，你不懂......

蔓德拉  因为你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你想做的事。

蔓德拉  等你最在乎的人......死在身边......

蔓德拉  等你最信任的人......也把你丢下......

蔓德拉  甚至......用剑把你钉穿在地......

蔓德拉  ......也许你会理解。

面对这位心脏破碎，拿着小刀都要冲上来拼命的菲林，曼弗雷德最后在道别时，还是如她所愿地称呼她为——“塔拉人”。

最后

代表塔拉平民反抗的深池元老蔓德拉就这样死在了“屑精英”阿赫茉妮的算计之下，被吃干抹净，正如同历史中一次次发生的那样。若说《号角篇》强调的是反抗的希望，那么这次的《蔓德拉篇》则是关于反抗的绝境。反抗并不是请客吃饭，没那么想当然。

关于蔓德拉的讨论就到这里了。但是前面提出的问题可不止于此。

面对阵营里的“塔拉平民”和“维多利亚贵族”，以及深池背后的国内外各大势力，苇草她姐又有没有的选呢？她又会怎么选呢？这需要等第十一章的故事了。

同样，就如同塔拉人反抗着维多利亚人，反抗着全世界的萨卡兹，以及带领着萨卡兹的特雷西斯，他又有没有的选呢？他又会怎么选呢？

下篇，《萨卡兹诸王廷 篇》（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