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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线(五)

2021-09-22 17:05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文/王宗仁


        工程师邓郁清把自己的智慧都奉献给了中国西部的公路建设,他参加过修筑甘新、青新、青康、宁张等公路的工程。国民党政府两次修筑青藏公路,他都参加了。路未修成,他的一只眼睛却被碎石炸瞎。慕生忠请他出山时,他是安着一只假眼上了高原。

        慕生忠对邓郁清说 :你是人才,是宝贝疙瘩,修路离不开你。像我这样的土包子政委,今日死了,今日就有人接替。明日死了,明儿就有人坐在我的位子上。你就不一样了,离了你,我们这路怎么修下去 !

        今天,我在描述半个世纪前出现在世界屋脊昆仑山中的这座桥时,心里仍然涌动着无处不在的担忧和后怕,当然更涌动着一个人带领一群人可以把一座山移动、可以把一条河提起的大智大勇。担忧、钦佩、激奋诸种感情熔铸在一起,震荡得我坐立不宁。这跟我每次走在这座桥上时的心情大致相同。我真的难以计算得清我从这座桥上走过多少回了。可以说得清的是,第一次从这桥上跨过是20 世纪50年代末的一个隆冬,当时我刚过了20岁生日不久。最近一次走过这座桥则是2008年7月的一个暴晒着太阳的正午,此时我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人生就是这么简单又简短,每一天甚至比灯芯还要短,在坡上的麦子刚刚透出成熟的杏黄时,秋风就吹来了漫山遍野的凉气。美妙青春开始的时候,也是你走向衰老的起点。烦人的事哪天都会遇到。可是你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雨水会把伤口洗净。不管你在这数十年中经历过多少大起大落,美好的事物哪怕美得让你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烦愁的问题哪怕愁得你一夜间白了头。可是在你回首往事时,这一切都会变成从远方传来的一种很熟悉很清脆很亲切的声音。它是你放飞的小鸟衔着喜悦衔着果实回到你的掌心。昔日的那盏油灯如今是带电的星星了,还不满足?光芒就永远醒着。

        这座桥还是这座桥,慕生忠仍是慕生忠。

        我是说慕生忠与这座桥永世同在。

        这桥叫昆仑桥。当初慕生忠和同志们修筑它时取名天涯桥。它是从内地走进西藏的咽喉。咽喉,既说明它位置的重要,又显示其险要的地势。

        此处是达布增河和嘎果勒河汇流后的出口。

        河床在这里突然跌入地面之下,很像大地裂开的一道窄缝,河岸成了陡峭的深谷。今天人们都把这条两河汇合而成的河叫昆仑河,缘由大概就是它流淌在昆仑山中吧。可是不知为什么慕生忠在当时乃至后来,都概莫例外地叫它那神河。他从不讲这么叫的原因,别人也没有问过,反正他一说“那神河”大家都明白那是昆仑河。可以理解,在青藏线上起地名的权力是彭老总赐给他的,我们就顺着他的意思把昆仑河叫那神河吧 !

        我始终觉得对于那神河我们似乎不应该称它为河道,而要叫它断崖才恰当。上窄下宽的石谷,深不见底。上面窄其实也有十多米,下面要比上面宽一倍。谷底的水声发出的怒吼声轰隆隆的如同响雷。

        头一年探路时,那神河就声色俱厉地呈现于慕生忠们的面前。他们无法越过它,只得赶着木轮车绕到下游老远的地方,在一个较为平缓的地方将大车拆开抬过河——记得彭老总曾玩笑过他们,说抬着大车进西藏那叫什么修路?没想让彭老总言中了。当然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反正是探路,过了河再说。现在要让汽车过河,要修路,就不能抬着汽车过河了,再说哪个大力士能把汽车抬动?

        河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站在河谷前所有的人,这时都有一个错觉,这涛声仿佛是来自高空,在夜的深处甚至更深处回响。其实它就是低谷中那神河的涛声,它在放肆地喧嚣着,发威着。那神河是一个庞大的胃囊,千百年来它消化了昆仑山巨大的孤独和沉寂。今天,难道它能再消化站在河岸上的这支筑路的队伍?50年后的今天,我的报告文学写到这里,不得不劝那神河一句:你应该为自己这渺小的嗓音而羞愧。你怎么就不睁开眼睛仔细瞅瞅,岸上站的是些什么人,他们会在你的发威中退缩吗?这些曾在青藏山水间有过九死一生经历的人,他们的脚下有奔腾的勇气,不会在你这个那神河面前僵硬自己的翅膀!你瞧那个慕生忠,眼珠子一瞪,比山畔的月亮还大还亮,他能怕你那神河!

        慕生忠的战前动员照例是干巴利索脆,他当然不会只讲一句话,但是大家牢牢记住的就是一句话:要在那神河上架起一座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在这个关键时刻,首先冲出来打头阵的肯定是军人。因为他们是战士。战士生就不服输的性格是“哪里有碉堡就往哪里冲”。后来,大约是青藏公路通车后的第五年,诗人蓝曼走了一趟青藏公路,他在一首诗里这样赞美高原军人:“有了他们,天上的彩霞也是黄金,河里的水波也能变成绸缎。”

        最初参加修筑公路的军人,除了那十个工兵,还有慕生忠带来的四个勤杂兵,不算他自己,一共14个当兵的。开始时叫工兵组,慕生忠对这个“组”字一直耿耿于怀,什么组呀队的,连个班都顶不住,算什么建制!他说,14个人是少了点,可那也是一支队伍呀,一个顶十个的少而精的队伍!部队的基层单位就是连队嘛。他把从陕北老家带来的十多个石匠,也编了进去。力量壮大了。他便说,你们的名称就叫工兵连。工兵连工兵连,有当兵的,有做工的,这才是个完整的连队。工兵连的任务就是修路,一直把路修到拉萨。动员会上,他特地大声点了一个人的名字:“王鸿恩。”

        “到!”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军人应声出列。

        慕生忠问:“你现在的职务是什么?”

        王鸿恩答:“报告首长,我是西北军区X团X连副连长。这次上高原,由我负责这14个人。”

        “好啦,我提拔你一级。从今天起你就是修筑青藏公路工兵连的连长。记住了没有,你是我领导下的一位连长!”

        “记住了,首长。我是修路工兵连的连长!”

        王鸿恩是在火线上“任职”的,肩上的担子喷射着不可推卸的硝烟味。过去,他们这些工兵的主要工作是搞爆破。现在要修路,虽然与爆破有一定的联系,但毕竟走到两条道上了。王鸿恩对大家说:“谁都不是从娘肚里一出世干啥就会,所有的本事都是学来的。说得刻薄点,都是逼出来的。火烧到了屁股上,刀架在了脖子上,你就得千方百计想办法逃命,想办法对付要砍你头的人。一学,什么本事都有了。上级既然把我们拉上了青藏高原,要咱们修路,咱就得修好路,这没说的!”

        眼下最吃紧的工作是在那神河上架桥,这是火烧眉毛无法推辞的任务。王鸿恩把铁镐、十字镐、铁锤往地上一放,说:“这就是咱们的三大件,基本武器。干起来吧!修桥!”

        干?就那么容易吗?修桥,总得有一幅桥梁的结构图呀。接到设计图纸任务的两个兵,大眼瞪小眼,不知从何做起;还需要木工,14个兵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拉锯掌锉;还有,铁工呢?水泥工呢?电工呢……困难就是这么很具体又很尖锐地摆在新上任的连长王鸿恩面前。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还能再说什么呢?无奈之下,他只有把慕生忠请来,让首长给大家训话,也算鼓劲吧。

        其实慕生忠不请自到,他的身后还带了个技术员,只是他没有马上把技术员介绍给大家,而是先来了一个现身说法:“你们哪一位知道我慕生忠有个外号叫什么吗?”大家面面相觑,没人答应。这时队伍之外走过一个人,接上了话茬:“谁不知道,叫‘艾大胆’呗!”是马珍,他上工地经过连队,巧遇此事。慕生忠指着马珍说:“对,马珍说着了,是叫‘艾大胆’。可是为什么叫‘艾大胆’,你们恐怕就不知道了。就是因为我用大刀提下了几个坏蛋的脑袋。为穷人报了仇,才落了这么个外号。‘艾大胆’,这是个荣誉称号呀!你们千万别以为用刀砍坏蛋的脑袋就那么容易,举手之劳。不是的!开始我怎么也下不了手,胆怯。后来一想,我的父母妻室儿女都是被他们杀了,这么一想我的眼睛都气红了,还不赶紧报仇!这么想着,举起的刀一落,坏蛋的脑袋就开花了。我这‘艾大胆’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大胆是练出来的,是学来的!”说到这里,慕生忠很有激情地讲起了修路的事,“没错,我慕生忠能成为‘艾大胆’那是因为心里有仇恨呀 ! 今天我们修路要靠爱,爱西藏,爱祖国。修起了青藏公路以后,你们都成为修路专家。咱们没有洋学堂出来的修路专家,自己培养土专家也行,管用,能干!就是要这样的专家。土专家怎么啦?不丢人,在世界屋脊上第一次修了一条公路!走到哪儿都是硬碰硬的,真本事,光荣!”

        慕生忠把铺盖卷起来,搬到了工兵连,和大家住在一起。他是一粒火种,要点亮的不是一盏过时的老油灯,而要烧红整个修路工地。那神河上的桥不修起来,他就不离开工地。

        那是谁,趴在悬崖上打炮眼?

        战士杜光辉、马生荣,悬空吊在20多米高的崖上,给石壁上打眼。丁零当啷,弹琴一样脆亮,可是蛮危险的。吊绳飘来荡去,有时飘到离崖壁两三米远的地方,有时又荡得久久不停留。全靠自己掌握、控制平衡。该给打好的眼里放炸药了,可是用什么包炸药呢?小杜就撕下自己的衬衣来包住;要放炮了,可是用什么来做药捻呢?徐瑞林就用苇子管装上火药来代替;灌石缝缺少石灰,赵文虎的点子稠,他找来了胶泥,蛮管用的;烧铁的炉子没有炭,张鼎权就去挖红柳根,自己烧木炭……今天看来这些近乎原始的劳作方式,在那个年代能想出来并付诸实践解决问题,肯定要费一番脑子,经过一场周折。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正在途中就想得到美好的结局。也许我们可以数说自己的祖先太原始太愚昧,但是不能忘了他们毕竟是孕育了我们的先人。忘本的人是不会有根基的,没根怎么能在这个世界上站得住脚?

       实践增长着人们的智慧,科学的施工只能在不断地提高操作水平中出现。后来,战士们改进了“悬吊式”操作,使之在深谷两边悬崖上施工的安全系数大为提高。他们把几根长木料横担在深谷顶上,然后在木料上拴几根绳子,两根绳子中间套上一块板,人骑在板上打炮眼或干其他活儿。这样比起腰里拴根绳子吊在空中作业,既省劲,又安全。

       慕生忠站在上面俯视骑在木板上作业的战士小贺,心里咯噔咯噔直抽冷气,他大声对小贺说:

       “我看着你在木板上飘来晃去的,还是太危险。这样吧,原先腰里绑的那根绳子不要取掉,让上面的人拽着绳子,好有个保险。”

       他让人给小贺扔去了一根绳子。

       这时,慕生忠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河里,结果连个响声也没有听到。这谷底有多深可想而知了。

        “在这地方干活可不是闹着玩,你们务必小心再小心。人员安全要做到万无一失!”他再三叮嘱战士们。

        正在给小贺腰里系安全绳子的王鸿恩,向慕生忠保证说:

        “政委,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做到安全施工的!”

        慕生忠说:“你嘴上说得好不算数,我就是要看行动。即便是自己养熟的船只,也要让它识得旱路。连长,一连之长,大家的生命都在你手里攥着。你的责任太重大了!”

       说毕,他向王鸿恩挥挥手,就到别的地方巡看去了。

崖壁上已经挖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炮眼,那是准备放连环炮的。有两个战士给炮眼里装着炸药。在未爆响之前,昆仑山是最寂静的时刻,唯那神河的浪头在放荡不羁地毫不示弱地咆哮着。

       当钻天而起的爆破声把浪头的吼声压住的时候,那是预报青藏公路诞生的捷报声。这时慕生忠肯定会拿出烧酒猛灌一口酒,然后把剩余的酒洒向那神河里。这是他特有的表示胜利的方式。他要把那神河灌醉,醉了才能乖乖地摁着它叫它让道。

        接下来的工程就是架桥了。

        可以这么说,修桥的主要力气活已经让战士们干完了,下面是真正懂得桥梁学的人大显身手了。

       那个下午,慕生忠带着工程师邓郁清在工地上整整踏测、研究了五个小时。工程师默不作声地看着,不时地做着记录,慕生忠也常常讲上几句话,他主要是听工程师讲。在进桥梁工地前,他就对邓郁清说:“架桥的事你说了算,你就是领导了,大家都听你的,多少双眼睛盯着看你呢!”

       邓郁清是昨天夜里刚刚走进修路工地的。

       该看的全看了,该说的都说了。此刻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刚炸下来的两块石头上,显然各自都有心事。他从他眼里读落英缤纷,他从他眼里读满园秋实。

        终于,还是无法忍耐这熬人沉默的慕生忠说话了:

        “三天后,我的汽车要过桥!”

        这话他是冲着邓郁清说的。

        邓郁清没有吭声。一是他初来乍到,对情况不太摸底,不便急于表态。二是在这个地方修桥,他没有把握,确有难处,容他再想想。

        慕生忠当然知道邓郁清听见他的话了,可他还是又说了一遍:“限你三天必须给我把这座桥修建起来 ! 修路的事我们这些土八路带一帮人在你未到之前就手脚并用地先干起来了。可是建桥的事不是外行人干得了的,只能看你的本事了。”

        邓郁清仍然没吱声,只是抬头望了慕生忠一眼。

        慕生忠摸透了老邓的脾气,这表示工程师已经答应了。但是他一定要老邓敲明叫响地表个态,便逼问一句:“鬼晓得你望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你是哑巴吗,张开嘴吐个音就那么难吗?是掏掏你的心?”

        老邓再不敢装傻了,说:“你发了话,我敢说不行吗?”

        说罢,他不声不响地又到了修桥工地上。深谷间的涛声像对这位工程师示威似的怒叫着,不但淹没了他的声音,还要淹没他的身子。邓郁清看到架桥的位置选的尚好,引道也修好了,虽然精度欠缺,基本轮廓还是出来了。他又到岸边的工棚去看那些准备修桥用的松木,一共九根,静静地躺在地上。他大致量了量那些松木,每根九米长。还有一些杂木,都比较短,尽多三五米长。

       邓郁清若有所思,他转身去望着河岸,那是准备架桥的地方。他目测着两岸的距离。

       返回到工棚,他和几个民工聊天,了解情况。

       “河的口岸有多宽?”

       “九米。”

       “那么松木的长度呢?”

       “也是九米。”

        邓郁清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天上有云是正常的,地上有泥也是正常的。可是只有九米长的木头要在九米宽的河口岸上架桥就不正常呀!

        邓郁清在河岸站定,低头不语。他不是想退缩,更多的是想如何解决问题。

        这时,有一个人悄无声地站在了邓郁清的身后,打量着沉思万状的邓郁清。邓郁清沉想得太专注了,竟然没有发现有人来……

        邓郁清出生在福建上杭,1935年毕业于福建龙溪工业专科学校公路专业。如果说他这一生有值得记忆或者说引以为骄傲的事的话,那就是十多年来他曾在中国西部的公路建设中奉献过智慧。沉沉浮浮,在晰丽的阳光之中有过难以抑制的愉悦,于灰暗的日子里也留下了不少遗憾和抱怨。修建甘新、青新、青康、宁张等公路的工程,他都参加了,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把所有心力和汗水铺在那些具有历史意义的路面上。刻骨铭心的事情最数他参加了修建从西宁到玉树的公路,当时也称青藏公路,国民党政府打算从玉树方向进入西藏。可以说他修路生涯中留下的挥之不去的怨恨和心病就是在修建那条公路上。那是1937年,青海的马步芳主持修这条青藏公路,邓郁清辞去了在西安公路部门的技术职务,与一群热血工程师昂首挺胸地上了青藏高原。谁料他的一腔热情碰到的是冰冷的现实。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马步芳原本就没打算正儿八经地修路,他是借修路为自己搜刮资财。一千多名被俘的西路军战士成了他修路的廉价劳动力,他把这些红军战士都折磨死了,路却没修多少。后来,马步芳再次修青藏公路,邓郁清又参加了,路还是没有修成……

       怀着美好愿望的邓郁清,从20世纪30年代起心中就揣上了青藏公路。然而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失望,满眼都是泪水。但希望的火种还在他心灵的深处燃着。正是在第二次参加修建青藏公路时,他的一只眼睛被碎石炸瞎。他回到兰州治疗,安上了假眼,又返回到修路工地。眼睛被炸坏,这当然使他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但是被喊叫了多少年的青藏公路始终没修成,这才给他心灵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丢盔卸甲地从玉树回到西宁后,邓郁清几次对同事说过这样的话:“不把青藏公路修起,这是我邓郁清终生的一块心病,也是全中国人的一块心病!”

        这是沉默中吃力的呐喊。他等待爆发。

        他的舌尖尝够了修路的苦涩,却不知哪一天能吐出完美的果实。

        邓郁清和慕生忠开始交往,是1951年,他们一同进藏。可以这么说,那次进藏他俩都亲自感受到了西藏交通的艰难,所不同的是1951年进藏对慕生忠而言似乎可以看作是一次为修青藏公路的准备之行,而邓郁清好像没有这样的意识,起码不是很明显。记得到了拉萨后,慕生忠有意无意地对他说:“老邓,你是搞公路的,几十年了,你看到的交通情况不少,西藏目前的情况实在令人心焦,你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的。过去我想,在这里修公路是迟早的事,现在看来,只能早不宜迟。”邓郁清没有回应。曾经想过,无论大地有多少遥远,他就把公路留在那里。但是给拉萨修一条路,他确实还没来得及想。教训太惨痛了!

        慕生忠要在西藏修路的构想,实实在在就孕育在那次九死一生的进藏路上。对于修路,邓郁清虽然没有慕生忠那样明晰的考量,但他已经从慕生忠的话里听出了些许要他参加在西藏修路的意思。慕生忠很快就动手干这件事了,这也是邓郁清没有想到的,慕生忠这人生就的这种脾气,话一出口行动就跟上。兴奋能使他忘记不幸和磨难。

        那天,西北局一纸调令,限邓郁清三天到兰州西北交通部报到。他当时正在西安阎良飞机场任施工主任,在去报到的路上一直猜想着此去要他执行什么任务,作了各种猜想,就是没有想到是上青藏高原修路。交通部霍维德部长热情地招呼他坐在自己办公室,然后对他说:

        “有新的任务了,要你出山。”

        “什么任务?很紧急吧!”邓郁清显然预感到了,忙问。

        “这儿有一封从青海来的信,慕生忠来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慕生忠?邓郁清似乎很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急不可待地接过信就看起来……

        邓郁清工程师 :

        我已接受中央交给的修青藏公路的任务,因此我想到了你。只有你才能完成此项任务。这条路不比 1951 年进藏的路地势平坦,但地质良好,过的河现在涉水都能过去。有人说修路不费什么劲,我没有经验,只有你才能拿定主意。已向组织商调你,希望你能拿出 1951 年进藏的精神接受任务,尽快来全面主持技术工作。

慕生忠

        邓郁清把信看了两遍,要说他没有犹豫,那是假的。但是他接受慕生忠的邀请,是咬着牙接受的。为什么要咬牙?他知道执行这次任务绝对不会轻松。青藏公路,他已经修过两次了,怎么能忘……

        邓郁清紧赶慢赶地到了格尔木,但还是没有赶在公路开始动工的那天报到,他晚十来天才到了艾家沟口工地。

        这位即将全面主持技术工作的工程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世界屋脊上动这么大的修路工程,竟然连一个正规的测量队和施工队都没有。现在,慕生忠要他攻下的第一个碉堡就是在那神河上架桥——慕生忠确实就是这么说的:“老邓,你现在是站在军人慕生忠面前,虽然你没当过兵,但你必须拿出军人打碉堡的劲头来修桥!”邓郁清当然会去攻这个碉堡的,要不他就没法面对慕生忠。但是到底怎么攻碉堡,他实在有点为难……

        慕生忠悄悄地站在邓郁清身后。

        邓郁清并没回头,但他知道身后有人,而且知道是谁。他还是不回头。

        慕生忠说话了:“工程师同志,你现在为难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你不会因为困难就吓得趴下,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邓郁清转过身这样回答慕生忠:“你叫我来修路,我当然会来的。但我要实情告诉你,我确实是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你拽到了这个地方。没有思想准备,再加上又没有起码物资准备,这使我处在了两难之中。我当然愿意干你交给我的这件事,可是完成任务的条件在哪里呢?到目前为止,我真的还没有把握就能把这件事办好。如果我的这些话让你失望,那也是迫不得已才说出的。”

        “我的工程师同志,我现在是求你这个大知识分子了!请出山,就是我慕生忠求你帮我一把。我慕生忠没有这个本事才请你来帮忙。不过,我现在必须提醒你注意一个问题,大知识分子总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很重要,脸皮薄。拿你来说吧,几十年来修的公路有多少,恐怕你是很难说出个准数的。你是专家,是权威,这没问题。但是千万别认为到高原这样一个条件十分简陋地方修这样一条简易公路,有失你的面子。这样的想法是有害的。这条路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因为你是去过西藏的。现在西藏人民都快要饿死了,还有我们的解放军官兵,中央驻西藏机关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张着嘴等米下锅。我们尽快地修起一条路,就是为了救这些人呀,我的工程师同志这是救命路!”

        “政委,我现在哪有时间顾上考虑我的面子,我是在想,修路这样一个大事情,你怎么连基本的技术人员都没有配齐,就匆匆忙忙干起来了!碉堡当然要攻下来,可是兵在哪里?”

        “工程师同志,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又是要人又是要钱,腿肚肚都跑瘦了。可是你知道国家有多难呀!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花钱用人的地方排着长长的队伍!这不,好不容易把你要来了,你不也在这里正跟我讲价钱吗?”

        “政委,我哪里是跟你讲价钱,我老邓听你的,你指到哪我打到哪。但是我还是要说,修公路是一门科学,蛮干是干不出来的!……”

        不等邓郁清把话说完,慕生忠就打断了:“同志,我要先打掉你这个工程师的架子,然后才好修路。这里虽然没有足够的科学设备,但我们眼下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现实,谁也无法超越它。大家共同努力要千方百计在这个很不理想的条件下把路修成,又快又好又省钱。这样我们就创造了新的科学。你是工程师,你会讲科学的。我还是那句话,修路的事交给你了,就这么多人,就这样的条件,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现在我就给你下限令,我三天跟你要桥!到时兑现不了,我会发脾气的。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脾气一上来,就要打板子!”

        说着,他转过身对警卫员说:“长点心眼,不要总跟着我的屁股转。从现在起,你留下,给邓工程师做饭,搞好服务。我要到前面的工地上去看看。”

        邓郁清急了,忙说:“这哪行,你一个人走来走去没个人在身边,我们也不放心。”

        慕生忠说:“工程师比我重要。至于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有这个,没问题!”他拍拍腰里的手枪,就走了。

       邓郁清终于明白了,这条路一开始就和军人的使命和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西藏目前需要的不是一条等级公路,而是一条救命的通道。慕生忠限期让他修起桥以及为此而对他的发火,他能理解了。

       邓郁清独自坐在深谷边一块石头上,石人一般,整整一个下午没动一步。昆仑山很安静,时间像那神河的流水,悄然地消失于河谷中。从远方吹来的微带寒意的风,在他的宽阔的肩膀稍作停留,吹向远方。

        远处,一群藏羚羊在不经意地走动。

        他拿出一张旧报纸,用铅笔画了起来……

        邓郁清来工地前,战士们已经七拼八凑地描画出了一个修桥的草图。也许很难把它列入设计图的范畴,但它是几个士兵耗去好几个白天黑夜的时间用脑用心做的。邓郁清拿着这张图反复地看着,琢磨起来。

        勾勾改改,写写画画。他要在暗夜里打开一扇门,用笔,用锋利的思维……

        天擦黑,他拿着图进了帐篷,盘腿坐在打铁火炉旁边。趴在一个木箱上,继续勾画着桥梁结构图样。这个夜晚,寂静得很。全中国仿佛都听见了一个工程师用笔尖犁纸的声音。美妙呀,这个独眼工程师用笔尖犁着昆仑山静视的声音!

        几个战士悄悄走进帐篷看着工程师画图。他竟然没有任何发觉。

        他的脑汁和心思都渗进了图中的每根线条,深不可测。思路清晰得清澈透明。

        后来,“邓郁清式的桥”就出现在那神河上。这是青藏公路上的第一座桥,也是昆仑山乃至唐古拉山直到羌塘草原有史以来,人类修建的第一座桥。

        这座桥是如何设计并施工的?让我们的目光从那张经过数人的手制作的图纸上拔出,看看实物……

       在两岸斜坡的石壁上,各凿出一块与桥面同样宽的平台,再给每个平台上凿出五个石窝,栽起五根木桩做顶柱。这样,顶柱上端就离开岸边 1.5 米左右,两边相加三米,原先九米宽的沟岸经过这一番炮制就缩短了三米,变成六米。然后,在立柱与岸坡之间的夹角里填满石头。九米长的松木就能宽宽绰绰地搭在上面了。这个做法符合直角三角形的勾股定理。没有知识是做不出这个的。

       桥,按慕生忠要求的时间三天修成了。

       世界不断分娩着万千事物,我们的知识分子邓郁清用智慧在那神河上分娩出了一座桥。

慕生忠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拽着邓郁清在桥上走了几个来回,步子有时迈得很大,有时又很小,大也罢小也好,都是轻松敏捷的。然后他在桥对岸站定,脸上仍然是眉飞色舞的喜悦。

        “工程师同志,看着这座桥我就更清楚地看到了修筑青藏公路的希望。你是我们修路的第一个功臣。我向你作揖致敬!”

        慕生忠说着就双手抱拳,邓郁清慌忙按住他的手,说:

        “政委,这可使不得!你是我的老领导,你这样恭维我,我可担当不起。我修这桥完全是你逼出来的,没有你就没这座桥。论功行赏,你才是头一功!”

        “好啦好啦,咱谁也别争功,光靠咱俩在这里跳双人舞,没有广大的修路民工和战士,青藏公路连一里地也别想往前挪。后面的任务还很重,要你冲锋陷阵的机会多得很!再说,咱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桥是修好了,但是还没有走车呢,得试桥,让它走车。汽车顺顺当当地过去了,这才叫桥。”

       准备过桥的十辆汽车早就停在了桥头,等着过桥。

       那神河上的桥,在此后的五十多年中,谁也无法计算得清有多少汽车的轮子碾过。但是,人们应该清楚地牢记着第一辆汽车过桥的情景。岁月的泥土永远也不会把那深深的辙印掩埋。

       让十辆汽车过桥,这当然是慕生忠的主张了,而且车上要装足货物,面粉和生活日用品。邓郁清提出,先卸掉一辆车上的货物,空车过桥。这叫试车。没想到慕生忠瞪圆了眼:

        “跑空车?这算什么桥!难道我请你这专家出来就造这样的桥?”

        没有卸货。

        邓郁清丝毫没有犹豫地上了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驾驶员徐云亭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工程师,就是不启动车。邓郁清很果断地想,我坐第一辆车过桥,试行,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没问题,顺利地过了桥,我完成了任务。万一不行,我就连车带人一块儿交代了。把身体丢在为青藏大地修路的工地上,值了。剩下的事情就由别人去干了。能人有的是,我就不信没人能在那神河上架起公路桥!

       驾驶员还是没有开车。谁都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就在这时,慕生忠走到车前,对着老邓咆哮起来:

        “你长了几个脑袋?寻死!你给我赶紧下来,靠边待着,这事是你干的吗?”

        邓郁清稳坐不动。

        慕生忠骂人了:“驾驶室不是你的窝,你快给我下来,哪儿凉快到哪儿待去!”

        他的眼里像要喷出火,咄咄逼人。他站在汽车前,伸出胳膊拦着车,蹦跳着就这么不讲任何措辞地吼着。邓郁清跟随慕生忠多年了,虽然知道他的脾气犟,说话总是直杠杠。但是像今天发这样大的脾气,还少有。他问道:

        “政委,桥修好了,要试桥,我没什么错吧?”

        慕生忠根本不回答邓郁清的话,他一步跨到驾驶室前,用力拉开车门,把邓郁清一把拽下车,自己跨步跳上车。这才对邓郁清说:

         “没错,是要试桥。可是谁叫你坐车了?我慕生忠下过这个命令吗?”

         “不让我坐车,这桥怎么个试法?”

         “怎么试,难道你不知道?桥是你设计是你造的,你不指挥着车过桥难道让我这个外行指挥?到对岸看着桥,看着车,司机听你指挥。”

         邓郁清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忙说:“政委,你不能坐车,谁都可以坐,就你不能!”

        “少啰唆!这件事我说了算。你赶快到前面指挥车去吧!”说着他就让司机小徐开车。小徐还在犹豫,慕生忠便狠劲拍了一下他的肩:“小伙子,你开车,我坐车,快!”

        就在驾驶员正要启动车子时,邓郁清一个箭步蹦上脚踏板,摁住方向盘不动:“政委,这样使不得!你下来,让我试车吧!”

        慕生忠一声吼雷:“你给我滚下去!”

        邓郁清没招了。他对驾驶员徐云亭再三嘱咐:“你一定要按我的指挥开车,稳加油门,把牢劲行驶,千万别停车。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你也不能急刹车,这桥刚修好,节节铆铆之间接的还不实,一脚急刹车它就承受不了。记住了吗,一定要稳稳当当地过桥。”

        之后,邓郁清从桥上走到河对岸,找了个凹地趴下。他左胳膊肘顶在地上,右手指挥车辆。他只有一只眼睛,既要看着汽车轮子,不时用手势示意汽车行驶,还得不时地瞅着桥的立柱有什么变化。汽车慢慢地朝前驶去,他的视力和身体的重心随着车的前进移动,不断地变化着姿势。当然,最主要的是揪心,有时桥的某个部位发出一声微微的脆响,他的心会紧张得就像马上会蹦出胸膛。其实,他的心一直在嗓子眼里空悬着,根本就没有放在应该安放的地方。

       他就是这样用力使劲地瞪着仅有的那只眼睛,死死地一会儿盯着轮胎,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桥下的每根立柱上去。他也明白,自己这么紧张地察看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该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他的苦心操劳而中止。

       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忽然只听得嘎吱一声,好像从天而降的炸雷。他惊呆了,还没有容他看清什么或者说还没有容他说话,就听到慕生忠大声喊道:“别刹车!继续稳稳当当地往前走!”他是冲着司机喊的。汽车丝毫没受这响声影响,仍旧慢慢地在桥上走着。后来,他才知道了,那是一根立柱与铺在路面的木板接铆处挤压后发出的响声。正常现象。

        第一辆汽车安全地过了桥。慕生忠从车上下来,他高高举起手让第二辆汽车上桥。第三辆,第四辆……能看得出他那高高举着的手,巴不得从海底捞个月亮,又恨不能从山那边托出个太阳来!一直到十辆汽车全都徐徐地从桥上走过去,慕生忠那只高高举过头顶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不足一个小时,但是站在岸上的人,当然包括坐在驾驶室的慕生忠,也包括趴在桥下的邓郁清,大家都觉得这一个小时像一月、一年那么漫长。人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汽车轮子从桥上轧过时就像在他们的胸脯轧过。当第十辆汽车一驶过桥,大伙儿那个高兴劲别提有多开心了。慕生忠像个孩子似的蹦跳起来,狂喊一声:“拿家伙,庆贺!”于是,锅碗瓢盆全都成了发泄的乐器。你敲得狠,我砸得比你还要狂,平时从不张嘴唱歌的人这时竟然没曲没调地撂起了乱弹。慕生忠逐一地拥抱着每一个人,嘴里重复着一句话“昆仑山里有桥了!那神河上有桥了!”

        寂寞加孤独的昆仑山,自古以来何曾有过这样兴高采烈的鼓舞人心的场面!

        最后,邓郁清和慕生忠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抹鼻涕流眼泪地大哭起来。久久,久久地……

        “老邓,我服了,还是你行。咱们修青藏公路离了谁都行,离开你就没戏了!”

        “政委,你刚才坐在车上过桥,可把我吓得腿肚转筋,连肠肚都快蹦出胸膛了。那真是太危险了,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给大家交代 ! 你是一军主帅呀!”

        “快别这么说,你才是人才,是宝贝疙瘩。像我这样的土包子政委,今日死了,今日就有人接替。明日死了,明日就有人坐在我的位置上。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咱修路大军里唯一的工程师,少了你,可没有第二个,这路怎么修。可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能死呀,我要陪着你一直把路修到拉萨!……”

        邓郁清没让慕生忠说下去。他俩仍旧抱头痛哭。

        大家看着,也跟着哭起来。

        哭声不是果实,它是孕育果实的花。它留在河水里,把昆仑山纳入永恒。

        几十年后,司机徐云亭回忆起当年开车从那神河桥上走过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车开过去的。慕老头坐在身边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汽车是在云彩里走着,好像每一分钟都会从空中掉下去。我是随时准备献出生命的,可我怎能死呢,我身边坐着咱们的慕将军啊!”

       桥修起来了。叫什么名字?

       慕生忠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就叫天涯桥吧!”只有亲身体验过这种“天之涯,地之角”处境的人,才会说出这样又惊险又浪漫的名字。

       邓郁清问:“桥有名字了,还有河呢,也得另起名字吧!”

       慕生忠说:“咱们来个权力下放,这个给河起名字的任务我看就交给你邓郁清了。”

       邓郁清便顺着慕生忠起的桥名说了一句:“那这河就该叫天涯河了 !”

       好。就这么定了。那神河就这样改叫天涯河。这名字叫了好长时间,20世纪50年代乃至“文革”前的一些文艺作品里常常出现的天涯河,就指的是那神河了。今天,天涯河这三个字已经没有人叫了,那神河的名字也变得十分陌生。人们都叫昆仑河。

        昆仑桥的来源与一位元帅从这座桥上走过有关。

        那是青藏公路通车两年后,陈毅同志率领中央代表团进藏参加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路过天涯桥。

        元帅讲了一番话,给这座桥改了名字:

        “天之涯、地之角的形势已经成为过去,或者说它离我们还远着呢。我看就叫昆仑桥吧!”

至今,“昆仑桥”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地刻在桥头两侧的石柱上。桥的上空还是悬吊着一块铁牌,上面也写着:“昆仑桥”。

       需要说明的是,1954年邓郁清们修的那座木架桥,在青藏公路通车两年后,就改修成了石拱大桥。

        我每次过昆仑桥时,都会刻意留下一张照片,我与桥合影。时至今日有十多张这样的合影了。我珍藏着。我想,把这些照片装订成册,再配上我与桥的故事,该是一部书了吧!

        修好昆仑桥的那一夜,慕生忠和邓郁清同住在桥对岸的一顶军用帐篷里。夜深了,俩人还在天上地下地神聊。初战的获胜使他们兴致极浓。他们谈得最多的话题,自然是下面的路该怎么修。用慕生忠的话说,“老邓呀,需要你攻克的碉堡还多着呢,你打冲锋,我全力给你搞好后勤保障,就没有攻不下的碉堡!”

       “政委,我是你手下的兵,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里。我等待着你的命令。”

       等待即将开始。

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青藏线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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