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偶师和人偶
人偶师和人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讨厌“人偶师”这个角色。
毕竟我自己也讨厌自己生为人偶的悲剧出身。
“人偶师？不过是一群恋物癖者和懒惰的人，他们既伪装成‘热爱人偶大于人类’，又把一切琐事和战斗交给人偶代为办理，一群表里不一的疯子。”
后来，天使使用量日增，在“推广个人智能助理”的政策下，基本上天界人领养天使的比重超过了50%，我的父亲指挥的第十八集团军甚至达到了80%以上，以至于在太空战舰中人类和天使数量旗鼓相当。而在天使普及之后，我开始发现领养天使的人渐渐地从“恋物癖者”变得更加一般化了，而人们对待活人偶的态度也开始越发平和。但是，我和一些不甘心的天使们，仍然对人偶师有着鄙夷的态度。
“无论他们怎么美化自己，怎么包装自己，都改变不了他们奴隶主的身份！只有让人偶真正的获得人类一样的人权和自由，才能够结束人偶们的厄运！”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
但是，在这几天的时间，经历了被剥夺力量和遇上拉丝塔后，我忽然感到我的信念在崩塌……
“……如果我沦落到拉丝塔那样的环境，没有主人的保护，没有主人的能量供应，我还能够坚持活下去吗……”
“如果我们‘自由派’天使真的从人类社会逃走，在获得自由的同时，我们又要面对什么呢……脱离人类的人偶真的可能如同人类一样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重建国度吗？”
“主人，醒醒。”
“……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惊醒了，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而拉丝塔似乎也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呆呆地坐在我的身边。“……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吧？”
“……几点了……”
“早上十点了。”拉丝塔用着平淡但有些迟疑的声音说：“主人，是不是您和我签订契约后体力消耗太多了吧……”
“还没有。”我强装笑容说道，然后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其实，我内心很清楚，拉丝塔的契约是非常消耗魔力的，她走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就像身体上带了沙袋一样沉重。
“……带个人偶好累……”
但回头一想，既然我带着拉丝塔这样的人偶就已经疲惫了，那么当时父亲带着我的时候呢——要知道正常的我无论是体能还是魔力都是远远超过拉丝塔的，那么父亲……
“难道，难道人偶师在操作人偶时自身要承受那么多负荷吗……”
我想起了之前对人偶师“奴隶主”的刻板印象。此前，我一直认为是他们把工作都转给了我们，把我们当成工具使用，但如果人偶师操作人偶也需要付出同等体能的话——
“……如果是操作完全受控的人偶还好，而如果是我这样的自主人偶呢？那我反对主人的活动，对他来说岂不是用自己的拳头打自己的脸，手和脸都一起疼痛吗……”
我突然感觉我的心好痛。
“……一直……错怪我的主人了吗……”
“主人！！”拉丝塔的叫声把我带回了现实。“您不要紧吧！要不，我找个箱子呆进去，给您降低点身体负荷——”
“不，不要紧。”我连忙挺直了腰，拉住她的手：
“咱们出去吃点饭吧。”
虽然瑞士物价不低，但是我还是能够找到市民平时吃饭的小店，体内内置的多语言翻译机也能让我无障碍和那些不会说英语的小店店主沟通。
“老板，来一份土豆泥和烤香肠。”
“好嘞，请您稍等，这位小妹妹也要吗？”
“不，我不要。”拉丝塔摆了摆手，“那么主——”
“外面别这么说。叫我‘陈宇翼就好’。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宇翼。”
“是，宇翼姐姐。”她对我颔首行礼，“那么您坐那等会吧，我在这里等一下师傅，然后顺便观望一下。”
“好的。”
我坐到饭厅靠后的桌子，突然手机响了。我拿起一看，顿时心激动地砰砰直跳（其实我没这个功能，只是能够感受到），“这是父亲！他一定是透过心灵连接感觉到了昨天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旁边，除了几个老爷子外没看到别人，拉丝塔也在柜台和门口之间走动。我便放下心，接过电话并用汉语小声说：“父亲你这个坏人……你这一切都算计好了吗？！你可知道这几天——”
“哈哈哈。我听到那边有人在搜索魔法人偶和人造人后就有想法让你去体验体验，但是一开始确实并不是让你一个人解决的。不过，昨天和今天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我握紧了拳头，“……托您的福还承受得住……”
“嘛，别勉强自己。顺带一提，这次敌人可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哦。魔法研究者生活在阴暗面，知道很多抹去证据的办法，除非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敢当街杀人外，只要日落无人之时，他们都是敢行动的。”
“……他们就不怕杀死一个外国人引发外交冲突吗……”
“那是瑞士政府蒙羞，又不是他们自己。”父亲严肃地说：“总之，利用好在我身边学会的技能保护好你自己吧。不过，你还必须搜索更多被他们抓捕或者破坏的古代魔法遗物的证据，这样咱们的人才有理由干掉他们。同时，为了让你这孱弱的身体有点自保能力，我决定给你启动一些自卫系统。”旋即，我感到体内的高速摄影机和攻击性魔法系统启动了。我大吃一惊：
“什么？！你和我相隔了几千公里都能遥控我的身体吗？”
“别小看古龙的力量。不过，你体内那玩意威力，你自己也了解，如果全威力输出的话——”
我立即答道：“我绝不会允许用我体内暗藏的危险魔法破坏人类，绝不！”
“但愿如此，但还是以防万一吧。对了，现在你供养那个人偶有啥想法吗？”
“……就是感觉好饿，身体好重……”我喃喃道：“……呐，父亲，你也是这样的吗……”
“可不是。”父亲轻描淡写的话，反而印证了我的担忧。“不过别担心，古龙供养你的能量还是够用的，但是你现在得补充更多能量食物——同时注意‘饮食搭配’，可别把你消化系统堵住了，那可就糟了。算好你的排泄周期吧。”
“……对女孩子说这话不太合适吧……”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努力吧。”
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放下了电话，两分钟后，拉丝塔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饥肠辘辘的我，快速把整个土豆泥和香肠吞到了肚子里，还恨不得连盘子也吃进去——但是我体内的消化系统已经显示填满了。接下来，这些食物会在魔法的作用下分解掉，有点像“可控燃烧”，所以能量利用率并没有生物体那么高，但比起我自己研发过的生物电池系统还是高不少。说到底，如果能把我这个魔力转换系统用去生物发电，那真的可以解决排泄物初值问题啊。
“只可惜太空用不了魔法，而天界人地面上也不让用魔法干涉人类。”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拉丝塔略有疑惑地说：
“话说……人类吃饭有什么选择吗？我看到他们都在选择不同的食物，那么这些食物有啥区别呢？”
“嘛，人类毕竟是需要‘营养均衡’啊。”
“什么是‘营养均衡’呢？”
拉丝塔过于天真的语言，令我无法回答。“搞什么鬼……别问同为人偶的我啊……”我心中暗骂道，但我无法说出口，只得无奈地抬头望天。看到这，拉丝塔不由得一怔。
“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不好意思。”
“不，不，只不过感觉人偶问人类的话题很奇怪……”
“是吗。”她从袖子里伸出手，摘掉白色的手套，喃喃道：
“我知道人偶和人不一样……虽然身体外观是差不多的，但是内部结构我们却是机械，和生物体的他们有本质的特征区别。可是，既然我们根本就不一样，我的创作者为啥还要创造我呢？而且，我记忆里，他还说我是‘完美的，比一切人类都完美’。可是，我既不能够吃饭，也不能够如同人类一样长大……”
她眼巴巴的看向我，似乎是期望我进行回答，而我自己，早已经陷入了大脑宕机的糟糕状况。
“……人偶师都是一群恋物癖……可是现实中他们又为了我们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们到底想要获得什么……”
我闭上眼睛，回忆我和父亲度过的美好时光。说实在的，我本身并非是如同拉丝塔一样被造出来后就保持不变的，在和父亲生活的两百多年时间里，我换过的躯壳数量难以置信的多，哪怕是现在父亲都随时留着两个“我”的备份躯体。在这么多更换躯壳的过程中，我的身体材质从一开始的木质骨架和羊皮外壳，一直到如今的碳纤维骨架和高档硅胶，皮肤触感几乎和人类毫无二致，面部表情的动作组件从16个猛增到了72个，让我能够做出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微表情；我的灵魂核心也经过了好多次“版本升级”，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我的灵魂核心尺寸如同电脑操作系统一样体积不断变大，如今我的胸口下面几乎80%都被灵魂核心占据着，机械齿轮和魔法环能器都被压缩到了我的腹腔，因为我的翅膀必须要和我的碳纤维脊梁骨直接连接，位置不够用了。相比之下，最近两年开始增加的新式天使灵魂核心只有一个啤酒瓶盖那么大的空间，而拉丝塔这样的凡人炼金术师制造的人偶体内实际的灵魂核心可能还要小些。所以说，我的灵魂核心不断变大并非是“最优解”，但是父亲宁可不断升级我的核心，而非把我杀了再做个新的“我”，足以看得出他对我一如既往的爱。不过这样庞大的灵魂核心也倒是带来一个好处：有足够的空间来储存攻击性魔法能量。因此，我才要避免父亲说道的“我体内的攻击性魔法破坏人类”的风险。
“……呐，拉丝塔，你被制造出来后被更新过身体吗？”
她歪着头看着我，“怎么可能……我是父亲最完美的作品……”
我不再说话，但从我自己的经验看，任何人绝不可能一次性做出“完美”的人偶，或者说，绝对的“完美”根本就不能达到。
“搞不好……拉丝塔诞生之前已经有好多个‘拉丝塔 alpha，beta ’等测试版诞生过了……等等！”
我猛然想起“更多证据”，那很可能光她制造者一个人留下的“遗产”，恐怕就不止一个……
“难道是……拉丝塔的觉醒并非偶然……”
我扭过头，认真地端详着拉丝塔。她一头美丽的银发，在窗口透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配合她端正的脸庞，绝对不会有人把她当成一个人偶娃娃，唯一不完美的可能就是她面目表情远比我少罢了。不过，昨晚我给她清洗全身时，注意到她身上的制造者打下的标记，其中一行写着1747，估计是她的生产年份，这都比我第一个身体诞生早了快80年呢。所以，对比她的状态和快被我自己忘掉的第一个版本的我的躯壳，她已经是超越了第一个“我”了。
“宇翼姐姐？”
“啊。”我被她的话拉回现实，“你太漂亮了，看的你入了迷。”
“是啊，”拉丝塔骄傲地说：“我可是主人最完美的作品啊。”
“……确实是呢。咱们回去吧。”
过了几分钟，我和她回到了我的旅店。她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来昨天那三个小型的人偶，我不由得很好奇。
“话说，这三个你用来战斗的人偶，是和你一起被作出的吗？”
“不是啊。”她平静地说：“这是我参考我自己，制造出的战斗人偶啊。”
我猛地吃了一惊。“什么……你居然能够做人偶吗？”
“毕竟，我被做出来后，就和我的主人分离了。在我觉醒后的几年里，我一直东躲西藏，躲避那些魔法研究者的袭击。最后，我觉得只有加强自我保护才能活下去，找到我的创造者。”她抚摸着胸口叹道：“但我力量非常薄弱，必须靠接近某些天然魔力的蕴藏区域才能补充日渐缺少的能量，所以我只得选择最为省力的战斗方法，那就是创造出人偶代替我本身战斗。”她抱起那个女仆形态的人偶，在手臂上一敲，顿时弹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好厉害……居然能在人偶体内安装如此的机关……那么，放烟雾弹也是内置的机能吗？”
她点点头。“不过，昨晚用完后，得去装填了。话说……这里能弄到煤灰吗？”
“……估计是不好找啊。我帮你想办法吧。”
“谢谢你，我的主人。”
她站了起来，“那么，一会我出去搜索一下周边，看看有没有危险。主人如果您觉得契约太耗费力量，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
“嗯，一路小心。”
“魔法研究者白天不敢动我的。”
拉丝塔和我挥手告别，接着消失在了走廊里面。我回忆着这个上午的所见所闻，不由得瘫倒在床上。
“……看来，人偶师和人偶的关系，比我想的复杂很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