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寝室
(故事略长,有一万字,观看需谨慎)

本市第九中学在所有学校当中是风评最差的一所,因此,其招收分数也十分的低,只比中专分数线高二十多分。江乙或许应该感谢这一点,否则没有高中读的他只能在父母的逼迫下回到初中去复读一年了。
要不是中考那天他因为生病缺考了两科,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学校?江乙有些不甘心,可是如果叫他回到初中去复读……不,算了,还是凑合着读可能会更好吧。
九中建校历史有几十年了,因为教学成绩拉跨,也不受领导重视,缺少资金去修缮和维护设施。教学楼和宿舍的外墙在风雨的侵蚀下破碎、剥落,露出里面暗灰色的墙体,点染着几块恶心的污渍。远远看去,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脸上斑驳的斑块,又像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上所显露的尸斑。
江乙在高一(2)班,也是俗称的“尖子班“,这意味着他有着升学,甚至是考上本科的可能,而不是仅仅来这里混一个高中毕业证。全班一共五十人。班主任王山是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五官端正,衣衫打理得整齐,总是微笑,和蔼可亲。他本有着招学生喜欢的特质,只是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九中是住宿制学校,除非特殊疾病,否则不能走读。尽管在搬行李的时候就有预料,但是当夜晚回到寝室时他还是被十人间的狭窄和逼仄震惊。
开学时正当九月,气候里还残留着一点夏日垂死的燥热,汗水在狭小的空间里蒸发,又在众人额头上重新凝固,汗臭味跟脚臭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脑胀。
江乙受不了了,走出寝室去外边呼吸新鲜空气。
其他年级的学生此时还未下课,昏暗的灯光在狭长而幽深的走廊上膨胀,一面白得刺眼的墙壁旁边,有一个人在那里站着。
江乙认出了他,是同一个班的朱肆。
朱肆佝偻着身体,对着墙壁止不住地颤抖,紧闭着眼睛,眉头的肌肤受到挤压,扭曲成一条条蛆虫样的凸起。他口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犹豫一下,或许也是觉得尴尬,江乙上前去向他打了个招呼:
“嘿!你干嘛呢?”
不料这一声招呼居然把朱肆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看向江乙,五官都在颤抖着,以至于让人怀疑他的五官下一刻就要脱离脸皮。
“他在害怕什么?一面墙壁?”江乙疑惑地想。
“这个学校不对劲,和初中……不,比初中更糟!”他说。
江乙点点头:“条件是比初中差,十人间也无所谓,它……”
“不!不是这个!”
朱肆连忙否定了江乙的话:“我指的不是这个!”
交谈才几句话,朱肆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呼吸也更加急促了。
“我说的是,……呼,你看,这里有一个房间被封起来了。”
厚重的喘息声从朱肆喉咙里发出,像野兽的低吼,像一个破败的风箱不堪负重的工作,也像一个老旧的门在开启时发出的阴险的笑声。他很想说些什么,又仿佛那些话语中蕴含着禁忌的诅咒,终究只能指了指面前的墙壁。
江乙站上前去敲了敲朱肆面前墙壁,空洞的回音在走廊上响起。
“这里有……诶?”
江乙扭过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愣了愣,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和谁说话。
江乙敲了敲面前的墙壁,惊讶道:“这里居然有一个被封住的房间!”
跑回宿舍把这个新鲜事说给室友听,室友们听了,也都来了兴趣。几个人回忆一下宿舍的整体布局,很轻易得出结论:“那个房间应该是505。”
突然,有人提议:“我们去问问班主任这个寝室的事情吧!”
众人附和:“但是,让谁去呢?那个王山身上像抹了屎一样臭,我多看他两眼都想吐!”
寝室一起大笑起来,然后又因为这个问题陷入沉默。
良久,寝室长黄仁权——一米九左右,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个头灵光一闪,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朱肆!你去吧!”
角落,微弱的声音发出抗议:“我……可以……不去吗……”
这声音太弱小,在一股股赞同的声浪里激不起一丁点风浪:
“可以,朱肆适合去。”
“哈哈哈,好!”
“朱肆长得像猪,王山闻起来像猪,两个人简直绝配!”
一旁保持着沉默的江乙猛然感到一阵悚然。

江乙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决定陪朱肆一起去询问班主任关于505寝室的故事。
虽然昨天夜里被其他人在外貌方面进行了攻击,但在江乙看来,朱肆的长相其实并不算很差。圆圆的脸颊,细咪咪的眼睛,再配上那总是不敢大声说话的性格,在一些人眼里或许还能算得上可爱。
来到教师办公室,江乙敲门入内,正要示意朱肆跟在身后,却感觉身后空空荡荡,扭头一看,对方藏在门外,只悄悄探出一个圆滚滚的头颅,偷偷地往办公室里瞟。
江乙顿时无语,只是已经进了办公室,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了。他找到王山的工位,倾下身子,直接询问道:“老师,我们宿舍旁边有个寝室被封在墙里,你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问题有些生硬,江乙不是那种可以和老师把关系相处得很好的“好学生”类型,或者说,他其实是那种从来不和老师进行交流的类型。
仅仅只是靠近,王山身上的腥臭味就扑面而来,就像是腐烂的猪肉混合着鱼的腥味,一下子把江乙熏得双眼模糊,止不住地反胃,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身上。
办公室里老师不多,都低头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像江乙初中时的那些老师一样下课了就聚在一起聊天吹牛。但就在江乙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突然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浑身一震,像舞台剧里机关操作的木偶,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是惊恐和慌乱,然而很快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江乙看得很清楚,一些老师的手已经变得颤抖。
“505寝室藏着什么骇人的秘密吗?”江乙心想,老师们奇怪的表现让他有些后悔自己询问的这个问题了,他可不想接触什么秘辛,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高中三年。
“我知道。”王山说,“但你不应该关注这些,既然已经把505封了起来,你只要当他不存在就可以了。”
“……好。”江乙表面上点头答应,心里却对王山的回应十分不满:“是啊,你是老师,又不住在宿舍,当然可以当它不存在,而我们呢?整天生活在505旁边,又怎么能当它不存在呢?”
“对了。”王山叫住即将转身离开的江乙:“朱肆,你入校的分数是比较高的,这一周的周考,我希望你至少能考到班级前五。”
江乙无语,他没有想到王山居然会把自己认成朱肆,想到九中作为一个垃圾学校,其中的教师是这种素质,又觉得并非不可理解。江乙失去了再说话的兴致,转身直接离开了。.
刚刚从办公室离开,在外面等了很久的朱肆迫不及待地站上前来询问结果,江乙没有隐瞒,直接把王山所说的话告诉了他,还把自己所观察到的,老师们的反应也一并说了出来。
朱肆听完,沉默片刻,扭捏道:“……江乙,等回到宿舍以后,他们问你是谁去问王山的,你可以说是我问的吗?他们喊我问,但是我又没有问,我怕被骂。”
“就说是你问的了。”江乙十分大方地让出了功劳。
“谢谢!”朱肆兴高采烈。
“但是就这样没问出来真的没关系吗?黄仁权说要是你没问出来就要把你打一顿呢。”
“我……不知道。“朱肆低下了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脸上滴落。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我们去问张老师怎样,她看起来很和蔼!应该会说的!“
张老师是快要退休的语文教师,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这一届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年纪大且和蔼慈祥,朱肆想,张老师应该会告诉自己505寝室被封起来的原因,毕竟,她都快退休了,就算505真的有什么秘密,也不至于让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害怕吧。
于是,下一节课。
“505?“
张老师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眉脚的皱纹被拉伸成一个阴暗的扬起的嘴角:“不,我们学校没有这个寝室。“
朱肆辩解道:“可是那一面墙特别白,敲上去还会有回声,而且我们504寝室后面直接就是506,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那里明明就有一个不存在的寝室啊!505它就被……”
“我们学校没有这个寝室,你想多了。”张老师打断了朱肆的话:“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个寝室,只有你知道呢?”
朱肆震惊地看着张老师,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了。

那个叫朱肆的学生提出的问题让王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他才刚刚来到这个学校没有多久时候的事。
那时候的他和这个学生一样,对于505这个寝室为什么被封起来十分好奇,更加好奇的是,为什么人人都知道505这个寝室确实存在于学校之中,偏偏却都要装作它不存在的样子。
王山忍了好几天,最终却还是在暑假放假那天,作出了一个让自己至今都后悔万分的决定。
彼时的505只是把门锁住,并不像现在一样用木板和粉刷藏在墙壁内,所以,王山趁宿管不注意拿了钥匙,并且打开了505的门。
他看见里面……
里面……
里面……
“呕!“
王山冲到厕所里大口吐了起来。
从他胃里反涌上来的,不是今天吃的早餐,不是酸涩的胃液,而是一条条,密密麻麻,如同海潮一样翻涌的蛆虫。
王山记不得自己在505里面看见过什么东西了,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怎么已经回到了家里,第二天再去学生宿舍看的时候,505的门已经被钉上了木板,不日就要刷上腻子粉,彻底封印在墙壁中。
自己从那以后就像是受到了诅咒,身上开始出现怎么样也不能去除的腥臭气味,时常看见巷子或者角落的黑暗处有扭动的阴影,总是在半夜里莫名其妙地惊醒……王山知道,这或许是报复,是自己妄图介入505,是自己没有把505当作“不存在”的报复!
呕吐结束,王山痛苦地呻吟两声,起身整理衣物回到办公室。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王山现在和其他老师一样,对505视而不见,这是对他自己的保护,谁能够要求一个成年人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和一个寝室过不去呢?

老师不愿意告诉朱肆原因,他们都当505不存在,还能怎么办呢?
中午时朱肆已经把老师们把505当作不存在的事告诉了寝室长黄仁权,对方无赖地打断了朱肆的叙述:“说你是猪,你就真的像猪一样蠢?”
黄仁权宽阔的身体站在面前,能够直接覆盖朱肆的整个视野,像一堵坚硬又随时可能倒塌的墙壁,他健硕而有力的手臂抓住朱肆的手:“这样咯,你承认自己是死肥猪,你就不用去问了。”
寝室的其他人跟着这句话一齐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黄哥,这还用承认吗?大家一看不就知道他是个死猪了吗?哈哈哈哈哈……“
朱肆咬着牙没有说话。
黄仁权似乎觉得朱肆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是猪这种行为折了他的面子,有些生气地说道:“好!你不愿意说是吧,那你这头死猪就最好用用你的猪脑去问清楚为什么505会被封起来!不然,晚上你就等着吧。”
他随手把朱肆推倒在床上,扬长而去。
一想到晚上回到宿舍以后黄仁权的逼问和威胁,朱肆急得满头大汗。下午的时候连课也听不下去,被点名好几次,最后不得不在同学们嘲笑戏谑的目光里被老师罚站到教室的后排。
下午课程即将结束的时候,朱肆突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对了!除了老师,我还可以去问高二高三的学长呀!”
他惊喜地向江乙说道。
江乙并不看好这个办法,高二高三也只是多呆了一两年,如果老师都不愿意说,学生们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又怎么会说?不过此时也没有别的路能走,病急乱投医罢了。
下课后,两人不急着冲往食堂吃饭,而是直上高二高三的教室去找人询问505的故事。
高一有十个班级,高二只有七个,高三只有五个。这意味着在九中,高一入校的学生,只有大约一半的人能够读完整个高中课程并参加高考。
江乙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感到了不安。入学虽然只有一两天,但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学校并不是那种会随意开除学生的学校,那是什么原因导致近一半的学生在读书过程中离开这个学校的呢?
二人在高年级区域一连找了好几个人,对方在听说江乙的问题后纷纷沉默,摆摆手,表示不知道,然后加快步伐离开,不愿意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一个小时过去了,食堂已经停止供应晚餐,可是江乙和朱肆还没有找到一个愿意告诉他505寝室历史的人。
朱肆有些想要放弃了:“算了,我就承认我是死猪了吧……”
“不行。”江乙喝止了他的想法,“如果连你自己都主动放弃了尊严,那就再也没有捡起来的机会了!你承认了,以后你就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丢掉,只有死猪这个外号了。”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
“哟!小胖子在我们班门口一直晃,是找人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朱肆转头一看,那是一张十分帅气的面孔,浓眉大眼,神采奕奕。
朱肆心中涌起了希望:“我们想知道,为什么505会被封闭起来。”
对方听到505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不过沉默了片刻,他还是决定把505的过去说了出来。
“我叫余聪,之前也和你一样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总是对505视而不见,当时并没有人告诉我原因,所以现在也不会有其他人告诉你原因。”
“505之所以被当作不存在的寝室,甚至还把他藏在墙壁里,因为,任何与505扯上关系的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失踪。”
“505这个寝室,在九中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它存在,却又都装聋作哑,当作它不存在的一个寝室。别人如果告诉了你505为什么被封闭在墙壁之中,那就等于和505产生了交集,这种交集有时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谁也不敢赌,对吧。”
江乙瞪大了眼睛,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不是很危险吗?”
余聪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笑容里有骄傲:“因为我就是那种,和505扯上关系的人。不过后来,我逃脱了。”

很久以前,具体多久不清楚,至少十年往上吧,那时候的九中出现了一个案件:一个学生被他的室友合伙杀死了。
你没听过?很正常,学校作为一个生活条件比监狱好不了多少的地方,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死去,只是大家不会认为这是学校或者制度的问题,而是把他当作学生的心理素质不过关而已。况且死者家庭条件不好,兄弟姊妹也多,赔了一笔抚恤金,事情就没有闹大,你更不可能知道了。
话说回来,这个人被杀死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仗着自己和校外的混混有些关系,在校内横行霸道,尤其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九名室友,经常受到这个人的欺侮。
最后,他的室友们爆发了。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吧,他的室友们把霸凌者曾经对别人做的事在他身上又做了一遍,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可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那名霸凌者最终因为流血过多彻底死亡。。
就算九个人合伙,这件事也不可能藏得住,他们有的转学,有的退学,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在不久以后死掉了。
人们就有流言说是死者的怨灵作怪,活着的时候要欺负他的室友们,死了以后还要夺走室友的性命。
这个案件之后,505有几年没有住人,大家都不愿意去提起它,不是不能提,而是要通过淡忘洗去505寝室内的鲜血,过个几年,505干净了,没人再在意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凶杀案的时候,照样继续安排住人了。
说来可笑,死过人的小区价格崩盘,死过人的学校,大家依然趋之若鹜,我是说,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九中几乎已经是收分最低的几所高中之一了,更低的,只有职校了,而谁又能确保,那些职业学校里没有一个类似于“不存在的寝室“的地方呢?而且,哪个学校没死过人?
就在505封闭几年之后,大家都要淡忘掉它的存在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死了。这一次学校不能简单糊弄过去了,因为这次死的是一个老师。
一个新来的年轻老师,因为好奇为什么505会被封起来,大家也不愿意谈论它,于是偷偷溜了进去,然后死在了里面。
这个老师浑身淤青,口吐鲜血,是被人打死的。
这怎么可能呢?505已经锁了好几年了,而这名老师是唯一一个进去的人。监控也没有摄入别人的身影,房间里也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他怎么可能被人打死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打死这个老师的那家伙,不是“人”了吧。
从此,505就被彻底封闭,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去看,也不是没有人不好奇,但是,每年都会有和505扯上关系的学生失踪。只有忽视它,无视它,每天藏在被子里祈求它远离自己的人,才能够健康地活下去。
和它有牵扯的人寻求不到帮助,和它无关的人更不愿意以身犯险,505渐渐成为了九中的一个连谈论也不行的禁忌,成为了“不存在的寝室”
以上就是505的传说,当然,传说不代表505的真正历史。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所有的流言,总有一些现实的基础或者原型吧。

朱肆逃过一劫,仅仅逃过一劫,至少逃过一劫。
大家并不是真的很在乎505的历史以及被封闭的原因,朱肆再怎么着急,对其他人而言也只是找个乐子的事。第二天,没人再提起505的历史了,大家记住的,只有“死猪”这个称号。
不管怎样,余聪帮了自己,朱肆决定要向他表示感谢。
江乙提了建议,不如等周日回到学校的时候买一些零食作为报答。虽然可能显得不够诚意,但这既符合朱肆的经济条件,也不用担心浪费。
周日的晚自习结束后,朱肆拿着零食等在楼梯口,直到人群都走光了也没有见到余聪那张面孔,零食还被中途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回教室的黄仁权撞见,强行拿了一大半去。
朱肆有些疑惑,走到对方的班级:高二(1)班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看,余聪也不在。
“余聪?”班上一个留在教室里复习的同学一愣:“他今天没有来上课,班主任刚才打电话到他家里去问,好像是,失踪了?”
“失踪……”
余肆和江乙被这个词惊出一身冷汗:“传说,是真的吗?余聪,已经被505……他或许曾经逃离了505,但是因为自己,他再一次和505扯上了关系,所以……失踪了?”
余肆的眼睛里因恐惧闪烁着泪光,江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可能是去哪里玩了吧,不用太担心啦。而且他也说了,他以前经历过,有经验,所以我们别担心。”
“不!不!”朱肆突然间大叫起来:“这不一样!他面对的只是他那一届的505!”
朱肆的五官因恐惧而竭力蜷缩在脸颊中心,过度的悲伤却又将他的五官尽力向外熨平,铺张,两种情绪的拉扯让他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恐怖。
江乙有些楞住,他观察着对方的脸,缓慢,谨慎地说道:
“505,每一届都不一样?你……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吗?”
朱肆心如死灰,泪如泉涌,瘫坐在地面上。
“他逃不掉,就像我们一样。但是……”他抬起头,看着江乙的眼睛:“如果我们不想被505处理掉,我们就得先下手为强。”

黄仁权对朱肆的欺凌……不,应该说,整个班级对朱肆的欺凌越来越过分。
就像是江乙曾经说的:“朱肆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丢掉,只剩下死猪这一外号了。”
他其实并没有逆来顺受,余聪的消失似乎很大地刺激到了他,别人称呼他“死猪“时他也从未应答,可惜,这反而更加激起了别人的玩味之心。
朱肆并不是一个意志力很坚强的人,所以,当铺天盖地的拳脚狂风暴雨一样落在身上,当四肢被禁锢住任人像牛羊一样宰割……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够在这样的境地里坚持自己的底线,更何况一个青少年?他松口了,承认了那个侮辱性的外号,未来的日子不可能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欺负朱肆,但每一个人都轻视朱肆。
他的精神在这高压下像决堤的大坝一样崩溃了。
“就像……”江乙默默旁观着发生的一切,朱肆的遭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痛苦经历:
“他和我们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却和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让人绝望的障碍。就好像被关在一个出口被封住,永远寻求不到帮助的小房间。”
“不,还有办法,还有一个办法。”江乙想着。“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摆脱这一切。”
第二天,朱肆和黄仁权两人被班主任王山叫到了办公室。
“老师,我怎么可能会打他呢?我这么善良!”
黄仁权的脸上露出微笑,眨了眨眼睛,扮作一副可怜的模样。满脸凶狠的横肉居然硬生生被他挤出了一丁点可怜和无辜的感觉:
“他的淤青那不是我打的啊,可能是他自己摔跤摔的,反正他本来就挺笨的。老师,不能随便谁身上有淤青,然后说是我打的就真的是我打的吧,那他还说他身上这些伤痕是你打的,然后就真是你打的了吗?”
王山没有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黄仁权,他身上的那一股恶臭此时居然成了一个有效的审讯手段:起到吸引黄仁权注意力,干扰他编故事的作用。
黄仁权被这眼神盯着,又不得不忍受着王山身上的臭味,心里火气旺盛到了极点,偏偏此时又不能发泄,于是他把目光转向朱肆,咬着牙说道:“你和王老师说我……”
“行了!我了解情况了。”王山终于开口说话,打断了黄仁权接下来对朱肆的威胁,免得对对方在他面前说出一些自己不能装作听不见的话:“黄仁权,你这次成绩下降了两名——之前你都稳定前十,这样下去你可能要考不上本科了。”
黄仁权明白了王山的意思,神色顿时轻松下来:“对不起老师,因为朱肆一天到晚像头……在寝室里吵吵闹闹的,打扰我学习。”
王山点点头,看向朱肆:“听见了吗?平时都小声点。“
朱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老师,我没有……”
“行了。”王山打断了他的叙述:“快上课了,你们回去上课吧。黄仁权,你也不要欺负朱肆了,朱肆,你也是,不要一整天总是觉得别人欺负你,入校成绩那么高,现在居然考全班倒数……走吧,回去上课。”
“当然!”黄仁权微笑着答应下来,然后斜瞥着朱肆:“我从来没有欺负他,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
晚上,江乙在楼道上看见了朱肆。
“怎么样,老师给黄仁权什么处分?”
他表情凝重地问。
“没有。”
朱肆回答。
现在的朱肆状态有些奇怪,耷拉着眼皮,说话也有气无力。走路的姿势就好像是一个新手木偶师在练习如何操作他的木偶一样不协调。
江乙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王山竟然打算对朱肆遭到欺负这件事视而不见!江乙想到了另一个方法,连忙道:“对了!你还可以告诉你的父母!”
朱肆脸上松弛的皮肉被江乙的话逗笑了,脸颊上的肌肉用力把嘴角拉了起来,气流在喉咙里乱撞,发出一阵尖锐古怪的笑声:“没用的!他们只会说,有人欺负你,那你为什么不反击回去呢?”
“哈哈哈哈,就像是再说,夏天太热了!为什么你不把太阳熄灭掉呢?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朱肆无视江乙,径直走进了寝室。
“对了!”他突然转身。
“第一件事,今天我被拉进厕所里打了两顿,包括老师,没有一个人帮忙。”
“第二件事,505其实早就来到我身边了,只是我一直忍着不说。但是,那面墙,今天早上还什么都没有,现在,我看见这上面多出来了一个‘505’这个寝室的门。这应该代表我没时间了……呵呵呵呵,人生真是艰难,对吧?”
江乙顺着朱肆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面什么都没有的白墙。
另一边,朱肆已经回到了寝室,江乙没忍心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第二天。
朱肆用书包的带子自缢了。
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江乙身边发生了怪事。
半夜里床下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就像有人在啃食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平时总是会恍惚,分神,看见周围的每个人都变成了死尸的幻觉;甚至有一次深夜,江乙从梦中醒了过来,然后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下往上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床板,发出了巨大的轰隆声,把自己都撞飞离了床面!甚至于连熟睡中的室友都被惊醒,以为是江乙在半夜敲击床板,把他好一顿骂。
是505,那个不存在寝室的某种神秘力量吗?继朱肆之后,它看上自己了吗?
江乙的精神越发疲惫了起来,尤其是他被黄仁权一伙人当作朱肆的代替品来欺负之后。
他曾经和朱肆的交流,给朱肆提的建议,如今都成了别人憎恶他的理由,“死猪“这一称号也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他的头上。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朱肆的扯脖子行为,江乙的日子要好上不少,至少不会被逼得全裸在地上爬,或者在寝室里众目睽睽之下做某些难以启齿的行为……可这也足够让人痛苦了。
江乙努力学习,期望用这种方法讨好老师,他记得王山拒绝朱肆时使用的理由:成绩太差。如果解决了这一点,能否进而让王山重视起自己的想法呢?
当他成绩终于提升,甚至超常发挥,进入全班前五名——这已经比黄仁权还要更高的时候,他找到了王山,坦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遭受的霸凌行为,然而王山只是点点头:“朱肆,听我说,你不要被别人影响到你的学习,你就得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那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
听着王山的劝慰,江乙发现,自始至终,自己都搞错了一点:
这些老师们并不是真的关心学生的成绩,他们只是在用自己对成绩的关心来掩盖一个事实,他们不关心任何事的事实!王山甚至连学生的名字都喊错了,第二次!
偷鸡不成蚀把米,因为这一次的小报告,后面的几天江乙遭到了疯狂报复。黄仁权真是此方面的高手,他懂得殴打那些地方可以让人痛苦又不留下痕迹,他懂得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最大限度地让人自尊破碎,他真是霸凌方面的高手。
这些行为对江乙最大的影响就是: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调查505寝室的真相了。
自己身边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是水面波纹形成的鬼脸,有时候是忽然拍打肩膀的手掌,有时候是诡异的噩梦。这些幻觉的加深让江乙每天都感觉自己在距离被505吞噬更进一步,可是他每天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之中,又被所有人轻视,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仔细调查,推敲505里面存在什么恶灵,又要用什么方法驱除诅咒。
这一天夜晚,江乙忍耐着身上的疼痛,仔细思考着破除当今困境的方法。却突然听见黄仁权说的话:
“我下学期不来上学了。“
江乙一楞,心中涌现出狂喜。屏息听黄仁权接下来的话语:
“反正读书也没什么用,我张哥给我在他的酒吧里找了个保安的工作,家里还有个小卖部可以守。没什么读书的必要,不如回家去,每天打球喝酒泡妹子,比在学校里舒服多了,只是说有始有终,来这里读书了,就把这学期读完。“
寝室里一阵奉承声,赞叹黄仁权的人脉的,羡慕黄仁权的自由的,还有称呼他是富二代的。唯独江乙心中有些空荡荡。
如果不是黄仁权的逼迫,自己跟朱肆怎么会和跟505扯上关系?而且他每天横行霸道,可自己却要在505的威胁里,揣揣不安地度过余生……多么不公!一想到这里,无名的火焰就在江乙心中燃烧起来。对于解决505的问题的急切,也强烈到了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好!”江乙下定决心:“我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要在黄仁权离开学校之前摆脱505,如果找不到原因,那我就不找了!“
第二天下午,江乙请假离开,回家拿了一把家里人劈柴用的斧子,藏在宽大的校服里带进了学校。
周末集体放学的时候学校的保安检查入校人员特别严格,每一个都要用金属探测仪搜身,斧子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被带进学校,不过江乙因为和黄仁权等人“走得比较近”,所以了解到了一些偷渡的方法,那就是在非周末回校,这时候门卫并不会搜身。
入夜,见室友都熟睡过去,江乙从床下掏出了那把宽大厚实,沉甸甸的斧子。
铁制的斧头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好像也在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江乙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离开寝室,来到了那扇白色的墙壁面前——这里就是吞噬了他两个朋友生命的寝室,那个被所有人视而不见,不管不顾的“不存在的寝室”。
举起斧子,对准位置,江乙用力砸了下去。
“咚!“
墙壁传出的巨大的响声在走廊中回荡,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江乙还是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大,只得加快了速度和力量,再一次用力将斧刃砸在洁白的墙壁之上,希望能在老师赶来之前砸开这面墙壁。
斧子用力撞击在墙面上,巨大的响声是505的哀嚎,飞溅的碎块是505的骨肉,地上落下的尘埃是505的血液。
墙壁被砸烂,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寝室,灰色的尘埃从洞口涌出,粘在江乙的脸上,几乎糊住了他的眼睛,江乙不得不抹一把脸才能看清眼前的寝室。
血红色的月光从窗外照入寝室,到处都是灰尘,除了寝室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血肉组成的无可名状的怪物,它伸展出无数条触手,身形在时刻变化,一瞬间像畸形肿瘤被插满钢针,一瞬间像爬行的蟑螂长着无数蛛腿,一瞬间又像被剥了皮,流着肠子的癞蛤蟆。
怪物的表面,同时还有无数张脸浮现又消融。虽然很短暂,但江乙看见了余聪,朱肆甚至王山的脸都短暂地出现在这个怪物身上。
想到余聪告诉自己的传说,江乙明白,原来王山和那些被505所迫害的,所谓“失踪“的人,其实都被这个怪物给吃了!外面的王山,只是这个怪物所创造出的伥鬼而已!
“朱肆!你在干什么!快把斧头放下来,有事好商量。“
身后传来一道呼喊声,江乙转身,是伪装成王山的那个伥鬼。
它又把自己的名字叫错了,不过……无所谓了。
眼前的触手重重叠叠,像一堵墙一样步步紧逼而来,向前无法突破,江乙只能愤愤转身,挥动斧子,劈下了伥鬼的头。
怪物的触手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江乙尽力抵抗,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一根触手缠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吊了起来。
呼吸……困难,好痛苦……
算了,至少比之前要舒服一点。

不久后,当地殡仪馆接纳了三具差不多同时死去的尸体。
自缢死的朱肆,被砸烂的黄仁权,无头的王山。
和”不存在的寝室“扯上关系的人,又少了三个。

(一直很想写恐怖小说,但是总也写不好,这一篇算是勉强能看的了,最后的谜底没有直接揭露,因为感觉写得算是比较明显了)
(另外,故事纯属虚构,如果喜欢,希望能点一下赞,让我能稍微有点成就感和自信心,毕竟已经几年没写过东西了。谢谢!orz)